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人生是一本書,老年是他的封底,一本書讀完了,何必在乎他的封底呢?這話剛聽覺得有理,細品起來,就發(fā)現(xiàn)不對。中國人,尤其是有些影響的中國人,人們在回顧他的時候,常常只看一個點,而不看一條線。比如,人們看袁世凱,就記住了他當(dāng)了83天皇帝,至于他其他種種好處或壞處就無暇顧及了。那83天皇帝就是一個點,有了這個點,就將別的點和面都蓋住了。就像黑色,往畫面上一涂,整個畫面就變黑了。人常常在最關(guān)鍵的事上定格,那個造型將永不改變。就像董存瑞托起炸藥包,黃繼光躍身堵槍眼,就永遠留在人們記憶中。
20世紀(jì)30年代,日本人侵入中國,讓中國人嘗到了做亡國奴的滋味。他們也許從中國“以夷制夷”的策略上受到啟發(fā),對中國要“以華制華”。也就是借用中國人統(tǒng)治中國人。北洋的軍閥頭目,便成了他們爭取的主要對象。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在這些表面有些粗魯?shù)闹袊娙嗣媲?,他們都碰了壁。而這些在史冊上不乏劣跡的軍閥,交上了令人欣慰的答卷,留下了最后的輝煌。
徐世昌的名字現(xiàn)在許多人已經(jīng)很陌生了。因為他沒有突出的政績,也沒有昭彰的劣跡。但他確實當(dāng)過幾年中華民國的總統(tǒng)。七七事變后,漢奸王克敏曾以師生之誼前來拜會,企圖拖徐世昌下水。徐閉門不見,并向人表示“我沒有這樣的門生” 。曹汝霖也來充當(dāng)說客,聲稱徐如能出山,和日本訂立親善條約,日本即可撤兵,徐以年老婉辭。曹告辭后,徐對門房說:“以后曹若再來,就說我不在家?!?938年日軍師團長板垣和特務(wù)機關(guān)長土肥原約徐世昌定期會面,徐拖病未見。日方不死心,又派徐的兩個門生來游說。一個姓金的學(xué)生勸老師不要失掉千載難逢的機會,徐以年老多病推辭,并怒斥近曰:“你太渾?!?金也反唇相譏地說:“老師才渾啦?!?徐聞金出言不遜,不禁潸然淚下,傷心地說; “相不到我這個年紀(jì),又碰到這一場?!?言罷,拂袖上樓。并從此裝病,閉門謝客。
我們再來看吳佩孚。
吳佩孚最潦倒的時候,退居白帝城,日本第一外遣艦隊總司令和海軍駐滬特務(wù)機關(guān)長曾專程拜訪過他,表示愿供私人借款一百萬元和無償贈予十萬支步槍,500門剛炮,兩千挺機關(guān)槍,支持他東山再起。這對一個當(dāng)過將軍的人,確實具有誘惑力。但吳語氣堅定地回答:“過去我曾有槍,不止十萬,有錢不止百萬,可見成敗并非在槍炮與金錢。我如愿引外援借外債,何必待到今日!中國的事應(yīng)該由中國人自了?!?937年日寇占領(lǐng)北平后,要建立傀儡政權(quán),看好一文一武兩個人。文的是汪精衛(wèi),武的就是吳佩孚。汪精衛(wèi)答應(yīng)合作了,從中國戰(zhàn)時陪都重慶逃到河內(nèi),但一直在日本人手底下的吳佩孚卻沉默如山。對汪精衛(wèi),他曾回過信:“公果能再回重慶,通電往來可也?!毖酝庵?,你只要還在日本占領(lǐng)區(qū),就別來煩我。日本人還越俎代庖地為他安排過一次記者招待會,他尚未開口,中外記者們已經(jīng)讀到了日本人代寫并打印好的“吳氏對時局的意見”?!耙庖姟?稱:他已決定參與“和平運動”。一身中國紳士裝束的他,放下打印稿,一字一句地說; 惟“平” 乃能“和”,“和” 必基于“平” 。本人認為,中日和平,惟有三個先決條件:一、日本無條件自華北撤兵,二、中華民國應(yīng)保持領(lǐng)土和主權(quán)之完整,三、日本應(yīng)以重慶(國民政府)為全面議和交涉對手。
怕在場的日本人聽不懂,他厲聲令秘書“斷乎不可更改” 地將自己最后的“政治宣言” 翻譯成日語。就在這時,吳佩孚意外地被餃子餡里的骨碴硌傷了牙,兩腮紅腫,疼痛難忍。于是,華北偽政權(quán)的軍事首領(lǐng)齊燮元和一位擔(dān)當(dāng)特務(wù)機關(guān)長的少將帶日本軍醫(yī)處長和護士匆匆趕來,對他進行治療,短短十天,他就去世了,時在1939年12月4日。
知道了這些事情,我們再來讀他曾寫過的《滿江紅 登蓬萊閣歌》就會別有一番感慨。
北望滿洲,渤海中風(fēng)浪大作。想當(dāng)年,吉江遼沈,人民安樂。長白山前設(shè)藩籬,黑龍江畔列城郭。到而今倭寇任縱橫,風(fēng)云惡!
甲午役,土地削,甲辰役,主權(quán)墮。江山如故,夷族錯落。何日奉命提銳旅,一戰(zhàn)恢復(fù)舊山河。卻歸來永作蓬山游,念彌陀。
他還寫過這樣兩句詩:“天淚落時人淚落,歌聲高處哭聲高”。無論從那個角度講,這兩句詩都是好詩。
段祺瑞因為制造了三·一八慘案被魯迅好一頓聲討,九一八事變后被日本軍方列入了“ 合作者”的花名冊。日本人巴望著曾是中國頭面人物的老段出面組織華北的偽政權(quán)。但老段雖有親日惡名,但卻未同異國入侵者接觸過。倒是他的老友和部下有幾個耐不住寂寞,當(dāng)了漢奸。為了不讓一位有影響的前國家領(lǐng)導(dǎo)人為敵寇所挾,蔣介石寫親筆信,懇請“芝泉老” 南下。當(dāng)69歲的段祺瑞抵達南京浦口時,不光在京的少將以上的軍人集體過江迎迓,蔣介石本人也親自到碼頭恭候。享受國賓級待遇的老段,當(dāng)即對記者發(fā)表了對時局的書面講話:“當(dāng)此共赴國難之際,政府既有整個御侮方針和辦法,無論朝野,皆應(yīng)一致起為后援。瑞雖衰年,亦當(dāng)勉從國人之后?!?后來他從南京移居上海,有記者登門采訪,他鏗鏘作答:“日本橫暴行為,已到情不能感理不可喻之地步。我國惟有上下一心一德努力自救。語云:“ 求人不如求己?!?全國積極備戰(zhàn),合力應(yīng)付,則雖有十個日本,何足畏哉?
曹錕在歷史上名聲更不好,為了過把總統(tǒng)癮,不惜大把花銀子賄賂選舉者,留下了“賄選總統(tǒng)”的惡名。1937年盧溝橋事變后,華北淪陷。曹錕的老部下紛紛落水,出任漢奸政權(quán)要職。日本侵略者還千方百計地拖曹錕出來當(dāng)俘虜,年邁的曹錕在劉夫人勸導(dǎo)下,立誓寧肯喝稀粥,也不給日本人辦事。日本人碰壁后,派出已當(dāng)上偽“華北治安軍” 總司令齊燮元前來叩門,曹錕夫婦讓家人把他關(guān)在門外。接著河北省省長高凌蔚又奉日寇之命來訪,曹錕一見,臉色陡變,大聲吼道:“你給我滾出去,以后不許你登曹家的門!” 嚇得高凌蔚渾身哆嗦,被幾個侍從架著慌忙溜走。
日本人打主意最早的莫過于張作霖,最有戲劇性的也是這個土匪出身的張作霖。某次,張作霖出席日本人的酒會,酒過三巡,一位來自日本的名流,力請大帥當(dāng)眾賞字。張抓過筆就寫了個虎字,然后題款:“張作霖手黑?!蹦莻€東洋名流瞅著幾個字笑出聲來。隨從連忙湊近大帥耳邊提醒:“大帥寫的‘手墨’的‘墨’,下面少了個‘土’,成了‘黑’了。”哪知張作霖一瞪眼睛罵道:“俺還不知道‘墨’字怎樣寫?對付日本人,手不黑行嗎?這叫‘寸土不讓’!”在場的中國人恍然大悟,日本人則目瞪口呆。
大元帥府的電報處處長周大文回憶說:“1928年5月17日,日本駐華公使芳澤謙吉求見張作霖,張將芳澤晾在客廳,自己在另一間屋里大聲嚷著說“日本人不講交情,來乘機要挾,我豁出這個臭皮囊不要了,也不能出賣國家的權(quán)利,讓人家罵我是賣國賊,叫后輩兒孫也都跟著挨罵,那辦不到!”
日本駐奉天總領(lǐng)事吉田茂某次為中日交涉,曾向張盛氣凌人地說道:“你要真不接受的話,日方當(dāng)另有辦法?!?張乃反唇相譏地答道:“怎么說?你們有什么好辦法,盡管拿出來,難道又要出兵嗎?我姓張的等著你的好了?!闭f完話,起身送客。
在張離開北京之前,芳澤仍去糾纏張作霖,逼他正式履行“日張密約” 的手續(xù)。對這種趁火打劫的行為,張作霖非常氣憤,在辦公廳大聲罵道:“日本人不夠朋友,竟在人家危機的時候,掐脖子要好處。” 拒絕在芳澤送來讓他簽字的文件上簽字。1928年6月4日當(dāng)他的專車開到皇姑屯附近時,日軍按動電鈕,張作霖的藍色鐵甲車被炸得粉碎。
一代有血性的中國軍人,就這樣向國人和歷史交上了最后的試卷,為自己書寫了最后的光榮。
人們常說,讀史可明志。人生有大是大非,在大是大非面前絕不含糊;人生有做人的底線,做人一定要守住底線,在原則問題上絕不讓步。
國學(xué)語錄
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也?!浊鹨浴墩撜Z·子罕》
天下之難事,必作于易;天下之大事,必作于細。——《韓非子?喻志》
德不優(yōu)者,不能懷遠;才不大者,不能博見?!墩摵?別通篇》
察己則可以知人,察今則可以知古。——《呂氏春秋》
博學(xué)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抖Y記》
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盾髯印?/p>
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yǎng)德,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墩]子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