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京濤
作 者:王京濤,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所08級碩士研究生。
從晚清篆刻四大家中的趙之謙、黃牧甫,到近代的喬大壯、當代的蔣維崧,再到劉紹剛,一直延續(xù)著“學者型”藝術流派的精神。這派印風根植于傳統(tǒng),除了在藝術上追求古樸、含蓄、文雅的風格外,還講求以古文字入印,用古老的字形、筆意詮釋一個學者對篆刻藝術的理解與感悟。與此同時,又在古意的基礎上尋求“出新”,最終形成個人獨特的藝術風貌。
欣賞劉紹剛的書法、篆刻,它們已不僅僅是藝術,因為在每幅作品的背后,都有確鑿的學術證據(jù)作為支撐,所謂一字一筆皆有出處。由此,這種藝術又體現(xiàn)出了一種強烈的學術色彩,甚至會含有最前沿的學術研究信息。藝術與學術,構成劉紹剛藝術作品的兩極。
上世紀70年代的馬王堆漢墓出土的簡牘帛書、湖北睡虎地出土的秦代竹簡、山東銀雀山又出土了《孫子兵法》等漢簡。之后又陸續(xù)在湖北出土了《郭店楚墓竹簡》以及《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的整理出版等等。這些簡牘帛書的出土,對我們認識古代篆書的用字、用筆,篆書向隸書演變等問題都有了新的啟發(fā),這種眼福也是魏晉以至明清的書法篆刻家都沒有的。對于一向主張吸取金石銘刻等新材料入印的古典派來講,這些發(fā)現(xiàn)無疑為篆刻藝術提供了新的創(chuàng)作元素。但如果沒有一定的文字學基礎,沒有對古文字的研究和了解,就難以利用好這些資料。
對劉紹剛來說,他似乎早已做好了充分的準備。自從考入山東大學歷史系之后,課余即醉心于古文字和書法篆刻。工作幾年后,又師從蔣維崧教授,攻讀書法篆刻專業(yè)的研究生,臨摹了大量的甲骨、金文,系統(tǒng)學習了古文字知識、理論。他先后參加新中國出土墓志、走馬樓三國吳簡、馬王堆帛書《天文氣象雜占》等出土資料的整理研究工作,于簡牘帛書書法獨有心得。扎實的古文字功底和對古代璽印的把握、理解,讓他在如何以簡牘帛書入印,簡帛文字如何印化,又能保留毛筆書寫的意味,進行了許多新的嘗試,而且得心應手,成就了他在當今印壇上特有的優(yōu)勢。進而,這種優(yōu)勢使他的藝術獲得了一種學術上的價值。
“好古”是劉紹剛性格中非常明顯的一面。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越來越傾倒于“古典”藝術的魅力?!霸谒囆g上,往往一個時代達到的高峰,后人是難以逾越的?!霉拧且驗楣糯泻芏嘧髌诽?jīng)典了,具有永久性。篆刻也是這樣,刻章過去也叫摹印。印宗秦漢,追求秦漢的味道。目前來說,雖然我們的眼界比古代的藝術家開闊、新材料多、工具更加多樣和完善,有超過前人的地方,但好古主要是學古人的精神。”談到藝術上的“古典主義”與“傳統(tǒng)”的問題,劉紹剛有很多感觸。
“但如果完全模仿古人,在藝術史上就沒有存在的必要。應該在一個流派中加入一些個性的新東西。比如西泠八家,他們的風格流派是一致的,但又不完全一樣,每個人有自己的東西。流派講共性,但是也必須有自己的個性。比如我和蔣老相比,有相同的東西,但也有不同的東西,蔣老含蓄,而我更開張,我是山東人的性格?!眲⒔B剛比人們想象中的更注重藝術家個性的發(fā)揮,“一位篆刻家就一種風格,但他能刻幾十種面目,而這些面目都統(tǒng)一在一種風格之內(nèi)。比如喬大壯先生,一種風格能統(tǒng)御很多種形式。”
“黃牧甫是一位創(chuàng)作極豐的印人,喬大壯先生沒有黃牧甫的刀法熟練,因此更注重章法的設計。蔣先生也繼承了這一點。他們的章法設計,又古又新,古是什么呢?風格古樸,有秦漢、商周的韻味;新,就是以前的篆刻家,沒刻過這個樣子,有很多對線條的處理都很新。篆刻家的藝術水平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章法設計的水平。”劉紹剛借助于分析他的師門,說出了自己對篆刻的傳統(tǒng)與創(chuàng)新的看法?!拔铱虉D章刀法也不行,設計印章喜歡文雅、平實一點,力求通過印章再現(xiàn)出古文字的生動、自然?!?/p>
劉紹剛的藝術天賦和創(chuàng)作理論在他的實踐中得到了充分的印證。他的篆刻給人傳遞著一種“嚴謹”的信息,但在平實中又富于書卷氣,精巧、雅致、自然、古樸,讓人久久玩味。他的印章中,學術的精準與藝術的美感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這大概就是蘇東坡所說的“始知真放本精微”。徐悲鴻先生曾請喬大壯先生將此句詩刻過印,這也是不同領域的藝術家在藝術追求上的共識。
“鍥而不舍,金石可鏤。紹剛治印二十余年,精進不懈,卓然自樹一幟,有別于流俗,茲集傳布,自當有賞音?!边@是蔣維崧先生在中華書局出版的《劉紹剛印存》中對“愛徒”的評價。一向以出版學術著作聞名的中華書局,繼1998年推出蔣維崧先生印譜之后,又于2005年出版了《劉紹剛印存》,這是近20年來古典一派印風的代表性成果,在藝壇上,形成了師生二人作品相互輝映的難得景觀,也成為劉紹剛的藝術和學術地位的一個不言而喻的表征。
紹剛好酒,其風豪邁,有朋自遠方來,則悉心侍護,朋友相聚,開懷暢飲,張弛有度。說到這一點,他笑稱:“藝術家比較浪漫,學者喝酒的不多,我還是有些藝術家的性情?!?作為中國文化遺產(chǎn)研究院研究員、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篆刻藝術院研究員,新近又被聘為山東大學兼職教授、博士生導師的劉紹剛,馬上又補充了一句,“藝術家也談不上,學者也談不上,我只不過是一個讀過一點書、喜歡寫字刻章的人?!?/p>
與中國古老的文字朝夕相伴,用“藝術”和“學術”兩種方式淡然處世,藝術的浪漫與學術的嚴謹融為一體,無心插柳之間,純粹的追求達成難以企及的藝術高度。身為藝術家與學者的劉紹剛,“知足常樂”的散淡心態(tài),漸入大無大有的境界。劉紹剛的存在,本身就是對中國傳統(tǒng)文人“悠然自得”心境的演繹。在古典和創(chuàng)新之間,他在悠然地漫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