梁興莉

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排亞”風潮中的中國與日本移民

梁興莉

19世紀后半期，中國移民大量赴美為美國西部的開發(fā)做出了很大貢獻，但很快就遭遇了白人種族主義者的排斥。19世紀末日本移民繼而赴美，白人種族主義者“排亞”的矛頭又指向了日本移民。隨著排日移民法案的通過，日本移民大量進入美國之路也被堵死。在美國社會的排日運動中，部分在美華人雖然由于痛恨日本帝國主義的侵華政策而對排日運動持嘲諷的態(tài)度，但華人輿論的主流還是同情日本移民的遭遇，感嘆本國國力衰微，呼吁中日兩國移民共同攜手對抗美國的“排亞”風潮。

排華；排日；美國移民政策；中國移民；日本移民

關(guān)于歷史上美國對亞裔移民尤其是中國移民和日本移民的不公正待遇，學界已有大量研究。但對于美國“排亞”風潮中中國與日本移民的關(guān)系，未見深入研究。本文首先分別梳理了美國排華和排日的情況，在此基礎(chǔ)上考察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排日風潮中中國移民的反應。

一、華人移民與美國的排華運動

近代以來華人大量赴美，始自1848年加利福尼亞發(fā)現(xiàn)金礦引發(fā)的淘金熱。為了解決勞動力嚴重不足的問題，美國資本家開始在中國東南沿海招募華工。加之鴉片戰(zhàn)爭后，中國戰(zhàn)火連綿，老百姓內(nèi)外交困，生活難以為繼，不得不鋌而走險遠赴重洋到美國淘金，成為華工。

由于美國西部地區(qū)的開發(fā)急需大量勞動力，在這個時期美國朝野對華工這種廉價勞動力總的來說是持歡迎態(tài)度的。但是，由于當時美國西部處于高度無政府狀態(tài)，加上美國本來就存在種族歧視等原因，華人很快就受到歧視和迫害。盡管如此，由于對勞動力的需要，尤其是后來修建橫貫大陸鐵路對勞動力的需要，美國仍對華工來美采取鼓勵態(tài)度。華人對美國最為杰山的貢獻也在于此，但直到近年華人的貢獻才得到美國主流社會的全面承認。

但正是隨著第一條橫貫北美大陸的鐵路建成通車，大批勞動力從東部涌入西部，西部勞動力奇缺的狀況有所緩解。1873年美國東部爆發(fā)經(jīng)濟危機，大量失業(yè)工人從東部到西部尋找工作。華工以工價低廉、任勞任怨著稱，是白人工人求職過程中的主要競爭者。政客為討好選民，迎合社會上的排華氛圍，鼓動政府出臺一項又一項排華律令。1879年，美國國會通過議案，規(guī)定到達美國的船只，所載華工不得超過15名。1880年美國政府又迫使清政府簽訂了以限制華工赴美為中心內(nèi)容的《中美續(xù)修條約》［1］。1882年美國國會變本加厲，又通過了《關(guān)于實施與中國人有關(guān)的某些條約條款的法令》，即排華法案。該法案禁止十年內(nèi)一切華工來美。以后，排華法案不斷增補，對華人入境限制越來越嚴，不僅新華工赴美謀生之路被完全斷絕，就連原來允許留居美國的華工，一經(jīng)離去，也喪失了再回美國的權(quán)利［2］。

自此以后直至1943年排華法案的廢除，在美華人數(shù)量不斷減少。一方面因為原有的華工或回國或死亡，另一方面華工中絕大部分為單身男性，很難在美國繁衍生根。

二、日本移民與美國的排日運動

排華之后，美國西部對勞動力的需求仍然很高。亞洲的另一個人口大國日本，地狹人稠，明治維新后處于現(xiàn)代化初期，大量失地農(nóng)民涌入城市，失業(yè)率居高不下。由于美國的工資更高，對日本人吸引力很大，日本政府也順勢放寬了對國民移往海外的限制。日本勞動力輸出的首選地是夏威夷，19世紀90年代才開始大規(guī)模進入美國本土，其中以加州為最。有些日本人投入農(nóng)業(yè)當中，其中不少人逐漸擁有小塊土地。1904年加州的日本人已經(jīng)租借或擁有耕地5萬英畝，1909年日本人在美國共耕種土地15萬英畝，1919年達45萬英畝。1919年日本人在美國的農(nóng)作物產(chǎn)值達6 700萬美元［3］。

面對越來越多的日本移民，加州的排外情緒再度膨脹。這首先表現(xiàn)在日本人的受教育權(quán)問題上。1906年10月11日，舊金山市教育局命令所有華人、日本人、朝鮮人的子女都要進入專為東方人設(shè)立的“遠東學?！?。隨后，日本政府提出抗議，該事件轉(zhuǎn)變?yōu)槊廊臻g的一場外交糾紛。當時，老羅斯福總統(tǒng)不贊成西部的排日運動，最后聯(lián)盟政府與加州地方政府達成妥協(xié)：舊金山教育局取消限制日本人子女就學的政策，老羅斯福也同意與日本談判限制移民的問題。美日兩國政府經(jīng)一年多的談判，于1908年初簽訂了一份“君子協(xié)定”，規(guī)定日本方面同意嚴格限制赴美的移民人數(shù)，除非那些“定居在美國的日本人父母、妻子、子女”［4］。

“君子協(xié)定”并沒有化解美國的排日情緒，美國司法界通過“小澤高男訴美國”一案剝奪了一代日本人加入美國國籍的權(quán)利。1906年美國司法部長就命令各地方法院不得授予日本人公民權(quán)，但各地方法院各行其是，有些仍準許日本人加入美國國籍。小澤高男生于日本，后到美國留學并居住。他要求加入美國國籍，在屢次被加州地方法院駁回之后他起訴到最高法院。1922年最高法院判小澤高男敗訴［5］。

面對加州的日本移民在農(nóng)業(yè)領(lǐng)域的成功，排日主義者釜底抽薪，制訂了一項又一項嚴厲的限制亞裔移民擁有土地的法案。加州民法671條規(guī)定：凡居住本州者，蓋有權(quán)取得、所有或處分一切動產(chǎn)或不動產(chǎn)。而1907年2月加州眾議院通過“唯無公民權(quán)之日本人不得購置田地”的修正案。后來此修正案被老羅斯?？偨y(tǒng)制止［6］50－51。之后加州眾參兩院又屢次提出對民法671條的修正案，終于在1913年加州正式簽署了“外國人購買土地禁令”。但日本移民利用該法案的漏洞，仍能夠獲取土地。隨后，1920年和1923年加州又通過了兩個更為嚴厲的“外國人購買土地禁令”，徹底堵死了日本人在加州獲得土地的可能性，其他各州紛紛效仿，日本移民的美國夢被徹底摧毀［7］。

然而美國的排日主義者覺得這些還不夠，1924年美國國會通過了一項類似于“排華法案”的“排日法案”。除外交官等情況之外，日本每年僅有40人可以進入美國，不能取得美國公民權(quán)之外國人，一律禁止入境。而當時除亞洲人外，其余各國都有取得美國公民資格的權(quán)利［8］。該項移民法當年7月1日生效，日本國內(nèi)群情激奮，日本政府宣布當天為“國恥日”。

三、排日運動中華人的態(tài)度和反應

20世紀初，日本人移民美國的人數(shù)不斷增加，而華人則不斷減少，美國社會“排亞”運動的矛頭因而轉(zhuǎn)向日本人。在美國的華人和日本人同為亞裔少數(shù)民族，在當時“白人至上”的美國社會同病相憐。華人移民一方面同情日本移民的遭遇，一方面對比日本政府支持本國移民的堅定舉措而感慨祖國的羸弱。

1906年日本移民子弟就學問題發(fā)生后，在舊金山發(fā)行的中文報紙《中西日報》大聲疾呼，“觀于日人而我華僑可以起矣”，期盼華人團體眾志成城，要求舊金山教育局公平處置華人學童不得差別待遇。同時，該報對日本人團結(jié)一致共同對抗排日運動的精神非常羨慕。該報對照中國的“抵制美貨”運動，指出“反觀日本，雖然蕞爾島國，人口不若美國之眾，幅員不似美國之廣；然人心凝聚，萬眾一心，非不能與美國一較高下”。

1913年加州地方政府出臺“外國人購買土地禁令”后，國內(nèi)的報刊也給予了很大關(guān)注。《東方雜志》就專門發(fā)表一篇題為《美國加利佛尼亞州之排日問題》的文章，詳細介紹了加州排日運動的來龍去脈和日本政府及民眾反應。在文章的最后，作者發(fā)表感慨：“此次土地法案問題發(fā)生，舊金山之中國商會及該埠華商等均以該法案之侵害華僑條約上之權(quán)利且與兩國之邦交商業(yè)皆有損害，而剝奪華僑之生計尤為苛酷。故曾于四月二十二日公托某議員代呈抗議書于上下兩院議長。然以我國當局未與正式交涉，我國國民置之不聞不見，以致毫無結(jié)果。以視日本，相去遠矣?！保?］61《中西日報》則呼吁中國移民應與日本移民一道抗議白人加諸黃種人的不平等待遇，同仇敵愾?！胺蛞源说戎卮笾畣栴}，日人對之如此激昂，我國人對之則如此沉默。就現(xiàn)在嘉省之實業(yè)，我國人或略少于日人，而嘉省農(nóng)民所注視，亦多在日人而不在我國。不知同是黃種，己為彼等所厭惡，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應如何聲氣應求，互為犄角?！?/p>

1924年“排日法案”出籠后，在美華人輿論頗為復雜。一方面，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日本在中國的勢力急劇擴張，大有吞并中國之意，國內(nèi)民族主義的主要矛頭就是反對日本帝國主義。海外華人與國內(nèi)聲氣相通，自然也對日本極為不滿。1923年關(guān)東大地震后的混亂之中，多達425名無辜華人被日本暴徒殺害，中國政府要求日方賠償30萬元，日方卻置之不理。而對發(fā)生在南京和廟街的日本人被殺事件，日本政府卻不依不饒，對中方提出每一名死者的賠款數(shù)額都高于30萬元［9］。兩相比較，中國民眾自然憎恨日本的帝國主義強權(quán)?！吨形魅請蟆芳闯爸S日本人如今“當悔自外同種”，“特不知口談同種，口談親善之三島民族，亦覺悟否耳？”另一方面，在美華人畢竟與日本人處境相同，同情日本移民并譴責美國白人種族主義還是華人輿論的主流?！吨形魅請蟆分赋?，“是美國此次移民新例之成，表面雖為藉此取締日人，實際又為永遠取締華人。日人竊取歐美狹小國家主義，自身曾立限制華人之法，重遺美人口實而無以自白，深傷同種感情而惚不知悔。吾人固不暇為之哀，亦勿庸為之辯矣。惟此項移民新案既并所有亞人包括于中，華人亦為亞人之一，又足妨礙中美改約機會，永使華人不得入境，則實有不能不訴諸公理，剖陳利害，以作不平之鳴者在焉。國人勿僅視此案為日美兩國之移民問題可也?！?/p>

綜上所述，19世紀末20世紀初，不論是積貧積弱的中國還是迅速崛起而位居世界列強的日本，都遭遇到了本國移民受美國政府和民眾排斥的問題。中日兩國移民大規(guī)模赴美有時間先后的差異，擅長的經(jīng)濟領(lǐng)域有相同之處也有不同之處，都對美國西部的發(fā)展作出了巨大貢獻，但無一例外都受到美國白人種族主義者的排斥。在這種情況下，華人移民對日本移民更多的是報之以同情和聲援的態(tài)度。

［1］黃月波，等．中外條約匯編［G］．上海：商務印書館，1936：132．

［2］黃應榮．美國排華律例的過去及現(xiàn)在［J］．世界雜志，1931，2（1）：47－48．

［3］Roger Daniels．Coming to America：A History of Immigration and Ethnicity in American Life，Princeton［M］．N．J．：Harper Perennial，1990：253．

［4］戴超武．美國移民政策與亞洲移民（1849－1996）［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63－64．

［5］Mae M．Ngai．Impossible Subjects：Illegal Aliens and the Making of Modern America［M］．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4：44－54．

［6］許家慶．美國加利佛尼亞州之排日問題［J］．東方雜志，1913：第10卷第1號．

［7］陳靜瑜．美國族群史［M］．臺北：國立編譯館，2006：371－372．

［8］桑兵．排日移民法案與孫中山的大亞洲主義演講［J］．中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6）：3．

［9］育南．外力宰制下之華人生命［J］．向?qū)R刊，第2集：507（原載 向?qū)В?924：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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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1－19

（作者單位：上海金融學院外語系）

［責任編輯：王亞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