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中的謀士陳宮以“捉放曹”、取兗州”、“田氏詐降”、“投徐州”、“取徐州”、“血濺白門樓”等場景中表現(xiàn)出的獨特人物性格，在三國歷史畫卷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同時，他在每一個場景中所做的選擇與最初的人物設(shè)定又共同導(dǎo)致了其人生的悲劇收場。陳宮的悲劇是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其中最關(guān)鍵的，便是他與生俱來的獨有性格。

三國從來就不是一個缺少英雄的時代。

且不說諸葛周瑜的驚才絕艷，不說“我乃常山趙子龍”的振聾發(fā)聵，不說曹操孫權(quán)等人的老奸巨猾，三國中有名有姓者數(shù)千，可圈可點者數(shù)百，或許換一個時代，他們都是政壇上大放異彩的安邦定國之將、心懷天下之相，可惜生不逢時，周瑜尚“既生瑜，何生亮”，何況是那些出場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的小人物。

陳宮就是這樣一個小人物。

“吾姓陳，名宮，字公臺。老母妻子，皆在東郡。今感公忠義，愿棄一官，從公而逃?！背醮纬鰣?，陳宮便以“捉放曹”的決定表現(xiàn)出陳宮式的魄力與果斷，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而后，“取兗州”、“田氏詐降”、“投徐州”、“取徐州”無一不表現(xiàn)出了陳宮的足智多謀，雄才大略。然而，他畢竟不是三國舞臺上的主角，最終倒在了通往成功的路途中，他的慷慨赴死并不是偶然的，而是時代與個人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文人在亂世中生命的渺小、所追隨的主公一人陰險狡詐不忠不義、一人有勇無謀聽信讒言，都是造成他的悲劇的重要因素。其中，陳宮沖動與愚忠的性格也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陳宮性格中有雷厲風行的一面，初遇曹操，“擒獻者，賞千金，封萬戶侯；窩藏者同罪?！边@樣的獎罰并沒有左右他的判斷，與曹操幾句簡短的交流，便堅定了他跟隨曹操、號召群雄討伐董卓的決心?！案泄伊x，愿棄一官，從公而逃”，當晚便放棄了自己來之不易的官職，走上流亡之路；發(fā)現(xiàn)曹操實為“狼心之徒”后，他“插劍上馬，不等天明，自投東郡去了”，雷厲風行，可見一斑。其實更準確地說，這樣的個性可稱為瀟灑任性，做事完全由著自己的喜好，看好一個人的時候，可以拋棄全部身家跟隨，發(fā)現(xiàn)該人不盡如自己心意了，轉(zhuǎn)身就走。這樣的性格存在于一個少女身上我們可以稱之為可愛，而亂世謀臣具有這樣的個性便不得不使人哭笑不得了。體現(xiàn)在他最終赴死的推動因素上，則是下邳之戰(zhàn)——

操統(tǒng)眾將至城下，大叫呂布答話，布上城而立，操謂布曰：“聞奉先又欲結(jié)婚袁術(shù)，吾故領(lǐng)兵至此。夫術(shù)有反逆大罪，而公有討董卓之功，今何自棄其前功而從逆賊耶？倘城池一破，悔之晚矣！若早來降，共扶王室，當不失封侯之位?！辈荚唬骸柏┫嗲彝耍腥萆套h。”陳宮在布側(cè)大罵曹操奸賊，一箭射中其麾蓋。操指宮恨曰：“吾誓殺汝！”遂引兵攻城。

呂布是出了名的有勇無謀，他尚且知道虛晃一槍，“尚容商議”，而陳宮此時卻顯示出了超乎尋常的沖動——與曹操正面交鋒，導(dǎo)致曹操誓殺陳宮，這其中固然有前事的影響，然而陳宮性格中沖動的一面也逃不脫干系。

同時，陳宮性格中也有愚忠的一面。對中國傳統(tǒng)儒家思想發(fā)自肺腑的信仰，使他將“忠義”作為評判人的最高標準，跟隨曹操，只因“公真天下忠義之士也！” 曹操錯殺呂伯奢一家，并拋出了：“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的人生信條，使陳宮看清曹操大不義的真面目，因此與曹操分道揚鑣；呂布帳下第一謀臣地位喪失，陳珪父子后來居上，陳宮正確的計謀始終不得采納，甚至連呂布妻妾的意見都比他的勸言有分量，因此他“意欲棄布他往，卻又不忍；又恐被人嗤笑。乃終日悶悶不樂?！弊鳛槿龂袨t灑任性的人物形象代表之一，這與他沖動的個性尤為不符，可見其忠義的思想在他心目中的重要地位。從這一點上來說，他確實不如自己的主公呂布，呂布從不將更換主公當做一件有心理負罪感的事情，無論是之前他“認賊作父”的丁原、董卓還是之后的王允、袁術(shù)、袁紹、張楊、張邈……“賢臣擇主而事，良禽擇木而棲”，三國時期非常普遍的現(xiàn)象在呂布身上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當然，這也是許多智謀之士的共同認識，諸葛亮、魯肅、郭嘉等杰出人物都曾有“擇主而事”的經(jīng)歷。反觀陳宮，他卻盲目而執(zhí)拗地忠于呂布，明知呂布從來就不是一個具有崇高理想的人物，沒有任何關(guān)于統(tǒng)一天下、拯救國家、扶助黎民的愿望，而只是亟亟追逐個人的榮華享樂。這樣一個勢利之徒，決不可能成為開基創(chuàng)業(yè)的明主。他既不能駕馭呂布，又不能改變呂布，只好一面嘆氣一面眼睜睜地看著呂布集團走向崩潰，而本人也身不由己地隨著呂布走向死亡。有才能卻不能盡其用，有機會卻無法選擇，悲劇怎么能不發(fā)生？這種悲劇，在他血濺白門樓時達到了頂點。

楊修死前曾說：“吾自隨明公，早知會有今日受戮之事，只是上天厚吾，吾至今日方死，已感稍晚?！标悓m，作為一個在舊時代成長起來的小官吏，在亂世展開自己的翅膀成為了一方顯赫的人物，已是上天榮賜。然而就像楊修所說，故漢文明的文人們在那個時代，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的下場，都做好了隨時犧牲的準備。因為文人的生命在時代的變遷中永遠是脆弱的。陳宮也終究擺脫不了這樣的命運，只能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死去。 “有些人死了，他還活著?！标悓m的赴死時機無疑是極到好處的，他的視死如歸千百年來為人們所稱頌，他的悲劇，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的解脫？

（作者簡介：牧園青，武漢大學文學院 07級漢語言文學專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