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霖
(山西歌舞劇院,山西太原030001)
舞蹈藝術是人類創(chuàng)造的一種精神文化,它以獨特的手段解讀著人的情感世界。特別是傳承千年生命力極強的民間舞文化,由于植根于不同的地域和土壤,有著不同的自然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以致人們在表達勞動和生活給人帶來愉悅的情感時,展示出異彩紛呈的舞蹈符號樣式,傳遞著獨特的地域風情,反映出獨有的社會意義。山西萬榮花鼓舞就是流傳久遠活躍于晉南一代民間一支絢麗的藝術奇葩,不僅花鼓舞者的組合及用軟、硬鼓槌擊鼓而舞時,展示出一種獨特的舞蹈樣式符號文化,而且讓人清晰地看到這種舞蹈符號內隱著積淀悠遠今猶在“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的淳樸民風,這就是其行千年而不老的文化價值所在,更是這一地域人們生存和發(fā)展方式的藝術寫照。
符號是人們創(chuàng)造的能夠傳遞事物信息的一種標志,文化的存在取決于人類創(chuàng)造、使用符號的能力。萬榮花鼓以其特有的鼓制、鼓槌、演奏技藝、鼓與舞相結合形成了獨具風格的藝術符號,廣為流傳在晉南一代,成為這一區(qū)域人們抒發(fā)情感,寄托希望的重要方式。
萬榮花鼓的道具主要由花鼓和鼓槌所組成,輔之大鑼和銅鈸。花鼓(見圖1)的鼓長約22~25cm,鼓面直徑為12cm,花鼓的鼓腔用棗木、槐木或是桑木等木料制成,鼓腔內緊靠兩面蒙皮處各拉三條鋼絲傳聲簧,鼓面用上好的牛皮(專用牛的腹部或后腿部的皮)制成,前面蒙皮稍緊,后面稍松,這樣敲擊鼓面,鼓聲清脆悅耳,陰陽分明。鼓槌用棗木或楠木等硬木制成,長約17cm,軟槌則更長些。
(圖1)
正是由于這種特殊的制鼓方法,使萬榮花鼓具有清脆的鼓聲。
人們根據所戴花鼓的位置和多寡,分為低鼓和高鼓,單鼓與多鼓。
低鼓:腰間掛鼓,形似腰鼓的背法,這被叫作低鼓。低鼓最講究的是鼓槌功夫,表演者雙手持木制硬槌,右手握槌中部,使槌的兩頭都可擊鼓,由此形成撇、挑、繞、摟、戳等十余種擊鼓手法,然后通過擊鼓后手臂順勢劃弧線的連接產生了多邊又流暢的動作組合。低鼓的擊鼓一般都是右槌擊前半拍,左槌擊后半拍,右手每擊一下,身體都有一次動作變化,可以是雙硬槌,也可以是一硬一軟。
高鼓:高鼓花鼓緊貼頜下,控制了花鼓上下的顛動,加上皮制軟槌擊鼓較靈活,腳下的動作常帶有跳躍性,鑼鼓節(jié)奏也較快,顯得火爆熱烈,緊湊活潑,富有青年人的朝氣。
多鼓:一種是以高鼓為主的單人多鼓打法。打法基本同高鼓,動作的開始一般先打胸鼓或頭鼓,腳下動作主要是“踏步半蹲”換腳跳,或“騎馬蹲檔步”。表演中因頭或肩都系鼓,所以不做俯身動作,更不宜做跳躍動作。高鼓、多鼓還可在桌子上表演,可頭上頂燈或頂碗表演,可繞長凳擊鼓,也可以上杠擊鼓,動作驚險復雜。
花鼓隊成員是由打花鼓者、手鑼、傘頭和小丑、大鑼和鈸伴奏。打花鼓者是整個花鼓隊的核心,擊鼓動作講究以腰為軸的擰、含、裹等動律;手鑼通常是“女苗子”扮相,頭上戴著紙扇花,身穿紅襖綠裙,隨花鼓走出各種隊形。如龍擺尾、十字花、剪子關花、倒推磨、穿八字、蠶蛻皮、倒插柳、跑圓場等隊形。丑角有的花鼓隊是傘頭,有的是小丑,或兼有傘頭和小丑兩者。有傘頭的花鼓隊,在表演之前、之后和表演中間須由傘頭出來唱些花鼓歌。傘頭穿黑長袍,戴灰色禮帽,手持一把周圍吊各色花編、彩帶的花傘。通常傘頭見多識廣,能見景自編歌詞還能自唱。伴奏大鑼,當地群眾稱之為“蘇鑼”,直徑約一尺三寸,質薄,發(fā)“匡”的音。伴奏鈸,鈸的大小約九寸,發(fā)“沙”的聲音。
萬榮花鼓可獨舞,也可群舞。獨舞主要是顯示花鼓藝人的鼓舞技巧,展現其獨門擊鼓技藝,群舞的動作相對不太復雜,但要求整齊劃一,以氣勢奪人。這些不同的表演形式與當地民眾的審美價值取向相關。
萬榮花鼓展演場所一般分為廟宇和非廟宇兩類。一般展演時間在初一到元宵節(jié),但每個村都有自己固定的祭神上廟節(jié)日,有的還在正月以后,如三月三、五月初一、六月初六等。
舊時萬榮每年正月從初一到元宵節(jié),每個村都有自己固定的祭神上廟節(jié)日。每當節(jié)日期間,幾乎整個村莊的村民都要迎神賽灶。通過花鼓酬神娛神,祈神保佑在新的一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人畜平安、萬事如愿。
元宵夜,廟內一到子夜時分,里巷間有威望的十名老者(稱‘十保人’)頭戴禮帽,身穿長袍馬褂,戴上花鼓隊一路敲打到廟內為缺子嗣的新娘子求子拔花。來年若真的得子,元宵節(jié)時全家抱著孩子,攜同拔花者和花鼓隊赴廟內還愿。
在廟宇以外的地方,只要有人家喜事臨門,也要約鼓樂隊進行慶?;顒?。如蓋新房者,一定要在當年的元宵節(jié)時邀請花鼓隊“踩院”?;槿?、開店做生意,定會請花鼓隊到店前去表演。
民間藝術的展演時間和場所的選擇,是有一定的文化價值內涵的。
萬榮民眾普遍認為“花鼓響三聲,祛災降福星”。而在什么時間和地方“響”的選擇上,從古到今這一地域的民眾的認識基本是一致的。一年之始,萬象更新,在這一特定時間選擇廟宇這一特殊環(huán)境,實現“人與神”溝通,人們通過鼓樂舞祭祀,一方面總結過去歲月,感恩諸神的大慈大悲,救苦救難;一方面展望未來,祈求神靈繼續(xù)護佑,消災避難。實際上表明了人與自然之間是平等、親和、友善的關系。
非廟宇的展演是人與人的溝通過程,使村民之間關系緊密、和諧,共同抵御未知的災變。如“踩院”祛疫祈福的鬧花鼓活動,在打花鼓之前,傘頭要見景生情自編歌詞,唱一段吉祥的花鼓歌:“正月好熱鬧,花鼓敲開了;打個劉海灑金錢,金錢灑在這塊地,榮華富貴萬萬年?!?、“走過一家又一家,這家又是致富家;前院有賽虎騾子馬,后院里藏的金銀用車拉?!蓖ㄟ^這些吉祥的花鼓歌和鼓聲,祈愿美好生活能夠實現,換來新年福運。村民們這種互相祝福的過程實際上也是感情交流的過程,是相互了解的一種形式。即使在平日因為某些事產生不和,通過這種活動也會得到化解。
舞蹈原本出自人類自身的需要,是某種情緒的宣泄。萬榮花鼓娛樂活動,必然是對這種民間藝術的再創(chuàng)作,又是一種藝術的欣賞過程。萬榮花鼓也和其他民間藝術一樣是一種娛樂性的藝術,民眾在自娛自樂中傳承文明。也可以鍛煉身體,陶冶情操,又能享受美麗的春光。
萬榮花鼓的擊鼓手法豐富、表演精彩,得益于老藝人吸收借鑒各種擊打技法?;ü闹械娜宋锇缦啻蠖嗍且勒諔蚯械娜宋锝巧b扮的。老藝人們有時從當地戲曲中(如蒲劇)吸收舞蹈動作,加以變化以適合打鼓,不斷豐富花鼓的舞姿造型。低鼓中的”秦瓊背劍”、“朝天蹬”、右手于腦后擊鼓:又如“珍珠倒卷簾”,就是將鼓夾于腳腕,邊打邊蹲,繼而作“前滾翻“或”后滾翻”,這些需要花鼓藝人下功夫去練。除了增加多種花樣的擊鼓動作外,還增加了杠上打鼓、桌上打鼓、凳上打鼓等技藝。
文化價值是社會產物,人不僅是文化價值的需求者,而且是文化價值的承擔者。文化價值是一種關系,它包含兩個方面的規(guī)定性:一方面存在著能夠滿足某種文化需要的客體。另一方面存在著某種具有文化需要的主體,當一定的主體發(fā)現了能夠滿足自己文化需要的對象,并通過某種方式占有這種對象時,就出現了文化價值關系。萬榮花鼓與其他民間藝術一樣內涵四個方面的價值關系,構成了生命存在的藝術動力。
我們知道生命存在的藝術動力,是生存環(huán)境與人的主觀能動相互作用的產物。萬榮花鼓這種反映生命,表現生命,追求生命價值的藝術行為,是居于河東一代農民世代以農為生的反映,是農耕文化對自然環(huán)境固有的依存性在人腦中的反應。人對這種依存性的反映就是通過娛神達到娛人的目的。這一核心因素在萬榮花鼓文化形成過程中,構成了如下幾種動因:
第一,自然有靈的觀念與農耕文化對自然的依賴性是形成崇拜鬼神祭神上廟的直接動因。萬物有靈是遠古時期人對客觀環(huán)境一種主動的理解,也是主觀意識對客觀事物存在的能動反映。而這種能動反映的過程就是幻想,幻想的結果就是:萬物都與人一樣有感覺、有思想、有需要、有動機、有情感、有行動,并用人的道德與情感標準,把這種“靈”,劃分為善惡兩種力量。而神靈就是代表正義、公平、慈善,護佑人類的力量,所以人對于神靈的態(tài)度歷來是祈求、祝禱、示好,并修筑廟宇供神居住,一方面讓神能“安居樂業(yè)”,為人避災、驅惡、鎮(zhèn)邪;一方面可方便人有一個場所與神溝通,遇苦難時有地方訴求保護。對于鬼怪,人們把其劃為邪惡的代表,對付的辦法是多用規(guī)勸、禳解、訓服和感化。人們對神靈的態(tài)度也決定了用于崇拜神靈活動的藝術創(chuàng)作,總是表現出友善、取悅和供獻。那么,與農耕文化關系密切的風雨、雷電、土地、五谷、山川、河流,在人們看來都有神靈控制,因此,在一年之始祭神上廟求神保佑風調雨順是所有村民的共識,也是用鼓樂娛神的真正動因。
第二,鄉(xiāng)村社會中成員所擁有的文化同質性是萬榮花鼓文化得以傳承的土壤。我們知道任何文化產生之后,如果失去傳承,也就會消亡。萬榮花鼓文化得以傳承是由于鄉(xiāng)村封閉式文化所致。這里所說的封閉,指的是鄉(xiāng)村社會中成員所擁有的文化具有較大的同質性,完全不同于城市那樣多元所表現出的異質性和復雜性。鄉(xiāng)村文化的這種封閉性,使絕大多數村民還是在彼此不超過熟悉的范圍內進行活動,鄉(xiāng)村風俗、習慣、信念一經形成,往往會長久不衰,形成了鄉(xiāng)村文化較高的趨同性。一個人或一個家庭的生活方式也就是他的鄰居、他的鄉(xiāng)里人的生活方式。正如同美國人類學家,社會學家雷德菲爾德在他的《民俗社會》一書中所說:一個人學會的做事和思考的方式和另外一個人完全一樣。換句話說,一個人所知道的并相信的東西就是一切人所知道和相信的東西。個人習慣也就是社會風俗。萬榮民眾認為“花鼓響三聲,祛災降福星”,這就是文化的同質性,這種認識必然構成萬榮花鼓傳承的土壤。
第三,鄉(xiāng)村人際關系紐帶式的緊密性是萬榮花鼓得以發(fā)展的條件。我國的鄉(xiāng)村,一般的村子大多屬于一姓或幾姓,鄰居也是長期相處,具有較強的地緣、血緣和社會關系。由于居住穩(wěn)定、鄰里穩(wěn)定、成員穩(wěn)定,這便使得人們的交往特別密切。人們裹挾在濃重的人情網絡中,形成了扯不斷的人情線。一家辦事,全村出動,這是鄉(xiāng)村民眾最為經常、規(guī)模最大的人際聯絡的形式。各家辦事都要投資請花鼓助興,這一方面使得花鼓藝人有了經常的收入,生活得到保障;另一方面吸引了新一代藝人的參與和學習,使得萬榮花鼓技能技巧的發(fā)展有了人才的保障。
為了生存人們在改造客觀世界的時候,往往是從幻想逐步走向科學。但我們不難發(fā)現,農耕文化所隱藏的世界,充滿著對自然友好和善的渴望,以至于鼓樂友之,并年年如此,毫不倦怠,世代傳承,這也正是民間文化藝術生命力旺盛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