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元
2009年4月底,幾位甘肅臨潭籍學者向社會公布了他們的最新研究成果。洮商,這個被人們遺忘了的群體,漸漸地走出塵封的歲月。
從明初到現(xiàn)在的600多年間,無數(shù)洮商在青藏高原上扎根,展示了綿延不絕的茶馬風情。
如今,活躍在青藏高原上的洮商仍有4000多人,他們分布在青藏高原的各個角落,成為青藏高原上最具魅力且極富活力的商人群體。
走出塵封的洮商
洮商肇始于明初,興于清代,民國初期(1929年前)達到鼎盛。此后受戰(zhàn)火波及,洮商遭受毀滅性打擊,資本損失慘重,但商脈未斷。1958年后,洮商在高度計劃經濟體制下徹底消失,直到1978年,洮商再度崛起。
2000年后,國內外對晉商、徽商和浙商的研究方興未艾。隨著電視連續(xù)劇《喬家大院》、《走西口》的播出,國內掀起了“晉商熱”,而《茶馬古道》和《康定情歌》的播出,使得云南馬幫和藏商也進入了人們的視野。
“然而,長期以來,國內外學術界對促進青藏高原經濟的繁榮、溝通內地與藏區(qū)經濟交流以及維護祖國邊疆社會的穩(wěn)定做出重要貢獻的洮商研究近乎空白,導致洮商根本不為外界所知?!蔽鞅泵褡宕髮W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人類學博士、甘肅省臨潭縣人敏文杰感慨地說。
為彌補歷史的缺憾,2007年7月,由中共甘肅省委黨校校長助理、經濟學博士丁汝俊教授擔任組長,西北民族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敏文杰博士、寧夏社會科學院回族伊斯蘭教研究所副所長丁克家博士,臨潭縣冶力關風景區(qū)高級攝影師敏生貴為成員的洮商調研組開始了對洮商課題的調查。洮商調研組對分布在青藏高原上的洮商進行了歷時一年的實地調研,行程總計4萬多公里。
本次研究成果中,課題組對洮商作了學術界定:“洮商,廣義指明代以來從事商業(yè)活動的臨潭各民族(漢、回、藏)商人;狹義是指活躍在甘、青、川、藏、滇等省區(qū)的臨潭回族商業(yè)經營者(占洮商總人數(shù)的90%以上)?!?/p>
調查結果表明:洮商最多時達6000多人,目前,逾4000多人仍活躍于青藏高原。如今,洮商的足跡遍布青藏高原上的主要城鎮(zhèn)和邊境口岸,已經成為青藏高原上最活躍的商人群體。
600年的茶馬往事
洮商因籍貫在洮州而得名,是依托洮州發(fā)展起來的商幫。歷史上的洮州地域包括了今臨潭、卓尼兩縣的全部和迭部、夏河、碌曲、康樂的部分地區(qū),臨潭舊城(今城關鎮(zhèn))是古洮州的核心地帶。洮州地處甘肅南部,位于青藏高原和黃土高原的過渡地帶,歷來為“進藏門戶”,號稱“漢藏走廊”。
自明代以來,臨潭就是民族經濟交流的通道,是中國西部漢藏貿易的旱碼頭,也是重要的茶馬互市場所。洮商由來已久,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朝初年。
追溯歷史,臨潭的漢族和部分回族主要是明初從江南移民而來。公元1368年,明王朝建立后,明政府在甘肅境內設置了衛(wèi)所,用以鞏固地方政權、防御少數(shù)民族進犯內地。其中,在今天臨夏、甘南一帶設立了臨洮衛(wèi)、岷州衛(wèi)、洮州衛(wèi)等衛(wèi)所。駐防在洮岷地區(qū)的明軍官兵數(shù)量達3萬人以上,加上他們的家屬至少有10萬之眾。大部分人原籍是應天府(今南京)、鳳陽府(今安徽鳳陽)等地,他們多為徐達、常遇春、沐英、李文忠、胡大海、金朝興等人的部下。駐防洮州后,他們以洮州衛(wèi)城為中心,分散居住于周邊各戰(zhàn)略要地。他們不僅將明代江南地區(qū)的民俗風情帶到了洮州,也將江浙商幫的經營方式帶到了洮州。
長期研究歷史交通問題的張國藩先生在編纂《甘肅交通史話》時,專門對明代的茶馬互市進行了深入研究。他說:“明洪武五年(1372),明政府在甘肅境內設立了秦州茶馬司(今天水),這是全國第一個茶馬司。兩年后,明政府又在河州(今臨夏)設立了河州茶馬司。后來茶馬司的設置多有變化,但至明萬歷年間,甘肅境內有河、洮、岷、甘、西寧、莊浪等六個茶馬司,其中河州、洮州、甘州、西寧四個茶馬司設置時間最長?!?/p>
隨著茶馬交易的展開,人們在洮州衛(wèi)城開始了大規(guī)模的貿易,洮州舊城作為內地與藏區(qū)物資集散地和貿易中心的地位進一步加強?!朵輳d志》記載,洮州“舊城人歷來重農善賈,無人不商,亦無家不農,漢回雜處,藏羌往來,五方人民貿易者往來不絕”。在洮州新、舊城最早出現(xiàn)了泰盛行、德盛馬、萬盛西、義興公、天興隆等數(shù)十家商號。到1929年,在臨潭縣設立商號的外省客商有京幫、陜幫、豫幫、鄂幫等十幾家商號,而本地商號則達到200多家,其中資本在3萬銀元以上的商號達到77家。
“經過數(shù)百年的歷史沉積,洮州商幫的經營范圍、規(guī)模和形式也發(fā)生了變化,最后形成了行商和坐商兩種經營形式,而行商又分為商隊和單馬客。商隊主要有牛馬馱隊、鹽幫馱隊等,單馬客則是一人一馬單獨經營。在漫長的歷史歲月中,洮商從小到大逐步發(fā)展,逐漸形成了一支分布在特殊區(qū)域,發(fā)揮著特殊作用的商業(yè)群體。“可以說,洮州商幫起步于茶馬交易,得益于勇敢地走向青藏高原?!泵粑慕苋缡钦f。
新洮商再度崛起
敏文杰說:“20世紀50年代末,隨著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在我國全面確立,持續(xù)經營了數(shù)百年的洮商被迫中止商業(yè)行為,直到20年后,也就是從1978年開始,改革開放的春風催生了洮商的再度崛起,并迅速成為促進青藏高原經濟繁榮的一支生力軍?!?/p>
新洮商的再度崛起經歷了一個非常艱難的過程,充滿著汗水、淚水和鮮血。洮商調研組在調查中初步統(tǒng)計,僅改革開放以來,就有數(shù)以百計的洮商由于車禍、兇殺、山洪、塌方、寒冷、高山反應等各種人為和自然災害命喪他鄉(xiāng),長眠在青藏高原上。
臨潭屬于農耕民族(漢族)和游牧民族(藏族)的過渡地帶,不論是地理條件還是人文環(huán)境,都決定了臨潭商人只能走向青藏高原尋覓生計。臨潭境內平均海拔3000米左右,長期生活在這里的洮州人易于適應青藏高原上獨特的氣候和海拔高度,這是他們的先天優(yōu)勢。
一代代洮商沿著古老的茶馬古道走向青藏高原,逐漸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商幫文化。他們以親朋之間的傳幫帶為出發(fā)點,結成了一個個以血緣為紐帶的商業(yè)群體。他們善于積少成多,基本上都是從數(shù)千元資金起步;他們敢于冒險,兩三個人就敢結伴翻雪山、穿峽谷,挨家逐戶推銷;他們經營項目時精挑細選,嚴守各項規(guī)章制度。
亟待搶救的甘肅商幫文化
目前,洮商經營著青藏高原民營經濟中貨運業(yè)的1/3,高峰時有500多輛貨車馳騁在青藏高原崎嶇的公路上,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青藏高原上獨領風騷的一支運輸勁旅。洮商們以過人的膽識和嫻熟的技術征服了青藏高原上所有的高山大河。除此之外,洮商還控制著青藏高原上三成左右的冬蟲夏草交易量,七成以上的旅游品和布匹的經營,九成以上的綢緞、帳篷、曲拉加工,蕨麻批發(fā)等方面的生意。
“迄今為止,洮商的主體仍然集中在甘、青、川、滇、藏五省藏區(qū)以及甘肅省的臨夏市(主要面向藏區(qū)供貨),部分洮商已經超越了世代守望的青藏高原,開始向包括北京、上海、廣州在內的國內大中城市發(fā)展,還有一小部分洮商已開始跨出國門,到國外尋求發(fā)展,從商領域和經商空間在縱向和橫向上都得到極大拓展。”敏文杰說。
甘肅的商幫眾多,長期以來卻很少有人關注過甘肅商幫。張國藩說:“甘肅自古是絲綢之路必經之地,自漢唐至明清,商貿一直非常興盛。唐代甘肅境內就遍布著粟特商人蹤跡,當時涼州粟特商人的勢力非常強大,甚至敢于公然響應安祿山叛亂。而臨夏的河州商人規(guī)模更是龐大,河州是通往青藏高原的中轉站,大批的貨物通過河州轉往青藏高原的各個角落。外省在甘肅的商幫就更多了,晉商、津商、鄂商等都在甘肅境內留下了他們的足跡,甚至還修建了會館?!?/p>
敏文杰不無憂慮地說:“以洮商為代表的甘肅商幫文化,絕大部分仍舊在塵封中。目前,人們對甘肅境內商幫的關注遠遠不夠,洮商研究僅僅是揭開了冰山一角。甘肅商幫的經商理念、商號故事、趣聞軼事、管理模式等迫切需要發(fā)掘。甘肅的商幫文化亟待搶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