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以現(xiàn)實主義手法創(chuàng)作的小說,長篇中只有《挪威的森林》,短篇集中只有《旋轉木馬鏖戰(zhàn)記》。這部短篇集是在《挪威的森林》(1987)之前的1985年出版的,作為手法可以說是《挪威的森林》的前奏。村上春樹后來自己也承認如果沒有這次實踐,恐怕永遠不可能寫出《挪威的森林》那部現(xiàn)實主義長篇。
在村上春樹從《去中國的小船》(1983)到《東京奇譚集》(2006)一共9部短篇集中,我最中意的就是這部。一是覺得書名有趣,居然把獨自兜圈子的旋轉木馬同短兵相接的鏖戰(zhàn)扯在了一起,從而沁出帶有幽默意味的悲哀或帶有悲哀意味的幽默;二是對它表達的主題多少產(chǎn)生了共鳴,讓我倏然想起人生途中某個場景及其氛圍。
那么,其主題是什么呢?我想是關于徒勞的——人生是徒勞的嗎?村上春樹很熟悉希臘神話。希臘神話中有個后來成為西方文學典故的“西西弗斯的石頭”的故事。暴君西西弗斯因為生前作惡多端,死后墮入地獄服苦役:將一塊巨石從平地推上高高的山頂。而每次快要推到頂時,石頭必定由于自身的重量而陡然滾下山去。于是他重新推石上山,如此周而復始,累得腰酸腿痛汗流不止,純屬徒勞。明知徒勞,卻又不能停止這種荒謬的勞作。這個神話在村上春樹筆下演變成了旋轉木馬。雖然騎旋轉木馬比推石上山輕松有趣得多,但在徒勞這點上并無不同:“無非以同一速度在同一地方兜圈子而已。哪里也到達不了,既下不來又換不成。誰也超不過誰,誰也不被誰超過。然而我們又在這旋轉木馬上針對假設的敵手進行著你死我活的鏖戰(zhàn)?!?/p>
村上甚至用他本人從事的創(chuàng)作活動進一步強調(diào)徒勞,說寫文章這一自我表現(xiàn)形式任何地方都到不了,“如果覺得似乎到了什么地方,那無非錯覺而已。人是禁不住要寫才寫的。寫本身沒有效用,也沒有附屬于它的希望”。哪里也到達不了卻偏要到達哪里,哪里也去不了卻又非去哪里不可,于是反復推石上山,于是在木馬上反復旋轉并且鏖戰(zhàn)不止!不過,村上這樣表達并不等于其所有作品統(tǒng)統(tǒng)都在不厭其煩地訴說徒勞。小說文本要復雜得多,總的說來,這8篇小說所傳達的并非是對“徒勞”的無條件肯定。
在《背帶短褲》一篇中,“母親”獨自在德國旅行期間突然決定離婚。因為到了德國之后,她的自我才開始覺醒:“一個人旅行是何等美妙啊……所有的風景都那么新鮮,所有的人都那么親切,并且這一個個體驗都在喚醒她體內(nèi)蟄伏而從未啟用的種種感情?!钡珒H僅這些并不足以促使她做出離婚這一根本性決定,正如小說結尾所言,“事情的關鍵在于短褲”。為什么說關鍵在于短褲呢?因為“母親”在那個德國男子穿上背帶短褲后被店員拉來按去以調(diào)整短褲尺寸的過程中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正因如此,“母親”才在凝視時間里感到過去一種模模糊糊的情感漸漸變得清晰,知道自己。從心眼里冒水泡一般涌起一股對父親忍無可忍的厭惡”。于是“母親”下定決心同“父親”離婚——30分鐘即跨越了徒勞人生與非徒勞人生的障礙。
人生終歸是徒勞的,至少有的部分是徒勞的,一如騎在旋轉木馬上的鏖戰(zhàn),認識到這點有助于我們保持豁達的態(tài)度;同時也有不是徒勞的部分,即人生又不是全是徒勞的,我們?nèi)匀豢梢詮男D木馬上下來而腳踏實地展開鏖戰(zhàn)——不知這是不是村上給予的回答。
《麓轉木馬鏖戰(zhàn)記》
[舊]村上春樹著林少華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8
定價:16.00元
村上春樹對人生定義是鏖戰(zhàn)時好一場你死我活,回頭看只不過兜到原地,好似“旋轉大馬”?;谶@樣的人生態(tài)度,村上給這部短篇小說集取名為《旋轉木馬鏖戰(zhàn)記》。該書包括8篇小說,大多取材于真實故事,內(nèi)容有寫夫妻為一件小事而離婚、有寫人生走到中途的彷徨,有寫驕傲的小姐內(nèi)心的愛情萌動,各不相同,但都像書名一樣,表達了人生不過是在兜圈子的宿命式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