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天安艦事件爆發(fā)后，韓國組織了多方組成的調查小組對事件起因進行了調查，最后將肇事者鎖定在朝鮮。為表示抗議和警告，美韓于7月25日-28日在日本海海域和黃海海域進行了第一階段軍事演習。此演習對東北亞局勢和地緣政治格局將產生什么影響。華語媒體邀請了二十一世紀中國基金會主席楊建利博士進行了訪談。

演習起由

主持人:今天要討論的主題是，東北亞的軍事演習與美中韓朝四國演義。我們今天請來的座談人是楊建利博士，他是“公民力量”的發(fā)起人，二十一世紀中國基金會主席，同時也是哈佛大學政治經濟學博士。楊博士，大家可能已經注意到了，7月28日在日本海舉行的維持四天的美韓聯(lián)合軍事演習已經宣告結束，另外美韓還宣稱將于9月份在黃海還將舉行反潛艇聯(lián)合軍事演習。這一次的大規(guī)模軍事演習之前和之中引起了東北亞地區(qū)的廣泛關注，對東北亞地區(qū)的地緣政治也產生了一些重要影響。這是針對天安艦事件而來的，天安艦事件導致了46名韓國海軍官兵死亡，也引發(fā)了一系列的政治、經濟、外交、軍事后果。首先我們請楊博士介紹一下天安艦事件的背景。

楊建利:今年3月26日，韓國一艘警戒軍艦天安艦在海域上巡戒，遭到襲擊后沉沒，事件發(fā)生后，韓國、美國等很多國家的情報都懷疑是遭遇朝鮮魚雷攻擊而造成的一個事件。但是韓國當時保持非常的謹慎，在表態(tài)時沒有將譴責直接指向朝鮮，而是成立了一個國際調查小組，對該事件進行了長達2個月的調查。5月20日，韓國宣布，根據聯(lián)合調查小組非常確鑿的證據，將肇事者指向了朝鮮，認定是朝鮮用魚雷擊沉了天安號。這一下引起了整個東北亞甚至是世界的震動。

矛盾外化

主持人:事情發(fā)生后，我們注意到韓國死亡這么多人，大家都相信是朝鮮做的。但是韓國還是非常克制，一直沒有宣布說是誰，后來組成了聯(lián)合調查小組，這是個包括有美國、澳大利亞、英國、瑞典專家組成的軍民聯(lián)合跨國調查小組，最后用確鑿的證據證明是朝鮮發(fā)射的魚雷擊沉了天安號。朝鮮為什么要這樣做，可能涉及到朝鮮目前國內非常嚴重的局面，請你簡單介紹一下情況。

楊建利:朝鮮國內的危機這幾年一直是存在的。首先，專制國家領導人的接替問題是一個巨大的危機。在任何一個專制國家，國家領導人的交替是危機產生的重要因素，而朝鮮正處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金正日身體不好，這已經不是什么秘密。國際間一直在討論和猜測到底是誰來接替他，這自然就造成了朝鮮國內出現(xiàn)一個重大政治危機。除此之外，朝鮮所謂的金融改革失敗，大饑荒已經持續(xù)了多年，難民不斷產生，涌向韓國和中國。這一切造成了金正日政權的巨大困難。在這種情況下，一般專制政權可以使用的一個手法是制造外敵來解決內部危機。這不是什么新鮮事，在歷史上經常發(fā)生，不少人的學術著作中，甚至小說中都會對此做出描述?！?984》一書中說，專制政府的危機是不可能避免的，因為專制政府的本質就是在國內制造危機，而他轉嫁危機的辦法就是制造外敵。再比如王力雄寫的《黃禍》也對此有描述。金正日已經兩次進行了核武器試驗，雖然不是特別成功，但是核武器本身是相當有威懾力的東西，在這個情況下對韓國實行這樣的挑釁具體原因我們也都還可以去猜測和討論，但是總體上說，他需要制造這樣一個外敵來度過危機。

主持人:另外大家也知道，從各國輿論和各種消息看來，他的所謂接班人是第三個兒子金正銀。但金正銀非常年輕，才20多歲，他不像金正日當年接班時那樣，已經在軍隊和高層中歷練了多年，幾乎還是個新手。對一個新手來說，他最先要做的恐怕就是立威，比如做出這種非常明顯的突破了地區(qū)長期平衡的行為。

中國的態(tài)度

主持人:我們知道，最近幾年中國在東北亞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中國一直在安排所謂的六方會談，要解決所謂的無核化問題，這也是事關中國國家安全的長遠問題，但是收效甚微。而且大家都知道，朝鮮內心對中國非常不滿，盡管他要依靠中國的援助。即使如此，大家也期待，中國能夠在這一次采取一種比較合理的行動，能夠認可各國的聯(lián)合調查結論，加入對朝鮮譴責的行列。下面請介紹一下聯(lián)合國安理會的態(tài)度和北京的決策。

楊建利:我覺得韓國的一些舉措還是令人敬佩的，它即使是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也沒有馬上宣布戰(zhàn)爭。而是把問題交給聯(lián)合國安理會來處理。但是就像您剛才分析的那樣，他馬上面臨著大國政治，聯(lián)合國五個常任理事國，中俄兩國在此問題上的態(tài)度也是不一樣的。中國政府采取的是一種極力的抵制態(tài)度，使聯(lián)合國安理會無法發(fā)表一個譴責的聲明，只是最后由主席發(fā)表了一個聲明，對此事件表示譴責，譴責聲明也沒有明確指出是哪個國家做的。這就是中國政府在里面扮演的角色，當然就引起了美國的不滿。奧巴馬在一次記者會議上說，你保持克制和你知道真相而不表態(tài)完全是兩回事情，這是明確表示對中國不滿。中國甚至都沒有勇氣說你這個證據是不確鑿的。俄羅斯則表示，我們的證據和你們不一樣，還有待進一步調查，但中國連俄羅斯這樣的敷衍之辭都不敢說，他只能對一切都抵制。

東北亞格局的轉化

楊建利:天安艦事件實際上是一個轉折點，是東北亞地緣政治和地緣軍事重新劃線、重新整合的機會，大家都希望在這個過程中獲得新的利益，這是可見的，也是肯定的。為什么說這是一個轉折點呢?在此之前，日本和韓國都出現(xiàn)過一個思潮，就是盡量消除美國在這兩個地區(qū)的政治和軍事影響。

以日本為例，2009年夏天日本民主黨上臺以后，采取了親中的策略，民主黨主席還帶了600人組成的訪問團到中國訪問，其中包括大多數民主黨議員，一個一個地和胡握手。然后日本甚囂塵上的一種輿論說，要讓美國從沖繩撤軍，或者減少其軍事影響。在韓國，從金大中、盧武鉉到李明博，尤其是前兩位，直接就要求美國從韓國撤軍。現(xiàn)在天安號事件一下改變了這種思潮和實力對比。美國重整其在東北亞盟軍組織，重新獲得了它在其中的核心地位。事實上中國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非常緊張。而且美國這次非常主動地在東盟、在越南參與了南海爭端。這說明東北亞的地緣政治已經擴大了范圍，所以中國政府發(fā)出他的聲音是非常自然的。

中國的內部危機與外交失敗

主持人:中國是將朝鮮當作棋子來用。朝鮮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是利用中美的利害關系從中漁利。實際上朝鮮最核心的目標是要和美國簽定和平協(xié)議，保障他這個政權的生存。中國現(xiàn)在在國際舞臺上的動作非常明顯地表明，他明明知道正義在何方，但是他采取的是漠視基本的正義和真相這樣一種行為方式。這種行為方式表面上看他能占一點臨時的小便宜，但是從長遠來看，對中國的國家形象和國家利益都會造成損害。韓國在受到損失之后似乎要不了了之的情況下，美國、韓國、日本都發(fā)出聲音，不能讓這個事情如此終了，軍演正是向朝鮮發(fā)出的嚴重警告。但是中國對此反映非常強硬。中國在美韓宣布計劃軍演后，堅決反對美國航母開進黃海軍演。這其間中國的心結何在?

楊建利:這涉及的面非常廣。中國人愿意從歷史上找原因。當然我們不去扯這么遠。中國政府最近幾年在外交上是比較得手的。原因之一是經濟力量的擴展，當然，所謂經濟力量不是中國整體的經濟力量，指的是政府的經濟力量。政府有錢，財大氣粗。另一個就是軍事上的擴充。很多人就此兩點對中國的解讀是，中國有野心，要輸出軟實力，輸出文化，在世界上搞霸權。我覺得這種評論是有點過了。我們反觀中國內部，有幾大危機。一是政治危機，這比朝鮮要好一些，但也好不了多少。有人說外交是內政的延伸，這句話不完全對，但它有道理?，F(xiàn)在中國政府遇到的最主要的問題就是怎么生存下去，其外交也是為此服務的。另一方面，中國不可能不發(fā)展，不高速發(fā)展就有麻煩。這是中國的特色，而中國的發(fā)展馬上又帶來了能源危機。一個政治危機，一個能源危機，這兩個危機給中國政府帶來了空前的壓力。

由此延伸出來的外交政策是，中國不愿意讓外國參與中國的顏色革命，或者人權、民主運動，因為一觸即發(fā)，所以中國政府必須抵制外國勢力，尤其是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民主國家對中國政治變革的直接影響。他用什么辦法呢，一是軍事力量，二是經濟力量，說明自己在東北亞是說了算的，其影響力要逐漸超過美國的。可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天安號事件，使得美國在東北亞實力重新崛起，讓中國非常惱火。與其說中國有世界霸權野心，不如說他現(xiàn)在是自顧不暇，完全是在自救。而且，中國的民族主義情緒是中國政府自己挑動起來的。民族主義是雙刃劍，你自己挑動起來就要為它負責，你要表現(xiàn)出軟弱來，你自己就麻煩了。

主持人:對中國來說，金正日政權絕不能倒，也不能讓他有核武器，但是這兩者是不可兼得的。金正日要維護自己的政權一定要有核武器，所謂無核化是句空話，金正日政權不倒的話，這個無核化就永遠不可能實現(xiàn)。

楊建利:很顯然，中國政府在最近一二十年來與朝鮮的特殊關系使之在外交上得到了很多的便宜，中國搞了個六方會談，談判談判，談而不判，他永遠要保持這個現(xiàn)狀。他要讓大家都感覺要求著中國。中國用韓國的事情抵住了很多外交上的壓力，尤其是人權上的壓力。盡管朝鮮給自己帶來很多麻煩，但中國還是必須利用它。比如和緬甸、伊朗、蘇丹，都是這種關系。雖然這些國家給中國帶來了很大的國際形象上的損害，但是中國還是要利用他們。這個世界是一個現(xiàn)實的世界，任何人談理想都談不了很久，包括美國政府。美國政府是有底線的實用主義，中國是無底線實用主義，你別看朝鮮給中國帶來很大麻煩，中國還是扔不掉他，因為覺得他還有用。

逼垮戰(zhàn)略與連鎖反應

楊建利:我看美、韓、日采取的策略是，他也不打你，他一個月演習一次，演習一次朝鮮就得應對一次，你想，朝鮮這樣的國力怎么應對得了?1984年，金日成見東德共產黨書記昂納克時就說，美韓搞一次軍事演習，我們就將一個半月的時間里把勞動力放部隊里去?，F(xiàn)在一個月來一次，他怎么受得了，其目的就是斷掉金家的經濟來源。

主持人:現(xiàn)在大家都注意到美國的策略有所改變。除了軍事演習，還要對朝鮮進行金融制裁，這對朝鮮是巨大的挑戰(zhàn)，因為其軍隊，特別是金正日本人的開銷就是來源這個渠道，如果將這個渠道斬斷，什么核試驗，包括他窮奢極欲的生活方式就成了很大的問題。

現(xiàn)在中國一直覺得自己很有把握主宰局面，但六方會談成了沒人理的雞肋。天安艦事件發(fā)生后，局面完全改變，雖然表面上大家都說還要回到談判桌前，實際上都知道六方會談已經越談越遙遠，中國成了大輸家。也有觀察家注意到，美韓軍演可能會在中國內部造成強硬派抬頭，特別是軍方強硬派。軍方強硬派要借一些事件來說話，以增加自己的軍費和開支。當然，問題是不是完全如此還需要討論，因為中國的國內政治非常復雜。

楊建利:軍方強硬派是借一切機會抬頭，但是每一屆中國領導人，從鄧小平到江澤民和胡錦濤，他們一旦坐上那個位置，對窮兵黷武都會很警覺。1997年臺海兩岸關系緊張，甚至有人遞了請戰(zhàn)書給江澤民，江說，我沒有烽火連三月的感覺嘛。就像你剛才說的，國內政治是相當復雜的。如果窮兵黷武，一場戰(zhàn)爭說不定先結束掉的是自己。對這些問題，軍人也許不知道，但當政者是相當清楚的。

現(xiàn)在我們可以假定，中國的當政者什么都明白，他們不是不知道什么是民主，什么是法治，或者國際關系是什么樣子，其實他們什么都明白，他們只是選了符合自己利益的理性選擇，這樣，軍方要想真的抬頭也很難，軍方目前還不可能主導中國政治。中國政府目前還只能延續(xù)其維穩(wěn)和經濟的高速發(fā)展這兩手抓，并且始終在反復使用這兩招。

政治是需要想象力的，現(xiàn)在可以隱約看到一種前景，很有可能朝鮮被美韓日聯(lián)手逼垮后，東北亞可能會出現(xiàn)連鎖反應。

主持人:前一段時間中國軍隊的強硬派是怒火沖沖地說了一些很強硬的話，說美國軍艦要是到黃海來我們就打，怎么打?下一步美國就是要馬上到黃海來，看他怎么打。包括那個朱成虎將軍，曾經說要把中國東部一大半讓給美國，然后將美國芝加哥以西的城市核掉，現(xiàn)在他的話也軟了很多。在這些問題上，我們可以看到各方的軟肋，包括北京政府的軟肋，以及朝鮮的軟肋。目前的問題是值得觀察的，而朝鮮問題從來都是中國的一個結，比如甲午戰(zhàn)爭。別看這樣小的一個國家，他往往是引起中國重大變化的導火線。

觀點

1天安艦事件實際上是一個轉折點，是東北亞地緣政治和地緣軍事重新劃線，重新整合的機會，大家都希望在這個過程中獲得新的利益，這是可見的，也是肯定的。

2經過天安號事件，美國重整其在東北亞盟軍組織，重新獲得了它在其中的核心地位，而且美國這次非常主動地在東盟，在越南參與了南海爭端。這說明東北亞的地緣政治已經擴大了范圍。

3中國將朝鮮當作棋子來用。朝鮮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是利用中美的利害關系從中漁利。實際上朝鮮最核心的目標是要和美國簽定和平協(xié)議，保障他這個政權的生存。

4對中國來說，金正日政權絕不能倒，也不能讓他有核武器，但是這兩者是不可兼得的。金正日要維護自己的政權一定要有核武器，所謂無核化是句空話。

5美、韓、日采取的策略是，他也不打你，他一個月演習一次，演習一次朝鮮就得應對一次，你想，朝鮮這樣的國力怎么應對得了，其目的就是斷掉金家的經濟來源。

6天安艦事件發(fā)生后，局面完全改變，雖然表面上大家都說還要回到談判桌前，實際上都知道六方會談已經越談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