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訴訟標的理論在大陸法系發(fā)生過激烈的爭論。舊實體法學說、訴訟法學說、新實體法學說和訴訟標的相時論都有其支持者。舊實體法學說因其強大的生命力贏得了通說的統(tǒng)治地位。但舊實體法學說的缺陷就是有違一次解決紛爭的要求。此時法官就法律關系做適度的闡明，便疏解了舊訴訟標的理論的缺失。

關鍵詞：民事訴訟；訴訟標的；舊實體法學說；闡明權

一、問題的提出

在處分權主義的架構下，就訴訟的聲明和訴訟標的的特定化，當事人有主導權、決定權，即承認原告就審判對象及其范圍有特定的權能和責任。法院不能超越原告聲明的范圍進行裁判。處分權主義遵循了當事人的意思自治。保障了當事人的程序主體權，有利于維持法官的中立性，防止來自法院和對方當事人的訴訟突襲。但是，當事人的處分權可能會因為知識的缺陷、能力的差異而無法正確行使，當事人可能未聲明、聲明不清楚或聲明不當。或者所主張并經(jīng)證明的事實與其所聲明或主張的權利不一致時。若法院判其敗訴，對當事人而言較為殘酷，訴訟的公正性無法體現(xiàn)，當事人并非沒有基于客觀事實的理由，只是沒有作出法律上妥當?shù)穆暶?。在處分權主義的約束下，法院不能就當事人未表明的訴訟標的作出裁判。為了使當事人可以充分了解自己行為的意義，法官能夠知悉當事人的真實愿望，求得糾紛的一次性解決，法官闡明權的行使必不可少。法官闡明權的行使可以促進訴訟標的的特定。由于學界對于訴訟標的的學說爭議較大，本文先行梳理訴訟標的的各種理論學說，再行探討訴訟標的與法官闡明權的行使之間的關系。

二、訴訟標的理論的沿革

(一)舊實體法學說概覽

舊實體法學說也就是所謂的傳統(tǒng)訴訟標的理論或者舊訴訟標的理論，認為訴訟標的乃是原告在訴訟上所提出的一定具體的實體法上的權利或者法律關系的主張。Ⅱ]舊實體法學說是最早形成的訴訟標的理論體系的一個學說，它從實體法上的請求權出發(fā)。界定了訴訟標的的概念和不同訴訟標的的識別方法。

1.舊實體法學說的理論優(yōu)點。第一，便于法院的裁判。訴訟標的既然是當事人在訴訟程序中所提出的實體法上的權利或法律關系的主張，法院只須就此主張加以裁判，當事人沒有主張的權利或法律關系。就不是訴訟標的。如此一來法院審判的范圍非常明確而且特定。第二，便于當事人的攻擊防御。訴訟標的既然是限于具體而且特定的實體法上的權利或法律關系，雙方當事人的攻擊防御，只須集中在原告已經(jīng)主張的權利或法律關系上，原告沒有主張的權利或法律關系。都可以不予理會。如果原告就起訴時沒有主張的權利或法律關系，在訴訟過程中再進行主張。則構成訴之變更或者追加。第三，既判力的客觀范圍明確。民事判決既判力的客觀范圍是以訴訟標的在判決中經(jīng)法院裁判的對象為限。按照舊實體法學說，法院的裁判，是以原告主張的權利或法律關系作為其訴訟標的。既判力也僅及于這一項已經(jīng)經(jīng)過裁判的權利或法律關系。

2.舊實體法學說的理論缺陷。第一。徒增當事人的訟累。按照該學說，不同的權利或法律關系，就是不同的訴訟標的。原告沒有在該程序中主張的權利或法律關系，就不是訴訟標的。同時既判力也不能及于沒有主張的權利或者法律關系。因此，實際上明明是同一個案件，但是因請求權競合而具有不同的訴訟標的，原告就可以提起多次訴訟，當然被告也就必須多次應訴。第二。增加法院的工作負擔。按照該學說，本質(zhì)上的同一個案件。允許當事人多次起訴，不受既判力客觀范圍的限制。明明可以一次解決的糾紛而不予以一次解決，一個案件就活生生變成了幾個案件。浪費了司法資源。第三，減損民事訴訟的功能。從當事人的角度看，法院究竟應當根據(jù)實體法上的哪一項請求權加以裁判。是應當由法院考慮的事情。但按照舊實體法學說，當事人如果沒有提出保護自己權利的恰當?shù)闹鲝?，法院就應當作出其敗訴的判決。在舊實體法學說理論指導下，法院所關心的是如何個別的終結案件，而不是如何徹底解決當事人之間的私權爭執(zhí)，這當然減損了民事訴訟應有的功能。第四，同一案件可能有幾個判決。按照該學說，實體法上不同的請求權，就構成不同的訴訟標的，而同一案件的識別標準是以當事人、訴訟標的、訴的聲明三者加以區(qū)別的，以實體法上不同的請求權，就同一訴訟標的物而提出請求，可以分別提起訴訟。不受“一事不再理”的拘束。

(二)訴訟法學說概覽

在舊實體法學說的理論缺陷在實踐中表現(xiàn)得越來越明顯以后，這一理論本身的合理性和存在的價值受到了許多學者的懷疑和嚴厲的批判。于是，學者們另辟蹊徑，選擇了與舊實體法學說完全不同的研究方法：從純粹訴訟法的角度去研究訴訟標的。訴訟法學說在這種背景下就應運而生。訴訟法學說又叫做新訴訟標的理論，其認為訴訟標的的概念不但不受實體法上請求權概念的限制。而且進而應當將訴訟標的的概念從實體法的關系中分離出來，這與傳統(tǒng)訴訟標的理論將實體法上請求權與訴訟標的相牽連的情形大不相同。

主張新訴訟標的理論的學者。早期認為訴訟標的的內(nèi)容是由當事人陳述的事實內(nèi)容及訴之聲明所構成，兩者均為訴訟標的的構成要素，因而稱之為“二分肢說”。由事實理由與訴之聲明共同決定訴訟標的，兩者具有同等地位，對其中任一要素進行變更或追加。即構成訴訟標的的變更或追加。二分肢說雖然有助于解決基于同一給付目的而對同一債務人享有數(shù)請求權的請求權競合問題，但是無法解決基于不同原因事實當事人僅可受領一次給付的案例。例如基于買賣取得與基于繼承取得的交付請求。應當屬于不同事實。如果按照二分肢說將形成不同的訴訟標的，因此有學者批評二分肢說對訴訟標的的判定過度細分化。

相對于此，有學者提出“一分肢說”對二分肢說進行修正，認為債權人基于不同的原因事實僅可進行一次請求時應當只存在一個審判對象，一個訴訟標的。訴之聲明與事實理由在判斷訴訟標的時并非等值，訴之聲明具有更重要的地位。本于不同的生活原因事實而僅可受領一次給付時，仍屬于同一訴訟標的。主張一分肢說的學者，認為事實理由對于訴訟標的的概念并不重要，訴訟標的的認定標準僅以訴之聲明加以識別已經(jīng)足夠。所以，離婚或撤銷婚姻的事實并非構成訴訟標的的重要要素。原告起訴的目的是要求解除婚姻關系，至于法院判決離婚的原因理由并不重要。但是一分肢說仍然存在無法解決在種類物給付的訴訟中，雖然訴之聲明相同，但基于不同的原因事實，可能存在多個訴訟標的的情形。

(三)新實俸法學說概覽

訴訟法學者為解決實體法上就同一給付目的而產(chǎn)生數(shù)個請求權競合的問題而發(fā)展出所謂的“二分肢說”與“一分肢說”的理論，新實體法說的提倡是對此等問題嘗試回歸實體法的角度加以解決。舊訴訟標的理論即舊實體法說，以實體法上的權利或法律關系作為訴訟標的的識別標準，則實體法上一個請求權，訴訟法上即為一個訴訟標的。相對于此，所謂新實體法說。可謂依訴訟法說決定的訴訟標的，反映至實體法上認為是一個請求權予以理解。換言之，因新訴訟標的理論的提倡而牽動實體法學者嘗試從各種角度說明：當訴訟法說的訴訟標的為一個時，對應于實體上的請求權也應當認為是一個。學者嘗試如何將“請求權競合”的數(shù)個請求權當作一個請求權。應注意的是。新實體法說并非不區(qū)分實體法上請求權與訴訟標的的概念，僅在識別訴訟標的單復數(shù)的時候，不單從訴訟法的觀點出發(fā)，同時兼顧實體法與訴訟法兩者的關系。因此，新實體法說的目的即為化解舊實體法說與訴訟法說的正面沖突。

(四)訴訟標的相對論概覽

關于訴訟標的相對論，我國臺灣地區(qū)學者邱聯(lián)恭教授認為，著眼于保障請求救濟權利受侵害者的程序處分權，俾賦予其平衡追求實體利益與程序利益的機會，并兼顧訴訟標的的特定所具有的防止對被告發(fā)生突襲等機能。其論旨略為：原告起訴處分的意思，既得以個別權利為基準，也可以以其所追求為給付地位為準，決定其訴訟標的為何；但是究竟應當按照舊訴訟標的學說或新訴訟標的學說的基準。應當依照原告起訴處分的意思而定，是屬相對性的問題，而不能直接依照訴訟標的舊說或新說進行處理等意。

另有我國臺灣地區(qū)學者林忠義認為訴訟標的相對論立論基礎相當值得肯定，即尊重原告的程序處分權。讓其有選擇要重視實體利益(舊實體法學說)或程序利益(訴訟法學說)的機會。不過此說具有與傳統(tǒng)訴訟標的理論相同的缺點，即忽視民事訴訟中除應尊重當事人意思外，還應當從全體國民的立場來思考。重視訴訟經(jīng)濟的要求。畢竟不是僅有一位當事人有解決紛爭的需求，還有許許多多的民眾等著利用法院解決糾紛。但是，法院的司法資源畢竟有限，所以縱然民事訴訟法采取處分權主義，原告有程序處分權，也應當基于公益的理由加以制衡。從而就一個紛爭。容許原告任意去選擇遵循舊訴訟標的或是新訴訟標的理論來進行訴訟，此種利益并不合理，徒然斷送紛爭一次性解決的契機，也無法與被告的利益取得平衡，況且就同一事實，在賦予原告充分的攻擊防御機會后。實不應承認原告有權使紛爭復燃。

三、訴訟標的的特定與法官闡明權的行使

(一)舊實體法學說的復蘇和通說地位

1.舊實體法學說的復蘇。關于舊實體法學說的復蘇以日本伊藤真教授為代表。伊藤教授認為：新訴訟標的理論意圖強調(diào)“紛爭一次性解決”。其合理性具有重大意義。但是仍有下列若干問題：首先，采取新訴訟標的理論的結果，固然使紛爭一次性解決的目的得以正當化，但是并非可以藉此直接導出實體法上其它不同的請求權受審判的機會均被遮斷的結論。例如，同一當事人之間，就特定物買賣作成復數(shù)買賣契約，依據(jù)實體法秩序也僅僅承認一次性給付。因此所謂“一次性給付”并非請求權競合特有的問題。那么能否以“一次性給付”當作特定訴訟標的內(nèi)容的基準，即有疑義。其次，實體法上請求權本身的性質(zhì)，也影響當事人請求繪付地位的內(nèi)容，也就是當侵權行為損害賠償請求權與債務不履行損害賠償請求權競合時，是否準許被告提出反對債權主張抵銷?另外，基于所有權返還請求權與因租賃關系終了的返還租賃物請求權的競合情形中。是否準許出租人行使“租賃物上增建物購買權”將以被主張的請求權性質(zhì)決定問題的答案。就此，伊藤教授得出以下結論：關于訴訟標的的特定，應當采取舊實體法學說以實體法上的請求權為基準。近年來，諸多日本學者的觀點對于舊實體法學說的復蘇給予了很大的支持。

2.舊實體法學說的通說地位。舊實體法學說，在德國支配其學術界幾達半世紀，日本及我國臺灣地區(qū)民事訴訟法學者，都受其影響，一致采用這一項理論，很少人予以懷疑。舊實體法學說的理論上缺陷的存在，并沒有使大多數(shù)持這一學說的學者拋棄這一理論體系。這一學說在理論界和實務界的長時間通說地位，使人們已經(jīng)習慣接受這一理論觀點，再由于訴訟法學說自身理論上的不完美性和難以克服的缺陷，使舊實體法學說在理論上的統(tǒng)治地位至今仍然沒有被其他學說取代。隨著舊實體法學說的學者們對觀點的不斷改進，該學說獲得了至今不衰的活力，沒有任何一種理論可以說完全超越了舊實體法學說。舊實體法學說對實踐也具有相當強的指導性。因此，本文以舊實體法學說為基點來探討訴訟標的的特定與法官闡明權的行使。

(二)舊實體法學說缺陷之克服——法官闡明權的行使

舊實體法學說雖然具有諸多優(yōu)點和牢固的統(tǒng)治地位，但是卻有一大缺陷，即將一個紛爭割裂為數(shù)個訴訟標的。使原告可以提起數(shù)次訴訟，有違一次解決紛爭的要求。但是，如果法官就法律關系做適度的闡明，那么無形中便疏解了舊訴訟標的理論的缺失。

關于訴訟標的是否已經(jīng)表明、特定，在金錢債權請求案件中，還需要配合原告所主張的原因事實進行判斷。因為在同一當事人之間可能分別成立兩個以上的債權合同，其中何者所產(chǎn)生的請求權被據(jù)以起訴，如果不借用其所產(chǎn)生的原因事實加以特定，而僅抽象表明該請求權(如：價金給付請求權或借款償還請求權)，將無從識別該訴訟標的是否不同于他訴所據(jù)為訴訟標的的請求權(如：價金給付請求權或借款償還請求權)。其結果是，被告將很難認定其應當施加攻擊防御的目標，而受訴法院也將無從把握其所受理的本案審判對象，以致無從發(fā)揮防止突襲等機能。

試舉一案例來進行說明。原告主張其購買了公車票搭乘被告公司的公交車，因其所雇傭的司機駕駛公交車超速行駛而發(fā)生車禍，導致原告受傷。在原告和被告公司理論之后，被告公司即簽發(fā)了一張支票交給原告作為賠償方法。之后。原告持有該支票提示未獲兌現(xiàn)，便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被告給付票面金額。原告就上述事實請求法官判命被告支付票款。就原告的訴訟請求來看，原告所表明的訴訟標的是票款請求權。但是，從本案的具體案情來看，案件事實涉及侵權行為的損害賠償請求權與票款請求權競合的問題。在訴訟中，原告的真實愿望究竟是主張損害賠償請求權還是票敢請求權，還是兩者并存，不得而知。此時。法官應當行使闡明權，向原告解釋其是否想利用同一程序就該兩項權利并予主張，并賦予其陳述意見的機會。如果法官沒有進行這樣的闡明行為，那么就涉及到司法資源合理分配的問題。例如。本案原告的經(jīng)濟利益為三萬元。原告主張依票款請求權請求，被告進行時效抗辯。如果法官以自己盡速結案的態(tài)度辦案，而沒有進行闡明以賦予原告上述機會，那么難免導致其就一個請求權使用一道訴訟程序，兩個請求權競合可使用兩道訴訟程序；一道訴訟程序經(jīng)歷二審須使用四至六位法官，兩道訴訟程序則可能動用十位左右的法官。如此一來，將嚴重浪費司法資源。

為了使司法資源合理分配，應當使當事人之間的一個紛爭盡可能不要使用兩道以上的訴訟程序。以貫徹紛爭一次性解決的要求，即擴大民事訴訟制度解決紛爭的功能。為實現(xiàn)此目的，我國臺灣地區(qū)“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九十九條之一第一項規(guī)定：“依原告之聲明及事實上之陳述，得主張數(shù)項法律關系，而其主張不明了或不完足者，審判長應曉諭其敘明或補充之?！边@條規(guī)定非常值得我們借鑒。在舊訴訟標的理論占統(tǒng)治地位的今天，從舊訴訟標的理論出發(fā)識別訴訟標的，則在一個案件中，存在數(shù)項法律關系的情形便會比較普遍。此時，按照舊訴訟標的理論的識別標準。在請求權競合時，法院認為每一個請求權都構成一個訴訟標的，應當促使當事人盡可能利用客觀訴之合并、追加等方式，就其它競合的或相關的請求權也一并受審理，以免再另行起訴導致浪費司法資源而損害當事人的程序利益。而且，我國臺灣地區(qū)“民事訴訟法”第二百五十五條第一項第二款規(guī)定：“與原告起訴請求之基礎事實同一者，原告得為訴之變更、追加。”這也是為節(jié)省司法資源，貫徹紛爭一次性解決的要求，并擴大訴訟制度解決紛爭的功能。例如原告起訴請求判命被告應給付五十萬元，主張的事實為：其持有被告簽發(fā)的一張支票，票面金額五十萬元，屆期提示未獲付款。就原告所主張的上述事實，法院審理的對象僅是票款請求權，而本來不及于票據(jù)原因關系，因為原告僅主張票據(jù)行為的事實。但是，如果被告提出票據(jù)原因關系抗辯時，法官就應當審理該當于原因關系存否的事實與證據(jù)，才能審理原告的票款請求有無理由。此時，原因關系的存否就成為主要爭點，法官必須集中于此主要爭點審理。于此情形，法官縱使贊同舊訴訟標的理論，也應當認知合理分配司法資源、訴訟經(jīng)濟和紛爭一次性解決的要求。法官為此應當行使闡明權。使原告有追加原因關系請求為訴訟標的的機會，以使其紛爭可以利用同一程序獲得徹底的解決，以節(jié)省司法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