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忠強
(運城學院 思政部河東文化研究中心,山西 運城 044000)
1876—1879年,華北晉、豫、陜、魯、直等省發(fā)生了特大旱災,而其中以1877、1878兩年最為嚴重。因這兩年分別為舊歷丁丑、戊寅年,故史稱“丁戊奇荒”。開展對“丁戊奇荒”的研究,不僅有利于深化我們對于近代中國社會的理解,而且對當今社會的防災、救災工作也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因此“丁戊奇荒”一直以來都是史界關注的熱點之一,相關的研究成果也頗為豐碩。然而綜觀目前既有之研究成果,史家對“丁戊奇荒”的研究,還原其災害發(fā)生概貌和危害者多,探討災后救濟者少;即使少數(shù)研究“丁戊奇荒”救災的成果,也多從單一的救災主體論述。有鑒于此,本文擬在前人相關研究成果的基礎上,以山西地區(qū)為例,對“丁戊奇荒”中官府、新式商人、西方來華教會等各種救災力量的綜合表現(xiàn)進行初步考察。
晉、豫、陜、魯、直等省所在的華北地區(qū)是我國歷史最為悠久的農墾地帶之一,其廣袤的地勢、軟松肥沃的土壤以及雨量、熱量相吻合的集中,都是適合農耕的有利條件。但與此同時,這些因素又均有著極易導致災荒的不利一面。華北地區(qū)年降水量在400-800毫米之間,其分布規(guī)律是自南向北、從東向西遞減。受季風氣候影響,華北地區(qū)的雨量集中于7、8、9三月,雖與作物的生長季節(jié)吻合,但受其影響,這三個月極易發(fā)生水災,而其他月份易發(fā)生旱災。尤其需要指出的是,由于受制于季風的狀況,“華北地區(qū)每年的雨量變化相差甚大”,“遇到雨量不足的年份,降雨應該集中的三個月也會發(fā)生嚴重干旱”。[1]
相比較而言,華北各省中遭受旱災最多、最重的當屬山西。山西地處氣候干燥的黃土高原,十年九旱。在生產力極不發(fā)達的封建社會,風雨稍有不調,動輒顆粒無收,災民遍地。據(jù)統(tǒng)計,“在清王朝統(tǒng)治的270年里,全省一次受災面積在10州縣以上的較大旱災共有16次,前清200年間8次,后期70年間8次?!盵2]204而當“丁戊奇荒”來襲,“泛種罌粟、連年戰(zhàn)亂,差役繁重及交通不便”的山西更是首當其沖。山西無論是持續(xù)時間和受災地域范圍上均較其他省份為重,堪稱“二百三十余年未見之慘狀。”[3]其他省份大規(guī)模的旱災多集中于光緒二年至五年,但早在同治十一年(1872)山西的部分地區(qū)就已經顯現(xiàn)旱象,從晉南的運城、臨汾到晉中的廣大區(qū)域,相繼出現(xiàn)不同程度的旱情。1872年,絳州“三月旱”[4],平陸“春末遇旱”[5],文水“夏旱”[6],吉州“九月旱”[7],永濟“秋后旱”[8]。1873年,干旱繼續(xù)蔓延,不僅地處山西中部和長治等地區(qū)的陽城“秋無雨”[9],沁水“秋旱”[10],就連地處晉北的岢嵐也遇“冬旱”[11]。1874年,受災面積不減反增。虞鄉(xiāng)“春夏旱”[12],文水“夏旱”[6]、岢嵐“冬無雪”[11]。1875年(光緒元年),正當晉省民眾期待新帝即位天下大赦或許可以掃除舊災之時,已在部分地區(qū)持續(xù)3年之久的干旱,幾乎蔓延整個三晉大地。其中包括臨汾、夏縣在內的十六州縣旱情記載較詳。如汾西“光緒元年旱”[13]、岢嵐“夏無雨”[11]、臨汾“光緒元年旱”[14]、吉州“夏秋旱”[7]、黎城“冬無雪”[15]、夏縣“秋旱”[16]、蒲縣“冬雪稀少”[17]。各種記載不一而足,旱情之烈躍然紙上。1876年至1879年,晉省連續(xù)全省大旱,“成災州縣八十余邑”[18]453。直到1880年,“當其他省份旱情已解時,晉省部分地區(qū)仍有余旱?!盵19]
連年的旱災使得糧食奇缺,民不聊生。山西幾乎全省都是“十室九空,束手無措。斗麥價高五、六兩,無銀難糴升合之糧;沃壤錢值百余文,數(shù)畝略充一餐之飽。飼牲畜之戶,賣牛羊、宰雞犬、聊裹饑腸;缺供養(yǎng)之家,剝樹皮、拔草根,茍延生命。首飾重金玉,貨變時輕若泥沙;器物縱精良,售賣者只作柴草。可憐季女斯饑求嫁,不惜千金之體;竟以丈夫溺愛逃生,忍拋三歲兒。以故人多相食,至親弗顧”[20]338。據(jù)統(tǒng)計,丁戊奇荒前后晉省人口從16433000減少到10658000,總計減少600萬之多[21]。其中臨汾地區(qū)受災最重,人口從174558減少到73716人,災荒前后相較減少“58%”[22]。災荒過后,幾乎整個三晉大地極目所望,到處都是“黃沙白草,一望彌漫”[23]。
屋漏偏逢連陰雨,正當旱災肆虐晉省南北時,“狼劫、鼠患又接踵而來”[2]213?!肮饩w三年,山西有1、2個州縣就已出現(xiàn)了狼災和鼠患,光緒四年,逐漸擴展到4-10個州縣,到光緒五年,出現(xiàn)了大面積、大范圍的狼鼠災害,其中狼災29州縣,鼠患28州縣,光緒六年,縮減到4-7個州縣,直到光緒七年,盂縣、臨縣仍有狼災。1877—1880年遭狼災的州縣共有34個,遭鼠災的州縣共有30個”[24]。旱災夾雜著狼災、鼠患,使得丁戊奇荒成為晉省乃至全國歷史上都罕見的大災,難怪時任左都御史的翁同龢稱其“實為數(shù)百年罕見之奇災”[25]。
大災之年又往往伴有瘟疫。生活的貧困,環(huán)境衛(wèi)生的惡劣,醫(yī)療條件極端落后必然會造成疾病的流行。如“丁戊奇荒”期間,夏縣“疫癘多成一村一鎮(zhèn)傳染”[16];臨汾“赤地千里,餓殍盈野,瘟疫盛行”[14];徐溝縣“連歲大旱,有多疫病傳染,闔村有全家病死無人問者”[26];遼州“瘟疫大興,民更不聊生,死者甚眾”[27]。由于資料的局限,暫無法對丁戊奇荒期間晉省的瘟疫損失進行確切的數(shù)字說明,但通過散見于各州縣的零星資料,我們大致可以確定,丁戊奇荒期間晉省的瘟疫,在其他災害流行時往往助紂為虐,大大加重了晉省百姓的苦難。
總之,丁戊奇荒其間,旱、狼、鼠災及各種瘟疫加雜在一起,給山西社會造成了巨大的破壞性后果。與災荒造成的經濟凋敝、人口銳減相比,更令統(tǒng)治者擔憂的是“饑民鬧災”所引起的“社會治安的混亂”。在嚴重的饑荒面前,求食無路的災民蜂擁踐踏、嘯聚爬搶,屢見不鮮。在“被災尤酷”的晉南地區(qū),“強梁者白晝劫奪,聚散無常”[28]。虞鄉(xiāng)縣“饑民乘夜肆掠”;臨縣“糠秕樹皮爭食不足,饑民四起劫掠”;解州“先是成災時人心洶洶,肆行劫掠,州境騷然”。幾乎整個丁戊奇荒中,山西各地“饑民不安分者,結黨成群,晝夜刁搶,雖稟官究治,命斃于桎梏下者不少,此風究未能熄”[20]377。由于省內民變嚴重,時任山西巡撫的湘軍名將曾國荃特奏請調專人募勇五千人,來晉助剿??梢?丁戊奇荒其間,天災之外又加人禍,通過何種措施盡量減少損失,保護社會生產力,穩(wěn)定社會秩序,不僅是清統(tǒng)治者關心的問題,同時也是所有以天下為己任的中外有識之士所共同致力的事業(yè)。
“丁戊奇荒”給社會秩序帶來的嚴重后果,使得清朝政府十分緊張。1877年7月,山西籍官員溫忠翰提醒清廷,“當此道殣相望,民情無定之時,倘有奸宄勾結煽惑,為患不可勝言。”[18]514鑒于山西位于京畿附近,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萬一有事將直接危及京師,所以清政府盡管財政拮據(jù),仍不得不多方籌措,全力賑災。
為穩(wěn)定災民,山西部分地區(qū)首先開倉賑濟。1877年4月2日,“陽曲縣因災借撥倉谷”。6月30日,“清政府準許山西開倉賑濟。因饑民甚多,命將山西本年應解京餉劃留銀二十萬兩采買糧食,查明各府州屬受災輕重,分別賑恤?!背艘笊轿鞯胤阶跃韧?清政府還積極從國庫和其他省份籌款調糧救濟山西。8月12日,清政府批準山西在本省及鄰近各省開設捐局,專門籌備救災糧款,“同時批準從浙江厘金現(xiàn)撥南北洋海防經費中,借撥銀十萬兩以應急需?!盵29]10月3日,戶部“籌撥銀二十萬兩,李鴻章籌撥銀二十萬兩,共四十萬兩作為河南、山西兩省賑款”,“以山西災情最重,七成歸山西?!盵30]7日,清政府又將“起運江安漕米八萬余石”中的4萬余石,運往山西。1878年3月13日,撥“山東漕米8萬石”,“由水路運赴河道口鎮(zhèn)交山西”。10月13日,又追加“山東漕米12萬石,以濟山西賑需”[29]45。除調糧、撥款外,為配合山西賑災,清廷還以身作則,移風易俗,提倡節(jié)約。1878年1月24日,“因山西亢旱,清政府禁止做酒,節(jié)約米谷”,3月9日清政府“下令禁止種植罌粟”,以擴大糧食種植面積[29]47。整個丁戊奇荒救災過程中,清政府共“調撥漕糧70多萬石”[2],清政府共發(fā)放賑糧1001600余石。據(jù)官方公布,“通省各局賑過男女,大小以兩小口并一大口,合計貧民三百四十萬二千八百三十三口。凡支發(fā)銀一千七十萬三百一十五兩有奇,錢二十七萬六千五百五十七千有奇。又動用倉谷,支米豆七十六萬八千三百九十三石有奇。棉衣一十萬三千六百七十五件?!盵22]
客觀地評價,清政府從中央到地方,對山西丁戊奇荒的“官賑”是非常積極的。然而,從性質上分析,山西“丁戊奇荒”的官方賑災,仍是中國傳統(tǒng)封建社會“封建荒政”的延續(xù),而這一時期真正為救濟“丁戊奇荒”增添近代色彩的當屬具有先進思想的資本主義商人所掀起的“商賑”之風。事實上,丁戊奇荒從一開始就引起了全國的廣泛關注,繼而形成空前規(guī)模的賑災活動。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賑災呈現(xiàn)出錯綜復雜的局面,并打上了近代中國歷史變遷所特有的時代色彩。一方面,“官賑”作為古代社會唯一重要的渡荒形式,依然發(fā)揮著重要的歷史作用,但由于清政府的腐敗衰落,官賑遠遠不能解決人民的痛苦。另一方面,具有新興意識的近代工商業(yè)者,主要是江浙紳商,組織和發(fā)動民間賑災,成為當時救濟丁戊奇荒的一支有生力量。
1876年冬,江北大旱,江蘇常州紳士李金銿在滬上名紳胡光墉、徐潤等捐助下,邀請金福曾、袁子鵬等10余人奔赴災區(qū),開東南義賑之先河。1877年,包括山西在內的華北五省遭遇“丁戊奇荒”,“噩耗不斷從災區(qū)傳來,在東南地區(qū)特別是紳商界引起更大震動”。1878年1月,上海仁元錢莊董事經元善與友人李麟策、屠云峰及慈善組織果育堂董事瞿世仁等數(shù)人創(chuàng)立上海共濟同人會,勸捐救濟豫、晉等省旱災。此舉得到鄭觀應、王介眉、葛藩甫等滬上紳商的廣泛支持。4月,上海決定設立上海協(xié)賑公所,“先助豫災,分濟晉、陜、直隸”,并一致推舉經元善“總司后路賑務”[31]。同時,蘇州、揚州、杭州三處也在謝家福等人的倡導下先后設立籌賑公所,并會同上海一起,一面前往各地勸募,一面召集同道紳商赴災區(qū),各設分局,從事散賑、保嬰、收贖婦女等救濟工作。1879年,各省旱情漸緩,但山西新災又起,蘇、浙、滬、揚四公所合并總匯,移師山西,繼續(xù)協(xié)作,各設晉省公所,募捐助賑[32]。在“商賑”的感召之下,全國各地紳商民眾,紛紛捐助。晉省“丁戊奇荒”救災中,“除大部分糧食、銀兩是靠清政府調撥籌措外,全國除與山西同時遭災的陜西、河南外幾乎所有的省都為賑濟山西災區(qū)捐獻了糧食、銀兩、棉衣和馬匹。在這次救災過程中,山西共得省外捐糧5萬余石,白銀上千萬兩。湖南、湖北、直隸等省還捐棉衣2.6萬余件。歸化城商民捐馬600匹,蒙古蘇尼特郡王之母索隆特氏捐牛100頭。甚至連新加坡、小呂宋、越南等國華僑也為災民捐款救災?!盵2]214
除了清政府的“官賑”與新式商人的“商賑”,面對整個華北的災民西方傳教士為了“爭取信徒”[33],也積極參加了“丁戊奇荒”的賑災,是為“教賑”。華北大災發(fā)生后,旅居上海的西方教會人士于1877年3月成立了“山東救災委員會”[34],1878年1月西方教會又在此基礎上成立了“中國賑災基金委員會”[35]。當山西旱災嚴重的消息傳到上海后,1877年該會委派李提摩太等人赴晉辦理“教賑”。據(jù)李提摩太回憶,其在晉親施“教賑”銀不少于12萬兩[36]。1878年3月8日,中國賑災基金委員會派內地會的特納、長老會的懷特與英國循道會的李修善由上海乘船北上,前往山西,協(xié)助李提摩太開展賑災活動?!八麄?人于3月14日到達天津,4月2日帶銀3萬兩到達太原。4月8日,特納等人與李提摩太前往距離太原9里的徐溝縣賑濟。他們從官方登記中尋找最迫切需要救助的地方。在最大的城里為16萬2千人救濟,然后深入鄉(xiāng)村,援助了37個村莊的4668個家庭,大約2萬人,每人發(fā)銀300-600文”[35]。其實與發(fā)放賑災銀兩本身相比,西方傳教士的“教賑”,更加重視災情通過報刊而廣為人知,從而喚起更多的社會關注。早在1876年夏初,李提摩太即寫信給上海的友人,描述災區(qū)的慘狀,建議災情見諸上海英文報端“勸捐”。除在中國募捐外,他還從浸禮會申請到少量的賑資。李提摩太記錄山西行程的日記傳到倫敦,還促成了救災基金在英國的設立,并在倫敦和各口岸募集賑款約20萬兩??陀^地講,就外國教會在“丁戊奇荒”救災過程中的實效而言,其救災理念的啟發(fā)意義與其有限的“教賑”銀款相比似乎更有價值。但盡管如此,其在晉省的賑災依然成為了官賑、商賑之外的有力補充。至1878年6月,“教賑累計發(fā)放100萬文”。僅平陽一縣,“傳教士在145個村實行賑濟,救助100641人,最需要的個人可收到800文,最少的200文,共放銀52745兩”。在臨汾,從1878年夏至1879年3月,李提摩太等人共放賑銀5萬有奇,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當?shù)氐臑那?。?jù)統(tǒng)計,整個災荒期間,李提摩太、特納與李修善3人“在山西發(fā)放了上海委員會20萬兩募銀中的12萬兩”[34]。
“丁戊奇荒”發(fā)生后,雖然有清政府、近代紳商、西方來華教會等多方面的努力救助,但與整個華北嚴重的受災情況來說,依然是“杯水車薪”。即使官修的《光緒山西通志》也慨嘆,丁戊奇荒期間山西民眾“其死亡莫得稽,以戶冊互核,計不下千萬,誠自來未有之奇慘也”[22]。但盡管如此,山西丁戊奇荒救災過程中清政府的“官賑”、近代紳商的“商賑”以及西方教會勢力的“教賑”,其三者的各自表現(xiàn)及其整體效果的力量合流卻開啟了中國傳統(tǒng)救災模式的近代化轉型。
首先,“丁戊奇荒”救災中“官賑”、“商賑”、“教賑”的力量合流,徹底宣告了封建社會傳統(tǒng)“荒政”的衰敗。由于日久生弊,加上近代中國社會的特殊環(huán)境,自道光之后,國門大開,外強入侵,國勢日衰,傳統(tǒng)的封建荒政也日趨式微,至“丁戊奇荒”救災,政府傳統(tǒng)的慈善活動弊端日顯,已不能適應社會發(fā)展的需要。這不僅體現(xiàn)在丁戊奇荒救災過程中,封建官員的貪污侵蝕以及清政府救災體制的落后,更體現(xiàn)在傳統(tǒng)封建荒政中政府“官賑”的統(tǒng)治話語逐漸遇到來自民間“商賑”和教會“教賑”的挑戰(zhàn)。丁戊奇荒救災中商人“商賑”、以及教會“教賑”實施過程中雖也有補充政府“荒政”的成份,但無論是其獨立的運作模式還是民眾的高度認可,都宣告了丁戊奇荒之后,除政府“官賑”外,新式商人的“商賑”以及教會的“教賑”也都成為了近代社會救災的重要力量。
其次,“丁戊奇荒”救災中“官賑”、“商賑”、“教賑”的力量合流,還客觀上促進了近代慈善理念的“西學東漸”。自明朝中后期利瑪竇等傳教士相繼東來,近代西方文化始傳入中國,開啟了西學東漸的帷幕。但至清初,由于閉關政策的推行,西學東漸一度中斷。直到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中西關系發(fā)生劇變,中國被迫向西方世界開放,西學東漸之潮復以涌動,由此對中國文化乃至社會歷史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在急劇的社會變遷中,中國傳統(tǒng)的救災事業(yè)也受到了西方教會慈善事業(yè)的強勁沖擊。中西慈善文化在晚清時期不斷遭遇強烈的碰撞與沖突,最后又漸趨融合,導致中國社會產生了近代意義上的慈善組織、慈善事業(yè)[36]。在“丁戊奇荒”山西救災期間,以英國浸禮會傳教士李提摩太為代表的西方教會提出了一系列具有濃厚民生主義色彩的變革建議,“首次有組織有計劃地將西方的賑災事業(yè)引入中國”的同時[37],更推動了西方慈善理念的“西學東漸”。如1877年《申報》就曾對“丁戊奇荒”救災中“教賑”模式發(fā)表評論,認為西人能夠“以實心行實事”,集資較中人易。經理之人“實解不留有余”,“一有銀到即分撥趕給”,毫不耽擱。而且反饋及時、公開,“事未一月而散賑之數(shù)、某處散發(fā)若干,已有可稽。登諸新聞,布之信函,俾施賑者一覽,而知其中之毫無侵虧茍且?!盵38]字里行間,推崇之情溢于言表,仿效學習之意甚濃。
再次,“丁戊奇荒”救災中出現(xiàn)了在近代新式慈善理念指導之下的民間“商賑”,堪稱中國慈善事業(yè)近代化之發(fā)軔。與傳統(tǒng)社會商人賑濟事業(yè)不同的是,丁戊奇荒救災中“商賑”不但在救濟成效上堪與傳統(tǒng)“官賑”相提并論,而且還逐漸形成了一套頗具規(guī)模的組織體系和比較科學的運作模式。整個商賑過程分為募款、司賬、轉運、查賑幾個環(huán)節(jié),每個環(huán)節(jié)都具有相對的獨立性,并派專人負責,各司其職。在跨區(qū)域地放賑和轉運過程中,各地的辦賑點又保持著緊密的聯(lián)系與合作,協(xié)調一致地辦理賑務,從而保證了賑濟的高效率??梢?“丁戊奇荒”商賑過程中,不但出現(xiàn)了一批經濟實力雄厚的近代慈善家群體,而且各種民間商賑機構互為呼應,使得整個賑災活動形成一種網絡化的格局和態(tài)勢,更是打破了傳統(tǒng)的地域模式。而所有這些不但是中國救災慈善事業(yè)近代化的重要表征,更為中國慈善事業(yè)的發(fā)展奠定了以“本土化”、“規(guī)模化”、“正規(guī)化”為發(fā)展方向的基礎。
“丁戊奇荒”中“官賑”、“商賑”、“教賑”的各自表現(xiàn)及力量合流,不但深刻地體現(xiàn)了清末中國社會轉型中各種社會力量的分化,同時也反映出了社會整合方式多樣性的訴求。鴉片戰(zhàn)爭以后,中國的半殖民地半封建化進程的不斷深化,整個中國社會都處于劇烈地轉型之中。隨著社會的轉型,傳統(tǒng)封建統(tǒng)治下的社會整合模式受到了挑戰(zhàn),原有的整合模式其存在的經濟條件不斷喪失,官方的政治權威衰微以及傳統(tǒng)社會主流文化的統(tǒng)治地位受到了外來西方思想文化的沖擊。同時社會轉型又加速了社會分化和社會結構的變遷,進而引發(fā)了社會整合基礎的變化,造成了傳統(tǒng)社會整合方式的失效,并引發(fā)了諸多社會問題。因此為了適應和推進社會的轉型與發(fā)展,社會整合方式也必須隨之做出相應的調整。揆諸史實,“丁戊奇荒”作為近代中國社會轉型的一次特大自然災害,以其持續(xù)時間之長、破壞范圍之廣、災情損失之大,無疑大大加劇了近代華北社會轉型的陣痛。但同時,“丁戊奇荒”救災過程中“官賑”、“商賑”、“教賑”三方力量的合流,也開啟了近代中國社會整合方式調整的良好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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