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有幸在距離唐僧歸國1300多年后,來到這個地方,體會路途的艱辛
經(jīng)過十多年在印度的留學(xué)與講學(xué),玄奘決定返回祖國。
回程的路線與來時不同,他選擇從北印度直接翻越興都庫什雪山,在明鐵蓋山口進入塔什庫爾干,再經(jīng)絲綢之路南線回長安。與來的路線比,歸程要近得多。不過翻越帕米爾高原的艱巨是難以想像的。據(jù)說,歸程的隊伍出發(fā)時有100多人,翻越大雪山時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只剩僧人七位,腳夫二十余。進入塔什庫爾干境內(nèi)時,又遭遇劫匪,連馱經(jīng)的大象都受到驚嚇,墜入深谷而死。三藏和尚能夠大難不死,也真是靠佛祖保佑了。
今天看地圖,我們會發(fā)現(xiàn),玄奘當年經(jīng)過的明鐵蓋達坂正在中國邊境著名的紅其拉甫口岸的對面。我們有幸在距離唐僧歸國1300多年后,來到這個地方,體會路途的艱辛。當然,今非昔比,現(xiàn)在的交通已經(jīng)便利多了,只是某些困難古今無異,例如高原反應(yīng)。紅其拉甫海拔約5100米(一說4800米),坐在車中,隨著高度的上升,慢慢地就覺得頭疼、目眩,此外還有腹脹。難怪這一帶的高山被稱為“頭痛山”。
終于看到了竣工不久的新國門。下得車來,陪同的本地朋友一再叮囑,千萬不能快速走路。于是,大家的動作都有點像是“慢鏡頭”。承蒙我方哨卡的朋友聯(lián)系,一位巴基斯坦邊防警察在這里等候,他還慷慨地允許我們走出國門,到巴方一側(cè)看看。
是夜,下榻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石頭城賓館??h城海拔3100米(一說3800米),雖然還是很高,不過,高原反應(yīng)已經(jīng)沒有了。塔什庫爾干,西文叫做Tashkurghan,是突厥語的拉丁化,Tash意為“石頭”,kurhgan意為“城堡”。該縣舊稱蒲犁縣,1902年設(shè)蒲犁分防廳,1913年改廳為縣,20世紀50年代初設(shè)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在玄奘路過的時候,這里是盤陀國,一個信奉佛教的小國。在《大唐西域記》通常要言不煩的行文中,關(guān)于盤陀國,玄奘卻講了一則不短的故事,基本上可以作為該國的立國簡史了。
原來,這里本不過是蔥嶺即帕米爾高山峻嶺中的一片荒川。不知何年,西邊有國名喚波利剌斯,不知是西域君主羨慕漢人貌美,還是漢家朝廷要通過和親強化國際友好,反正那波利剌斯國王要娶一名漢女為后。人選確定,使臣來迎,護送未來的王后一路行走,不巧在此地卻遭遇戰(zhàn)事,東西路斷。為防意外,隨行人員將漢女安放在孤峰危崖之上。警衛(wèi)周密,不敢大意。烽火三月而熄,正欲前行歸國,卻發(fā)現(xiàn)漢女已有孕在身。眾人驚恐萬分,不知哪個膽大妄為的家伙,居然捷足先君王而登。故要查出元兇,奈何“訊問喧嘩,莫究其實”。
此時,陪伴侍女卻站出來作證,說懷孕的原因是“每日正中,有一丈夫從日輪中乘馬會此”。原來屬于“神來之筆”呢。但是,這理由恐怕難以跟波利剌斯國王說清楚。使臣猶豫再三,索性就扎根在此地,筑城為國,立那漢女為王。那位漢家女子“至期產(chǎn)男,容貌妍麗。母攝政事,子稱尊號。飛行虛空,控馭風(fēng)云。威德遐被,聲教遠洽。鄰域異國,莫不稱臣?!云湎茸嬷溃竸t漢土之人,父乃日天之種,故其自稱漢日天種。然其王族,貌同中國,首飾方冠,身衣胡服”。
這故事實在是奇妙得很,“飛行虛空,控馭風(fēng)云”,令人想起小說里陪玄奘取經(jīng)的孫悟空。不過,在玄奘的時代,他看得到這里的人們頭戴漢人方冠,聽得到口耳相傳的故事,或為信史也難說。遺憾的是,世事變遷,盤陀國早已灰飛煙滅。今天這里八成以上的居民是塔吉克人,高鼻深目,屬于典型的歐羅巴人種。那“漢日天種”的人們早已不知融合于哪個部族之中了,剩一座破敗的城堡遺址在縣城北側(cè),孤零零地挺立著。
次日清晨,大家一起來到城堡遺址下的草甸上,朝陽把城堡染上一層誘人的膚色。綠茵茵的草甸上,塔吉克人的驢子在悠悠地行走。遙想千年,這城堡見證過多少兵連禍結(jié),多少人事變遷。面對塵封的遺跡,不免感嘆歲月易逝,人生苦短?;厥讖埻路鹩兄`魂的石頭城卻依舊令人流連忘返。■
作者為北京大學(xué)法學(xué)院教授
[編后] 作者于2009年3月起赴新疆石河子大學(xué)支教兩年。教學(xué)之余,他在寫一些關(guān)于新疆的隨筆。本刊將陸續(xù)發(fā)表他的文章,以饗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