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榮娥
(長江大學文學院,湖北荊州434023)
明清竟陵方音部分“?”與“?u”混同現(xiàn)象
謝榮娥
(長江大學文學院,湖北荊州434023)
明清時期竟陵方音中存在遇攝與流攝的混同現(xiàn)象,即部分“?”與“?u”混同。
明清竟陵方音;遇攝;流攝;詩文用韻
據(jù)天門方音調(diào)查,普通話的“?u”在天門方音中仍為“?u”,但普通話的“u”在天門方音中一部分讀為“u”,一部分讀“?u”,其不同之處也就表現(xiàn)在普通話的部分“u”與天門方音的部分“?u”相對應。這種對應關系以《廣韻》為參照點,表現(xiàn)在如下音節(jié)上:(1)模韻合口一等的端組、泥組、精組及明母去聲;(2)魚韻合口三等的莊組;(3)虞韻合口三等的莊組;(4)侯韻開口一等的明母上聲的一部分;(5)尤韻開口三等的奉母平聲;(6)沒韻合口一等的端、精組;(7)術韻合口三等的章組;(8)屋韻合口一等的端、泥、精組; (9)沃韻合口一等的端組;(10)屋韻合口三等的泥、精、知、莊、章、日、曉組;(11)燭韻合口三等的泥、精、章組。
天門古屬荊楚之地,明清時期一度稱竟陵。天門方言系北方話西南官話的一支,地域上劃歸武漢天門片,對其的研究大多基于現(xiàn)今方言調(diào)查,邵則遂先生《天門方言研究》是較全面研究現(xiàn)代天門方言的專著,對其語音、詞匯、語法特點均進行了較為詳盡的說明與分析。近年來,其他學者也發(fā)表了不少相關論文,但對于天門方言的歷史研究則微乎其微。據(jù)《湖北省志·民俗方言》記載,湖北方言第一區(qū)(屬西南官話)大多存在部分“u”混入“?u”。根據(jù)文獻記載,我們收集與整理明代竟陵派鐘惺的《隱秀軒全集》與譚元春的《譚元春集》、清代詩人胡承諾的《胡石莊先生集》及劉淳的《云中集》中的全部詩文,共計4033首,對這些詩文中遇攝與流攝入韻的用例進行了系統(tǒng)地整理。鐘譚詩文中遇攝與流攝相押的韻語材料如下:
①○剖○莠○牖○肘○吐○酒○口○狃○箒○久○叟○友○朽(譚)
②○互○兔○暮○誤○固○袖○晝○赴○措○怒○瘦○霤○墓○透○厚○舊(譚)
③○繡○透○咮○鵡○俯○物○佛(譚)
④友手忽惚予如(譚)
⑤○固○茂○月○則(譚)
⑥○附○慕○據(jù)○汙○路○茂○故○恕(鐘)
在鐘譚詩文中,流攝、遇攝獨押的情況居多,是受當時通語的影響,但其詩文中也存在遇攝某些音與流攝相押的用例。根據(jù)通語音系中古至近代之演進,可知中古的遇攝歸入近代的魚模韻,流攝歸入近代的尤侯韻??疾烀鞔僭捯粝?可知當時通語表現(xiàn)為尤侯、魚模韻獨押情形?!兜软崍D經(jīng)》所代表的音系大概就是當時的北京音[1](P141)。該韻書中魚模細音歸入止攝,其例字為:珠主住逐褚出除書署庶術乳褥如,局舉句居去女聚取須玉許呂律。其余歸入祝攝,例字為:孤枯都徒媽逋普母夫租粗素午虎魯阻畜梳辱。尤侯韻歸入流攝,其例字有:狗叩斗頭剖謀取否走叟厚樓鄒抽肉收受,九求牛彪秋秀丟流。《韻略匯通》中呼模韻另有尤侯韻的唇音字“副富婦負母戊“歸入此韻,尤侯韻其余歸入幽樓韻。由此可見,這兩部反映官話音系的韻書中魚模、尤侯兩韻雖有一些變動,但是界限分明,反映在詩文用韻中也應是遇攝與流攝分別獨押。
以《廣韻》為參照系,分析材料①、②,鐘譚韻語中模韻合口一等的明、透、泥、見、疑、匣母及魚合三等的敷母押入尤侯韻中。與官話音系相比照,鐘譚韻文中出現(xiàn)的用韻現(xiàn)象當屬遇攝與流攝的混押。
胡承諾詩文中遇攝與流攝相押的材料如下:
①〇蹇〇遠〇本〇懇首壺絕幰〇晼〇飯〇宛〇晚(胡)
②古吐〇瘦蒢補收雨〇輔〇鵡力識〇得(胡)
③廬須隅偷誅胡書〇軀蛛(胡)
④〇怒〇斗〇斧〇舞〇禹〇蠱(胡)
⑤〇侯〇繇〇晝〇霧〇彀〇豆〇覆〇右〇耨〇貿(mào)〇糗〇寇〇奏〇后(胡)
分析上述用韻材料,從《廣韻》看來,遇攝的如下韻字與流攝相押:(1)模韻合口一等的幫、透、泥、見、匣母;(2)魚韻合口三等的澄、書、來、微母;(3)虞韻合口三等的非、奉、微、心、溪、疑、知、云母。
據(jù)中古音至近代音之演進,可知中古的遇攝歸入近代的魚模韻,流攝歸入近代的尤侯韻。比照官話音系,我們可以界定其用韻之屬性?!段宸皆簟返捻嵅坑檬€標目字表示,樊氏將《易通》的幽樓改稱牛韻,呼模改稱虎韻。五牛:剖否偷樓摳鄒愁搜,彪丟劉鳩丘周抽收。七虎:逋鋪夫都朱初書租孤,不樸目福突禿入(入聲),域國棫玉育欲菊局洫(入聲)?!墩敉ㄋ妆怼分?鋪——都無布竹(包括入聲字),須——虛徐慮旭(包括入聲字),周——抽浮肘茂,秋——彪牛酒謬。由此可見,清代官話音系中流攝與遇攝界限清晰,按官話音系押韻是不會出現(xiàn)如上押韻情形的。分析材料可知,遇攝的某些韻字(模韻合口一等的幫、見、疑、匣母,魚韻合口三等的敷、澄、書、來、微母,虞韻合口三等的非、奉、微、心、溪、疑、知、云母)與流攝相押,這與官話音系相區(qū)別,因此,胡承諾詩文中的這種用韻現(xiàn)象實屬遇攝與流攝的混押。
考察通語音系之演變,可知流攝演變的特點如下:從上古至中古,有部分侯韻的牙舌齒音歸入虞韻,由中古到近現(xiàn)代,尤侯二韻的唇音字歸入魚模韻,個別侯尤唇音字歸入蕭豪韻,個別虞韻精母字歸入尤侯韻,其它諸韻字按主要元音相近的原則歸入相應的韻部,同時也有一部分入聲韻字也按主要元音相近原則分別歸入魚模、尤侯韻。古韻魚侯兩部通押的現(xiàn)象在前后漢時期已存在。據(jù)邵榮芬先生的材料,前后漢時期兩部通押的:揚雄“武后”(趙充國頌7下)、傳毅“藪武女”(洛都賦后漢文,43,1下)、揚雄“務御”(長揚賦,52,2下)、蔡邕“輔甫后武藪”(胡廣黃瓊頌,74,1下);魚侯兩部合韻的為玉逸“務投”(九思怨上,57,3上)。[2](P89)在六朝劉昌宗音中存在以候切屋的混切例,如牧音茂,同時也存在侯尤虞混用例,如租音諏,求音俱[3](P75)。從現(xiàn)有材料來看,隋代詩文用韻沒有流攝字押入遇攝現(xiàn)象,反映在詩歌中的這種通語音系的音變始于唐代。初唐詩歌用韻“母畝茂”等唇音字開始偶協(xié)入遇攝[4](P409),中唐元稹、白居易詩中押入魚虞模韻系的尤侯韻系字“畝母婦茂覆”,均唇音,反映唐五代語音的敦煌變文押韻中,尤侯韻的“牟謀缶茂婦母否部富”等均押入魚模部[5](P328)。唐人韻書也有反映,如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引《韻英》音“覆”為“敷務反”,“阜”音“扶武反”,“矛”音“莫蒲反”,并指責《切韻》“覆”音“敷救反”為吳音。中唐以后的漢藏對音材料也顯示“不否覆阜富”等字讀元音-,與遇攝字同韻。到了宋代,通語韻系中許多中古尤侯系唇音字實際讀音已經(jīng)轉入魚模部。宋人俞文豹《吹劍三錄》云:“母字部字在有字韻,世皆從九麌讀。”“世皆”二字見其范圍之廣。不過俞氏有所疏忽,“部”字《廣韻》、《禮部韻》均又收于姥韻,與世人讀音差近。[6](P117)可知,遇攝與流攝的混押也只是出現(xiàn)在漢魏六朝時期,且僅屬方音之反映。遇攝與流攝的混同現(xiàn)象早在明代就有一些學者關注過,張位《問奇集》指出:“大約江以北入聲多作平聲,常有音無字,不能具載,江南多患齒音不清,然此亦官話中鄉(xiāng)音耳。若其各處土語,更未易通也。”書中舉了“各地鄉(xiāng)音”的例子,如三楚:士為四,祖為走,賭為斗,介為蓋,歲為細。[7](P18)在明代,這類混同現(xiàn)象存在于方音里。據(jù)此,明清竟陵詩文中遇攝與流攝的混押屬方音現(xiàn)象。
明清竟陵代表韻文用韻中,遇攝的如下韻字與流攝混同:模韻合口一等的幫、明、透、泥、見、疑、匣母,魚韻合口三等的敷、澄、書、來、微母,虞韻合口三等的非、奉、微、心、溪、疑、知、云母。這些混同現(xiàn)象在現(xiàn)代天門方音中仍部分存在。鐘惺、譚元春、胡承諾詩文中都同時體現(xiàn)出這種部分留存于現(xiàn)代天門方音的混押現(xiàn)象。我們可以斷定,明清竟陵詩文中的這種混押現(xiàn)象屬天門方音現(xiàn)象。
綜合分析明清各時段的混押材料以及現(xiàn)代天門詩文用韻情況,我們發(fā)現(xiàn),這種混押現(xiàn)象多發(fā)生在聲母為唇、齒、舌部位的情形下。從音理上分析,“魚?!表?遇攝到了近代歸入魚模韻)與“尤侯”韻(流攝到了近代歸入尤侯韻)關系十分接近?!棒~?!笔恰皍”和“?u”,“尤侯”是“?u”和“i?u,韻尾一樣。在實際讀音中,尤其是在唇、齒、舌三母的后面,“u”與“?u”、“iu”與“i?u”混同(韻母相近容易混同)。[8](P88)另外,我們知道,魚部開口一等字在上古的讀音是[a],現(xiàn)代北京話讀[u],這不是從[a]一步跳到[u]的,它的發(fā)展過程是元音逐步高化。由先秦的[a]高化為漢代的[?],再高化為南北朝的[o],再高化為隋唐的[u],然后停止下來,它停止下來,是因為高化到頂了,高化到了頂就發(fā)展為復合元音。在漢語語音發(fā)展過程中,元音高化的現(xiàn)象是相當普遍的,元音高化可以說是漢語語音發(fā)展規(guī)律之一。[9](P83)因此,從音理上說,由“u”轉化為“?u”是有其存在依據(jù)的。
在現(xiàn)代天門方音中,存在部分“u”與“?u”混而不分。以《廣韻》為參照點,可知現(xiàn)代天門方音將遇攝的某些音混并入流攝。我們知道,《廣韻》的遇攝到了《中原音韻》歸入魚模韻,發(fā)展成現(xiàn)代普通音系的“u、y”、現(xiàn)代天門方音的“u、y、?u”,而流攝歸入尤侯韻,演變?yōu)楝F(xiàn)代普通音系的“au、?u、i?u”、現(xiàn)代天門方音的“au、?u、i?u”。明清竟陵詩文用韻中遇攝與流攝混押屬于天門方音現(xiàn)象,因而反映在音值上應是部分“u”與“?u”混而不分。明清竟陵代表詩文中遇攝與流攝的混押反映出明清天門方音部分“”與“”混而不分的語音特點。從方音歷史演變的角度進行考察,我們發(fā)現(xiàn),明清竟陵詩文中的這種混押與現(xiàn)代天門方音相比較,既有同又有異。相同之處表現(xiàn)在模韻合口一等的明、透、泥母韻字歸入尤侯韻,說明這一方音現(xiàn)象早在明清時代就存在,直到現(xiàn)今仍然存在。相異之處表現(xiàn)在一部分魚模韻的韻字在明清時代與尤侯韻相混,但在幾百年的方音流變中發(fā)生了變化,現(xiàn)代天門方音中已不存在。用韻材料反映的這類韻字有:模韻合口一等的幫、見、疑、匣母;魚韻合口三等的敷、澄、書、來、微母,虞韻合口三等的非、奉、微、心、溪、疑、知、云母。在近代官話音系標準音的規(guī)范作用下,受強勢語音的影響,方音不可避免地會在某些語音上向標準音靠攏,因此,這類韻字語音的變化也是必然的。據(jù)此我們可得到以下結論:其一,現(xiàn)代天門方音的“遇攝的某些音歸入流攝”這一特點在明代就已存在,可以明確地說,模韻合口一等的明、透、泥母韻字在明清時代就已與尤侯韻混同,即在明清時代天門方音里就存在部分“u”與“?u”混而不分;其二,四五百年間天門方音的遇攝與流攝發(fā)生了變化,由于政治、經(jīng)濟、文化及多方面影響,向官話音系靠攏,一部分混入流攝的字音又分離出來回歸遇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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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韓璽吾 E2mail:shekeb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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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14
A
1673-1395(2010)03-0058-03
20091012
湖北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2009q037)
謝榮娥(1976—),女,湖北潛江人,講師,博士,主要從事古代漢語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