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平
(浙江工商大學法學院,杭州310018)
罪名概念新探
吳 平
(浙江工商大學法學院,杭州310018)
目前刑法學界對于罪名的許多研究結論可以說是模糊不清,亟需正本清源。定義“罪名是犯罪的名稱”是準確揭示罪名概念的內涵的屬加種差定義,完全符合邏輯。罪名與某種犯罪行為的本質特征之間并沒有必然聯(lián)系,把某種犯罪行為的本質特征的概括作為罪名的定義違反下定義的規(guī)則。
刑法;罪名;定義;概念;犯罪
刑事立法和刑事司法都離不開罪名,刑法學自然也少不了對罪名的研究。我國的刑法學界對罪名概念的研究文章為數(shù)不少。然而其研究結論可以說是糊里糊涂,亟需正本清源。有鑒于此,本文擬就罪名的概念問題略抒管見,相信會有助于驅散罪名研究中的重重迷霧。
當我們說到罪名的概念或者罪名的定義的時候,要解決的就是什么是罪名的問題。應當說,我國刑法學者對這個問題還是相當重視的,而所給出的答案則是不同的。
第一種觀點認為,罪名,顧名思義,就是犯罪的名稱。有的則表述為罪名是指刑法規(guī)定的某種具體犯罪的名稱[1]。第二種觀點認為,罪名是某種犯罪行為的最本質特征的簡明概括[2]97。第三種觀點認為:罪名就是犯罪的名稱,是對具體犯罪本質的或主要特征的高度概括[3]。第四種觀點認為:罪名,是指高度概括某類、某類罪中某節(jié)犯罪或者某種犯罪本質特征,是某類犯罪、某節(jié)犯罪或者某種犯罪的稱謂[4]。第五種觀點則認為:所謂罪名,是指犯罪行為的名稱,是根據(jù)罪狀對犯罪行為本質特征的高度概括[5]7。第六種觀點認為,罪名應當是立法或者司法機關以簡潔的語言對某種犯罪的本質或者主要特征作出的高度概括[6]。
這六種觀點中,第一種觀點是產(chǎn)生時間最早的一種觀點,也是受到批判最多的、現(xiàn)在似乎很少有人予以堅持的觀點。這種觀點的支持者對自己的觀點似乎沒有展開過論證,對其受到的批判似乎也從來沒有人予以充分說理的反批判。第二種觀點與第一種觀點完全不同,它是從罪名與犯罪特征之間的關系的角度來給罪名下定義的。第三種觀點看起來是第一種觀點和第二種觀點的結合,但是從實質上看,它更傾向于第二種觀點。該觀點是目前刑法學界通行的觀點,可謂通說。第四種觀點的新意是認為罪名的定義應該涵蓋類罪名、節(jié)罪名。第五種觀點則是強調了罪名是根據(jù)罪狀而來。這兩種觀點在對罪名的主要問題的看法上與和第三種觀點其實沒有什么根本不同。第六種觀點的特點是點明了確定罪名的主體??梢钥吹?除第一種觀點之外的其他觀點的一個共同點是:認為罪名是某種犯罪行為的本質特征的概括。
本文的觀點就是似乎已經(jīng)被打入“冷宮”的上述第一種觀點,這就是:罪名是犯罪的名稱。下文的論述將提出支持這種觀點的具體理由,并對其他觀點提出批判意見。
反對第一種觀點的學者批判說:第一種觀點無非是說罪就是犯罪,名就是名稱,罪名就是犯罪的名稱,因而告訴人們罪名就是罪名。這等于沒有從根本上回答什么是罪名[2]97。本文認為,這種批判是沒有道理的。說罪就是犯罪,名就是名稱,罪名就是犯罪的名稱,這正是用簡練的語言正確回答了什么是罪名的問題。這怎么能說是“告訴人們罪名就是罪名”呢?舉個相類似的例子:人名就是人的名字,有錯嗎?路名就是路的名稱,有錯嗎?都一點沒錯。這簡直是不需要加以論證的結論。一個符合邏輯的定義并不在于定義項的長短,而在于它是否準確揭示了作為被定義項的概念的內涵。犯罪的名稱作為罪名這一概念的內涵的揭示恰如其分,沒有任何錯誤。
與上述批判意見的簡單化不同,有學者進一步從邏輯學的角度對第一種觀點進行了比較詳細的批判。專門研究罪名問題的著作《罪名研究》的作者寫道:“定義本身可以分為唯名論定義和唯實論定義。唯名論定義將定義理解為對事物名字的解釋,即確定一個詞在什么意義上使用。因此,只要給出意義相同的詞就夠了。例如,電梯是載人的升降機;屠夫是屠宰者或屠戶的別名;父母的父母叫祖父母;祖父也叫爺爺;合同也稱契約;要物合同又叫實踐合同;所有權即完全的物權。唯實論定義則解釋事物本身,列舉出那些說明事物特性的標記。例如,水是兩個氫原子和一個氧原子結合而成的液態(tài);……定義并非總是能揭示事物的本質。使用唯名論定義時,實際上就會出現(xiàn)類似同義反復的情況。如‘屠夫是屠宰者或屠戶的別名’這樣在我們看來也許不能稱作定義的定義,就明顯的存在同義反復。不過,唯名論定義的優(yōu)點也是明顯的,它使人容易理解事物的名字,從而加深對事物的表象的理解及對事物名字的記憶。但是,這種定義方法畢竟不能揭示事物的實質。唯實論定義則能準確揭示事物本身的特點、實質,使人了解事物之所是,從而加深對事物質的把握?!妥锩@一定義來說,前述罪名概念的第一種觀點之所以給人的感覺是等于什么也沒有說,沒有告訴人們什么是罪名,就是因為它只單純采用了唯名論定義?!盵5]7
前引《罪名研究》的觀點存在邏輯學方面的問題。在形式邏輯中,所謂唯實論定義主要是指屬加種差定義,所謂唯名論定義即是語詞定義。所謂屬加種差定義是揭示概念所反映的對象的特有屬性或者本質屬性的定義,是通過揭示鄰近的屬加種差下定義。用這種方法給概念下定義時,首先是找出被定義概念的鄰近的屬,確定被定義的概念所反映的對象屬于哪一個類。然后把被定義概念所反映的這一種對象同該屬中的其他種進行比較,找出被定義概念所反映的這一種對象與其他種之間的差別——種差。所謂語詞定義是揭示語詞所表達的意義的定義。語詞定義可分為說明的語詞定義和規(guī)定的語詞定義。當別人不了解某一個語詞的意義的時候,我們就用一個語詞定義來說明這個語詞的意義,這就是說明的語詞定義。例如,“烏托邦是一個希臘詞,按照希臘文的意思,‘烏’是沒有,‘托邦斯’是地方。烏托邦是一個沒有的地方,是一種空想、虛構和童話”。這就是說明“烏托邦”詞義的語詞定義。而規(guī)定的語詞定義則是給某些語詞規(guī)定意義。例如,“五講四美,就是講道德、講文明、講禮貌、講秩序、講衛(wèi)生;做到心靈美、語言美、行為美、環(huán)境美”[7]122。應該說,邏輯學從來認為,一個正確的語詞定義,并不存在同義反復的問題。語詞定義和屬加種差定義的功能不同,適用的場合不同,各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如果說語詞定義是同義反復,那么邏輯學怎么會有語詞定義的存在余地呢?論者所舉例子“屠夫是屠宰者或屠戶的別名”也是一個完全正確的符合下定義規(guī)則的語詞定義,絕沒有“明顯的存在同義反復”的問題。因為它是對“屠夫”這個語詞所下的定義,而不是對屠夫的概念所下的定義?!白锩褪欠缸锏拿Q”這一定義是一個屬加種差的定義,是唯實論的定義,而不是唯名論的定義。在罪名就是犯罪的名稱這一定義中,被定義項是罪名,定義項是犯罪的名稱,其中“名稱”是鄰近的屬,“犯罪”是種差,“就是”是聯(lián)項。這一定義準確地揭示了罪名這一概念的內涵,揭示了罪名這一概念所反映的對象的特有屬性。所以,應當認為,它是一個典型的屬加種差定義。
學界通說所主張的“罪名是某種犯罪行為的本質特征的概括”的定義當然是一個唯實論的定義。只不過,它是一個錯誤的定義。錯誤就在于這個定義沒有準確揭示罪名這一概念的內涵。
(一)從定義規(guī)則出發(fā)所作的評說
要判斷“罪名是某種犯罪行為的本質特征的概括”的定義是否為一個正確的定義,我們只要用定義規(guī)則來檢驗一下這個罪名的定義即可。
下定義最重要的規(guī)則之一就是定義必須是相應相稱的。也就是說,定義項的外延與被定義項的外延必須具有全同關系。如果定義項的外延大于被定義項的外延,就會出現(xiàn)“定義過寬”的邏輯錯誤;如果定義項的外延小于被定義項的外延,就會出現(xiàn)“定義過窄”的邏輯錯誤[7]123。那么,“罪名是某種犯罪行為的本質特征的概括”的定義是否符合這條下定義的規(guī)則呢?我們來作一分析。在這個定義中,“罪名”是被定義項,“某種犯罪行為的本質特征的概括”是定義項,“是”則是定義聯(lián)項。根據(jù)定義項的外延與被定義項的外延必須具有全同關系的定義規(guī)則,“罪名”的外延和“某種犯罪行為的本質特征的概括”的外延具有全同關系。但是,事實上它們兩者之間并不存在全同關系,“罪名”的外延要大于“某種犯罪行為的本質特征的概括”的外延。換句話說,至少有的罪名并不是某種犯罪行為的本質特征的概括。例如,刑法規(guī)定的同一個犯罪,同一時期、不同司法機關的司法解釋確定了不同的罪名。①例如,對《刑法》第399條第1款、第2款規(guī)定的犯罪,最高人民法院1997年12月11日頒發(fā)的《關于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確定罪名的規(guī)定》確定的罪名分別是“徇私枉法罪”“枉法裁判罪”,最高人民檢察院1997年12月25日頒發(fā)的《關于適用刑法分則規(guī)定的犯罪的罪名的意見》確定的罪名分別是“枉法追訴、裁判罪”“民事、行政枉法裁判罪”。我們無法說這些不同罪名都是某種犯罪的本質特征的概括。再如,刑法某個規(guī)定犯罪的條文,立法機關對其進行了修改,使得原來規(guī)定的犯罪的構成要件或者說本質特征發(fā)生了重大變化,但是,其罪名并沒有發(fā)生變化。②例如,《刑法修正案》(六)第1條第1款對《刑法》第134條第1款的犯罪主體進行了修改,即從原來的“工廠、礦山、林場、建筑企業(yè)或者其他企業(yè)、事業(yè)單位”擴大到“在生產(chǎn)、作業(yè)過程中”的一切人員。在征求罪名意見過程中,一種意見是定為“生產(chǎn)、作業(yè)重大安全事故罪”。主要理由是,確定罪名以直接并準確反映刑法條文規(guī)定的具體罪狀為基本準則。“生產(chǎn)、作業(yè)重大安全事故罪”的罪名符合刑法修正案修改后的刑法條文對該犯罪具體罪狀的表述,反映了這種犯罪的行為特征,且可避免與有關重大安全事故犯罪之間罪名的混淆問題。經(jīng)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刑事審判專業(yè)委員會兩次討論和審判委員會全體會議討論,并經(jīng)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委員會討論,考慮到“重大責任事故罪”的罪名長期以來已“約定俗成”,群眾比較了解,目前還不至于發(fā)生罪名混淆問題,最終確定原來的罪名不變。參見周道鸞、張軍主編:《刑法罪名精釋——對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罪名司法解釋的理解和適用》,人民法院出版社2007年版,第30頁。我們不能說這同一個罪名是具有不同本質特征的犯罪的本質特征的概括。又如,一些研究者對司法解釋中確定的一些罪名提出不同的看法,認為這些罪名難以反映該條犯罪行為的本質和外延。①例如,有學者對新刑法第331條的罪名“傳染病菌種、毒種擴散罪”、第360條的罪名“傳播性病罪”、第238條規(guī)定的罪名“非法拘禁罪”、第335條的罪名“醫(yī)療事故罪”、第230條的罪名“逃避商檢罪”等幾十個司法解釋確定的罪名提出否定性意見,并且提出作者認為應該確定的罪名。參見劉艷紅:《罪名研究》,中國方正出版社2000年版,第126-143頁。我們不能認為某個沒有概括某種犯罪的本質特征的司法機關確定的罪名不是罪名??梢?“罪名是某種犯罪行為的本質特征的概括”的定義是一個犯了“定義過窄”的邏輯錯誤的定義。
(二)罪名與某種犯罪行為的本質特征之間的關系分析
罪名是犯罪的名稱,一個特定的罪名就是某個特定犯罪的名稱。從語言學的角度說,一個名稱要為交換信息的社會的群體所公認和接受,不能不受時代、時期、地域、地區(qū)、社會習慣尤其是語言習慣的制約。但是,人們給一個事物命名時,為什么用這個名稱而不用那個名稱,畢竟是有很大的隨意性的??梢哉f,任何事物的名稱都有好差的問題,但是卻沒有對錯的問題。名稱可以或者最好是能夠使人“顧名思義”“望文生義”,也即能夠使人從名稱中了解被命名事物的本質特征。但是,不能夠使人“顧名思義”“望文生義”,也即不能夠使人從名稱中了解被命名事物的本質特征的名稱仍然是名稱。罪名的確定確實有科學與否的問題,但是,一個名稱,無論它是否科學,無論它與某種犯罪行為的本質特征之間是否具有聯(lián)系,只要有權機關確定它為罪名,它就是罪名。就如司法機關已經(jīng)確定的罪名,盡管有許多學者認為其中很多罪名不科學,沒有概括出某種犯罪的本質特征,但是它還是罪名。而如果某一天有權機關出于某種理由廢止了某個罪名,那么,無論有多少人認為它多么科學,它都不是罪名。確定罪名當然最好是能夠把某種犯罪的本質特征揭示出來,但是這并不等于說罪名就是某種犯罪的本質特征的概括,罪名與某種犯罪行為的本質特征之間并沒有必然的聯(lián)系。
這里我們還可以把罪名的概念與人名的概念進行類比,以便把問題的癥結進一步明晰化。罪名是犯罪的名稱,人名則是人的名稱。罪名、人名是具有同樣性質的概念。有誰說過人名是人的本質特征的概括嗎?沒有人會這么說。確實,人名與人的本質特征沒有必然聯(lián)系,有聯(lián)系的是人的概念與人的最本質特征,是張三的概念與張三這個概念所反映的對象的本質特征。與此同理,罪名與某種犯罪行為的本質特征也沒有必然聯(lián)系。有聯(lián)系的是犯罪的概念與犯罪這個概念所反映的對象的本質特征,是故意殺人罪的概念與故意殺人罪這個概念所反映的對象的本質的特征。邏輯學告訴我們,語詞是概念的語言形式,概念是語詞的思想內容。同理,罪名是反映某種犯罪的概念的語言形式。在這里,某種犯罪是思想內容,相對應的罪名就是其語言形式。所以說,“某種犯罪行為的本質特征的概括”不可能是某個罪名,更不可能是抽象的罪名,而只能是某個罪名所表達的概念。抽象的罪名的概念與“某種犯罪行為的本質特征的概括”簡直是風馬牛不相及!
通過上面的分析,我們大致可以知道罪名是一回事,具體的罪名是一回事,具體的罪名所表達的某種犯罪的概念即具體犯罪又是一回事,絕不能混為一談。而迄今為止絕大多數(shù)研究罪名的文章和著作恰恰都把它們混為一談了。不僅把具體的罪名所表達的某種犯罪的概念即具體犯罪與具體的罪名相混淆,甚至與抽象的罪名的概念相混淆,于是得出了“罪名是某種犯罪行為的本質特征的概括”這樣的定義,實在遺憾。
下面,我們不妨把前文已經(jīng)述及的《罪名研究》這只“麻雀”繼續(xù)作為解剖的對象,看看一些學者是如何把這些不同的概念混為一談的。論者在“罪名的概念”的標題之下作了如下的分析:所謂罪名的特征,是罪名區(qū)別與刑法中其他范疇的質的征象和標志。罪名有其形式特征和實質特征兩個基本方面。罪名的形式特征又包括罪名的邏輯特征和罪名的語詞特征。罪名是邏輯概念在刑法中運用的結果。罪名概念是刑法中所有概念的核心概念。邏輯學認為,概念是反映事物的特征和本質的思維形式。罪名概念則是反映犯罪行為主要特征或本質特征的思維形式。它同樣應符合邏輯學概念中的一般原理。根據(jù)邏輯學的觀點,任何一個起初反映現(xiàn)實的概念都包括內涵和外延兩個基本方面。內涵是決定概念所指對象的本質特征。概念的外延則是該概念所指的集合。就罪名概念來說,其內涵是該種犯罪的內容,外延則是該種犯罪的表現(xiàn)形式。例如洗錢罪,其內涵就是掩飾、隱瞞犯罪的違法所得及其產(chǎn)生的收益的來源和性質。其外延則包括符合上述本質特征的諸如提供賬戶資金洗錢、協(xié)助將資金匯往境外洗錢、通過轉賬協(xié)助資金轉移洗錢等形式在內的一切洗錢行為。每一個罪名概念都有著其確定的內涵和外延,但是,這不等于說,罪名概念之間沒有任何聯(lián)系。辯證唯物主義認為,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是在一定條件下同周圍的其他事物保持著某種聯(lián)系或關系。罪名概念之間同樣有著相應的聯(lián)系。從邏輯學的角度來看,罪名概念之間的聯(lián)系指的是不同概念外延之間的關系。這種關系是客觀世界各個事物、各種現(xiàn)象之間聯(lián)系的反映。從形式邏輯角度劃分,任何概念外延之間都有相容關系和不相容關系兩大類?!谭ㄖ幸?guī)定的各種具體犯罪的概念之間也存在相容關系和不相容關系兩大類[5]7。
可以看到,論者本來所要研究的是罪名或者說是罪名的概念,但是,論者在分析罪名的邏輯特征的時候所進行分析的對象卻毫無理由的突然變成了所謂的罪名概念。而這恰恰就是問題的癥結之所在。必須明白,罪名的概念和這里的所謂罪名概念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我們通常所說的罪名的概念是指罪名這一概念,就如刑法學教科書上說刑法的概念是指刑法這一概念一樣。而論者所謂罪名概念從前引論述上下文的意思來看,則是指具體罪名所表達的概念,如故意殺人罪、故意傷害罪等等。毫無疑問,罪名的概念只有一個,根本不存在“每一個罪名概念”的問題,根本不存在罪名概念之間的“不同概念外延之間的關系”的問題。只有具體罪名所表達的概念才有所謂的“每一個罪名概念都有其確定的內涵和外延”,才有所謂的“不同概念外延之間的關系”。分析到此,已經(jīng)不難看出,作者是把罪名的概念和罪名概念即具體罪名所表達的概念完全混為一談了。用邏輯學的術語來說,就是偷換概念。如此混淆概念,怎么可能正確界定罪名的內涵呢?①應該說,《罪名研究》對于罪名的兩種語義還是有一定認識的。例如,論者注意到罪名確定的兩種情況。一種是罪名辨定,或稱罪名個數(shù)的確定,即明確某個刑法分則條文規(guī)定有幾個罪名;另一種是罪名取定,或稱罪名表述的確定,即對刑法分則條文規(guī)定的具體犯罪的罪狀進行概括以確定適當?shù)拿Q。參見劉艷紅:《罪名研究》,中國方正出版社2000年版,第82頁。但是,作者的這種認識顯然很不徹底。因為某個條文中犯罪個數(shù)的問題,實際上并不是作為犯罪名稱的罪名問題的研究范圍。
(三)罪名研究中概念混淆現(xiàn)象普遍發(fā)生的原因探究
那么多的學者都把罪名、具體的罪名、具體的罪名所表達的概念即具體犯罪混為一談,為什么就沒有人把人名、具體的人名、具體的人名所表達的概念混為一談呢?這的確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這一問題的發(fā)生首先應該與罪名這一語詞的多義性有關。在我國現(xiàn)代漢語中,一個語詞表示兩個或者兩個以上的概念的情況是司空見慣的。罪名這一語詞也是這樣。它除了可以表達罪名即犯罪的名稱這一概念之外,更多的是表達犯罪的概念。當人們討論法院是否可以變更指控的罪名的時候,這里的罪名的含義實際上就是犯罪,是討論法院是否可以變更所指控的犯罪,而絕不是討論同一個犯罪的不同名稱之間的變更。同樣,當說到給被告人定什么罪名的時候,實際上所要表達的是給被告人定什么罪。當我們爭議刑法某個條文應該定一個罪名還是兩個罪名的時候,實際上是在爭議該刑法條文是規(guī)定了一個罪還是兩個罪,所謂罪名個數(shù)實際上就是犯罪個數(shù)。境外的電視劇中法官宣判說某某“罪名不成立”時,實際上法官是在說某某“犯罪不成立”或者“罪行不成立”,相當于中國內地的法官判決說某某“無罪”,等等。正是因為罪名這個語詞所具有的可以表達多個概念的特殊性,增加了罪名這個概念被錯誤解釋的可能性。
其次,這一問題的發(fā)生還應該與罪名生成的路徑和要求有關。從語言學上考察,各種名稱生成的路徑和要求并不完全相同。人名的生成除了一些道德的吉利的約束之外,幾乎沒有什么限制——雖然很多人會絞盡腦汁給自己或者他人取個好名字。所以張三、李四、王五這樣跟人的特征沒有任何關聯(lián)的名字都可以成為人名。路名的生成大致也如此,也許甚至更自由。有以山為名的,如天目山路;有以城市為名的,如延安路;有以人名為名的,如張自忠路;也有以數(shù)字為名的,如一號路。這些人名、路名與其所反映的對象的本質特征沒有什么關聯(lián)性,而且,事實上也很難做到使之有很大的關聯(lián)。所以在實踐中一般不會產(chǎn)生人名與人的概念混淆、路名和道路的概念混淆的問題。而罪名的生成則不同。雖然立法機關、司法機關在給犯罪確定名稱的時候,有足夠的權力決定確定什么罪名,但是它當然不能違背或者說要更為尊重語言的規(guī)律。具體地說,罪名的生成通常要考慮其指稱的犯罪的罪狀。即給犯罪取名的時候,要求構成罪名的詞的內部形式①“詞的內部形式是詞里所表現(xiàn)出來的用作命名根據(jù)的事物的特征,即用詞表示概念的方式”。參見唐作藩主編:《中國語言文字學大詞典》,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7年版,第87頁。盡可能的把必要的罪狀的內容揭示出來,盡可能的反映出某種犯罪的本質特征,以使受眾能夠通過罪名即能顧名思義知道該犯罪的罪狀的基本內容,了解該犯罪的本質特征。許多研究確定罪名的論著在論及罪名確定的標準或者原則的時候,實際上也都是從這個角度展開其觀點的。而立法機關、司法機關所確定的罪名通常也是從罪狀中概括出來的,其罪名的詞的內部形式意義一般說來也是與該種犯罪的本質特征有較大或者很大的對應關系。應該說,學者從這個角度探討罪名確定的科學性對于立法機關和司法機關科學確定罪名是很有意義的,立法機關、司法機關的這種確定罪名的做法也是正確的。但是,也正因為如此,客觀上就很容易使人誤以為罪名是某種犯罪的本質特征的概括。
[1]高名暄.刑法學[M].北京:法律出版社,1984: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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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陳興良.罪名指南[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1.
[7]《普通邏輯》編寫組.普通邏輯[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
New Research on the Concept of Charge
WU Ping
(School of Law,Zhejiang Gongshang University,Hangzhou 310018,China)
At present,many research conclusions on criminal charges are quite confusing in academic circles,which needs to be clarifiedDefinition“the name of the offense is a crime”is an accurate countof the concept that reveals themeaning of the connotation of genus plus differentia which is completely logical.There aren't any necessary connections between certain criminal charge and essential characteristic of criminal act.To define essential characteristic of criminal act as criminal charge is contrary to rules of definition.
criminal law;charges;definition;concept;crime
DF61
A
1009-1505(2010)06-0020-06
(責任編輯陶舒亞)
2010-02-20
吳平,男,浙江義烏人,浙江工商大學法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刑法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