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偉志

（作者為民進中央原副主席、上海大學(xué)社會學(xué)系教授）

20世紀60年代初，政界與哲學(xué)界曾用“一分為二”壓制過“合二而一”，搞得哲學(xué)界馬翻人仰。后來撥亂反正了，人們又不大講“一分為二”了。其實，“一分為二”同“合二而一”一樣，都是普遍存在的，都是一切事物、現(xiàn)象、過程中所常見的。把“一分為二”當(dāng)成打人的棍子，不是“一分為二”自身的過錯。早在沒有用“一分為二”壓制“合二而一”之前，《黃帝內(nèi)經(jīng)·太素》的撰寫者就提出：“一分為二，謂天地也。”南宋的朱熹也說：“一分為二，節(jié)節(jié)如此，以至無窮，皆是一生兩爾。”因此，大可不必矯枉過正，避諱“一分為二”。

就拿咱人來說吧！不論是個體的人還是群體的人，都會有正確和錯誤。各人正確和錯誤的比例自然有高低之分。量的積累到一定程度也會發(fā)生質(zhì)變，這猶如水熱到沸點會變成氣體一樣，錯誤多了、重了，會被人指為壞人；正確多了，大了，也會被人贊為巨人、高人。成了巨人之后也并不等于時時正確、處處正確?！坝拚咔]必有一得，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說的也是這個意思。

既然客觀存在有“兩點”，那么，我們在寫人物、在反映這個客觀存在時，就不應(yīng)當(dāng)只寫“一點”，而應(yīng)當(dāng)堅持寫“兩點”。這是不是調(diào)和折衷呢？不是的。這樣寫才會更真實，更有說服力，更有教育意義。不然，壞人一直壞，那壞人就是先天的。我們先天不壞，還要警惕、還要學(xué)習(xí)、還要受紀律約束嗎？好人什么都好，走出娘胎的動作都具有先進性，咱還能學(xué)得上嗎？不堅持“一分為二”地寫人物便失去了寫作的目的。

近年在描寫壞人做好事方面似乎放寬了尺度。壞人的照片可以見報、可以上銀屏了，壞人在沒有變壞前的功績也可以渲染了。盡管尚不充分，仍有對黨外的老壞人從寬，對黨內(nèi)的新壞人從嚴的現(xiàn)象，可是，進步還是很明顯的。問題是對好人的缺點錯誤，尤其是對當(dāng)代好人的缺點錯誤，包括對已故好人的缺點錯誤寫起來仍有不小的顧慮。這不是對歷史的鄭重態(tài)度。

說實在的，在寫人物時完全沒有駭怕“一分為二”的必要。你以為今天不講，明天也沒人講了。你以為此處不寫，別處就沒人寫了。心理學(xué)上有一種緘默癥，那就是在沒有語言器官損傷和智力發(fā)展障礙的情況下，表現(xiàn)出沉默不語?；歼@種緘默癥的往往同時患有“違拗癥”，喜歡同人鬧別扭。講歷史的事情也是這樣，“大廣播不發(fā)達，小廣播一定發(fā)達”。

小廣播會跟你過不去。而小廣播一傳十，十傳百，必然產(chǎn)生放大效應(yīng)。甲對乙說：張家的雞生的蛋很大。乙聽了以后對丙說：張家的雞生的蛋像鴨蛋那樣大。丙對丁說：張家的雞生了個鴨子。于是，“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就出來了。今天歪曲歷史的現(xiàn)象很嚴重，無中生有的文章也出來了。這種“違拗”不能不認為同某些地方的“緘默”有關(guān)。歪曲歷史與不按照“一分為二”寫歷史有關(guān)。與其事后讓它走樣不如事前把它講清楚。

想想看，各人講各人好的一面，自鳴得意。別忘了好與不好是相比較而言的。要講自己、或自己的采訪對象，或自己的傳主如何如何好，就難免把別人的不好講出來。而這“不好”又恰是有人最避諱的。因此，在讀書人面前無機密，只要把各種書比較著看，就能把他們東躲西藏搞出的、片面的“一點論”變成活生生的、全面的“兩點論”，就能把各種所謂的“機密”解出來。

不能“一分為二”地寫人物，有時不完全是傳主的本意，而是作者覺得不是“高大全”就很難寫得好。殊不知，只有如實地、“一分為二”地寫人物，文章才會波瀾起伏，引人入勝。歷史本身是“一分為二”的，人物自身也是風(fēng)雨兼程走過來的，我們只有“一分為二”地如實寫出來，才是好文風(fēng)，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