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敢輕易議論一座城市，他吸納了那么多屬于自己的品質(zhì)和聲音，感覺和味道，氣韻和精神。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風格與內(nèi)涵，每個城市都有自己的性靈、生靈和神靈。

我?guī)缀鯚釔畚以?jīng)到過的每一個城市，他們使我多了一些經(jīng)歷、一些感受、一些激情。他可能忽略許多像我一樣的匆匆來者，但每一個城市，都因走近他的人們而顯得更加飽滿和生動。

我匆匆路過的城市很多，比如濟南、錦州、沈陽、廣州、鄭州、嘉興、福州，比如天津、蘇州、武漢、溫州、太原、泰安等等，我在這些城市只停留過一天甚至僅僅幾個小時，他們就像繁星，很亮，在我的心中實實在在地閃爍著。

我深入的城市很少，但如果我深入了，就會刻骨銘心。

南京。好像這是一個注定要帶給我感慨的城市。我對他的印象是深邃、博大、內(nèi)在而包容，底蘊豐厚。1989年的時候，我從九江獨自乘江輪到南京，看著兩岸燈火，很孤獨，黯然神傷。早晨到南京，從碼頭直接去了中山陵。當時游人不多，我感受那種浩瀚、肅然的氛圍，蒼茫而神圣。深夜我要乘車返回石家莊，傍晚，在火車站前的玄武湖旁，我一個人站了好久。我在回味這一天沉沉的深刻，總覺得，這個城市給我的心靈填充了什么，現(xiàn)在想，那時真好，很敏感、很脆弱，很容易“思想”也很容易動情。而第二次到南京，則是16年之后了。2005年10月27號，我參加了“中國詩歌節(jié)”后從馬鞍山到南京乘飛機，在南京機場又是我一個人。那天飛機晚點，我總感覺要出什么事，想給一個人發(fā)信息，想告訴一個人，想跟一個人說說話，告訴她，在我面前走來走去都是陌生人。我找到一個號碼把信息發(fā)了出去，回答的信息說:“你在南京，我在北京，我們有南邊和北邊的全部快樂?！憋w機起飛離開那個城市時，我內(nèi)心好像沒有了空虛和忐忑。

大連。這是一個保留了我?guī)缀跛械耐懞屠寺某鞘?。我許多的激情，似乎都源自那里，我許多的想像，似乎都源自那里，我許多的平靜，似乎也都源自那里。

1993年和1994年，我曾經(jīng)兩次到過大連。兩次，我都住在旅順口。當時，旅順是一個沉寂的、沉積的所在，我想，所有的歷史都是沉寂的，沉寂才有重量。

在旅順的那些天里，我平靜地生活，體味，思考，愛。當時住在部隊的一個小型招待所，一套一套的單元房，像是一個真正的家。那里離海邊很近，好像整個旅順都離海邊很近，在城市的任何一個角落都能聽到海的聲音。城市里的人很少，我和朋友晚上八點出去，就可以在太陽溝的馬路中間肆意地抒情。在那里，你只要住上幾天，就好像能結(jié)識所有的人。我當時每天都去商場買一些菜和食品，沒過幾天，我一走進行人稀少的商場，里面的售貨員都向我微笑，好像看到了老朋友。

那幾年，我也幾乎每年去北戴河，那是一個與旅順口隔海相望小城市，地理環(huán)境、面積和旅順有許多相似之處。有時，我就一個人坐在海邊，遠遠地望著海的那一邊，思索著旅順口和北戴河的異同。北戴河是我的家鄉(xiāng)，我的第一個電視劇就是在這里拍攝的，我愛他。也正因為如此，我看他就更苛刻些，但那只能說明，我把他看作是我自己。

旅順口。她是歷史的。應(yīng)該說，她凝固了中國某一階段的所有歷史。與北戴河相比，和她有關(guān)的歷史人物并不多，但和她相關(guān)的歷史事件卻非常的多，她僅僅是歷史。后來的這些年，她遠離了中國政治的所有塵囂，平靜地把自己融入過去。

北戴河。他是現(xiàn)實的。他聚集了近年來的無數(shù)政治事件，成為中國政治的中心和漩渦。那么多的起伏跌宕都與他有關(guān)，那么多的大喜大悲都與他有關(guān)，他往往是許多政治事件的起點、發(fā)源地或發(fā)祥地，但從不是那些事件的歸宿，也沒有哪個政治事件與他有更深層的維系。許多智慧和靈性在這里被開啟，而當那些智慧和靈性變?yōu)槠渌赜虻妮x煌或黯淡時，他卻依然如故。這個被稱之為“暑都”的狹小之地，竟然承載了一個國家的命運。他使我想起某一時期的廬山，一座山或一片海，竟然容納了現(xiàn)實的許多進程和意義。但偉人也罷，凡人也罷，你的生命終究不會比神靈造就的天地、自然、甚至沙礫更遼遠更恒久，所以你來到北戴河，只能體味到時光的短暫和匆促。

旅順口。坦然、凝重、冷峻而不急促。她好像有非凡的自信。那里幾乎每個角落都是歷史，就連馬路上發(fā)出銅色光澤的地井蓋，也那么厚重，也有幾百年的生命。路邊一所不起眼的小樓，就可能是當時某位歷史人物的居所，這樣的所在越多，人們反而淡然了。他們就在里面生活著，生活在不被人所知的歷史中，不喧囂，不淺薄，不浮躁。但越是這樣，旅順就越值得你思索，他也有你足夠的思索空間和內(nèi)容，需要去踏實的感受。

北戴河。有著有限的深度，他的一切都很表面。他沒有更多需要你去理解的東西，所有的一切都浮著，在淺處浮著，給人的氣質(zhì)是一種流動著的漂浮著的氣質(zhì)。當代所有人們可以想到的大人物的名字都在這里留下過影子，但他還是沒有歷史，總像是匆匆過客。無論當今的政治對他的涵蓋和影響有多么深厚，這個城市都沒有給人更深刻的感受。

旅順口。她含而不露。舉個例子，這個小城有一所相當規(guī)模的博物館，里面的有些藏品甚至有的省級博物館都望塵莫及。由于舉世聞名的中日甲午戰(zhàn)爭、日俄戰(zhàn)爭都發(fā)生在這里，因此景點眾多，像白玉山、萬忠墓、旅順火車站、友誼公園、海岸公園等;太陽溝景區(qū)有旅順博物館、中蘇友誼塔、勝利塔、植物園、蘇軍烈士紀念塔;雞冠山景區(qū)有北堡壘、松樹山堡壘、望臺炮臺等堡壘炮臺，旅順監(jiān)獄舊址是一座由沙俄修建、日本人擴建的監(jiān)獄;老虎尾景區(qū)的西雞冠山炮臺、城頭山炮臺、蠻子營炮臺及閉塞隊紀念碑址，都是當時戰(zhàn)爭的重要遺址;黃金山景區(qū)內(nèi)有中日甲午戰(zhàn)爭、日俄戰(zhàn)爭留下的遺跡和唐代古跡鴻臚井，老鐵山前的岬角石巖是觀看黃海、渤海自然分界的好去處;小龍山景區(qū)內(nèi)有蛇島、豬島、海貓島、虎平島、羊頭洼海港，大潮口，海貓島與蛇島隔海相望;猴石山景區(qū)有椅子山堡壘、二零三高地、蘇軍烈士陵園……我之所以如數(shù)家珍的歷數(shù)這些景區(qū)的名字，是想說明，我不知道還能有哪個城市在這么狹小的地域集中了如此眾多的歷史遺跡?在那里，如果你能踏下心來面對過去，她就是無盡的資源、智慧和思想。旅順口給你的所有歷史和積淀，都是為了讓你去回味和體味。

北戴河。有太多的人為景致、景色、景點。在我經(jīng)常去北戴河的那幾年，幾乎每年都用半天的時間把東山、西山跑一遍。最早的時候，東山的鴿子窩是“不設(shè)防”的，后來建了鴿子窩公園，但“鴿子窩”僅僅是一個空靈的沒有內(nèi)容的想像。至于西山，除了蓮花石不遠處的96號樓還有當代史的價值，我實在找不出其他有意義的建筑。如果有，也被封閉著。據(jù)說這幾年北戴河也開發(fā)出了一些名人故居，這會使這個小城“文化”一些“歷史”一些，讓人高興。

旅順口。很自然、很生活。我和朋友早晨到海邊，隨意就撿回了許多海帶、海星、海螺，1994年的旅順口還保留著原始的寂靜和安然，幽靜的公路兩旁晾著一些剛剛洗過的衣物，晚飯人們就擺在路邊的小桌上。旅順口即使是在夏夜，天黑之后海邊的行人也不多。在那個叫太陽溝的地方，海風輕掃闊葉，燈光早早地暗下來，遠望著深海，感覺整個旅順像是在一個晃動的搖籃。

北戴河。北戴河徹夜不眠，那里是一個喧囂和欲望的所在，燈火闌珊，人滿為患。那么多的療養(yǎng)院、賓館、別墅、招待所，那么多的驚天撼地的神圣或者丑陋的人物或者官宦或者草民……在那里，你總會感覺自己微不足道。那里沒有了大自然賦予的最初的神韻，離開了北戴河，你就再也記不起來他的濤聲。

旅順口。她的30里處，是大連，那里生機、活力、激情。

北戴河。他的30里處，是秦皇島，這是一個幾乎與大連一同起步的沿海城市，但現(xiàn)在想起它來，我還只能想起一位偉人的詩:秦皇島外打魚船……

旅順口。她融進了歷史，她是恒久，和時間一同屬于歷史。

北戴河。他浮在海面上。他是瞬間。是西山落日。

我喜歡大連，無論他溫潤的情感還是蒼涼的蔚藍。我記著那個城市帶給我的暖意和寒意，我記著那個城市帶給我的淺淡和深刻，我愛她!

上海。第一次到上海是在1986年10月，我與河北的幾位作家一起去上海文學院進修，那是我第一次到南方，記得我們后來還一起去了杭州、無錫、武漢等地。當時我還年輕，單純、開朗、童稚。我們一起去南京路、外灘，一起到復(fù)旦大學。后來我的詩友何香久記錄了我當時的心理狀態(tài):

“他不大跟人說他自己，熟悉他的人只知道他的一些大體經(jīng)歷:年紀很小的時候就穿上了軍裝。在冰天雪地的塞外，他握著一本薄薄的詩集取暖，想家，想比家更遙遠的地方，一個少年的秘密從不開花。然后他寫詩，寫到了現(xiàn)在這個份上。如此而已。這段經(jīng)歷在履歷表上僅有可憐兮兮的幾行字。然而，有一件事把我深深觸動了:

1986年秋天，我們一起在上海文學院做短期進修，一次，我倆同來滬的一位詩友(邊國政)在五角場的一個小酒館里吃飯，鄰座是一男一女兩個軍人，那個晚上，郁蔥只是默默地望著他們，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吃。告別那個小酒館和那對軍人的時候，他笑了一下，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無論如何也不應(yīng)該有那樣的笑，好像在那個瞬間他再一次經(jīng)歷了他經(jīng)歷過的一切。

一個人的苦難，只有對他自己才是實實在在的苦難，而對別人，只不過是一個故事。因此，這個外表看起來很文弱，很娃娃氣的郁蔥，他心的一隅實際上早已結(jié)了繭子。

寫到一個城市，應(yīng)該回避這些很個人化的東西，但我又想，其實不管怎么寫，最終還是寫自己的心靈歷程。上海的博大的確使我覺得自己很微小，但在外灘上我就想，他在歷史和現(xiàn)實上給我的雙重感受使我覺得能很快接受他融會他。我喜歡讓我感到有氣魄有氣質(zhì)的東西，這兩點上海都具有。那個城市沒有我經(jīng)常感到的我身邊某個城市的陳腐、沒落和世俗。上海，因為我沒有深入他，所以我總是渴望他。

不能不提到一個細節(jié):那一次，我記錄了整個行程的開支，車票:32.20元(臥鋪)，在上海學習(八天)用款，學費:100元，住宿費:130元。購買的物品，計有枕套:1.40元，電熨斗:30元，旅游鞋:13.80元，襯衣:8.7元，雨傘:12元;給安俐(我的妻子)買襯衣:7元;給墨墨(我的孩子)買的物品有襯衣:13元，鞋26元，汽車玩具20元，羽絨服兩件各13元、12元。(記得我當時去上海時帶了300多元錢)。

第二次到上海，是去杭州浙江電影制片廠修改劇本時路過，在人民廣場旁邊的一個飯店住了一個晚上。記得那一次，我在人民公園里留下了什么東西，或者是寄托，或者是記憶，或是情感。上海的許多被別人看來無所謂的地方我卻忘不了，比如香久提到的五角場的那個小酒館、南京路和外灘路口的那個郵局、人民公園等等。

以后又曾經(jīng)幾次去那里。2000年6月和詩人張雪杉、李秀珊、宋曉杰等人一起到寶鋼，當?shù)氐呐笥褑栁彝砩先ツ睦?，我說去外灘，他們都知道我去過許多次，也知道我其實是想在那里，再看到一個曾經(jīng)的影子。

南昌和九江。想起這兩個城市，實際上是想起了廬山。1989年的7月，從哪個角度來講，那都是一些特殊的日子。那一年的夏天極其悶熱，尤其是南昌，記得在那里的幾天里，晚上我甚至是泡在浴盆里度過的。當時我還沒有從一種難以遏止的激動和壓抑的情緒中擺脫出來，恰好這時，妻子中學時最要好的同學給她來信，說遇到了一件為難的事情，想讓我去幫她處理一下。妻子也希望我換一換心境，催促我到南昌去。我在南昌待了三天，把朋友的事情處理好，自己一個人乘火車到了九江。

那時，廬山的游人還很少，我自己穿行在石子鋪就的小徑上，兩邊是竹林，霧氣冉冉，累了，就在路邊的竹林里聽著“嘎巴嘎巴”的竹子拔節(jié)聲睡著了。一個小時醒來之后，身旁的竹筍竟然長高了許多，把我驚訝地目瞪口呆，那些生命是那么安詳，但安詳?shù)哪敲磁畈敲赐?，好像那一瞬間，我一個月來低沉的狀態(tài)舒緩了許多。

當天傍晚，我在九江碼頭遇到了一對山東籍老夫妻，在他們的餃子攤吃了一頓好多天沒有吃過的正宗的北方水餃，并開心的和他們攀談了好長時間，然后登上了九江到南京的客輪，我一直在甲板上站著，看著兩岸燈火，我覺得特別寂寞，想有一個人說話，哪怕是說廢話，其實，人有時最想說的就是廢話。在長江上，我還是落下了一個月來都沒能落下的淚水。

深圳。我與這個城市僅有過短暫的相約，他記錄了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幾天。我與這個城市在許多方面非常相近:活力、創(chuàng)造、想像、個性。我覺得我懂得了他并且深入了他，他成為我一生中最重要的記憶之一。

無錫。拱橋、三山、古塔、小巷。在宜興的溶洞、太湖的游船和細雨霏霏的站臺上，我和她行色匆匆。我在那里寫下了一首詩，其實也是那次的經(jīng)歷，題目是“我和你的南方”:拱橋上，你濺起的淚點燃了桅燈，/所有景致，不如初雪臨摹的那段小徑。/船的歸宿不是水的歸宿不是燈的歸宿，/你體味的是熟悉我體味的是陌生。//而我們曾手持相同的車票搭乘雨季，/濕漉的行囊負載著過多的沉重，/童謠留在北方，雪夜留在北方，/一段浪漫是一段默契卻未必是一種虔誠。//你在尋找雙色的帆影白色的太陽，/而我的岸藍的孤寂藍的抑郁藍成重疊的投影，/無需承諾無需懺悔無需讓水的背景作為背景，/尋找的是記憶留下的是經(jīng)歷忘卻的是瞬間的雷同。//冷風景朦朧成一種幻覺，/你珍視的是真實，我珍視的是夢。/當不幸之外的所有一切都成為不幸，/季節(jié)不是憧憬，夢幻便是憧憬。

那是一段童話般的經(jīng)歷，真的是童話，真的是兩個孩子在童話般的80年代制造的童話。深夜，拱橋上的身影是童謠，傍晚，小巷里的低語是童謠，當她已經(jīng)成為往事時，我把她當成記憶，并且，留在心底。

鎮(zhèn)江。幾乎和無錫是相同的，浪漫，真純，凄然，也好遙遠。

長沙。曾經(jīng)有幾年，他是我日夜牽掛的地方，我的孩子在那里上了四年大學，并給我們帶來了另一個孩子。我一直向往長沙，直到有一天我走進岳麓書院，才真正懂得了他的深厚，直到有一天我走在橘子洲頭，才真正懂得了他的浩蕩。我像與他有很深很久的淵源。一直想為湘江寫一首詩，但一動筆，就想起了“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慈f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偉人把湘江寫到了極致，不知道后人再如何為其做詩?

北京。1974年，我第一次到這個城市。當時我去的地方叫永定門。僅僅在那里停留了幾個小時，之后便登上開往北方的列車，我還沒有意識到，那個下午注定了我一生要走的所有的路。

當時覺得很親切，我還有機會和接我去部隊的首長在車站附近走了走，好像回到了我家鄉(xiāng)的那個小鎮(zhèn)上的車站，竟然沒有了第一次離家的忐忑和茫然。

之后的幾年里，我開始頻繁的出入北京，我開始了解了他，那些年我和他很近，越來越近。那一年的一個夏天的傍晚，我和我的戰(zhàn)友從部隊到石家莊，需要在北京轉(zhuǎn)車。在北京站附近的小元宵店里吃過飯后，本來想送她回在北京的家，但她說:“你凌晨五點還要趕火車回石家莊，我們?nèi)ヌ彀查T吧。”那時長安街的夜晚上很少有汽車和行人，我們乘20路公共汽車到了天安門，寂靜和空曠里只有清潔工在清掃著廣場，兩個戴著領(lǐng)章帽徽的剛滿19歲的小戰(zhàn)士默默地在天安門廣場散步，傾訴著一些天真但動情的話，一直繞廣場走了六圈。那是我最初的情感，幼摯、單純、圣潔、透明。

北京包容、深厚、世俗、克制、沒有生機，北京理性、廣博、規(guī)范但不生動。曾有孩子問我要不要去北京發(fā)展，我極力主張他去，我對他說，你可以在那里有許多姿態(tài)，許多可能，不管那個城市多么自閉或者開放，你都可以把自己完全打開，因為人們看不到你，你的好與不好別人都不會在意，我的許多愚笨的朋友在那里生活的都很好，他會給哪怕最不可造就的人最多的機會，除非你走出這個國門，否則，你如果想最好，或者，最不好，你都去北京。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差一點把北京當成了自己，但我終究還是遠離了他，而且，越來越遠。

還有一個城市，叫做合肥。我的確到過那里，但好像總是記得不準確不清晰。再怎么有想像力，我也不會想到在那里的經(jīng)歷，這使得我甚至若干年之后仍然對自己的善意性格產(chǎn)生懷疑。

只在那里住了一個晚上。說在那里經(jīng)歷的一件小事吧。當時是去參加某刊物的座談會，中午吃飯時得知當天是會議東道主夫人的生日，我和同事匆匆吃了一點飯，便到附近的花市為她買生日禮物。按照我們這里的價格，二十幾支玫瑰，八支百合，再加上數(shù)支滿天星什么的，最多也就200多塊錢，花扎好之后，賣花人竟然開口要一千三百元，聽得我簡直目瞪口呆，最后爭執(zhí)起來，當?shù)厝藝蟻碓S多，一直鬧到差一點報警。因為下午要去黃山，我不愿因此耽誤大家的行程，給了他800元才把花拿走?；氐劫e館，我把外地去的幾位朋友的名字都寫到花牌上，交給了那位女士。后來回憶時我想，我走過那么多的城市，這是唯一一次如此被欺騙的經(jīng)歷。僅次一例。心理上真的惡心，讓我厭惡。我們總是說如果要了解一個城市，一定是源于他的“文化”，其實沒有那么深刻，有時就是一個小的細節(jié)。其實我是記得那個城市、那條街道、那些人和那束花的，但我寧愿忘掉!(當然，那里亦有我很好的朋友，這是另外的話題)。

杭州。1986年，參加完上海文學院的進修后，我和幾個河北作家一起去了杭州，那次玩得很開心，沒有想到之后的幾年中，我又幾次來到杭州，最長的一次住了20多天。當時我的小說《瞬間與永恒》剛剛發(fā)表，浙江電影制片廠導演張甬江發(fā)函，要我把小說改成電影文學劇本，并說廠方已經(jīng)決定拍攝這部電影。對于當時剛出道不久作者，這種吸引力無疑是相當大的。我用最快的時間把本子改好寄到電影廠。張甬江收到后，認為有一些情節(jié)需要修改，讓我最好去杭州。

在杭州的那些天，我和另一位合作者晝夜不停的修改本子，一個星期之后，廠方通過了，甬江便帶我們?nèi)チ嗽茥?、錢江和紹興。那個時候的紹興寂靜、幽然而深厚，毫無疑問由于魯迅這個偉大的名字的原因，一走進那些街巷我就覺得肅然起敬。對那一天的經(jīng)歷，我直到現(xiàn)在印象依然很深，一直想再回到紹興去看一看。

后來，由于經(jīng)濟的原因，廠方講劇本只能拍攝成上下集的電視劇，這樣我又去了一次杭州改本子。那些天過得寂寞而漫長，我從深夜開始改稿子，白天睡覺，傍晚就自己到蘇堤、斷橋去散步。

有一天早晨，我實在不愿意再動筆了，也心煩，便自己到西湖去玩。當我乘船到“三潭印月”時，一位也是自己在玩的女孩兒請我為她照相，女孩而很灑脫，很大方，那天我們就一直在一起。按照導游圖的描述，三潭印月“島蔭凝秀，園林精雅，文脈蘊藉，豐姿綽約”，好像是一個紅塵染不到的清凈世界。聊天中知道了女孩兒是來杭州推銷紐扣，合同簽好了之后來西湖玩一天。中午我們在西湖邊上的一個小飯館里吃的飯，下午去了岳王廟，我記得我們當時是走著去的，路好像也沒有覺得多遠。傍晚分手時，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我和她竟然沒有互相告訴地址，就在市中心匆匆道別了。我現(xiàn)在還經(jīng)常朦朦朧朧地想起她來，感覺中好像是一個夢。

1989年春夏之交，電視劇《藍島》在中央電視臺播出了。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寫過小說和電視劇本，也再沒有去過杭州。

許多城市，我曾經(jīng)和朋友們約好了，但由于各種原因沒有能夠成行:廈門、成都、西寧、南寧、呼和浩特、哈爾濱、長春、?？?、烏魯木齊、貴陽、西安、揚州、青島、東莞……我知道我應(yīng)該去感受他們，因為，每一個城市都有他的骨骼、脈搏、血液，都有他的柔軟與堅硬、沉實與空靈，都有他的獨特的星辰、空氣、雨和陽光。

我想，我還會走進許許多多不可預(yù)知的大的或小的城鎮(zhèn)或鄉(xiāng)村，我會理解、撫摸、聆聽，然后，好好愛。

責任編輯:胡曉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