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奧多·德萊塞(Theodore Dreiser,1871~1945)是美國19世紀末20世紀初著名小說家,自然主義的重要代表人物。德萊塞生于印第安納州特雷霍特鎮(zhèn)的一個德國移民家庭。他接受的早期教育很不規(guī)律,十六歲離家并從事沉重的勞動。1889 至1890年,他在印第安納大學就讀一年,之后的大部分時間從事新聞工作,走遍了芝加哥、紐約等大城市,廣泛深入地觀察了解社會,為日后的文學創(chuàng)作積累了豐富的素材。
《珍妮姑娘》是《嘉莉妹妹》的姊妹篇,德萊塞在1901年開始構(gòu)思該書,但小說1911年才得以出版。小說同樣以19世紀末的克利夫蘭和紐約為背景,展示了美國資本主義經(jīng)濟迅速發(fā)展和城市規(guī)模不斷擴大過程中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剖析了人物命運的內(nèi)在因素和外在影響。珍妮是俄亥俄州科倫坡市一個貧苦家庭的長女,容貌俊俏,心地善良。父親葛哈特是玻璃匠,收入微薄。故事發(fā)生時,正值老葛哈特生病,全家處于饑餓的邊緣,于是珍妮和母親一起到賓館做些零活來補貼家用。在賓館做工期間,珍妮結(jié)識了在賓館下榻的參議員白蘭德,后者對貌美而純樸的珍妮一見傾心,不時對珍妮家提供幫助。出于一時的感激,珍妮委身于他。在打算迎娶珍妮的時候,白蘭德卻突然病逝,而珍妮也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身孕。正統(tǒng)的老葛哈特不能容忍女兒這種有辱門風的行為,將其趕出了家門。珍妮在弟弟巴斯的鼓勵下到克利夫蘭尋求新的生活。命運捉弄,珍妮在克利夫蘭一富人家做女傭的時候又遇到了富家公子萊斯特。珍妮接受了萊斯特的追求,同他一起搬到紐約,兩個人一起過了幾年幸福的同居生活。由于家庭和社會的壓力,萊斯特最后不得不離開珍妮回到自己所屬的上流社會,并與門當戶對的女友結(jié)了婚。禍不單行,珍妮在失去萊斯特后,又失去了相依為命的女兒,從此一個人開始了孤單的生活。
在讀者和評論家的眼中,男主人公被冠以虛榮的稱號,女主人公珍妮和嘉莉妹妹一樣是墮落的典型。他們還指責德萊塞對人物道德準則評判的模糊性。而作為現(xiàn)實主義作家,德萊塞認為其作品以真實反映社會面貌為出發(fā)點,在他眼中不存在罪孽一說,所謂的罪孽只不過是人在成長的過程中不免要經(jīng)歷的這樣或那樣的失誤而已(Rusch el.2004: 18)。正因為德萊塞這種觀察社會和人的角度,他對《珍妮姑娘》中的主人公沒有以傳統(tǒng)的道德標準去評判,而是從現(xiàn)實主義和自然主義的視角分析影響人物命運的內(nèi)因和外因,挖掘人物悲劇產(chǎn)生的根源。
一、人物悲劇的環(huán)境根源
德萊塞出身貧寒,早年生活的貧窮在他內(nèi)心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他在自傳體作品《Dawn》一書中詳細地描述了家庭的悲慘境況。在他的記憶中,母親帶著包括他在內(nèi)的幾個孩子輾轉(zhuǎn)于五六個地方,生活入不敷出,經(jīng)常靠賒賬度日。這一段經(jīng)歷在《珍妮姑娘》中可見一斑:出生德國、篤信教義的父親,賢良、辛勞的母親,眾多的兄弟姐妹,窘迫的生活。在德萊塞看來,家庭成員的命運都源于貧苦的生活,人在環(huán)境的力量面前顯得那么無奈。因此,從根本上說,《珍妮姑娘》是在討論在物質(zhì)條件只能滿足生存而無法實現(xiàn)其他夢想時人的生活抉擇(Elias 1995:4)。
在珍妮命運的幾次轉(zhuǎn)折中,社會環(huán)境都發(fā)揮了直接的作用,而且在那種環(huán)境中,做出理性的選擇似乎只是一種奢望。故事開始時,珍妮剛十八歲,青春年少,正是充滿浪漫和幻想的年齡。但惡劣的生活環(huán)境使她所有的夢想都被局限到了簡單的溫飽問題,對饑餓和居無定所的恐懼進一步成了珍妮每一次抉擇的動機。在與參議員白蘭德的交往過程中,白蘭德感受到的是珍妮的青春活力,樸實善良;而珍妮關(guān)注的是白蘭德的服飾、室內(nèi)奢華的陳設(shè)所投射的舒適生活的影子,絕非一個52歲的中年男子本身的魅力。白蘭德對珍妮家一次次伸出援助之手,更多激起的是珍妮的感激和羨慕。但將珍妮徹底推到白蘭德身邊的仍舊是難以抵抗的環(huán)境。家庭押款年利到期,雜貨店的積賬,弟弟巴斯偷煤受罰,接踵而來的災難終于迫使珍妮放棄了尊嚴和道德的最后防線。
在自然主義者的眼中,環(huán)境的影響是決定性的。白蘭德的突然辭世使珍妮對美好生活的期望化為泡影,艱難的生活預示著悲劇會重演。珍妮和家人在克利夫蘭的生活剛步入穩(wěn)定,災難再度降臨。父親葛哈德在玻璃廠燙傷了手,不得不到克利夫蘭來休養(yǎng)。生活的壓力讓珍妮和母親感覺到了困苦的猙獰腳步在一步步逼近,本來在努力抵抗富家公子萊斯特糾纏的珍妮又一次向命運屈服,而這種屈服正顯示了人在生存環(huán)境面前的渺小和無力。
二、人物悲劇的社會根源
社會階層或地位的差異對人的命運的影響也是德萊塞作品經(jīng)常討論的主題。無論是早期的《嘉莉妹妹》還是后來的《珍妮姑娘》,都表現(xiàn)的是不同社會階層之間的人物關(guān)系及其悲劇性結(jié)局。珍妮姑娘的原型是作者的一個姐姐埃莉諾,由于對舒適生活的渴望而受到上校西爾斯比的引誘。但這個西爾斯比上校確實也對德萊塞貧困的家庭多次伸出援手,包括幫助德萊塞的一個哥哥擺脫牢獄之苦。德萊塞的父親老保羅曾一度與女兒斷絕關(guān)系,但這個被他排斥的女兒卻照顧他度過了最后的時光。
珍妮姑娘的生活中出現(xiàn)過兩個男人,而他們無一例外都來自上層社會。第一位是參議員白蘭德,這位年近花甲的上流人士從珍妮的身上感受到了青春和活力,他向珍妮家多次提供救濟,最后提出要娶珍妮為妻。事與愿違,在珍妮的命運即將得到改變的時候,白蘭德突然因病身故,珍妮第一次踏入上層社會的夢想悄然破滅。第二個出現(xiàn)的男人是雷斯特,一位辛辛那提富有的車輛制造商的兒子。 雷斯特迷戀珍妮的美貌與溫柔,喜歡和珍妮在一起的那種家的感覺和安寧。但萊斯特在與珍妮結(jié)婚這件事上一直猶豫不決,這也最終成了珍妮痛苦命運的預兆。德萊塞在處理珍妮和萊斯特的關(guān)系時曾經(jīng)承受了巨大的社會壓力,如果讓他們結(jié)婚,自己將受到當時的衛(wèi)道士們的指責。但德萊塞又不愿放棄自己對生活的看法,他認為簡單地將世界分為好壞兩部分的人無聊而幼稚(Dreiser 1998:13)。因此,他沒有將萊斯特描繪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偽善家和誘奸者,而是一個希望自由無拘束,決不愿意給自己加上社會鐐銬的新男性。
萊斯特本來希望讓珍妮能夠體面而堂堂正正地生活,但是社會階層之間的鴻溝永遠都是難以逾越的。當他們同居的事情敗露后,萊斯特的父母極力反對,后來居然以取消其繼承權(quán)來威脅。萊斯特的朋友疏遠他,鄰居漸漸斷絕了來往,一些小報也大肆宣染萊斯特與珍妮之間的這種關(guān)系。在重重壓力下,萊斯特選擇了妥協(xié)。他離開珍妮與富有的寡婦萊蒂結(jié)了婚。德萊塞通過萊斯特之口道出了這種無奈:遇到這樣的情境,個人是無能為力的。世間人多少都屬一種走卒的性質(zhì),都像棋子一般受著環(huán)境的驅(qū)使,而那環(huán)境是人們所不能支配的。
三、人物悲劇的自身根源
《珍妮姑娘》中人物的命運與其自身的特點是分不開的,在小說第二章開始時,德萊塞就詳細描述了珍妮姑娘的性格特征。珍妮生就一種非常柔和的性情,從她的青年期開始,她的每一行為的動機都是出于善良和慈悲,而且珍妮這個人從來就不曾想過要保重自己。她那一種天生的性情就是要她來做自我犧牲的。作為長女的她,從小為父母分擔生活壓力,悉心照顧弟妹。為維持生活,正值妙齡的珍妮不得不拋頭露面,衣著寒酸,外出找活干。當家庭遭遇經(jīng)濟難關(guān)、弟弟入獄,父母為僅僅10塊錢的罰金而手足無措的時候,珍妮選擇了犧牲自己,出面向白蘭德求助。第二次,當父親受傷,看著母親絕望、憔悴的面龐,珍妮又一次認定命運已經(jīng)把解救危局的擔子移到她的身上,而且想到她的母親不該吃一輩子的苦,叫她永遠享不著一點真正的快樂絕對是一種羞恥。因此,無論珍妮接受白蘭德的關(guān)心還是萊斯特的追求,與珍妮對家庭的奉獻精神,與她個人善良、天真的性格特征都是分不開的。珍妮的第三次犧牲是在與萊斯特同居三年之后,當時萊斯特面臨的壓力越來越大,他們繼續(xù)生活在一起意味著失去繼承權(quán)、失去朋友、失去經(jīng)濟來源。珍妮又一次展現(xiàn)了善解人意的天性,當萊斯特的哥哥派律師來游說的時候,她毅然決定再次犧牲自己。
德萊塞塑造了一個在人性上幾近完美的珍妮,盡管她在生活和愛情的歷程中永遠充當著被遺棄的角色,但她一如既往地保持著善良的天性。萊斯特離開后,珍妮在痛苦中關(guān)注著萊斯特的生活,甚至在他病重期間仍無微不至地照顧他。德萊塞通過老葛哈德和萊斯特的臨終懺悔來為珍妮正名,讓這位善良卻注定孤獨的女主人公贏得了足夠的同情。但我們不可否認,珍妮的順從和一次次的自我犧牲也正是自己悲劇生活的根源之一。
作為美國自然主義文學的重要代表,德萊塞在其作品中特別強調(diào)環(huán)境對作品人物命運的決定作用,而不是從道德的視角去分析人物的善惡?!墩淠莨媚铩芬灾庇^的手法為讀者展示了人物對美好生活的渴望和對美的自然反應,然而卻又無奈地受制于生存的環(huán)境,在一張并非是自己所編織的網(wǎng)中無法掙脫。作者通過對人物悲劇根源的探析,既表現(xiàn)了一種對環(huán)境決定力量的無奈,又傳達了對人類能夠沖破環(huán)境約束,獲得自由和美好生活的無限期望。
【參考文獻】
[1]Cassuto,Leonard Eby,Clare Virginia. [eds.].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Theodore Dreiser[C].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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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Elias,Robert. Janus-Faced Jennie[A],in Dreiser’s Jennie Gerhardt: New Essays on the Restored Tex. West,James L.W.[ed.]. Philadelphia: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1995.
[5]Gogol,Miriam. Theodore Dreiser: Beyond Naturalism[M]. New York and London: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1995.
(作者簡介:史立英,河北經(jīng)貿(mào)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碩士;張潤,河北經(jīng)貿(mào)大學外語部副教授,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