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曉明

無論是從詩的角度來看，還是從詩論的角度來看，沈奇的現(xiàn)代詩體詩話“無核之云”都堪稱優(yōu)秀之作，而沈奇的真正優(yōu)異之處，是將這二者有機地結(jié)合起來，使之成為了這個年度最為獨特且令人難忘的創(chuàng)作之一。我是最早在2009年第一期《揚州詩歌》上讀到這部現(xiàn)代詩體詩話的，其后又在10月份沈奇贈與我的《詩與詩話》一書中再次細讀。

詩話，是我國古代詩歌理論批評獨具特色的一種體式，有著片斷性，隨機性，散點式透視等特征。盡管，詩話這一稱謂，是北宋的歐陽修最早提出，而沈奇的“詩話”的文本性質(zhì)，實際上倒更近乎晚唐詩評家司空圖的《二十四品》，二人都是使用的詩體形式的詩論——一個使用的是現(xiàn)代詩體，一個使用的是古詩體。他們的作品，不僅閃爍著詩論的睿見，其本身亦是別具風(fēng)格的詩作。沈奇之所以以司空圖之后的“詩話”來命名自己的作品，應(yīng)是為了強調(diào)其思想思維如天空流云的隨意性，流動性。

由于時代的賦予，沈奇的“無核之云”顯然要比司空圖的《二十四品》涉及的詩論范圍更為廣泛，雖然沈奇亦涉及了詩風(fēng)及詩境、詩法、詩藝等，但他的這部作品的重點所在，是對詩與詩人的價值、存在意義的探尋、叩問。作者將一切放在終結(jié)追求的坐標上，從各種角度，側(cè)面，散點式地展開其詩思，并相互呼應(yīng)，輻射。作品的第1節(jié)“詩意如燈/天心回家”，有如禪家偈語，雖只有短短兩句，卻是《無核之云》的主題曲，或展開的理由。一個需要點燈方能見路的時代，顯然是一個幽晦的時代，作者在篇章的第67節(jié)，實際上對此作了某種注釋：“詩，物質(zhì)暗夜的精神閃電”。對于今天這樣一個物欲空前膨脹，迷失于商品與廣告之陣的幽晦時代，“天心回家”，無疑有若一聲“招魂”?！疤煨摹保谠娨馍狭钊寺?lián)想著天空的星星，《無核之云》篇的最后一句“看不到星星的人們/——就去讀詩吧”，即是對此的呼應(yīng)。當霓虹的欲望閃爍遮蔽了星空的時候，《無核之云》的全部努力，就是試圖呼喚以“詩”升起一片新的天空。

在詩歌的寫作策略上，《無核之云》亦有著自己的睿見，在這部詩論中，第12節(jié)與第19節(jié)，沈奇反復(fù)強調(diào)“詩是語言的起始”，這是對韓東的“詩到語言為止”的一個反撥，它試圖在一個新的高度，使詩再次張開巨大的懷抱，擁抱世間萬物，無所不納，使詩再次壯闊起來。實際上，沈奇自己的《無核之云》，就是這樣的一個大努力。我注意到，沈奇在他的這部詩話中，始終言詩，而不語詩歌，是頗有深意的。盡管這部現(xiàn)代詩體詩話的大多詩節(jié)，如“有些秘密的漏洞／存在于時間之外/是詩的語言之燈／讓它在一瞬間顯形”“現(xiàn)實的白晝/物質(zhì)的暗夜//以詩的虛無／給虛無的世界／一個有意味的／影子——／留給月亮去認領(lǐng)”等，都堪稱通常意義上的精美“詩歌”，但沈奇卻是始終只愿談“詩”。關(guān)于詩歌，“臺灣現(xiàn)代詩的點火人”紀弦先生早已作過這樣極具前瞻性的厘清：“詩”是“文學(xué)”，“歌”是“音樂”。由此，它們可各奔前程，而無須相互羈絆。顯然，沈奇對此是認同的，因為這使發(fā)展到今天，已被其他文體剝離、壓縮到了一個極限的現(xiàn)代詩，有了一種反彈、反包容的可能，展現(xiàn)出新的前景，而人們對文學(xué)史，也會獲得一種新的觀照。即如司空圖的《二十四品》，何嘗不可以作為極具特色的詩來讀，甚而老子的《道德經(jīng)》以詩的形式來閱讀，給人的感受與空間可能更為空闊。在這一意義上，沈奇的現(xiàn)代詩體詩話《無核之云》，可謂是為自己的這部作品的一“辯”，亦同時是為所有真正屬于“詩”的作品的一“辨”。

沈奇將他的這部現(xiàn)代詩體詩話名為“無核之云”，意謂他的這些詩性之思，智慧之思，有如天空自由隨意飄游的云朵。然而，正如自然的景觀一般，這些自由隨意飄游的云朵，卻組成了一方獨特的詩的天空，讓讀者至少有一段時間詩意地棲居其中——生命，存在，其實才是《無核之云》這一詩話詩篇的真正“內(nèi)核”。

2009年11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