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培芳
(中國地質大學(武漢)江城學院 外國語學部,湖北 武漢 430200)
《紅字》中替罪羊母題的建構
張培芳
(中國地質大學(武漢)江城學院 外國語學部,湖北 武漢 430200)
在《紅字》這部小說中,霍桑不僅成功地塑造了四個不同意義的替罪羊:齊靈沃斯、海斯特、丁梅斯代爾和小珠兒,而且賦予每個替罪羊應經歷的儀式,從而完美地呈現(xiàn)了替罪羊這一古老而神秘的母題。
紅字;替罪羊;儀式;機制;母題
“替罪羊 (scapegoat)”一詞由英國宗教改革家威廉·廷德爾 (William Tindale,1492~1576)將在希伯來文譯成英語《圣經》(舊約)時首次采用。[1](P36)。它是指用于獻祭的羊的名字。在贖罪節(jié)猶太人祭司把兩只手放在一只活山羊頭上,向它懺悔以色列孩子們的罪過,這樣就把他們的罪惡轉移到羊頭上,然后由一個健康的男人把它趕到荒野,使之永不返回,以免帶回罪惡。這只羊就叫做替罪羊。[2](P106)隨后逐漸形成一種習俗,那就是通過一定的儀式,以人代替羊充當犧牲以除去人世間的罪惡,凈化整個社區(qū)。據弗雷澤記載,當眾懲罰、游街隔離是替罪羊儀式中的典型。法國當代著名的哲學家、人類學家勒內·吉拉爾認為:通常迫害文本只有受害者的第一次轉變——不幸的轉變,即受害者被處死,讀者只看到這一層面的轉變;而神話對受害者進行了第二次轉變——幸運的轉變,即受害者被神圣化。按他的說法,這兩種轉變構成神話的替罪羊機制。在吉拉爾看來,不管是神話文本還是非神話文本,都存在替罪羊機制。[3](P63)
在小說《紅字》中,霍桑不僅成功地塑造了四位不同意義上的替罪羊,并賦予他們各自不盡相同的儀式。此外,我們也不難看出這部小說中存在的替罪羊機制,特別是在海斯特身上,不幸和幸運的兩次轉變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在這部小說中,霍桑結合替罪羊儀式和替罪羊機制完美地呈現(xiàn)了替罪羊這一母題。
著名心理學家艾里克·紐曼認為,通常充當替罪羊的人可以分為外鄉(xiāng)人、道德敗壞的人和杰出的人三類。[1](P45)在《紅字》中,霍桑成功地塑造了三類替罪羊:齊靈沃斯、海斯特和丁梅斯代爾。另外,珠兒異常出眾的外貌也使她具備了替罪羊的特質。正如勒內·吉拉爾在《替罪羊》一書中所說,在所有方面,異常首先成為選擇受害者的標準。事物的極端會遭到集體霹靂的打擊,不僅是極端富裕和極端貧窮,而且是極端成功和極端失敗,極端漂亮和極端丑陋,極端惡習和極端德行,極能誘惑人和極令人討厭,女人、兒童和老人等弱者的弱小和強者的強大同樣成為眾矢之的。[3](P23)
齊靈沃斯外來者的身份及丑陋殘疾的外形注定了其替罪羊的命運。對波士頓當?shù)厝藖碇v,齊靈沃斯是個陌生人、外鄉(xiāng)人。小說開始時,社區(qū)有人問他:“朋友,你定是個外鄉(xiāng)人吧?”齊靈沃斯回答:“你說的對,我是外鄉(xiāng)人,是個痛苦的違反自己意志的流浪者?!盵4](P57)他天生殘疾,肩膀一邊低一邊高;他相貌丑陋,臉像煙熏了一樣;他已上了年紀,被稱為老人。所有這一切導致他處于社會的邊緣,生活在孤獨和痛苦之中。
海斯特因犯通奸罪被判終生佩戴紅字,在清教徒眼里,海斯特是有罪的。他們迫使她戴上紅字,并在刑臺上示眾3個小時。鎮(zhèn)上所有人都可以任意地、尖刻地辱罵她,海斯特成了恥辱的化身。而實際上,正如一些評論家所說,社區(qū)的人們將紅字代表的激情深藏在內心并拒絕承認。[5](P7)他們認為自己有判決海斯特的智慧和正義。然而,正如霍桑在小說中暗示的一樣,他們跟海斯特一樣擁有激情,并沒有足夠的智慧去判決她,“他(德高望重的約翰威爾遜牧師)跟這些肖像上的人一樣無權站出來[4](P60)”。同時,海斯特也覺察到,紅字存在于她碰到的每個人身上,包括純情的少女,圣潔的太太,甚至最神圣的牧師,“要把各處的真實情況都抖摟出來,那么許多人的胸前就該像海斯特一樣佩上閃亮的紅字[4](P80)”。
丁梅斯代爾作為一個杰出的人、一個接近圣人的牧師,充當了整個社會的替罪羊。如前所述,許多地方將最優(yōu)秀、最突出的人作為犧牲來除去群體的罪惡。丁梅斯代爾被視為天才、上帝的使者,這使他具備了成為這類替罪羊的特質。丁梅斯代爾具有高貴的品質,自始至終,他像耶穌或其虔誠的信徒一樣被看作圣人,鎮(zhèn)上的人經常這么稱呼他,“尊敬的丁梅斯代爾牧師”,“神圣的牧師”,“地球上的圣人”,等等。在清教徒的眼里,他可以跟神交流,抑或是神的使者,向他坦白罪惡,可以凈化自己的靈魂。他最終承載了世人的罪惡,成了神圣的替罪羊。
珠兒異常美麗的長相和不光彩的出身使她也扮演了替罪羊的角色。珠兒極其漂亮,然而,她卻沒有幸福的家庭,長期遭受人們的羞辱和歧視,性格因此變得古怪,被看作是邪惡的小精靈、惡魔的后裔。無辜的珠兒同樣充當了替罪羊的角色。
作為替罪羊,四位主人公也都經歷了替罪羊儀式。如上所述,替罪羊的典型儀式就是臺上示眾、四處游街和單獨隔離?;羯T谛≌f中成功地為其主人公建構了這樣的儀式。
不包括“前言”,《紅字》共分24章。第2章、第12章、第23章分別圍繞示眾臺展開[6](P107),通過刑臺將四位主人公聯(lián)系在一起,組成了替罪羊儀式的一部分。其中,第2章中海斯特當眾受辱是最典型的替罪羊儀式。她站在示眾臺上長達3個小時之久。社區(qū)成員無情地羞辱和咒罵她。海斯特經歷了當眾懲罰和單獨隔離,之后,她被驅逐到城外,孤零零地居住在一個廢棄的茅草屋里。即使偶爾進城,她也明顯感到自己已經不屬于這個集體。當?shù)鼐用竦拿恳粋€手勢,每一句話,甚至是沉默,都暗示了海斯特是被懲罰、被隔離的對象。
第22章中的游行是替罪羊儀式的另一個明顯的表現(xiàn)方式。新英格蘭節(jié)日那天,社區(qū)全體成員停止勞作,容光煥發(fā)。街上鼓號齊鳴,游行隊伍的榮譽衛(wèi)隊全身披著锃亮的鎧甲,頭戴耀眼的鋼盔,上面插著的羽毛不停顫動,由此產生的那種雍容輝煌的效果實非現(xiàn)代的閱兵所能媲美?;羯T谶@里如此地渲染這個節(jié)日、這次游行,正是照應了替罪羊的傳統(tǒng)儀式。伴隨著壯觀的游行,丁梅斯代爾迎來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丁梅斯代爾作為神圣的替罪羊,他的死是注定的,他死前的儀式也是必要的。
除了上述明顯的集體直接迫害儀式外,筆者認為小說中還隱藏著不明顯的集體間接迫害范式。齊靈沃斯和珠兒都經歷了這樣的迫害范式。
齊靈沃斯雖然跟社區(qū)人居住在一起,但他卻是孤立的。社區(qū)里的人們敵視他,他也被認為是撒旦或撒旦的密使。孩子們都叫他黑面人,即惡魔或惡魔的使者。大人們看不起他,孩子們害怕他,他雖然居住在這個社區(qū),但卻不屬于這里。他被妻子海斯特拋棄,失去了家庭的溫暖和快樂,這使他非常痛苦。他責備自己,鄙視自己,“我生來畸形,何以還要欺騙自己,認為聰明才智在一個年青女子的心目中可以用來掩飾生理上的缺陷”另外,珠兒也故意離他遠遠的,并且不讓媽媽靠近他。小說結尾,丁梅斯代爾坦白罪過,拉著海斯特和珠兒一起站在恥辱臺上。齊靈沃斯孤單而絕望地站在臺下,他已經完全孤立于家庭成員之外了。
珠兒也同樣經歷了痛苦的替罪羊儀式。小說開始,僅三個月大的珠兒跟媽媽一起站在示眾臺上受辱。對習慣于監(jiān)獄里暗淡光線的珠兒,3個小時的烈日下的示眾無疑是一種折磨。海斯特用力地抱緊她去遮蓋胸前的紅字,當她看到臺下的丈夫時,她不由得再一次把珠兒緊摟在胸前。由于用力過猛,可憐的珠兒又一次痛苦地哭起來,但她的母親似乎聽而不聞。在備受折磨的一段時間里,珠兒的尖聲哭叫刺破長空,直到回到監(jiān)獄,她還在痛苦地抽搐,仍在呻吟呼號。小說結尾,新英格蘭節(jié)日當天,珠兒穿著華麗的衣服,在大街和刑臺上示眾。
珠兒也遭遇了社區(qū)的人們以及清教徒孩子群的疏遠。因為她的出身,她被隔離在社區(qū)之外。人們把她看作紅字的另一種形式,有生命的紅字,視她為妖魔的后裔。珠兒生來就是兒童世界的棄兒,她是一個邪惡的小妖精,是罪惡的標志和產物,無權躋身于受洗的嬰兒中。她跟媽媽進城時,一群清教徒的孩子朝她們扔泥巴,珠兒在他們的眼中是一個異類。
不僅如此,珠兒還經歷了家庭成員的疏遠。她不僅缺乏父愛,某種意義上也缺乏母愛。珠兒出生時沒有父親,在她三個月大的時候,在示眾臺上,她聽到了親生父親丁梅斯代爾的聲音,但丁梅斯代爾絲毫不關注珠兒,他所在意的是海斯特是否會說出他的名字。珠兒和媽媽被驅逐到郊外荒涼的茅草屋之后,幾乎見不到丁梅斯代爾,更別提享受父愛了。之后,她曾在總督大廳和示眾臺上對丁梅斯代爾表示友好,再三地請求父愛,卻屢遭拒絕。在她的生命中,沒有人像真正的父親一樣去愛她。齊靈沃斯曾經在監(jiān)獄里對她像親生骨肉一樣,但后來卻把她當作復仇的工具。
同時,某種意義上來說,珠兒也被剝奪了母愛。盡管珠兒時刻與媽媽相隨,她并沒有像其他孩子那樣享受到母親的關愛。自她出生之日起,海斯特就將她視為自己恥辱的標志。海斯特在某種程度上還憎恨珠兒,將她打扮成稀奇古怪的模樣,被人們視為活的紅字。海斯特將自己的恥辱歸咎于珠兒的出生,不像一個普通媽媽那樣疼愛自己的孩子。相反,她只想追求自己的幸福。她和齊靈沃斯在林中談話,與丁梅斯代爾在林中會面,每次都是讓珠兒一個人到別的地方玩,根本不顧及她在做什么。比起珠兒的成長,海斯特更關心自己的將來。
經歷第一階段的迫害范式,霍桑在小說中給我們展示了第二階段替罪羊的神圣化,成功地展現(xiàn)了吉拉爾所說的替罪羊機制。通過第二階段的轉變,霍桑給讀者呈現(xiàn)了更加豐富的替罪羊母題。
丁梅斯代爾本來就被世人尊敬,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進一步被神化了。正如葉舒憲所說,丁梅斯代爾的死揭示了全世界的一種儀式,那就是為了整個社會的利益,該部落的領導或國王作為替罪羊被殺或放逐。[7](P24)
海斯特也在一定程度上被神化了。胸前的紅字被人們理解為“有能力的”,“令人欽佩的”,甚至“天使”,等等。海斯特成了人們心中的天使,她為人們排憂解難,“她們常來海斯特的茅屋,詢問她們?yōu)楹稳绱送纯?如何解脫。海斯特盡其所能安慰她們,為她們指點迷津[4](P234)”。她的靈魂在幫助世人的過程中得到升華,成為某種意義上的先知。
齊靈沃斯和珠兒也向著神圣的方向邁近了一步。齊靈沃斯最后將一筆可觀的財產留給珠兒,使她成為當?shù)禺敃r最富有的繼承人。珠兒在丁梅斯代爾死前當眾吻了他,在父親臨死前與其相認。她改變了對社會的態(tài)度,不再是世人眼中的妖魔后裔。
綜上所述,霍桑不僅成功地塑造了四個不同意義的替罪羊:齊靈沃斯、海斯特、丁梅斯代爾和小珠兒,而且賦予每個替罪羊應經歷的儀式,從而完美地呈現(xiàn)了替罪羊這一古老而神秘的母題。這也從某種意義上解釋了這部小說歷經百余年仍為人們津津樂道的原因。需要指出的是,霍桑在他的其他作品中也很好地闡釋了替罪羊母題,在《好小伙布朗》、《教長的黑面紗》、《我的親戚,莫里納上?!返刃≌f中,我們都能看到替罪羊這一母題的完美呈現(xiàn)。
[1]John B.Vickery&J’nan M.Sellery.The Scapegoat:Ritual and Literature[M].Houghton Miffitn Company,1972.
[2]Holy Bible(King James Version).New York:American Bible Society,1999.
[3](法)勒內·吉拉爾.替罪羊[M].馮壽農,譯.北京:東方出版社, 2002.
[4]Nathanial Hawthorne.The Scarlet Letter[M].New York:Bantam Dell,2003.
[5]Claudia Durst Johnson.Understanding The Scarlet Letter:A Student Casebook To Issues,Sources and History Documents [M].The Greenwood Press,1995.
[6]常耀信.美國文學簡史[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2.
[7]葉舒憲.神話—原型批評[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87.
I106.4
A
1673-1395(2011)05-0017-03
2011-03-20
張培芳(1980—),女,河南鶴壁人,助教,碩士,主要從事英美文學研究。
責任編輯 葉利榮 E-mail:yelirong@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