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中國醫(yī)藥科學》記者 何 曉 特約記者 崔 佳
高宏凱教授(右)與丹麥Hadrovey醫(yī)院Lars教授合作手術
在糖尿病繼腫瘤、心血管病成為第三大威脅民眾健康的慢性疾病之后,我國的糖尿病患者人數近年來已經接近一億。據了解,糖尿病發(fā)病率居高不下、病死率逐年上升的根本原因,是臨床缺乏長期改善胰島功能、預防并發(fā)癥的治療手段,所以,探索行之有效的、針對糖尿病的新的治療方法,已經成為這個領域目前重大的研究課題。為此,在近期召開的“2011手術治療糖尿病學術會議”上,來自北京大學第三醫(yī)院、首都醫(yī)科大學附屬北京天壇醫(yī)院、衛(wèi)生部北京醫(yī)院、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等醫(yī)療機構的數十位專家各抒己見,進行了熱烈的探討,其中,中國人民武裝警察部隊總醫(yī)院(以下簡稱“武警總醫(yī)院”)高宏凱教授所做的《中國式胃轉流手術的演變歷程及2型糖尿病胃轉流手術后3年的臨床隨訪研究》專場報告,引起了與會專家和媒體記者的廣泛關注。會后,記者就報告中涉及的“手術后3年臨床隨訪”等話題,采訪了高宏凱教授。
2011年11月10日下午,當記者在武警總醫(yī)院普外科高宏凱教授的辦公室見到他的時候,高教授剛剛送走一位前來咨詢的患者家屬。因為之前記者已經和他通過電話交流了此次采訪的目的,所以,剛一落座,我們的交談便很快進入了正題。但出乎記者預料的是,高宏凱教授最先講的既不是首次在國內建立的新型GBP(即胃轉流手術)手術動物模型,也不是“胃腸型糖尿病”這個糖尿病發(fā)病機制的新學說,而是在抱來一摞資料的同時,打開了辦公桌上的平板電腦——于是,一套套完整的“武警總醫(yī)院動態(tài)葡萄糖檢測報告”和“胃轉流治療糖尿病臨床研究計劃(病例)”便逐一出現在記者面前……
高宏凱教授首先從抱來的一疊資料里,拿給了記者一份“胃轉流治療糖尿病臨床研究計劃(病例)”的文件夾。在這份資料的首頁,詳細地記載著患者的姓名、編號、住址、聯系電話,以及醫(yī)生的姓名、單位的全稱等;內頁則包括納入標準、排除標準、糖尿病人入院信息調查表、肥胖癥病人入院信息調查表、入院體格檢查、圍手術期情況、術后隨訪、備注信息等8個方面。隨手翻開其中一本,記者見到在某患者長達3頁的入院信息調查表上,所有的資料都是用端正的小楷填寫的,“乙肝一年”、“近二周自覺左眼疼痛”、“對青霉素、頭孢類過敏”等的補充資料寫在相應的空白處;甚至在“吸煙史”一欄,還詳細地注有“3余年,8支/天”等字樣;“糖尿病人血糖、飲食、運動登記表”里更是密密麻麻地填滿了數據;而“術后隨訪信息”表格則有術后1月、3月、6月、1年、2年、3年、5年各一份,上面的檢測項目包括:OGTT、胰島素釋放試驗、C-肽釋放試驗、糖化血紅蛋白、腸道激素、24小時動態(tài)血糖監(jiān)測、血脂、血壓、體重、腰腹圍及體格檢查;另外,還粘貼著患者當地醫(yī)院出具的檢驗報告。從這份檔案可以看出,這是一位外地患者,在武警醫(yī)院進行了胃轉流手術后,隨訪期間是在當地醫(yī)院就近定期復查的。
放下資料夾,記者又轉頭去看平板電腦的頁面上顯示的一份名為“武警總醫(yī)院動態(tài)葡萄糖檢測報告”的文檔。高宏凱教授見記者看得很仔細,便解釋說:“這名患者是位外籍華人,從小練太極。他年輕的時候,摔倒一個200斤重的大胖子沒問題,所以自我感覺身體很好。5年前患了糖尿病、3年前患了高血壓之后,卻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沒有足夠的認識。于是,從2010年開始,各類并發(fā)癥比較明顯了,并開始影響他的正常生活,于是,他便來這里治療。不過,他來這里治療糖尿病的目的,還并不僅僅是為了自己的健康,也是為了他的孩子。孩子還在學齡前,患了自閉癥。他所在國家對患自閉癥的兒童有一項相關的救助計劃,但必須要家長一起陪同治療。就為了能更好地陪著孩子治療自閉癥,他這個做父親的,便決定先把自己的病治好再說……”
據記者了解,自2004年3月開始,武警總醫(yī)院就經武警總部后勤部授權,在國內首次開展胃轉流手術(GBP)治療糖尿病的臨床研究;2010年,武警總醫(yī)院在國內最早開展經口腔置入釘砧頭完成腹腔鏡下胃轉流手術;2010年10月,武警總醫(yī)院成立了糖尿病外科專病門診,建立了專病門診、電話預約、網上預約等方便病人的住院就診途徑。因為這項手術具有改善胰島功能、促進胰島功能恢復、臨床治愈率高等優(yōu)點,吸引了國內除臺灣和西藏以外的各省、自治區(qū)和直轄市的糖尿病患者,以及來自美國、加拿大、新加坡的華人糖尿病患者。
這該是一個多么龐大的患者群?。∶鎸@么多的患者,高宏凱教授是如何做到對他們有如幾份檔案上所載錄的那么深入的了解,并完成術后隨訪工作的呢?
“我們現在的年平均手術例數130至160例,已經建立了350例、隨訪2年以上的完整病人檔案庫和血液標本庫。”高宏凱教授邊介紹、邊隨手翻動著平板電腦,隨即,一組照片出現在頁面上。高宏凱教授指著其中一張合影說:“我一直認為,醫(yī)患之間的信任關系是治療的基礎。為了給‘糖友’們提供一個交流手術治療糖尿病的心得和養(yǎng)生經驗的平臺,指導術后‘糖友’和未手術的‘糖友’們建立健康飲食生活習慣,展示我院胃轉流手術治療糖尿病項目的臨床研究成果,我們醫(yī)院于2011年6月18日,在外科10層的學術報告廳,舉辦了首屆‘胃轉流手術糖友會’,這些都是參會的病友和他們的家人……”
近些年來,各種有關醫(yī)患關系的報道不斷見諸于媒體,但聽著高宏凱教授如數家珍般的介紹,記者對這位同時穿著軍裝和白大褂的博士頓生敬佩。
對于患者來說,高宏凱博士幾乎是一個“透明人”。他的學習和工作經歷、他的研究成果、他的門診和手術時間,幾乎都是公開的,只要患者愿意,隨時可以通過武警總醫(yī)院官網和其他多種渠道,找到自己需要的信息。
從這些渠道可以了解到,高宏凱教授是一位外科學博士,他當年的臨床醫(yī)學博士論文《人胰腺組織TOLL樣受體4的表達分布及其基因多態(tài)性與急性胰腺炎相關性的研究》,是國家杰出青年基金和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面上項目。作為一位“優(yōu)秀博士畢業(yè)生”,自2005年畢業(yè)至今,他的基礎研究方向依然是胰腺疾病,臨床研究方向為糖尿病的外科治療和胰腺疾病、胃腸腫瘤的微創(chuàng)治療。他首次在國內建立了“保留全胃、不同區(qū)段小腸轉流”新型GBP手術動物模型,探索食物轉流的確切效應部位。正是這個實驗證明了:第一,GBP對非肥胖的糖尿病大鼠也具有確切降糖作用;第二,小腸轉流的最佳效應區(qū)域位是小腸中段——提示在臨床GBP術式中,小腸轉流部位確定為小腸中段,即空腸與回腸交界處。這樣,既保留了該手術的降糖作用,又最大限度地減少了患者營養(yǎng)不良的發(fā)生率。
鑒于這項研究的重大意義和豐富的臨床經驗,2007年,高宏凱教授應邀參加了在杭州舉行的中華醫(yī)學會糖尿病分會第11次全國學術會議,并在大會上做了“胃轉流手術治療2型糖尿病的臨床研究進展及治療機制的基礎研究”的主題發(fā)言,得到大會組委會及糖尿病學界權威和專家的極大關注。2008年,高宏凱教授應丹麥諾和諾德公司副總裁Jacob Sten Petersen教授邀請,赴丹麥進行學術訪問,并獲得了首批贊助資金50萬元人民幣,與該公司共同進行胃轉流手術治療糖尿病的機制研究。2009年,高宏凱教授應國際糖尿病聯盟的邀請,參加了當年10月份舉行的蒙特利爾第20屆國際糖尿病聯盟大會,這標志著武警總醫(yī)院手術治療糖尿病的研究,已經躋身國際領先水平。2011年4月,在“2011年2型糖尿病、肥胖癥微創(chuàng)外科國際論壇”上,高宏凱教授和丹麥Hadrovey醫(yī)院的Lars教授合作,現場演示了減肥式腹腔鏡Roux-en-Y胃轉流手術……
不過,高宏凱博士和記者談起胃轉流手術時,卻并沒有提及這些“舊聞”,而是把話題轉到了“胃腸型糖尿病”這個新概念上來了。高宏凱博士告訴記者:“GBP手術的獨特之處在于改變了食物與胃腸道接觸的區(qū)域,重建了胃腸道激素的動態(tài)平衡。通過腸道-胰島軸調節(jié)胰島內分泌功能,一方面,在食物轉流區(qū),因為沒有食物的刺激作用,內分泌細胞從而減少了激素分泌,由此降低了該激素升高血糖作用,弱化負相調節(jié)作用;另一方面,在食物流經區(qū),因為提前接觸食物,內分泌細胞則相對地增加了激素分泌,加強了該激素降低血糖的作用,強化了正相調節(jié)作用。因此,患者經過GBP術后,體內胃腸激素以腸促胰素表達為主,改善了胃腸道激素的調節(jié)胰島功能作用,誘導胰島細胞增生、再生和增殖,最終促使胰島功能改善、糖尿病病人得到臨床治愈。就是在這個基礎上,我們提出了糖尿病發(fā)病機制的新學說?!?/p>
說到糖尿病的發(fā)病機制,記者很自然地和高宏凱教授談起了日前有報道所稱的業(yè)界對胃轉流手術治療糖尿病的幾類不同觀點,其中有一類便是“胃轉流手術只適合少數極度肥胖的2型糖尿病患者”。
高宏凱教授耐心地聽記者把問題講完后,認真地從肥胖型糖尿病病人與胃轉流手術、非肥胖型糖尿病病人與胃轉流手術、非糖尿病病人與胃轉流手術三個方面給記者分析了胃轉流手術改善糖代謝的本質,然后用了一句話總結說:“我們是治療糖尿病,不僅僅是治療肥胖癥?!?/p>
采訪不時被敲門聲打斷。每次聽到敲門聲,高宏凱教授都會中斷交談,高聲說:“請進!”推門而進的,有穿軍裝的患者和患者家屬、也有不穿軍裝的患者和患者家屬,但不管來訪者是什么身份,高宏凱教授都會站起來、走過去,把開打門,請他們進來、熱情地讓座,然后認真地詢問、耐心地解答。他這種關愛病人的態(tài)度,和記者之前聽說的、在網站上看到的接觸過他的患者的諸多褒獎,高度吻合在一起。當他又一次送走患者后,記者把這個感受告訴了他。高宏凱聽了這話,沉吟了好一會兒,一改剛才的隨和,嚴肅地給記者講了一段往事——
“去年,我參加了武警總醫(yī)院第二批赴巴基斯坦救援醫(yī)療隊,這支國際救援隊的首席醫(yī)療官是我們醫(yī)院的副院長梁立武博士。當時正值9月份,巴基斯坦南部地區(qū),大多數天氣氣溫近40攝氏度。我們這些平時在大家眼里的‘專家博士’,既要搬運設備和藥品,又要在蒸籠般的帳篷里為災民看病,還要對付滿世界亂飛的蚊蟲,晚上只能睡房頂、睡地鋪,其艱辛情況可想而知,但卻沒有一個人叫苦叫累,為什么?因為梁立武博士在出發(fā)前曾對我們說,‘博士碩士,都是戰(zhàn)士,必須把自己當成一名普通的戰(zhàn)士,在救援戰(zhàn)場上加鋼淬火!’”講完了這段往事,高宏凱教授話鋒一轉對記者說,“我們是醫(yī)學博士,但首先是戰(zhàn)士;我們穿著白大褂,但里面套著的還有軍裝。任何時候,我們和患者之間,都不僅僅是醫(yī)患關系;牽系在我們之間更多的,應該是軍民關系。”
話說到這兒,高宏凱教授意味深長地看了記者一眼,記者頓然感悟到:是的,“不僅僅是醫(yī)患關系,還是軍民關系”,這是一個博士的情懷,讓他能在自己的研究領域走得更遠、更廣闊;這是一個戰(zhàn)士的胸懷,讓他在面對任何艱難困苦的時候,能昂首挺胸、一往無前!
結束采訪,走出外科大樓,記者看看不遠處在陽光中熠熠生輝的“武警總醫(yī)院”幾個大字,再看看來來往往的患者,更為清晰地意識到:所有這些人,正是因為明白了“不僅僅是醫(yī)患關系,還是軍民關系”這一點,才選擇了把自己的生命健康托付給這些具有“博士情懷、戰(zhàn)士胸懷”的醫(yī)生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