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布雷(1890年～1948年)浙江慈溪人，“原以從事新聞事業(yè)為志愿，曾做過三次新聞記者”。① 1911年任上?！短扈I報》記者，時值辛亥革命爆發(fā)，他首撰《譚鄂》十篇，倡言革命，歡呼武昌首義成功。以筆為武器，橫掃千軍，在當時的新聞界以“敢言”著稱;1920年任上海《商報》主編， 勇敢抨擊北洋軍閥的黑暗統(tǒng)治，筆討“五卅”慘案元兇。孫中山曾給予很高評價:“《商報》只是幾個同志在那里苦撐，可稱為忠實的黨報。②”1928年4月任《時事新報》總主筆，既辦報又為官，思想和立場發(fā)生了根本轉(zhuǎn)變，也為其人生悲劇埋下了伏筆。

高揚反帝愛國大旗，宣傳民主革命

陳布雷少年即受《時務(wù)報》、《新民叢報》、《警鐘報》、《浙江潮》等進步報刊的影響，與同學(xué)組織“覆滿同志社”，向往革命，相繼宣誓:“驅(qū)逐韃虜，還我中華?！雹?911年春天，陳布雷任《天鐸報》記者，時值武昌起義爆發(fā)，陳布雷滿懷革命激情，連“作《譚鄂》十篇，按日刊布之”。④陳布雷站在革命立場積極聲援起義，把《天鐸報》作為宣傳民主革命，推翻滿清專制政府的輿論陣地:“鄂風(fēng)泱泱，扇遍天下?！备叨仍u價辛亥革命的意義:“蜀、粵、贛、皖之十二行省，三分天下，既有其二。”⑤在當時新聞界首稱起義軍為“革軍”。當江、浙、滬聯(lián)軍占領(lǐng)南京后，陳布雷興奮地高呼:“偌大一座金陵城，三日之間，居然盡入我民軍之手。為革命事業(yè)除一魔障，即為人道主義除一妖賊?！焙粲酢芭腔脖谏现瑧?yīng)幡然改悟，確信民軍有肅清反側(cè)之能力矣”。⑥他以筆為武器向清政府和北洋軍閥展開猛烈進攻，表現(xiàn)出了關(guān)心革命、忠于革命的精神。他的言論立場堅定，題材重大，文筆犀利，針對性強，鼓舞民眾相信革命定會成功，為辛亥革命搖旗吶喊。

陳布雷的評論始終高揚反帝愛國大旗，針對英日等帝國主義侵略我國土，屠殺我同胞的野蠻暴行滿腔憤慨，以筆討伐。1925年5月30日，英日帝國主義制造了震驚中外的“五卅”慘案。陳布雷深入群眾團體，每天撰寫評論揭露英日暴行，要求嚴懲殺人兇手。他在寫給四弟陳訓(xùn)慈的信中說:“這回學(xué)生運動，英捕竟開槍殺人!遠道聞?wù)呱星野l(fā)指，何況我們親在上海目擊喋血前后這種種愁慘情形呢?……如兄者已近中年，殘血猶熱，真是人生未有之痛楚呢!”⑦充滿了強烈的愛國主義激情。1928年5月3日，國民革命軍進抵濟南，“日本軍閥橫出阻撓，陳師魯境，辱我官吏，殘我民眾。”⑧陳布雷撰寫《暴日應(yīng)懲》一文，指出日軍暴行“非人情也!此種非分之侮辱而不予以對付，將世界無復(fù)有公理也?！薄爸袊?，亦獨立國家也……國民政府速以日本之暴行昭告于世界并采取抗議以上之行動?！雹釋Υ吮┬兴吆簟氨┤諔?yīng)懲”，維護中華民族之尊嚴。

反對君主立憲，擁護共和，力主北伐，實現(xiàn)國家統(tǒng)一

推翻滿清專制政府，建立民主共和，是前所未有的壯舉。陳布雷對這一事物欣喜若狂，連寫評論贊賞備至:“由專制而進于共和，誠矢勇猛精進之志，何難一蹴而幾登?！睂τ谀切┲鲝垺熬髁椫啤闭呒惭詤柹舐暢庳?“此不諳事勢者也”，“二十世紀新建之國，決不容君主世襲之制再留于大地之上。”并明確表白:“吾民知有共和而已，他非所愿聞也?！雹忤b于梁啟超為首的?；庶h人逆歷史潮流而動，阻止革命，陳布雷撰文斥之為:“梁氏爾倡茲謬說，自詡新奇。”(11)南京政府成立前，為臨時大總統(tǒng)人選意見分歧，陳布雷分析國內(nèi)外局勢，撰文力薦民國偉人孫中山為臨時大總統(tǒng)，稱贊孫中山:“各國人民之挹其豐儀，聆其吐屬者，久以民國偉人相許?！睂O中山“一旦被舉為總統(tǒng)，得以代表民族?！比鐚O中山得為總統(tǒng)，“軍政共贊大業(yè)，則萬眾一心，完成民國于垂成”。(12)表現(xiàn)了陳布雷對臨時大總統(tǒng)人選的正確主張與對民主共和政治的強烈向往。

南京臨時政府迫于袁世凱及帝國主義列強的壓力，主張南北議和，辛亥革命面臨夭折。陳布雷針對袁世凱欲竊國自居的險惡用心，痛批妥協(xié)思想:“袁賊停戰(zhàn)計劃，原欲以老我戎機”，革命軍宜“早燭奸謀，勝之可必。”并以太平天國“固守金陵，不思進取”而失敗的教訓(xùn)提醒領(lǐng)導(dǎo)者:“今養(yǎng)兵不用，坐令軍人有干政之漸而予袁賊有離間之機?！?13)會葬送革命果實，應(yīng)抓住時機，立即北伐，不給袁賊以喘息之機，實現(xiàn)國家統(tǒng)一。面對當時危急形勢，幾天后，陳布雷再撰文反對議和，力主北伐:國民軍應(yīng)抓住戰(zhàn)機“水陸并進，念和議之誤國，師到之日，慎勿令袁氏免脫。謹以夜光之杯，滿貯自由之酒，山呼雀躍，祝馬到功成，共和萬歲?！?14)有如一篇討袁檄文，筆鋒犀利，慷慨激昂。不僅分析了革命所處的艱危形勢，而且奏響了揮師北伐的戰(zhàn)斗號角。

抨擊軍閥暴行，痛擊丑惡政治

陳布雷的評論始終堅持抨擊封建軍閥的專制統(tǒng)治，認為“抵御外侮，則首在整理國家，裁抑軍閥，伸張民治。”(15)軍閥統(tǒng)治是封建殘余的延續(xù)，“抵御外侮”與“裁抑軍閥”二者關(guān)系密不可分?！叭话恕睉K案發(fā)生后，陳布雷連撰評論《北京慘案之旁感》對段祺瑞執(zhí)政府悍然向請愿學(xué)生開槍的暴行予以痛徹抨擊，并明指段祺瑞為罪魁禍首:“五十余青年之死，乃段氏死之?！?926年4月25日，我國著名記者邵飄萍被奉系軍閥以“宣傳赤化”殺害。次日，陳布雷憤怒至極，稱這一暴行實為:“入民國以來，除袁世凱軍政執(zhí)法處時代外，未有不顧法律，不重人權(quán)，下如此駭人之手段者也?！?16)用檄文一般的銳利之筆義正詞嚴地聲討反動軍閥槍殺新聞工作者，扼殺言論的滔天罪行。曹錕賄選失敗被囚后，陳布雷列其罪狀揭其本質(zhì)為“昏庸貪鄙”，北洋軍閥政府與曹錕實乃一丘之貉，對曹錕的審判“任意遷延”，“而并無為國懲奸之意”。這種行為“實為中國司法上之污點，而今之逃脫，國民得向段政府要索其人者也”。(17)言辭激烈地抨擊北洋軍閥的丑惡嘴臉。

陳布雷的新聞評論猛烈抨擊當時黑暗腐朽的社會政治，認為曹錕賄選總統(tǒng)，段祺瑞執(zhí)政府公然槍殺請愿學(xué)生，奉系軍閥殺害著名記者邵飄萍，扼殺新聞言論，都是丑惡、腐朽的黑暗政治的體現(xiàn)，是造成國家統(tǒng)一的巨大障礙。他認為“然就實在狀況以觀察之，則政治為物，甚難與罪惡絕緣?！薄罢位顒诱哂滞娓挥幸靶呐c權(quán)力欲。為目的不擇手段?！?18)這些言論有力抨擊了軍閥統(tǒng)治下的丑惡政治。

多從道德層面立論，缺乏階級分析立場

陳布雷新聞評論的局限性也是非常明顯的。首先表現(xiàn)他在對當時社會政治的評論多是立足于中國傳統(tǒng)的道德層面，缺乏科學(xué)的階級分析。當鄒韜奮評價陳布雷“反對曹錕賄選的文章最為精彩”時，陳布雷自己則認為當時對這個問題“全從道德方面著想，法律尚在其次，在曹錕是破壞中國的傳統(tǒng)道德，在他心里簡直覺得曹錕和他個人為仇，所以能言人所欲言。”(19)正因為從道德方面立論，卻不能用階級分析的方法辯證地看待當時的政治事件，無法辨別正義與非正義，其思想的局限性日益顯露出來。

其次，在對待共產(chǎn)黨的態(tài)度上，陳布雷的觀點不僅保守，而且愈趨反動。他一生并未信仰共產(chǎn)主義，國共合作時，能接受共產(chǎn)黨反帝反封建的政治主張，但認識卻是片面的:“共產(chǎn)主義者之宣傳”，“僅在解脫外國之侵略與桎梏而已”?！霸趪鴥?nèi)之工商界，現(xiàn)時尚無痛惡彼黨之必要?！辈嘌?“依吾之觀察，中國者，豈但為最不適宜于試行共產(chǎn)黨之國家，亦且為不適于軍閥政治的生存之國家。”他認定:“政治集團之有比較深厚的基礎(chǔ)者，亦舍國民黨莫屬?！?20)這種反動的思想觀念也是他后來倒向國民黨的主觀動因。

第三，分不清國內(nèi)主次矛盾是陳布雷新聞評論思想的又一局限。他在《五四節(jié)之感想》一文中認為:“國家之大患，不在外國之侵陵，不在軍閥之肆虐，而在國命所托之二大階級之相互隔絕?！?21)二大階級指“知識階級”與“產(chǎn)業(yè)階級”，這本屬國內(nèi)矛盾，但陳布雷卻認為外國侵略不是大患，軍閥肆虐不是大患，“知識階級”和“產(chǎn)業(yè)階級”的隔絕才是大患，他一貫主張的反帝反軍閥的立場豈不全被否定!陳布雷把“各地工農(nóng)之興起太驟”當做北伐戰(zhàn)爭的“第一層隱患”，攻擊工農(nóng)意識“至為簡單”，“鄂省民情”“狹隘強悍”。說明陳布雷對中國共產(chǎn)黨的認識和對當時的國內(nèi)外政治形勢的分析至為錯誤。

陳布雷任《時事新報》總主筆后，他的評論完全站在國民黨的立場上，他在《時事新報》上連發(fā)《論完成真正統(tǒng)一》、《再論完成真正統(tǒng)一》、《障礙統(tǒng)一錯誤心理》，反復(fù)論述“統(tǒng)一”之必要。陳布雷所言之“統(tǒng)一”，其實質(zhì)是要維護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一黨專制。無法看到中國的前途與希望，缺乏先進的思想武器的武裝，分不清國內(nèi)的主次矛盾，把自己的理想寄托在沒有任何前途和希望的國民黨身上，成為陳布雷新聞評論的最大局限，也為其后來的個人悲劇埋下了伏筆。

注 釋:

①陳王允若:《陳布雷之高風(fēng)亮節(jié)》，《陳布雷回憶錄》，臺灣王家出版社，1967年版。

②羅炯光、向全英:《蔣介石首席秘書陳布雷》，吉林文史出版社，1994年版，第38頁。

③④⑦ 《陳布雷回憶錄》，第49頁，第79頁，第119頁。

⑤《譚鄂(癸)》，《天鐸報》，1911年10月27日。

⑥《喜捷》，《天鐸報》，1911年11月28日。

⑧(14)《北京慘案之旁感(二)》，《商報》，1926年3月25日。

⑨《時事新報》，1928年5月4日。

⑩《共和而外非所愿聞》，《天鐸報》，1911年11月17日。

(11)《梁啟超之非匪夷所思》，《天鐸報》，1911年12月21日。

(12)《宴安酖毒》，《天鐸報》，1911年12月26日。

(13)《不戰(zhàn)何俟》，《天鐸報》，1912年1月11日。

(15)《共和國家與生命保障》，《商報》，1926年4月27日。

(16)(17)《曹錕之逃脫》，《商報》，1926年4月3日。

(18)《政治之丑惡性》，《商報》，1926年3月7日。

(19)鄒韜奮:《訪政論家陳布雷》，《陳布雷回憶錄》。

(20)《民族墮落之憂》，《商報》，1926年8月11日。

(21)《商報》，1926年5月4日。

(作者為廣東技術(shù)師范學(xué)院傳播系新聞傳播學(xué)副教授)

編校:趙 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