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晨二點,小寶房間的迪斯高準(zhǔn)時響起,他們總是在迪吧嗨過后,男男女女來我家繼續(xù)嗨。我從床上爬起來去書房改我指導(dǎo)的博士生的論文。
“爸還沒有休息啊!”兒子小寶和幾位姑娘半裸著身體邊走邊搖地正穿過客廳向洗手間走去,看到在客廳倒水的我,跟我打招呼。
“爸爸好。嘻嘻!”幾個陌生姑娘嬌嬌滴滴把這幾個字吹到我的臉上。
“嗯?!蔽移届o地應(yīng)了一聲就回了書房。
“他是我爸,不是你們的爸!”小寶左摟右抱一字一句地說。
小寶他們很爽,我很灑脫。
(二)
我家是名副其實的書香門第,溯上十代,歷代都有功名,曾祖父更是清朝的探花,父親也是名牌大學(xué)的教授。
父親25歲那年,在祖父母的安排下與母親結(jié)了婚,是典型的先結(jié)婚再戀愛的那種。上天沒有給他們多少戀愛的時間,一年之后我出生時,母親抓住父親的手說了第一個“我愛你”之后,就咽氣了。
父親除上課、吃飯、上廁所,其它時間都抱著我,大部分抱著我的時候也一邊看書。我的大小便幾乎都拉在他身上。他是他們大學(xué)最年輕和最臭的副教授。
(三)
“周教授,這個姑娘也是大學(xué)老師,還是個黃花閨女呢。你看要不要見一下?”媒婆瞪著父親極富煽動性地說。
父親沒有放下手中的二胡,微閉著眼睛,好像在聽,又好像是沉醉在自己的琴聲中。
“你看懿兒的這獎狀,但是說話不利索。就是因為沒有個媽啊!”媒婆看了看墻上的獎狀后又指著在一旁做作業(yè)的我說。
父親眉頭一皺,右手猛拉了一下二胡的弓,左手像春天的一只顫動著翅膀棲息在琴弦上的白蝴蝶。琴聲讓人肝膽寸斷。他始終一句話都沒有說。
媒婆沒有堅持的機(jī)會,說了幾句客氣話走了。
總是這樣的情景。只是媒婆不斷變換。
(四)
“醫(yī)生,我兒子到底是什么原因?”父親把我拉到大夫面前急切地問。
“我們仔細(xì)檢查過了,不是器官上的原因,可能缺乏交流?!贝蠓蚶淠鼗卮稹?/p>
“兒子,過來!”那天晚上父親把正在寫字的我拉到身旁。
“寶貝。我愛你?!彼紫聛砥揭曋业男∧樀?,并撫摸著我的頭。
我驚奇地看著他,很不習(xí)慣他怎么今天說話像幼兒園老師。
“來,跟著爸爸唱?!碧貏e地溫柔,也特別地慈祥,是種母性的那種溫柔和慈祥。
后來父親放下了書和二胡等一切愛好,沉默寡言的他一進(jìn)屋就變成個女人教我說話。
(五)
你不知道
在我心中
父親這是一個多么親切而又溫暖的名字
這么多年你總是無聲無息
在世俗之外
過著自己默默無聞的日子
你與死去的母親
守護(hù)著你們那不成為愛情的愛情
在這樣一個寧靜的夜晚
我卻在黑暗中
睜著眼睛
想讓我的詩
在天空中飛翔
想讓你不再緊皺你的眉
讓你甜蜜幸福的笑臉
一年四季都在我面前晃動
你從不與我說你那些苦惱煩心的事情
因為我是你的兒子
在父親節(jié)的晚上,我聲情并茂地大聲讀出了我自創(chuàng)的這首詩。
“兒子,好樣的!我們家代代都是好樣的!”父親一把把我抱住,哭了。徹底地哭了。
(六)
“爸。你怎么總是接到信就燒啊?”我好奇地問正在聚集會神地看著信紙灰燼的父親。
“哦。那是編輯部退回來的稿子?!彼剡^神來幽幽地說。
我在心里暗暗地佩服,稿子一退回來就不考慮修改再投或者考慮投到其他刊物上去,而是選擇銷毀??磥砦乙惨B(yǎng)成寫作文一氣呵成和不退而求其次的好習(xí)慣。
我十四歲的時候就經(jīng)常在各種作文大賽中獲獎。
一跨進(jìn)高中的大門,我就立志非父親任教的那樣的名牌大學(xué)不讀。
(七)
父親在講臺上神采飛揚(yáng),我們在講臺下如癡如醉,隔不了十分鐘,教室里就一遍掌聲。那一年我順利地考上了父親所在的大學(xué),成為了他的學(xué)生。我覺得父親的魅力尤其集中于他在講臺上的時候。他迷倒了包括我在內(nèi)的全班同學(xué)。幾乎所有的同學(xué)都喜歡上他的課。
我是看著我母親的遺像長大的。同學(xué)們都說我跟父親一樣深沉。大四的時候,我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同班同學(xué)吳欣。我覺得她長得很美而且還有點像我母親。但這絕對只是我深愛她的一個不太重要的原因。我也曾鼓起勇氣對她表白過,但是她總是對我若即若離。
(八)
“爸,你也該找個伴了吧。”我和父親一邊對飲一邊聽音樂。
“你真的希望我找?”父親和我對視著。
“嗯?!笨粗鴥婶W有點花白的父親,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移開。
“好!”父親興奮了。
“你也戀愛了?”他接著笑著問。
“嗯?!?/p>
對愛情的渴望與追求總是讓人奮進(jìn)的,不管是苦是甜。就像我對吳欣。雖然苦。但促使了我學(xué)業(yè)有成,我就要留校任教了。就像我爸,我只是勸他找個伴,他論文的投稿命中率就高了很多,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看到他燒退稿了。
(九)
“兒子,什么時候帶女朋友回來讓我見見啊!”父親輕松地點上煙斗后問我。
“你什么時候帶你對象給我看看啊?”我笑著反問他。
“隨時都可以!”父親幸福地回答。“你呢?”
“不知道?!蔽铱炜斓鼗卮?。
“誰啊?我認(rèn)識么?”
“你當(dāng)然認(rèn)識,吳欣。”
“吳欣?你班的學(xué)習(xí)委員吳欣?”父親松開了煙斗,湊了過來,
“是的,你教的古代文學(xué)打滿分的吳欣啊,雖然她也許不喜歡我,但是我相信終究有一天她會接受我的?!蔽艺酒饋碚f得很男子漢。
“哦?!备赣H瞇起了眼睛透過煙霧久久注視著我。
“兒子,你行的!”說著過來拍了拍我的肩后向書房走去。
“你的對象是誰啊?”我對著他的背影追問。
“一個女老師?!闭f完頭也不回地進(jìn)了書房。
書房響起了十多年未曾響過的二胡。肝腸寸斷。
我親愛的父親又為我愛情受挫傷心了,或者是又想起了我的母親。不要再想我媽了,以后該抓緊時間和你的新伴侶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了。對不起爸爸,我拖累你了。您也不用擔(dān)心我,我相信終究會有一天吳欣會知道這個世界我最愛她。我自信地對自己說。
(十)
1979年元旦!這個讓我一輩子刻骨銘心的日子。黃昏的時候,天空下著雪。我在校門口的河邊散步。突然聽到:“有人掉河里啦!”我循聲望去,只見河岸上圍了幾個人都不敢下水。我猶豫地向河心望去,由于冬天衣服穿得多,那個人隨著波浪一浮一沉。我的天,那不是吳欣么!一切都像電影里英雄救美的情節(jié)。我縱身一跳落了水。我努力地把她往岸上推,我的肌膚逐漸冰涼,我的心卻無比狂熱,因為我知道也許我同時也正在把自己那可能溺水的愛情推上成功的彼岸。當(dāng)我沉下水用肩膀把吳欣頂起,確定岸上的人已經(jīng)拉住吳欣的時候,我已經(jīng)沒有知覺了。沒有關(guān)系,我可以為她死。
(十一)
在醫(yī)院的病床上我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父親正用他那深邃的眼神看著我,眼睛在說話,我沒有去解讀他的眼神,因為我發(fā)現(xiàn)吳欣也在我身旁。她正流著淚,美得讓人心疼。我說不出話,但是我用眼神告訴父親:“爸爸,告訴你不要擔(dān)心我的,我要成功了!”我拉住吳欣的手,她害羞地看了一下旁邊的父親,沒有把手抽出。父親笑了。我也笑了。
(十二)
吳欣成了我的女朋友,經(jīng)常來我家坐坐。父親的生活一切照舊。只是經(jīng)常拉二胡。
“爸,什么時候帶你那個跟我和吳欣見面啊?”我躊躇滿志地問正在拉二胡的父親。
“吹了?!彼淖齑胶孟駝佣紱]有動。
“怎么吹了?”
父親眉頭深鎖,右手猛拉了下弓,左手像秋天的一只顫動著翅膀柄息在琴弦上的黃蝴蝶。琴聲同樣是讓人肝膽寸斷。為什么不像春天的自蝴蝶了?因為他的手老了,血管突出了,顏色變黃了。
(十三)
我和吳欣的婚禮上,來了很多同學(xué)。有的是沖著我和妻子跟他們的同學(xué)情來的,但更多的是沖著和父親的師生情來的。平時不修邊幅的父親。那天穿了他一直壓在箱底的與母親結(jié)婚時穿的那套西服,很帥,是周恩來總理的那種帥。當(dāng)然我也很帥,是現(xiàn)在的電影明星黃曉明在《新上海灘》里的那種帥。客人頻頻向我們敬酒,我和父親總是來者不拒,妻子勸我們隨意就行,我們總是干了。我們高興啊!
(十四)
小寶周歲生日那天,高朋滿座。
席間。司儀拿出一支筆、一塊錢、一支稻穗放到小寶的面前。
我們這有個這樣的習(xí)俗,在小孩周歲宴上做這樣一個測試。如果小孩抓起筆。就預(yù)示以后小孩能文善書。如果抓起錢,就預(yù)示小孩以后從商發(fā)財。如果抓起稻穗,預(yù)示小孩將成為一個歲有余糧的地主。
大家看著小寶,我和父親更是屏住呼吸,小寶好奇地看著桌面上的三樣?xùn)|西。
“又是一個文曲星!”眾人齊呼。
小寶抓起了筆,并且還抓成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握筆姿勢。
“你是我家的小寶貝啊,你就叫小寶吧!”父親拿下了小寶手中正要往口里送的筆。笑呵呵地把小寶抱起,把胸前戴了幾十年的玉掛上了小寶的脖子,這塊玉是個孔子的頭像。
“干!”父親對著大家將滿杯的白酒一飲而盡。架勢和風(fēng)度讓我聯(lián)想起唐代的李白,但又讓我擔(dān)心著他的高血壓。
小時候父親也經(jīng)常叫我寶貝,他一個人把我拉扯大,一直單身。我成家后,勸他再找個伴,他又說怕麻煩。現(xiàn)在我也有小孩了,父親卻老了。
(十五)
夕陽透過窗戶照在父親黑黃的臉上,像木雕。他已經(jīng)昏迷半天了,醫(yī)生說可能是腦溢血。我、妻子、小寶守在他的床前。
終于清醒過來啦,但是說不出話。他一支手撫摸著小寶的頭,一只手放在我和妻子并排的手掌上,眼睛盯著墻上母親的照片,極力地想說什么,但是卻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爸!爸!”我嚎哭著。
父親的嘴巴忽然在動。眼睛始終沒開。
我立即把耳朵貼過去,聚精會神。
“小寶應(yīng)該是我的兒子啊!”
我沒有反應(yīng)過來,愣了愣。看看父親又看看吳欣。吳欣低下頭,不敢看我的眼睛。
“小寶應(yīng)該是我的兒子啊!”父親又喊了一聲?!鞍 弊诌€沒有說出,口還張著,頭就慢慢地往左邊歪了過去。
我的視線在吳欣、小寶、父親張開的嘴之間游離。
“哇!”我用手捶著胸,向墻上撞去。
(十六)
父親的葬禮上。吳欣用手去推父親的下巴,試圖讓他閉上那張口的嘴,沒有成效。我呆呆地站著。葬禮一結(jié)束就倒下了。來吊唁的人說我們父子情深。都過來安慰我節(jié)哀順變。我在床上躺了足足十天,努力讓自己平靜。我相信他那句遺言只是昏迷時的胡話,他是我的好父親。十天后,我和妻子很平靜地去整理父親的遺物。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木盒,上面是母親的一張照片,下面是一疊信。我心想父親和母親還很浪漫。結(jié)婚后都沒有分開過,還寫信。但我仔細(xì)看,那字體太熟悉了,那是吳欣的字。我眼前一黑,又暈過去了。
(十七)
我在床上又躺了三天。這三天里我總是拿自己和父親對比。父親是很有魅力的,不管哪一方面。小時候。他經(jīng)常收到追求者的情書,但是他看都不看就燒了,怕我多想,還騙我說是編輯退回來的稿子。但是他卻沒有燒吳欣給她的情書。并且把她的信和我母親的照片放到一起。我不敢往下想。
“爸爸,爸爸?!毙毺咛咛ぬさ貋淼轿掖睬?,我沒有理睬他,也沒有看他。
(十八)
“我們離婚吧!”這是我二十天內(nèi)對吳欣說的第一句話。
她驚訝地看著我足足有一分鐘想說什么,又咽下了。
“我們離婚吧!”我斬釘截鐵。
“好吧,小寶跟我?!眳切腊杨^轉(zhuǎn)到一邊流下了眼淚。
“憑什么跟你?”我大吼。
離婚的那天,小寶哭著追著吳欣,我把他拽進(jìn)了家門。吳欣的背影肩膀一抖一抖的,是在哭泣。我也在哭泣。聽說吳欣去了國外教書。不知道具體是哪里,杳無音訊。
(十九)
我也經(jīng)常收到情書,但始終沒有再娶。吳欣所有留下的東西。我都保持原樣。朋友們說我還是愛著她,問我為什么無緣無故地要跟她離婚,我苦笑著沒有回答。我也不想是否還愛著吳欣或者她是否愛過我。之后的日子,我學(xué)會了拉二胡,鄰居說我的《二泉映月》拉得跟我爸一樣好、一樣悲。小寶讓保姆帶大后就讀那種寄宿的學(xué)校,一直讀到他被開除。他被學(xué)校開除后。就沒有向我要過錢,還有了一輛跑車。他幾乎每天都帶不同的女孩回來裸嗨、k藥。他的音樂讓我無法睡。我不批評他,就在他的音樂里改學(xué)生的論文或者寫作?,F(xiàn)在,我們相處得很和諧。
(二十)
我每天也就只能在講臺上興奮。我是太陽。講臺下的學(xué)生是向日葵,課間掌聲迭起。
我的手機(jī)又一次在我口袋里面震動了起來,這已是第四次了。
我不得不向?qū)W生道歉,拿起電話向教室門口走去。
“喂,您好!請問是周懿教授嗎?”電話里是北京口音。
“是。”我趕著回去上課。盡可能簡短地回答。
“恭喜您被評為全國優(yōu)秀教育工作者……”原來是全國評審會的通知電話。
“謝謝?!睂τ跇s譽(yù)我沒有什么激動,掛了電話就回到講臺上課。
電話又在我口袋震動了四次。我極不情愿地再次向?qū)W生道歉。向門口走去。
“喂,周教授嗎?你家小寶被人砍死了!”
當(dāng)我趕到現(xiàn)場的時候,‘小寶全身是傷,滿身是血,右手抓在胸口。
我把他的右手打開。原來他是抓著胸口的那塊玉。
旁邊坐著的幾個受傷的小弟驚異著他們的老大怎么帶個孔子頭像。
“爸!還好,沒有把玉砍碎?!毙毧偸沁@么無所畏懼。一醒來就笑著調(diào)侃。
救護(hù)車來了,急救室的門開了。小寶被推進(jìn)去了,我和他的那些兄弟被堵在了門外。
醫(yī)生出來說。兩個腎都被砍壞了。馬上需要移植腎,不然挨不過三天。
有的人說馬上去搞錢。有的說一定要報仇。
“錢我卡里有,腎就移植我的。”我冷冷地說。
(二十一)
“你是病人的什么人?”醫(yī)生在做腎移植前問我。
“哎……親人?!蔽乙粫r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個這樣的詞。
“具體的關(guān)系?!贬t(yī)生有點不耐煩了。一邊問一邊在填一個表。
“我操你媽,你們手術(shù)前不是要查的嗎!”我罵出了平生少有的臟話。
醫(yī)生呆呆地看著這個戴著眼鏡、文質(zhì)彬彬的人一下變得這么暴躁。
“不要激動,家人遭受這樣的遭遇,你的心情我們理解。”一旁的護(hù)士安慰道。
我沖出了會診室,駕車在高速路上疾馳。
(二十二)
手術(shù)進(jìn)行得很順利,并且檢查的結(jié)果明確了小寶是我的親兒子。
“爸。我快死的時候同時看到了爺爺和媽。”小寶對著并排病床上的我說。
“那為什么沒有死?”我在病床上咆哮。
小寶沒有說話,用他那蒼白的眼神看著我,驚訝著從來沒有對他發(fā)過火的我今天怎么發(fā)這么大的火。
小寶小時候也偶爾說夢見爺爺了,或者說夢見媽媽了,但是沒有說過“同時”。
其實我可以面對小寶了,但是我還是不想他同時提及父親和吳欣。即使小寶是我的親兒子。但是不排除父親和吳欣可能有那種關(guān)系。
都不去想啦!我要用我剩下的時間和小寶好好過。
(二十三)
“小寶你的車呢?”在郊外兜風(fēng)的時候我不經(jīng)意地向副駕駛位上問了一句。
“去該去的地方了。”小寶說著整了整白色襯衣的領(lǐng)子,很模糊地回答道。
“我想去酒吧唱歌。”他岔開了話題。
“很好!”我像肯定優(yōu)秀學(xué)生一樣肯定著。
“給我一支煙。”在我把車停在一棵古樹下的時候小寶很紳士地跟我說。
我從鍍金煙盒里抽出兩支,一支插在自己的海柳煙嘴上,一支遞了過去。然后,把ZP火機(jī)在駕駛位和副駕駛位之問打燃。兩支煙在火機(jī)的火苗上接吻的時候。我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細(xì)端詳著小寶。他帥氣上不亞于那些當(dāng)紅的男明星們,氣質(zhì)上不亞于我?guī)У哪切┎┦可?。白襯衣上面是輪廓分明的五官。兩腮的絡(luò)腮胡刮得若隱若現(xiàn)。烏黑濃密的頭發(fā)往后攏,火機(jī)跳動的火苗映在他瞇著的寶石一樣的跟睛里。很優(yōu)雅,還帶點心思、加點憂郁。
一年后小寶身體就完全恢復(fù)了。我要他不要出去混了,他也就很少出去,只是偶爾去酒吧喝點酒。整天在家抱著一把吉他彈得出神入畫,還說下一步讓我教他拉二胡。
“不要學(xué),希望你一輩子都能夠不碰二胡。”我莫名奇妙地回答。
“好。”小寶不知道為什么。但是他還是認(rèn)真地答應(yīng)著。
我這時才發(fā)現(xiàn)他其實很聽我的話,只是我以前從來沒有管教過他。
我在酒吧見識那些“歌迷”對小寶上臺的反應(yīng)是在一年之后。
小寶在臺上,不像一般的走場歌手。他安靜和抒情的時候,紳士得像我和他爺爺在講臺上一樣,但絕對與我和他爺爺講課是兩種不同的精彩。瘋狂的時候,就像嗨過藥一樣,非生理正常的激情,魅力四射。
“小寶,小寶,我愛你!”
臺下的人都瘋狂了,尤其是那些女孩。
(二十四)
我做什么都有激情了!我想我應(yīng)該好好打掃打掃我的家,我也應(yīng)該有個兒媳婦r吧,即使她是個和小寶一樣身上有著大片紋身的“小太妹”。
我要把那些不愉快的給清掃掉。我把父親的那個小木盒拿找出來,把里面的信一張一張地?zé)?,我沒有去看內(nèi)容,我從來也沒有看過,因為我怕面對。燒到最后一張,字很大,我仔細(xì)一看可能是咬破手指用血寫的。我忍不住不看:
多年
人們就能忘記我
多年誰還記得我多年我已不在人間
多年我的風(fēng)景只是凍結(jié)與你一起的日子
因為愛上你的課
所以愛上你的人
而你卻說我們是平行線
永遠(yuǎn)沒有交錯的可能
如果風(fēng)不曾從這里走過云就不會流淚曾站在愛情的云端就在一天突然跌落
心碎了還不懂我不再留戀這人世間
詩的對象肯定是父親,署名吳欣,落款是1979年元旦清晨,這個讓我一輩子刻骨銘心的日子。我的天。這次我沒有昏過去,很清醒,很難受。
(二十五)
我開始整理父親的筆記,以前我是碰都不碰的。一頁一頁地看,里面的見解和智慧是我不得不佩服的,很多學(xué)術(shù)的東西是我在研課題的重要內(nèi)容。
太珍貴了!太有價值了!什么叫遺產(chǎn),這就叫遺產(chǎn)。什么叫承襲這就叫承襲!
我一整天都心情復(fù)雜地坐在一堆筆記本中逐一翻閱。翻到最后一本時,發(fā)現(xiàn)筆記本封套里面夾了一張信紙。
是什么學(xué)術(shù)秘籍?我快速抽出并打開:
……我這一生愛過兩個女人,一個是我妻子,一個是吳欣。前者是不知不覺地愛了,后者是一開始就知道很愛。前者在我們還沒有發(fā)覺愛的時候,她就去世了。后者,我到死都不會讓她知道我有多愛她,不會讓我兒子知道我有多愛她。
如果愛她的不是我兒子,小寶應(yīng)該是我的兒子啊!……
“小寶應(yīng)該是我的兒子啊!”我恍惚看到了父親離世時張開的嘴。
真相總是來得太遲!我終于明白父親臨終前的這句話的含義了。原來他在知道和我同時愛上了吳欣后,毅然在1979年的元旦拒絕了吳欣。在吳欣跳河自殺被我救了后的長達(dá)八年的時間里平靜地面對我和吳欣結(jié)婚生子,把對吳欣的愛藏得滴水不露,心里卻忍不住在想如果同時愛上吳欣的不是我,那么和吳欣結(jié)婚生子的肯定是他,小寶也理所當(dāng)然地是他的兒子。他將一切都壓在心底。只是在昏迷的時候才發(fā)出“小寶應(yīng)該是我的兒子啊”這樣的感嘆。父愛如山,這是多么的沉重和偉大!而我竟然懷疑他和吳欣有那種關(guān)系!
“爸爸!”我把信紙攥在手中,哭倒在地。
我看著天花板,腦袋里不斷地穿插父親、我、小寶、吳欣。任憑手機(jī)在口袋中響個不停。
“喂!”我有氣無力地按了接聽鍵,費(fèi)了很大的勁才擠出一個字。
“叔叔,小寶被以前的仇家干了?!笔莻€女的帶哭的聲音。
(二十六)
整個場面像一幅色彩濃重的油畫,黑白紅綠藍(lán)都有。小寶躺在地上,腦袋裂了,脖子上的那塊玉和他的腦袋碎在了一起,旁邊只有一個已哭得死去活來的女孩子,
我慢慢地跪下,靜靜地把地上的玉石碎片、腦漿、血水用手捧起,腦漿、血水從指間漏了下去,只剩下濕漉漉的碎玉。
“啊!”我緊握拳頭,碎玉插進(jìn)了手掌。
法醫(yī)過來把我拉開的時候,我笑著跟法醫(yī)說:“醫(yī)生,腦袋我有,移植給他!”
他們說我瘋了。
(責(zé)任編輯 董曉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