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王淑珍老人是除夕的前一天,老人精神矍鑠,滿臉喜慶,剛剛貼完窗花,正在和老伴一起準備年三十兒的餃子。聽說記者要來,王淑珍老人早早準備好了全部“家當”。桌子上、火炕上擺滿了老人這些年精心制作的手工藝品,儼然一個小型民俗展覽。隔壁的老姐妹聽說有記者來采訪,也急忙趕來家里,嘴里還興奮地念叨著,“做鄰居十幾年了,好多手藝活兒今天還是第一次見!”
三十把剪刀剪出一個五彩的人生
1937年,王淑珍老人出生在山西大同倍加皂鎮(zhèn)一個名叫尉洲疃的地方。那里的風土人情給予了王淑珍老人豐富的藝術(shù)靈感。拋開一切外物的纏繞與干擾,尋找到一種“有難度的樂趣”。因為外祖母可以稱得上是一位手工藝行家,因此王淑珍老人自幼耳濡目染,繼承了外祖母的手藝,沒有師傅領(lǐng)進門的繁瑣,只有學藝靠個人的勤奮。老人說,打小兒就在外祖母身邊,一邊看一邊記,時間久了,那些剪紙、窗花、布藝的圖案和技法便爛熟于心了,這都是源于骨子里的熱愛。世外天地、樸實人情、開闊心胸都投射在了一幅幅活靈活現(xiàn)的手工藝作品里,用什么動物、什么景致都是十分講究的。老人說,喜鵲代表吉祥如意,龍風象征祥和之氣,鴛鴦代指恩愛夫妻,石榴喻意多子多福,五毒講究驅(qū)災(zāi)辟邪,鯉魚代表年年有佘,梅花暗示高潔堅強,荷花意為百年好合……老百姓心目中對美好生活的渴求與向往都輕盈靈動地蘊藏在其中。如今老人的30把剪刀大多光榮下崗,躲在桌櫥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訴說著那辛勞、辛酸的塵封記憶。
手里攥著五彩的節(jié)慶
對于這些手工藝品的執(zhí)著,王淑珍老人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王淑珍老人一家進了城,生活比較清苦。王淑珍老人不僅剪紙、畫窗花,還在端午節(jié)前編福字、馬、端午繩和香袋,手編的飾物近20種。為了維持一家九口的生計,老人帶著這些“作品”走遍了大同城的“四大街八小巷七十二條綿綿巷”。老人還隱隱記得那些把自己看作游商小販的白眼,那些要么不理不睬要么橫眉冷對的表情?!澳菚赫l拿這些東西當成手工制作的工藝啊?!蓖跏缯淅先苏f,“其實,在舊時的農(nóng)村里,人們常常把剪紙技藝的高低作為品評媳婦靈巧或笨拙的標志。”民俗手工藝延續(xù)至王淑珍老人已經(jīng)傳了三代人了。這些讓人眼花繚亂的圖案、花紋都是祖輩自雕自創(chuàng)積累下來的。王淑珍老人在沒有圖樣的情境下,還自創(chuàng)了十幾種圖樣作為剪紙、手工的素材。舉凡紅白喜事、歲時節(jié)令、壽筵、遷居,老人都能剪出紅火喜慶的窗花、編出象征祥和的手工藝品來。春節(jié)講究貼福字、喜鵲,五月五端午節(jié)講究貼馬貼公雞、縫福馬、掛艾草、戴香包。這些隨身攜帶的袋囊,內(nèi)容物幾經(jīng)變化,從驅(qū)邪的靈符、銅錢,辟蟲的雄黃粉,發(fā)展成裝有棉花、香料的香囊,都是老人在端午節(jié)前就開始準備的民間手工藝品,成百上千的手工編制工藝品集結(jié)在老人的木箱子里,等待端午節(jié)的到來。
往事若能下酒 回憶便是一場宿醉
節(jié)慶過后的閑暇,王淑珍老人偶爾小酌幾杯,然后在熱炕頭上盤膝而坐,有時回憶過去流逝的時光,信手描畫幾幅色彩斑斕的窗花,有時揀起大小不等的剪子和刻刀摳幾幅剪紙。老人提及過去十分感慨,上世紀80年代就一起上街賣剪紙的老姐妹至今大多故去,在世的幾位也大多風燭殘年,體弱多病,殘存的手藝無人托付。眼睜睜看著這幾代人的心血和智慧就要付之東流,老人表示很無奈,“現(xiàn)在的年輕人哪有耐心和時間關(guān)注這些磨性子的東西。”
老人還告訴記者一個小秘密,別看大家都曾在街頭售賣過自己的手工藝品,其實同行之間也有暗暗的競爭。各家的手藝不同,因此她賣出去的這些手工藝品有一些是獨一無二、特別珍貴的。其中之一便是端午節(jié)前水桶和窗戶上貼的蟾蜍。2007年,一起結(jié)伴編織手工藝品并且相處甚好的老姐妹把蟾蜍的編法告訴了王淑珍老人,沒過多久,她的這位老姐妹便去世了。老人遺憾地說,她的兒女中沒有人對她的手藝有繼承。
談到祭祀喪葬習俗,老人說以前的老大同人還是很講究的。在老人的手工藝作品里,記者注意到紅藍相間的桃形飾物,王淑珍老人說這是長輩作古時,孫子、孫女披麻戴孝時帽子上的裝飾。由于土地資源緊缺,提倡火葬,如今這樣的風俗已經(jīng)十分少見了。
一種癡迷 一種人生
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是,從1970年到2010年這40年來,老人手里手工藝品大多沒怎么增值,收入與物價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談到這兒,老人笑著說,手里的這點手藝傳下來已不易,沒有指著它發(fā)大財。有人喜歡,有人用得著,掙幾個成本費也就罷了,有的人對這些“老古董”喜歡,也算是給老人莫大的安慰了。記者來之前的一天,老人剛剛為一對新婚夫婦繡完了兩雙鞋墊,頗見其苦心。老伴兒看到她熬夜傷神費眼睛,免不了因為心疼叨叨幾句。大女兒也常常勸母親,上了年紀針線活兒就放下別再做了。王淑珍老人卻執(zhí)拗地說:“這些零碎陪我過了快一輩子,就像每天吃飯、睡覺一樣自然,幾十年都習慣了,一下子閑下來還真不知道還能做什么?!崩先诉€開玩笑說,前幾年她總是擔心這些“老古董”在她百年之后就被一把火燒了。如今,老人看出9歲的小孫女有繪畫的天賦,于是讓她假期中沒事來奶奶家鼓搗鼓搗窗花和剪紙,也算是給老人的一種安慰。記者注意到在滿滿當當?shù)尼樉€匣子里掩藏著一個破舊不堪的針線包,老人說這是她的母親留給她的,這一晃60年過去了,盡管物是人非,但是還能依稀看到細密的針腳和精巧的繡藝。
有人稱贊過老人的手巧心細,有人擔心過老人費力不討好,還有人不在意這些時常出現(xiàn)在各種喜慶場合的一針一線、一絲一縷、一剪一刻。歲月帶不走指中細沙,記憶載不動偶生白發(fā)。王淑珍老人在整個采訪過程中都沒有停下手里的活兒。她笑言,手里只要拿起來這些紙和線,就合不得放下了。人這一輩子,想做好什么事都得靠著那么一股子擰勁兒。老人還特意為我們的雜志剪了一對兔年窗花,她說紅紅火火,討個好兆頭。老人相信,這些流傳下來的物件總有一天會大放光彩,只是不知道那時候還是否有后人會傳承這些手藝。也許這些象征美好的作品不是最完美的,但卻是最動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