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以李商隱復雜的人生經(jīng)歷為切入點,分析詩歌中隱隱透露出理想不得實現(xiàn)的悲苦現(xiàn)實、生命體驗與詩歌融為一體的獨特藝術訴求。由此分析詩人在意象的選擇上注重人生體驗,但更重視審美追求,并在崇高的審美的追尋中現(xiàn)實理想與現(xiàn)實的平衡。
關鍵詞:李商隱;審美體驗;生命性;意象;意向性
中圖分類號:I206.2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1)15-0185-02
提到李商隱,人們立刻會想到他的《無題》詩,憂傷、執(zhí)著而美麗。他詩歌的這種特色,與他的個性氣質(zhì)、人生際遇以及時代的政治文化環(huán)境等都有很大的關系。
一、悲苦的人生經(jīng)歷
十六歲時李商隱的寫作才能就已嶄露頭角,并在大夫名士之間小有名氣。然而,李商隱生活在李唐社會江河日下的時代。他生于憲宗元和年間,卒于宣宗大中年間,享年四十八歲。當時宦官弄權,藩鎮(zhèn)跋扈,個人升遷多出于結黨營私,受個人恩怨影響。李商隱生活在這樣一個不幸的時代中抑郁不得志。
他的身世孤寒,十歲喪父,十二歲就替人抄書和舂米,挑起養(yǎng)家的重擔。所以他讀書刻苦自勵,希望能有一個仕進的機會。雖然家貧促使他急于求仕進,但從他的詩歌中可以看出他也是一個關心國事的有志之士,在他的詩集中,我們可以看到他所寫的假托詠史而諷刺時政的一些作品。只是他科第不利,兩次應考都未能登第,直到文宗開成二年二十六歲的他才因令狐楚和令狐父子的推譽,考中了進士。當年冬天他寫了《行次西郊作一百韻》這首著名的長詩,在詩中首先寫出了他途徑西郊所見鄉(xiāng)村荒涼殘破的荒涼景象。然后寫出當時政綱的紊亂,安史之亂爆發(fā),百姓流離失所,抨擊了當權者腐敗無能。他寫這首詩的第二年,他又去參加了科考。據(jù)他自己后來給朋友的信說,當時他已經(jīng)為吏部所錄取,可是當吏部把姓名上報時,卻因為評價很差,于是將名字抹去,因而落選。
此后李商隱就陷入黨爭恩怨之爭中,一直沒得到過伸展抱負的機會。從李商隱與牛李二黨的關系來看,牛黨的令狐父子是提拔他的恩主,而李黨的王茂元又是自己的岳父,兩者的對立沖突始終困擾著詩人,面對內(nèi)外交困、精神與生活兩個層面的重壓,性格內(nèi)向優(yōu)柔、執(zhí)著而又不善自我排解的他,只能把苦痛默默埋于心中,把一切憂時憂國之心、自傷身世之慨,難以直言的,都寓托于幽微隱晦之詩篇中。
李商隱雖然人生坎坷,但并不是一味沉湎于自我的憂傷,他不僅關注個體的心靈,而且有對現(xiàn)實的關懷。如詩作《隋師東》指斥朝廷平藩不力,《有感》、《重有感》是對時政的干預、評議,《壽安公主出降》對王室不振、屈辱和親深表憤怒等等,借史諷今,現(xiàn)實感十分強烈。
時代的衰敗和李商隱的坎坷人生,使他的詩歌對心靈世界的開拓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使唐代詩歌再次聳立了一座高峰,千百年來,被人們吟詠歌唱。
二、獨特的藝術訴求
遠大的抱負遭遇盛世衰敗的時代命運,崇高的情懷遭遇日益腐敗的社會,在李商隱的心理產(chǎn)生巨大的矛盾沖突,經(jīng)歷了心靈巨大撞擊的李商隱渴望一個理想的世界,這種精神訴求使他的詩歌打上鮮明的印記,成為李商隱詩歌的一種創(chuàng)作手法。
從心物相感的結合來看,感發(fā)的過程是由外物出發(fā)了詩人內(nèi)心的感動,于是李商隱將自己的感情完全投注于外物之上,而其所詠之物也就成為了詩人自己的喻象[1]74。李商隱因物興感,其感觸雖然常由一點而起,但在抒情過程中漸漸混合、鏈接多重人生感受,淡化具體情事,而擴展為對整個人生、世情的復雜認知與感慨。比如《落花》一詩,就交織著身世飄零、年華消逝乃至國運衰退等種種復雜無奈的衰感,觸緒紛繁而又不名一端,如僅解為“悼亡”、“身世之感”、“寂寞之景”等感慨中的某一種,都不免因過于實在而有所偏執(zhí)[2]3。
李商隱的詩歌取材多是現(xiàn)實中沒有的意象。從詩歌中可以明顯地感到作者對于意象的有意創(chuàng)造和安排,由于他的先天資質(zhì)與后天經(jīng)歷以及隱約幽微的表現(xiàn)方法,有時他表現(xiàn)的是一片錯綜復雜的繽紛意象,唯有那些非現(xiàn)實的,又帶有恍惚迷離色彩的事物,才能表達出他獨特的幽隱之情。
在《錦瑟》中,我們透過弦弦柱柱的悲涼之音感受到了詩人在痛苦與迷惘中追尋著理想,往日有過美麗的夢想,似幻似真,迷離恍惚。為了美麗的夢,詩人愿化作啼血的杜鵑,企圖喚來心中的春天。詩人不為世所用,像遺棄在碧海的靈珠,淚光瑩瑩,承受著千年絕世的寂寞。盡管他像掩埋在藍田之下的美玉,在暖暖的晴空,也要升起淡淡的輕煙。
詩中的四種意象,無論是莊生曉夢,還是杜鵑啼血;無論是滄海淚珠,還是寶玉生煙,都體現(xiàn)了詩人對現(xiàn)實世界的超越,對理想世界的不懈追求。李商隱詩中所寫的蝴蝶和杜鵑,雖然也是現(xiàn)實中可能實有的,可是就整個意象而言,莊生夢魂所化的蝴蝶和望帝春心所化的杜鵑,它們所喻示的已經(jīng)沾染了典故中寓言和神話的聯(lián)想,而絕不是現(xiàn)實中無上的現(xiàn)象。至于滄海月明中有淚的珠,和藍天日暖中生煙的玉,分開來看雖然每一個名物也都是現(xiàn)實中可能實有的物,可是就其結合成的整個意象而言,則此種意象卻完全屬于詩人自己想象中的創(chuàng)造而絕非實有。這種意象就詩歌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而言,當然是更為精微復雜的一種表現(xiàn)技巧,而其所象喻的當然也應該是更為精微復雜的一種情意。詩人以自己悲劇性的心態(tài)體察外物,外物及傳統(tǒng)內(nèi)涵都經(jīng)過詩人個性化的滲透與改造。
就結構來看,李商隱的詩是以理性為提綱來組織一些非理性的形象,以《錦瑟》來看,首二句的“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可以說是這首詩的總起,而末二句的“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則可以說是這首詩的總結,至于中間四句的“莊生曉夢”、“望帝春心”、“滄海月明”、“藍田日暖”則是四組并列的難以解說的形象,其以理性為提綱來組織非理性之形象的特色,是顯然可見的。
李商隱在坎坷的人生際遇之外,在詩歌里借助錯綜復雜的各種意象追求著向往的世界,在那里得到精神的自由與升華。
三、詩情合一的審美體驗
在意象的選擇上,雖然李商隱的詩歌顯得繁雜,但都有很強的意蘊,有著深刻的人生指向。李商隱喜歡吟詠歷史上才華卓越而難以際遇的人物,尋求感情上的共鳴和心理上的安慰,如屈原、宋玉、賈誼、司馬相如、曹植、王粲等。如《潭州》“楚歌重疊怨蘭叢”、“賈傅承塵破廟風”[3]822,寫忠臣放逐,賈生才高,以寄寓感傷之懷?!稘h宮詞》中“侍臣最有相如渴,不賜金莖露一杯”[3]578,也是借相如以自比,寫武宗李炎只知求仙而對才俊之士毫不重視。在《東阿王》中以“君王不得為天子,半為當時賦洛神”[3]2032,感慨曹植的不遇,反思自己懷才不遇的原因。在《安定城樓》中借寫賈誼和王粲才華卓越而無施展之地,來抒寫個人的苦悶情懷。
李商隱對崇高審美趣味的追求與他堅韌的意志密不可分。他青年時代曾寫過一首贊美嫩筍的詩《初食筍呈座中》:“嫩籜香苞初出林,於陵論價重如金?;识缄懞獰o數(shù),忍剪凌云一寸心?!盵3]30。李商隱對嫩筍給予贊美和同情,其實是把自己比作初出于林的嫩筍,用“凌云寸心”來巧妙結合其遠大志向,表現(xiàn)出堅韌不拔的精神風貌。在備嘗人生的艱苦與辛酸后,仍然沒有放棄自己的人生理想,“且吟王粲從軍樂,不賦淵明歸去來”[3]1078,表示自己仍愿為國家做一點事情,而不愿意賦閑在家。
李商隱不斷地從世俗生存向審美生存過渡,詩意地棲居著,顯示出他精神世界的高貴。從他的《過楚宮》我們可以看到他對世俗的超越,對審美性生存的追求。楚王與巫山神女夢中相見之后,這夢縈繞在他心里揮之不去,神女成了天下至美的象征。在人間的現(xiàn)實生活之中,人們奔走仕途,娶妻生子,天下熙熙,皆為利往,充分享受世俗生活的快樂。盡管世俗的種種情欲在誘惑著他,可他依舊沉浸在自己美麗的舊夢中。
再如《燕臺》四首一組詩,從“風光冉冉東西陌,幾日嬌魂尋不得”寫起,表現(xiàn)了春光冉冉而來,詩人被春光打動了以后所引發(fā)的一種追尋向往之情。詩中的“雄龍雕鳳杳何許,絮亂絲繁天亦迷”,則表現(xiàn)真正美好之遇合終不可得,只有滿懷迷惘之情與春日之絲絮同其迷亂。還有“衣帶無情無寬窄,春煙自碧秋霜白”,則寫有情之人憔悴消瘦及無情之物之凄清寒冷。最后的“今日東風自不勝,化作幽光如西?!?,則表現(xiàn)春天已逝,東風無力,百計難留,終乃化作一片幽光而入于西海。[1]79-80
這首詩歌的意象雖然變幻讓人揣測不定,但并不流于隨意堆砌。結合詩人一生仕宦不得意,只落得終身棲身幕府的命運來看,《燕臺》四詩可能隱含有一世失意的心酸,而這心酸又難以做直接的抒寫,于是不得不將其心中的積怨之化作清幽凄迷的意向來作一種隱晦的表達。
詩人的意象選擇的意向性,是時代背景與個人際遇共同作用的結果,它們包含著詩人對大環(huán)境的無奈與對個人精神追求的堅持,是理想不得實現(xiàn)的悲苦現(xiàn)實、生命體驗與詩歌融為一體的獨特藝術訴求。詩人寄希望于意象的選擇上實現(xiàn)對崇高審美趣味的追尋與現(xiàn)實的平衡。
結語
李商隱在現(xiàn)實與理想之間、世俗與崇高之間,創(chuàng)造了一個讓心靈無限延展的審美空間,承載著豐富的審美內(nèi)涵。在空間的維度上,使得詩的審美意象重巒迭嶂;在時間的維度上,詩的審美意象將過去、現(xiàn)在、未來,遙相呼應,回環(huán)往復,新境迭出。正因為李商隱詩歌的審美空間的無限延展升華,提升了人們的心靈境界,照亮了人們的心靈,就象漆黑河流上的燈塔,雖然夜的黑在一點點吞噬著人的意志,但它依稀閃爍的光明,給人以希望與慰藉。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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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劉學鍇,李翰.李商隱詩選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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