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笑青,劉 參
(東北大學外國語學院,遼寧沈陽 110819)
托尼·莫里森是當代美國著名黑人女作家,也是唯一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黑人作家。在她的文學創(chuàng)作中,莫里森致力于通過重新構建最真實的歷史來治療當代黑人的心靈創(chuàng)傷。在她的代表作《寵兒》中,作者以歷史上的一個真實事件為藍本,借助倒敘、插敘的結構,明喻、暗喻等修辭手法,以及大量象征主義的藝術手段,圍繞著一個“殺嬰事件”,細致地描述了一位黑人女奴寧可殺死自己的女兒也不愿意孩子重復自己奴隸經歷的心理過程。該書1987年出版以來,一直吸引著評論家的*意。有人認為作者想要探討的是生命與自由孰輕孰重的問題,也有人認為這部作品旨在反映母愛之偉大。但筆者認為,在這部小說中,莫里森是在通過一段段不堪回首的回憶,將最真實的奴隸制度揭示給當代美國社會,幫助非裔美國人找到屬于自己的歷史,治療他們的文化缺失癥。
新歷史主義認為歷史既是過去所發(fā)生的(一系列事件),也是那些事件的陳述(一個故事),歷史真理源自于人們對被講述故事的充分程度的評價和反映。所以歷史最初是一種話語,但這并不否定它們的真實性。由于過去是由多種信仰、階層、價值組成的,新歷史主義者堅決懷疑對文化或歷史時期的統(tǒng)一的整體的描述。他們認為歷史不是延續(xù)連貫的,單一話語的,而是充滿了斷層的。他們主張積極地重寫過去,而不是被動地反映[1]6。
約瑟夫·康拉德曾經說過:“小說即歷史,人類的歷史,否則它就什么也不是。不僅如此,小說建立在更堅固的基礎上,建立在現實的基礎和對社會的觀察上。而歷史卻建立在文件、手稿的閱讀等第二手印象上。所以小說更接近真實?!蹦锷救艘舱J為小說是最真實的歷史。由于主流社會的忽視和黑人自身的逃避,北美黑人的歷史在奴隸制時期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斷裂。在1988年的訪談中,莫里森批評了這種全社會的逃避行為,她說:“過去已經不存在或者被浪漫處理了。這種文化不鼓勵思索,更不用說與關于過去的真相達成協(xié)議”[2]243。莫里森借助《寵兒》所表達的,不是歷史的細節(jié),而是歷史的本質。她積極地填補黑人過去的斷層,解釋過去,而不是逃避或忽略。
《寵兒》的故事源自于一個真實的事件。20世紀六七十年代,在黑人民權運動的影響下,莫里森收集整理了許多黑人文本、照片,編輯了《黑人叢書》(BlackBook),在收集素材的過程中,她接觸到了1856年出版的《美國浸禮會》上的小故事“探訪殺害自己孩子的奴隸母親”。這個故事記錄了女奴瑪格麗特·加納的經歷及其引發(fā)的爭論。在無法逃脫被抓捕的命運時,加納試圖殺死自己的孩子們,并用刀割斷了一個孩子的喉嚨。加納的這種“不自由,毋寧死”,并且在自由和生存的命題中為孩子選擇死亡以獲得永久的自由的做法在當時的美國社會激起了很大的反響。著名的黑人廢奴主義者道格拉斯當時就預言加納的故事將會以某種藝術形式永久地流傳下去,“歷史將把她的名字傳給下一代,瑪格麗特,這個奴隸母親,將為畫家的鉛筆提供振奮人心的主題,為世人的歌詠提供鼓舞人心的主題”[3]。
南北戰(zhàn)爭之后,一些作家在詩歌、小說創(chuàng)作中不同程度地反映了這個事件。雖然莫里森最終沒有把故事收錄到《黑人叢書》里面,但她被這個奴隸母親的行為深深震撼,并以此為藍本創(chuàng)作了長篇小說《寵兒》?!秾檭骸冯m然取材于真實的歷史事件,但它并不是一部“歷史小說”。作為一個藝術家,莫里森所關*的并不是歷史文本對奴隸制本身和奴隸制的廢除的籠統(tǒng)記載,而是個人對自我的認知,對自身經歷的感受,對歷史的真實記憶,對一直被忽視的黑人奴隸的內心生活和精神狀態(tài)的記錄。她的創(chuàng)作意圖是要“虛構她的生活”;要“通過想象的方式來解構并重構現實”[2]248。
為了能夠還原黑人奴隸的真實生活,小說中,莫里森對真實的歷史事件作了一些改動,并大膽地臆測了殺嬰母親的后半生生活。加納的定罪在當時曾引起很大爭議,廢奴主義者提出以故意殺人罪對加納進行起訴。因為根據當時的法律,被殺害的女嬰是屬于奴隸主的。如果殺人罪名成立,就說明奴隸也是人。但是最終加納的行為被定性為盜竊罪。小說中,莫里森對這個罪名作了小小的改動,稱其為“破壞財產罪”,更進一步地突出了奴隸制度下,奴隸不是人,只是主人財物這個殘酷的事實[4]。
歷史上的加納殺死的孩子是一個混血兒。小說中,莫里森安排塞斯殺死了一個純黑人血統(tǒng)的孩子,這樣的安排會給黑人讀者帶來更大的震撼?;煅獌嚎赡芨懿┑冒兹说耐?因為他們的血統(tǒng)中有白人的成分。但他們經常被自己的母親所厭惡,因為他們往往是被白人強暴的恥辱印記。小說中,塞斯的母親多次被白人強奸,她殺死了被這些白人強奸后生下的混血兒,唯獨留下了塞斯。塞斯的女鄰居艾拉也曾經生下一個“毛茸茸的白東西”,他的爸爸是“迄今為止最下賤的人”,因此艾拉拒絕喂養(yǎng)這個嬰兒,他只活了五天。莫里森對細節(jié)的這一改動更加明確地告訴讀者,塞斯是出于濃重的母愛而親手結束了女兒的生命。確信女兒是去了一個比這個世界更加美好的地方。死去比活著幸福,這貌似荒謬的理論本身對奴隸制時期南方某些奴隸主和奴隸關系融洽的論調進行了最有力的批駁。
歷史上的加納在被捕后很快就去世了,再也沒有過上自由的生活。小說中,莫里森對殺嬰女奴的后續(xù)作了這樣的安排:為了不讓女兒像自己一樣成為一個有“動物屬性”的奴隸,塞斯親手殺死了那個“都會爬了”的女嬰。黑人社區(qū)的鄰居們不能理解這種過激的反抗行為,把她孤立起來作為懲罰。雖然她從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但是作為母親,她卻不能原諒自己剝奪了女兒的生命。這件事成了她的夢魘,她也自覺地接受著大家的懲罰,將自己困在124號里面,生活在孤單、仇恨和懊悔中----剝奪女兒的生命來幫助她獲取永遠的自由這一行為一直拷問著塞斯的心靈。關于女兒的回憶化身成嬰兒的鬼魂,對她糾纏不休,將她們一家人困在這座孤單的房子里,阻止她們開始新的生活。她的兩個兒子不堪其擾,先后離家出走。接著塞斯的婆婆離世,房子里就只剩下塞斯和女兒丹芙相依為命。塞斯通過不停地忙碌來麻痹自己的心靈,女兒丹芙則是通過自我封閉逃避來自過去的壓力。直到保羅·D的到來打破了母女二人表面平靜的生活。
當年的奴隸保羅·D來到塞斯的面前,并且提出要和塞斯一起開始新的生活。然而這顯然是非常困難的。他們就像是站在兩座相鄰的冰山上,遙遙相望,在他們腳下,藏在海水里的體積巨大的冰塊則是他們各自苦難的經歷。只有當他們能分享回憶,使腳下那巨大的冰山融化,他們才能真正走到一起。
然而小說從開篇就告訴我們,那些曾經的奴隸不愿意回憶。貝比告訴塞斯自己生過八個孩子,可是最后把他們全都忘了,只記得第一個孩子愛吃嘎巴的糊面包。塞斯認為這是貝比“只讓自己記得這么點兒”[5]6。而塞斯自己,也對過去采取選擇性記憶?!八M量不去記憶,因為只有這樣才是安全的?!碑斶^去的景象不時地浮現在她腦海的時候。她下意識地選擇去看那些最美麗的梧桐樹,不敢去回憶那些吊死在樹上的小伙子們的臉龐。她渴望擺脫過去,開始新生活。同時又對自己這種心態(tài)產生負罪感,仿佛遺忘意味著背叛?!斑@令她感到恥辱----對那些美妙的颯颯作響的樹的記憶比對小伙子的記憶更清晰。她可以企圖另做努力,但是梧桐樹每一次都戰(zhàn)勝小伙子。她因而不能原諒自己的記憶。”[5]7保羅·D也選擇把關于過去的記憶塵封起來,不敢碰觸。他認為在自己的胸口本來應該是心臟跳動的地方,現在只有一個 “生銹的小煙盒”在里面,他把過去的一樁樁、一件件的經歷全都藏在了那個小盒子里,那蓋子都銹死了,再也打不開了。根據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遺忘是一個有目的的,由無意識決定的過程。他們無意識地壓抑著自己的記憶,試圖塵封那些最痛苦的經歷。
由于擁有一段共同的過去,保羅和塞斯的重逢必然會使他們談及過去,迫使他們再一次面對過去。但他們又不約而同地對分別后各自這18年的生活小心回避,三緘其口。他們努力地隱藏著自己最不堪的記憶,渴望能夠開始新的生活。保羅到來之后,124號經歷了短暫的平靜。塞斯似乎看到了新生活的愿景。在“黑星期四”的狂歡節(jié)上,她*意到三個人的影子一直是“手牽著手”,并認定那是“一個好兆頭,……一種生活,或許吧”[5]61。
但是,他們首先必須要擺脫歷史的負擔,走出記憶的陰霾,才有可能輕松地面對未來。在看到新生活影子的同時,那些被有意識地遺忘了的過去,陰魂不散的記憶又全部都涌了出來。被塞斯親手殺死的女兒,124號的小鬼,化身成為一個美麗的黑人姑娘,重新進入了塞斯的生活。在古老的非洲文化中,人死后可以變成鬼,而鬼又可以再次變成人形。這樣的情節(jié)安排符合作者的文化傳統(tǒng)。寵兒的到來逐步揭開了塞斯刻意掩蓋的記憶。在寵兒的影響下,124號里住著的一家人開始回憶起自己的過去,把這些記憶的碎片拼接起來,展現在讀者面前的就是當年發(fā)生的悲慘血腥的殺嬰事件。特別值得*意的是小說中對事件的講述并沒有按照時間順序展開,而是以一種類似拼圖游戲的風格點滴地述說著從前的事情。在整部小說中,莫里森沒有正式地講述小說的核心故事----當年的殺嬰事件,而是通過女主人公對過去的回憶、忘記、壓抑和面對一點一點地把事件拼接起來。她小心地進行鋪墊,讓讀者在忐忑地猜測中做好心理準備,最終才把恐怖的真相告訴大家。初讀此書,讀者會感到有些吃力,充滿疑問。到保羅質問塞斯,小說情節(jié)到達一個高潮,讀者終于完整地看清整個事件,心靈會受到巨大的震撼。在《寵兒》中莫里森選擇使用了這種松散、無序、斷續(xù)的敘述方法,按照“重現記憶”的模式講述故事?!爸噩F記憶”可以理解為再現過去的活動,也就意味著再次體驗過去的經歷。有意識的“重現記憶”意味著重構過去。心理醫(yī)生經常通過這種手段幫助當事人擺脫過去事件的陰影,治愈心靈創(chuàng)傷。莫里森通過這種心理療法,還原黑人奴隸真實的生存狀態(tài),幫助當代讀者認清奴隸制度的真相;幫助北美黑人填補缺失的歷史溝壑,重新找回自己的過去。
這種敘述的手法也符合莫里森要真實再現歷史的新歷史主義思想。受到后現代主義的微史學觀影響,新歷史主義所強調的歷史概念不再是獨語式的歷史(History)而是小寫復數的歷史(histories);或者說,是強調敘述者的歷史(his-stories)。新歷史主義者對過去再現的方法,類似于文化人類學家的深描,往往是分析一段特別的歷史事件,再插入一段特別的文本分析,以此來證明兩者之間共享一種社會力量[1]27。莫里森以瑪格麗特·加納的文本為基礎,再現了奴隸制對人性的摧殘。這部小說中記載的殺嬰事件,并不是一個特殊的個案?,敻覃愄亍ぜ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奴,是千千萬萬黑奴中的一員,在面對她的選擇時,會有無數的女奴作出與之相同的選擇。在歷史上,瑪格麗特的婆婆,一位八個孩子的母親,在接受采訪時曾說,她自己可能也會做出同樣的事。
記憶就是我們的歷史,但是因為過去的記憶太過痛苦,塞斯有意識地要掩埋自己的記憶。塞斯最不敢觸及的回憶就是殺死了自己的女兒。雖然她認為孩子是自己的,然而,生命和自由到底孰輕孰重?母親到底有沒有權利替一個嬰兒作出抉擇?這些問題一直拷問著塞斯。無論是當時的法律,還是黑人群體都不能裁決塞斯的行為。莫里森認為“唯一有資格對塞斯進行評判的是被她殺死的女兒”[2]248。因此,當塞斯的生活中出現新的希望時,寵兒又回到了124號,來探究塞斯內心的母愛。由于寵兒亦真亦幻的身份,在描寫塞斯與寵兒的共同生活中,莫里森大量使用了象征主義手法。寵兒到來后首先是感到饑渴,她大量地喝水,仿佛是從沙漠中走來。水通常是生命的象征,寵兒對水的需求就是生命被剝奪的無聲抗議。塞斯看到寵兒后,立刻認定她就是自己失去的那個女兒。當母女二人穿越生死鴻溝奇異重逢的時候,兩人都表現出極度的饑餓,對食物的渴求象征著情感的需求----寵兒熱切地渴求缺失了18年的母愛;塞斯迫切地要彌補女兒,尋求諒解。寵兒尤嗜甜食,甜蜜一般意義上象征著和諧美好的生活。寵兒“把甘蔗嚼成亞麻狀,糖汁吮凈后好長時間,渣子還含在嘴里”[5]70。寵兒對塞斯的感情是復雜的、矛盾的。一方面,寵兒對塞斯產生了強烈的占有欲。她的眼睛一刻也不離開塞斯,不論塞斯在做什么,“她始終被寵兒的眼睛舔著、嘗著、咀嚼著”[5]73。寵兒眼中的塞斯仿佛是一份饕餮盛宴,能夠填滿她生命中18年的空白。另一方面,她仿佛又深深地怨恨著母親。當寵兒和塞斯一起坐在廚房的燈光下時,“她們兩個人的身影像黑劍一般在棚頂相互撞擊和交錯”[5]73。和前文中提到的塞斯看到三個人的影子手牽手一樣,影子在這里象征著人物內心的希望。寵兒依戀塞斯,但又隨時產生攻擊她的沖動。后來在三個人一起去林間空地的時候,丹芙親眼看到寵兒試圖勒死塞斯。這些行為說明寵兒對塞斯剝奪自己生命的怨恨。
但是我們知道,鬼是不可能真實存在的?;貧w的寵兒其實正是塞斯自己的記憶。她苦苦地掙扎在記住和忘卻之間,心靈上備受折磨。正如貝比·薩格斯所說:“在這個國家里,沒有一個房子不是從地板到房梁都塞滿了黑人死鬼的悲傷?!盵5]6這些黑人的鬼魂,其實正是活下來的幸存者的悲傷記憶,是他們不愿回憶的過去。但是只有理順回憶,打開心結,這些昔日的奴隸才能解放自己的身心,獲得真正的自由。當保羅·D帶來了新生活的希望,塞斯必須要先釋放自己的過去,接受寵兒的拷問,重新認識自我。在與寵兒的共同生活中,莫里森對塞斯的一段心理描寫最能反映黑人奴隸的生活狀態(tài)和像瑪格麗特·加納一樣的女奴的強烈的反抗意識:
任何一個白人,都能因為他腦子里突然閃過的一個什么念頭,而奪走你的整個自我。不只是奴役、殺戮或殘害你,還要玷污你。玷污得如此徹底,讓你都必不可能喜歡自己。玷污得如此徹底,能讓你忘了自己是誰,而且再也不可能回想起來。盡管她和另一些人挺了過來,但是她永遠都不能允許它再次在她的孩子身上發(fā)生。她最寶貴的東西,是她的孩子。白人盡可以玷污她,卻別想玷污她最寶貴的東西,她的美麗而神奇的、最寶貴的東西----她最干凈的部分。[5]318
小說的結尾部分,丹芙的白人雇主來到了124號。時隔18年后,白人的又一次造訪終于幫助塞斯實現了“重現記憶”。塞斯的記憶仿佛又回到了殺死女兒的那個早上,隔著籬笆看到了“學校老師”要把自己的女兒帶走,要玷污她最干凈的部分。塞斯再次選擇了反抗,但是這一次,她把武器對準了門口的白人。這一次“重現記憶”的經歷終于讓塞斯認清了自己,她選擇了更為勇敢的抗爭方式,證明了自己對寵兒深厚的愛。一次偶然的記憶重現療愈了塞斯內心的病痛。寵兒突然消失了,說明塞斯的內心已經獲得了平靜。她終于可以和保羅·D開始新的生活了。
像塞斯一樣,小說中經歷過那段歷史的黑人全部都在記憶和忘卻之間苦苦掙扎。保羅·D的過去裝在一個“生銹的小煙盒”里,銹死的盒蓋象征著他渴望忘記過去的心情。斯坦普·佩得(Stamp Paid)給自己取了這樣的名字,是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記過去的恥辱和苦難。躺在床上的貝比·薩格斯對顏色的渴求,反映了她渴望記起生命中所有美好的回憶,但是那樣的記憶卻十分蒼白貧瘠。
通過對塞斯這一人物的塑造,莫里森也在提醒整個美國社會,過去是不容忽視的。我們的過去塑造了我們的現在,現在將會決定我們的未來。過去的缺失就像是歷史的斷層,會阻礙我們明確自己的身份,同樣也會阻礙整個社會的健康發(fā)展。
當代美國文學作品中,最真實地反映奴隸制下黑人生活的小說主要有兩部:亞歷克斯·海利的《根》和托尼·莫里森的《寵兒》。但前者偏重于寫實,海利收集了大量黑奴生活的史實資料,側重描寫了黑奴的日常起居等生活細節(jié),更像是一部傳統(tǒng)意義上的歷史小說,缺乏對讀者心靈的震撼。而莫里森在編輯《黑人叢書》時,受到了很多像瑪格麗特·加納一樣的黑人的故事的啟發(fā),創(chuàng)作了《寵兒》一書。《寵兒》的創(chuàng)作源自于真實歷史,但又超越了歷史;糅合了虛構和現實,側重探索了奴隸制下黑人的精神生活狀態(tài),更真實地揭示了這個非人制度對黑人人格的踐踏和精神的摧殘;記錄了人的歷史,而不是社會制度的歷史。小說“將主人公個人的身世與整個黑人種族的命運交織在一起,為黑人同胞寫下了一段苦難的歷史,傾*了對這段歷史的譴責與控訴,在思想的廣度和深度上,與美國早期文學中的理想主義相對話”[6]。
莫里森本人曾經說過,這部小說里所寫的內容“小說人物不愿意回憶,我不愿意回憶,黑人不愿意回憶,白人不愿意回憶。我是說,這是全民記憶缺失癥”[2]272。這種記憶缺失是可以理解的,對于黑人來說,那段經歷太過痛苦而令人不敢觸及;對于白人來說,那段歷史有失光彩,過多提及會危害到主流社會的道德威望。
莫里森借助寵兒所表達的,不是歷史的真實,而是歷史的本質。作者真正強調的不是某些黑人個體所經受的種種磨難,而是整個奴隸制的非人性,是這一邪惡的制度的反人類的本質,是白人主流文化一直閉目塞聽、不肯正視的真相。正是這種非善意的回避,造成了后人對歷史真相的無知?!案ヂ逡恋碌男睦矸治隼碚撜J為,只有心理健康的人才能夠談論自己的過去。同樣,只有健康的社會才能夠面對歷史,正視歷史,不管歷史曾經多么黑暗,只有真正面對過去,才能擁有未來?!盵7]
當代美國社會中,種族問題仍然存在。黑人仍然受到種族歧視的影響,部分白種人始終不能把非裔美國人當做平等的個體來尊重。而對于非裔美國人來說,自從他們被強行帶至北美大陸以來,他們的歷史一直是被故意忽視的,歷史的斷層導致文化的缺失。當代的美國黑人群體既不能也不愿分享主流社會的美國歷史,從而無法在非洲的歷史文化中找到歸屬感。因為他們找不到屬于自己的過去,甚至無法明確自己的身份,因此游離于主流社會之外。莫里森致力于用藝術手段還原最真實的歷史,反思最真實的美國奴隸制,還原那個制度下黑人的真實的生存狀態(tài),并藉由這種回憶,幫助當代非裔美國人了解自己的過去,面對歷史,找尋自己的文化,塑造自己的身份并合力推進美國黑人文化的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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