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健 [武漢大學 武漢 430072]
□崔 楠 [西安市蓮湖區(qū)人民檢察院 西安 710003]
論恢復性司法中被害人與犯罪人的關系
□許 健 [武漢大學 武漢 430072]
□崔 楠 [西安市蓮湖區(qū)人民檢察院 西安 710003]
作為犯罪行為的直接承受者,被害人是刑事法律關系中的重要一方,他們的權益保障程度是衡量一國刑事法治文明的重要標尺。我們應該著力探討恢復性司法中的被害人與犯罪人的關系,以被害人為中心,從關系的角度深入發(fā)掘被害人權利保護與恢復性司法的互動關系以避免受害人惡逆變。
恢復性司法; 被害人; 犯罪人
被害人分為狹義被害人和廣義被害人兩個層次,前者是指受犯罪最直接影響的人,后者則是指家庭成員、朋友、目擊者、刑事司法官員和社區(qū)等[1]。本文采用狹義上的概念。在傳統(tǒng)刑事司法中,國家作為控訴方行使刑罰權。在控辯中,被害人被排斥在邊緣地帶,合法權益得不到應有的尊重與滿足。但是,被害人作為刑事法律關系中的重要一方,作為犯罪行為的直接承受者,他們的權益保障程度是衡量一國刑事法治文明的重要標尺。本文著力探討恢復性司法中被害人與犯罪人的關系,以被害人為中心,從關系的角度發(fā)掘被害人權利保護與恢復性司法的互動關系。
被害人與犯罪人的互動關系是刑事法律關系范疇中的一對,共存于刑事法律關系之中。較多國家在法律中規(guī)定:從犯罪人那里獲得補償或賠償是被害人應有權利[2]。犯罪是犯罪人與被害人之間的一種互動過程[3]。在恢復性司法中,被害人與犯罪人的關系更為微妙,不同于傳統(tǒng)的對抗對弈,而為一種合作互利關系,彼此都成為幫助對方恢復的關鍵。
(一)被害人與犯罪人發(fā)生關系的形式——交流
恢復性司法給被害人和犯罪人提供安全、自由、有序的交流環(huán)境,讓他們會面以便“恢復”。第一,前提是自愿,雙方的參與必須是完全自愿的,如果任何一方受到強制,都可能影響最終效果。在任何可能的情況下,被害人都應能選擇。如,決定實行恢復性司法會面的時間和地點、參與人員的組成、首先發(fā)言權的歸屬等;第二,交流內容廣泛,可以是被害人和犯罪人的性格特征、成長經歷、被害原因、犯罪原因,也可以是犯罪行為對被害人造成的身體、情緒和經濟損害,還可以是雙方的康復措施等;第三,交流形式直接和間接相結合。前者比較普遍,后者如替身調解法(Surrogate Mediation)和穿梭外交法(Shuttle Diplomacy)等。在整個調解過程中不需要當事人面對面交談。該模式尤其適合傳統(tǒng)典型的東方人或者不想直接面談而保存雙方或某一方面子的人;第四,交流的目的當然是達成雙方都可接受的解決方案。通過會面與交流,被害人和犯罪人都可以坦然面對現實,制定出一套可使雙方都重新融合進社區(qū)的方案。
交流對被害人來說,主要是情感方面的康復作用,還使某些被害人了解其之被害的原因,應當承擔一定程度的責任,可以有效地預防再次被害?!暗湫偷谋缓θ恕保o辜的被害人)固然存在,但這種情形還是罕見的,絕大部分被害人的身份通常不“典型”。根據被害因素理論,被害人之所以遭受被害,必然有諸多容易被害的因素,如個人特性、社會情境、居住環(huán)境、犯罪人與被害人的關系等。常見的被害因素有激發(fā)或挑撥因素、煽動或惡行因素、促進因素、弱勢因素、機會因素、吸引因素、免罰因素等。在交流過程中,被害人詢問自己被害的原因,判斷自己是否應當為致害承擔責任以及責任大小。被害人本人的清醒認識,被害人家庭及其支持者的善意提醒,社區(qū)成員的協力監(jiān)督,都可督促自己留意某些致害情景、減少致害因素,采取積極措施避免再次被害。對犯罪人來說,交流可以使其有機會親身接觸到犯罪行為對被害人造成的傷害,引發(fā)懺悔之心,得到被害人與社區(qū)的諒解,實現人際關系的康復。交流是實現恢復性司法宗旨的第一步。
(二)被害人之參與幫助犯罪人擺脫“中立化策略”
“中立化策略”,旨在探討犯罪人對其罪錯行為合理化的技巧,或者對其行為持自以為是的態(tài)度。犯罪人對中立化策略一直“愛不釋手”,千方百計地為自己的犯罪行為尋找種種合法化的辯解理由。甚至,傳統(tǒng)刑事司法制度也不自覺地鼓勵犯罪人采納這一策略,它保證犯罪人可以 “不被自證其罪”,鼓勵犯罪人提出種種抗辯理由,在控辯對抗中“使真相越辯越明”。即使犯罪人在經歷了法律程序和鐵窗生涯后,一些人仍然不會真心悔過,只會認為是自己的辯護技巧太差,所以才會輸了官司。似乎是傳統(tǒng)刑事司法在“教唆”犯罪人拒絕承擔責任,“鼓勵”維持犯罪人與被害人的隔閡。
然而,拆穿犯罪人的中立化策略,只有通過雙方當事人的平等對話才能實現。傳統(tǒng)刑事司法卻在一直拒絕這種機會,它在法律程序給犯罪人設置障礙,阻礙了他們與被害人進行情感上的交流,也阻礙了他們親身感受其所作所為造成的傷害?;謴托运痉ㄍ黄屏嗽O置于犯罪人與被害人之間的種種障礙,拉近犯罪人與被害人的距離,拆穿犯罪人的中立化策略。
在被害人——犯罪人調解程序或恢復性司法會議中,這種面對面的交流,使犯罪行為造成的損害十分真實,使犯罪人很難將其錯誤行為合法化。而且,被害人不再是不知其名、不明其身,犯罪人逐漸被灌輸一種對被害人的同情感,這使得犯罪人在將來很難繼續(xù)實施這種錯誤行為。除此之外,社區(qū)成員的參與,也很難使犯罪人將自己的責任推卸給社區(qū)環(huán)境或者幫會。但我們必須承認,被害人的個人力量在會議中并不經常能使犯罪人意識到錯誤,認識到被害人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因此,我們就要發(fā)動被害人支持者、犯罪人支持者的力量,通過交流感動犯罪人,使其感受到傷害的真實性,愿意承擔責任?;謴托运痉ɡ碚撜J為,一個做了錯事的人在陌生人面前可能并不會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但當他面對自己熟悉的人、聽到自己信任的人的勸告、看到自己的親人因自己的行為痛心疾首時,他便往往能夠感受到道德的力量,認識到自己的過錯,激發(fā)起改惡從善的勇氣和決心?;謴托运痉楫斒氯嗽谙嗷f調、理解和尊重的前提下完成犯罪人的自尊重建和正常人格的自我實現[4]。
恢復性司法希望通過情感和經歷交流,可以使犯罪人和被害人獲得更多的理解與支持,找到犯罪人的良心和被害人的心理平衡,彼此的感情重歸融洽,共同回歸社會。
(三)犯罪人之參與阻止被害人的惡逆變
惡逆變,是指被害人在其合法權益受到犯罪行為侵犯后,在不良心理的支配和其他因素的推動下所導致的逆向變化,即從被害人向犯罪人方向的轉化。這種轉化是可悲的,但在現實中卻是大量存在的。正如“典型的被害人”比較少見一樣,“典型的犯罪人”更是少見。
犯罪學有一種觀點,認為犯罪人同樣是被害人。如果我們對一些犯罪人本人的經歷加以研究,就會發(fā)現,許多犯罪人的確曾經在其人格的某些重要方面受到過創(chuàng)傷,許多犯罪人主觀上傾向于認為他們受到過傷害。這些實際的創(chuàng)傷和關于傷害的主觀性認識無疑是引發(fā)犯罪的重要原因。實際上,哈佛大學教授,監(jiān)獄精神病理學家的先驅者,詹姆士?杰利根曾經提出,暴力的目的乃是尋求正義或者擺脫非正義。也就是說,許多犯罪不過是一種被傷害感覺的回應或者是擺脫這種被傷害感覺的努力而已。但是,這種認為自己是被害人的心理所導致的犯罪行為,并不因為這種心理的存在而加以赦免[5]。
如何阻止被害人的惡逆變?當務之急是要加強對被害人受害后的關心、愛護、矯治以及賠償。但傳統(tǒng)刑事司法有意無意忽略被害人的事實,客觀上催化了被害人的“惡逆變”。惡逆變,實際上是被害人的合法權益得不到及時有效救濟而采取一種“自暴自棄”的方式,或是“私力救濟”,或是報復社會。被害人的這種舉動是無奈的,很大程度上是想通過這種過激的方式,引起社會對他們的關注。
恢復性司法的及時出現,在一個“由愛支配”的司法過程中,被害人確實能感受到被重視、被尊重。尤其是犯罪人的真誠悔過、積極承擔責任,不僅給予被害人物質損失賠償和經濟援助,更重要的是向他們提供精神層面的滿足。被害人獲得感情上的支持,得到人們的理解和同情,撕掉“咎由自取”的標簽,這才有可能真正擺脫受害后的不良心理,從而根本上防止惡逆變。
(四)有利于被害人與犯罪人共同走出“零和游戲原理”的陰霾
零和游戲原理源于博弈論,是指在一項游戲中,勝方所得與負方所失相同,兩者相加,正負相抵,和數必為零。刑事訴訟中控辯雙方的關系就處于“零和”博弈狀態(tài),一方所得必然意味著他方所失,不存在雙方均得、均失的可能性。很多學者認為被害人與犯罪人也處于零和游戲中,當強化一方的權利和利益時,必推定損害另一方的權利和利益。于是,恢復性司法作為被害人權利保護運動的產物,一直遭受非議,認為它否定或侵蝕犯罪人的法定權利。然而事實是,不同的恢復性司法實踐以不同的形式保護犯罪人的權利。例如在南澳大利亞,盡管律師不能出席恢復性司法會議,但參加會議的青少年犯罪人仍然可以就承認犯罪行為、同意補償協議等相關問題與律師交換意見。在美國真實司法(Real Justice)會議中,律師可以旁聽會議并且在其認為青少年犯罪人的法定權利被侵犯時可打斷會議進程。在新西蘭,如果家庭小組會議的主持人對青少年犯罪人的法定權利存在任何疑問時,他們可委托一名律師。對通過“轉處”走進恢復性司法會議的青少年人來說,少年法庭指定的律師也要出現在整個家庭小組會議中[6]??梢?,恢復性司法并沒有腐蝕犯罪人的權利,反而最大限度地減少犯罪人的刑事責任,盡可能獲得最寬緩的制裁。
傳統(tǒng)刑事司法將犯罪人與被害人投入對立的程序,強調對抗性和競爭性,必然會使犯罪人與被害人之間產生敵對情緒。殊不知,人際關系中的這種情緒正是引起敵對行為的起因。相反,恢復性司法程序則是建設性的,它力促減少而非升級敵對。正如Hollow Water反復所倡導的那樣,只有將健康、尊重和理解重新融入人際關系,才會減少彼此間發(fā)生傷害行為的幾率。恢復性司法認識到,懲罰性的法律只會將犯罪人視為社區(qū)的敵人,會產生感情上的疏遠與對立,這正是問題的關鍵所在?;謴托运痉ㄖ铝τ诳朔缸锶伺c被害人之間的疏離感和對立感,讓我們重新認識他們之間的關系。在恢復性框架下,被害人與犯罪人的權利是非對抗性的?;謴托詸嗬恍枰獧嗬峙涞牧愫途取⌒囊硪淼仄胶饪梢栽诒缓θ撕头缸锶酥g抵消的相關權利,而必須將權利建立于共同利益的基礎之上。在恢復性框架下,權利的意義在于互相促進所有參與個體的尊嚴,增加每一參與方的權利以達到一種更好的境界。減少犯罪人的權利和增加被害人的權利之間沒有必然關系,恢復性司法的本質是在平等主體之間合作、協商,形成一種良性的互動,一種雙贏的局面。例如在我國山東煙臺的“平和司法程序”中,主持會議的檢察官促使犯罪人及其近親屬就有關犯罪行為給被害人造成的傷害進行賠禮道歉,祈求被害人的諒解和寬容,并表達提供經濟賠償的愿望;同時,檢察官要給被害人及其近親屬提供發(fā)表意見的機會,使其傾訴自己因犯罪行為所受到的傷害后果和心理創(chuàng)傷,對加害人的犯罪行為進行譴責,并提出本方的經濟賠償及其他方面的要求。通常情況下,檢察官會要求加害方當場賠禮道歉,雙方當場簽署和解協議,并就案件的善后事宜做出決定[7]。如此,恢復性司法為矛盾各方營造對話的氛圍,被害人通過這種方式,可以獲得賠償、發(fā)表意見、恢復情感;犯罪人可以重建自尊、享有尊嚴、求得諒解,并且盡可能獲得開放性處遇。因此,在恢復性司法中,被害人的權利與被告人的權利可以優(yōu)化協調,實現“雙贏”的結果。
在傳統(tǒng)刑事司法體系中,被害人與犯罪人雙方是對抗對弈關系,但在恢復性司法中,雙方則合作互利。被害人與犯罪人在恢復性司法過程中,通過面對面的交流,不僅使犯罪人擺脫“中立化策略”,也阻止了被害人惡逆變,從“輸——贏”的零和關系轉變成雙贏的互利關系。
[1]陳曉明. 恢復性司法的理論與實踐[M]. 北京:法律出版社,2006: 8-10.
[2]丹尼爾?凡奈思. 全球視野下的恢復性司法[J]. 王莉,譯,南京大學學報,2005(4):130-136.
[3]郭建安. 犯罪被害人學[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 129-131.
[4]閭剛. 恢復性司法的核心價值和基本功能[M]//狄小華,李志剛. 刑事司法前沿問題——恢復性司法研究. 北京:群眾出版社,2005: 161-162.
[5]霍華德?澤赫. 恢復性司法[M]//狄小華,李志剛. 刑事司法前沿問題——恢復性司法研究. 北京:群眾出版社,2005: 42-43.
[6]MORRIS A. Critiquing the Critics: A Brief Response to Critics of Restorative Justice[M]. London: British Journal of Criminology. 2002.
[7]潘錫海. 煙臺:走在“平和司法”的大道上[J]. 檢察日報,2006-4-12(5).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Victims and Criminals in the Restorative Justice
XU Jian
(Wu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72 China) CUI Nan
(Xi’an Lianhu District People’s Procuratorate Xi’an 710003 China)
Criminal victim is one part of legal relationships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e criminal act. The protection of the victim’s interests is an important yardstick which measures the civilization in criminal legal system. This paper focuses on victims in the restorative justice, and explores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victims and offenders through the perspective of the relationship. We should explores in depth the protection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rights of victim and restorative justice, as well as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victim to avoid vicious contravariance in the community’s responsibility to protect the victims.
restorative justice; criminal victims; offenders
D914
A
1008-8105(2010)05-0055-03
編輯 范華麗
2009 ? 03 ? 18
許 ?。?973?)男,江蘇淮陰師范學院法學院教師,武漢大學法學院2009級刑法學博士生;崔 楠,(1982-)女,法學碩士,陜西省西安市蓮湖區(qū)人民檢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