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琳
舉報人保護再度成為公共輿論的熱詞。先是《法制日報》6月20日的一篇報道援引“最高人民檢察院材料”稱,在那些向檢察機關舉報涉嫌犯罪的舉報人中,約有70%的舉報人不同程度地遭受到打擊報復或變相打擊報復。這篇報道見報的當天就有廣東省檢察院迅速回應,稱這事在廣東真沒有。6月21日,最高檢舉報中心主任王曉新也在新聞發(fā)布會上表示,所謂七成舉報人遭報復,“既不客觀,也不準確”。據(jù)王的介紹,2007年至2009年,全國檢察機關受理首次舉報線索48萬余件,屬于檢察機關管轄的是20余萬件,實名舉報約占三到四成。檢察院得到的反饋是,舉報人遭受打擊報復的案件很少,每年的統(tǒng)計不超出200件。
從統(tǒng)計技術層面分析,不管是“約70%”,還是“每年不超出200件”,都可歸入“既不客觀,也不準確”的行列。舉報的現(xiàn)狀是匿名多而實名少。連多數(shù)舉報人姓甚名誰都很難查實,又如何去調查舉報人是否曾遭報復?更何況,界定報復本就不易。如北京檢察官羅守梁所言,對舉報人的打擊報復,除明目張膽地以違法手段侮辱、傷害舉報人外,還有借合法手段實施的“隱性報復”行為。特別是那些擁有“人事調配權”的被舉報人,往往以“工作需要”的名義,對舉報人做出職務任命上的“調”、“降”、“停”、“撤”決定,或者對其提拔實施“關”、“卡”、“壓”等決定。這種種因素已經(jīng)決定了,現(xiàn)階段還很難得到一個精確的舉報人遭打擊報復的數(shù)據(jù)。另一個例子是,反腐專家何增科發(fā)現(xiàn),“改革開放30年來,評出的10個反腐名人,其中9人都遭到打擊報復”。這條有明確范圍界定的信息,也曾被一些媒體有意曲解為“舉報人九成遭報復”。
不管這些數(shù)據(jù)是否存疑,對于具體的舉報人來說,只要遭到被舉報人的打擊報復,那就是百分百的噩夢?!芭e報”作為一項“高風險行為”,人皆盡知。近十余年來,關于舉報人遭報復的個案屢屢成為輿論焦點,加強舉報人保護的各種呼聲也不絕于耳,甚至包括對舉報人負有保護之責的職能部門也在積極呼吁“立法”。然而,在看似已成為社會共識的良好輿論環(huán)境之下,仍不斷有舉報人在為舉報付出財產(chǎn)、精神、工作甚至是生命的代價。
舉報人保護成了各種司法潛規(guī)則糾結之下的一個難解之結。正如英國爵士百里渠在提請成立香港廉政公署的報告中所寫下的那樣:貪污就像一輛快車,你可以登上去,那么你將變成富翁,你也可以在它的旁邊走,知道它的存在但不告發(fā)它,那么你會相安無事;但你要是選擇站在它面前,那么你肯定會被碾得粉身碎骨。只有那些曾勇敢地站在這輛“貪污快車”前面的人,才會讀出百里渠爵士這話中的沉重。
在現(xiàn)行法律體系中,憲法第41條,刑法第131條、第146條構成了舉報人保護的主要法律依據(jù)。在這些條款之下,衍生出儀態(tài)萬千的種種法規(guī)、規(guī)章與內部文件。最高檢就曾在1991年頒行了《關于保護公民舉報權利的規(guī)定》,對舉報人權益保護予以具體化。2009年,最高檢又修訂了《人民檢察院舉報工作規(guī)定》,首次將保護舉報人合法權益寫入總則,且完善了事前、事中保護措施。問題在于,立法不易,執(zhí)法更難。法的生命在于實施,紙面的條款若不能落地,受傷害的就不僅是舉報人的肉體,更將是舉報人對國家法治的信心。
舉報是一項憲法權利,又不能僅僅停留在憲法文本上,還應以具體的制度來保障舉報權的實現(xiàn)。尤其是對舉報事件的查處,舉報人不應僅僅被當作一名旁觀者。要完善程序設計使舉報人能夠方便快捷地知道自己的舉報被有關單位受理后的處理情況,舉報人也有權監(jiān)督和督促有關單位快速、認真地對舉報予以查處。只有在法律上強化接受舉報的機關和接辦人的責任,舉報人的權利才有實現(xiàn)的可能。長期以來,各種保護舉報人的法規(guī)或措施出臺,往往強調的僅是對責任機關和責任人空洞的“義務要求”,少有具體的責任追究機制。正因為對責任追究的關注度不夠,才直接導致了舉報人屢被打擊報復。一種法規(guī)或措施的制定與實行,如果只宣示權利與義務,而不注重以相應的責任追究去保證責任機關和責任人主動履行該義務,其結果只會導致權利和義務的虛化。舉報人權利得不到具體而細致的保障,反過來又將破壞公眾對舉報的理性認識以及公民舉報行為的合理化。
舉報人保護的實質是公民權利的保障,而不僅僅是舉報人遭遇打擊報復的事后救濟。立法的確有待完善,但在現(xiàn)行法律體制下,司法機關也并非無可作為。依法查處舉報事項,嚴格管理辦案流程,嚴厲追究瀆職失職,都是當下應該做的。在《舉報法》出臺后,也同樣是應該做的。(作者為知名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