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上的露水、草間的鳴蟲,是有著詭異的神奇作用的藥引子;半夏、烏頭,本有毒性,可一經獨到的炮制,卻即成療病的秘藥……中國人對藥草的理解,像高山與清風;中國人與藥草的關系,像魚兒與水。歷經數千年錘煉的中藥,在西方人眼里是“玄虛”,而在中國文化中卻是“玄妙”。老子云:“玄而又玄,眾妙之門”。
“厚樸”是一味中藥。中醫(yī)藥書稱其因“木質樸而皮厚”得名。但這看似簡單的藥名卻實在不簡單。厚,是淳厚的厚;樸,是質樸的樸,它們是中國人一向贊美的品德,很巧地落在一味藥草上。在數千種中草藥中,有很多這樣初看自然質樸,細品卻韻味十足的藥名。數千年來,究竟是誰、又是如何為中藥取名的?藥名中又蘊含著怎樣耐人尋味的道理?本草的命名有一套很自然的規(guī)律,比如以藥物的自然形態(tài)來取名,聽其名,知其貌:比如七葉一枝花,它只有一根獨莖,莖上生有一輪葉子,共七片,花也只有一朵,就生在這七片葉子圍護的植株頂端,越發(fā)顯得嬌俏艷麗——藥名與藥草甚是合拍。還有半邊蓮、貓爪草,它們不僅是藥名,也是采藥的識別特征。同樣,人參必然形如人體,越逼真越名貴,鉤藤一定要有兩個向下彎曲的鉤,烏頭形似烏鴉之頭,金銀花則因一蒂二花、黃白相映而得名。
其次是考慮入藥的部位,譬如以根入藥的葛根、板藍根;以葉入藥的枇杷葉、淡竹葉;以種子、種仁入藥的有菟絲子、桃仁、杏仁;以皮入藥的陳皮、桂皮;以花入藥的有芫花、藏紅花;以全草入藥的有仙鶴草、車前草;以藤、莖入藥的有海風藤、雞血藤等。
遍布山間草野的植物有著最為天然的美好色彩,生長于斯的藥草便有了色彩斑斕的名字,如白色的白芷、白芨,紫色的紫草,紅色的紅花,青色的青黛,黃色的黃芩;造物主給予世間生命質樸的芬香,于是這些自然氣味也成了藥名的來源,如麝香、乳香。這麝香很有意思,藥品本是成熟雄麝臍下香囊中的干燥分泌物,其氣味極濃烈,香氣能遠射,于是麝香恰如“射香”了。
在中國人眼中,藥草吸山水土地之精華而生長,就如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不同產地的藥草功效也不盡相同,所以,道地的藥材是要挑產地的。東北產的北細辛、杭州的杭菊花、河南懷慶府(今河南新鄉(xiāng)地區(qū))的準山藥等等,都是因為此地所產之藥功效獨到而得名。當然,按本身的功效來命名的藥物也不少:益母草自是用來活血、調經;決明子、千里光,聽其名,用以明目一定療效不錯;續(xù)斷、骨碎補,治骨折有奇效;伸筋草,顧名思義,有利于筋脈的屈伸,當然是舒筋通絡的。還有冶風通用的防風,烏須黑發(fā)的何首烏,《本草綱目》中收錄了一味益智、安神、強志的草藥,名字就叫“遠志”。諸如此類的藥名也會給患者以心理上的慰藉和鼓勵,有益于療病。
每到嚴冬時節(jié),在四川、青海、河南、陜西等地的冰天雪地之中,有一種不畏嚴寒、獨傲冰霜的小草就會開出黃艷艷的小花,它雖沒有臘梅那清雅、高潔的知名度,卻能潤心肺,益五臟,是潤肺下氣、化痰止咳的良藥。它還有—個美好的名字“款冬花”,款,在此為古意“至”,此名便來自采藥的季節(jié)。而“款”字卻因今天的常用意“輕緩、柔慢”,令人對花兒有了動態(tài)美感的聯(lián)想。各種藥用植物,都有一定的采收季節(jié),以采藥時節(jié)命名的,除了款冬花,還有仲夏成熟的半夏、夏至成熟的夏枯草、經霜采收的冬桑葉等等,都是在它們療效最好的時期采摘,從而得名。
也有人名入藥,比如徐長卿、使君子、劉寄奴,名字的背后都有著美好的傳奇故事。比如本草“劉寄奴”學名叫奇蒿,是一種菊科植物,而歷史人物劉寄奴就是南北朝時的宋武帝劉裕,“寄奴”是他的乳名。傳說劉裕在做皇帝之前,有一次外出打獵,用箭射中了一條巨蟒,在尋索這獵物時,見兩個白衣童子背著竹簍采摘一些近似菊花的蒿草。兩人在密林中一邊搗藥為他們的“巨蟒大王”療傷,一邊問大王為什么不殺劉寄奴,大王說:“不能殺,劉寄奴將來要做皇帝。”劉寄奴聞言,大吼一聲跳將出來,兩童子急忙逃竄,留下藥臼杵槌和草藥。后來劉裕馳騁疆場,就用這種斂瘡消腫的草藥治愈了不少受傷的將士,因不知其名,索性以自己的乳名命之。
本草的命名美妙而質樸,當我們拿到一張藥方,上寫諸如車前子、麻黃、貫眾一類的藥名,初看您可能甚覺迷惑,其實很簡單:車前子因其多生于道路兩邊車馬之前而得名;麻黃不過是味麻而色黃;貫眾則因“葉似鳳尾,其根一本而眾枝貫之”,故草名鳳尾,根名貫眾;我們常見的治療風熱感冒的連翹,“其實似蓮作房,翹出眾草”,故而得名。諸如此類的中草藥命名俯首皆是,比起西藥的碳酸氫鈉片、葡萄糖酸鋅片要自然、貼近得多了。比如前文所說的百合,英文名lily,按西醫(yī)方式解讀,其化學成分為酚酸甘油脂、丙酸酯衍生物等等,用這些成分取個藥名,哪有“百合”二字來得有情趣有神韻,引人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