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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雪吟的容貌算不上是絕色,卻很吸引人:橢圓的鵝蛋形臉上鑲嵌著一雙神采飛揚的風(fēng)眼,梨花般白亮晶瑩的肌膚,黃種人少有的高聳鼻子帶著股洋味,棱角分明的小嘴巴如成熟圓潤的紅櫻桃。精巧的五官加上豐滿又不失苗條的身材,在蘭園大學(xué)諸多相貌平平的女性中間,她是相當(dāng)引人注目的。
上大學(xué)的頭一天她就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在用箭頭標示“新生報名處”的教學(xué)樓門前,她和一位干練智慧型的中年男人從一輛黑色轎車下來后,自然優(yōu)雅地斜倚在車身上,身著蕾絲花邊的白色公主裙,同色質(zhì)地甚好的白皮鞋,一頭粟色的長發(fā)隨風(fēng)飄動,清爽飄逸的姿態(tài)像是為新款小轎車做廣告的模特兒。調(diào)皮的男孩沖她吹口哨,她正眼都不看向她行注目禮的男孩們,只是與中年男人侃侃而談,時不時用手擼一下滑到額前的劉海,問或爆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與肖雪吟談天的中年男人正是她的父親肖一凡,曾是全國重點院校蘭園大學(xué)中文系的高材生,文革后恢復(fù)高考的第一批大學(xué)生。肖一凡原本一介書生,在中學(xué)教過幾年學(xué)之后調(diào)入政府部門,十幾年仕途的歷練,世故了不少,為了寶貝女兒可說是苦心孤詣。貪玩的女兒高考成績最多上普通大學(xué)的二本,肖一凡當(dāng)然不認命。他是富川市教育局局長,統(tǒng)管著全市的文教,加之與母校的學(xué)者教授、省教育系統(tǒng)上層人物素有來往,也不乏交情深厚者。讓女兒成為蘭園大學(xué)中文系的一名學(xué)生,也是情理中的事。
年方十九,已上大二的肖雪吟很懂得生活,每周稀稀拉拉上幾節(jié)課,就變著名目地和男孩們搞點約會、溜冰、野游等課外活動。校園的周末舞會更是場場不落。面孔雪白長發(fā)飄飄,一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憨態(tài)可掬的樣子似個沒心沒肺的瓷器娃娃。在舞池里,她是一朵眩目的芙蓉花。盛開在形形色色的帥哥身邊。漫步蹁躚后,不少男孩害了單相思,可她還是她。
和往常一樣,肖雪吟的晚飯在校園后門的小吃街解決。上大學(xué)以來,她只在大食堂進過一回膳,那種只有咸味的水煮菜,讓過慣優(yōu)裕生活的她食不下咽。家里每月給她千余元的費用,她改吃小灶,吃了兩頓又受不了。她發(fā)現(xiàn)了大食堂與小灶的異同:不同處是大灶的菜沒有一點油水,而小灶每根菜葉都能膩味地擠出油水來;相同處是無論大食堂還是小灶讓人吃了都想嘔吐。
悠悠閑閑往回返,掏出鑰匙卻打不開宿舍門。正感覺納悶。隱隱約約,里面?zhèn)鞒瞿信f笑的聲音。接著是一連串女人的呻吟聲……
她心里一陣驚異,發(fā)怔之間記起了:出門時朱惠軍的男友一笑而過。朱惠軍是計算機系的,性格陽光,爽快諧趣,從不避諱說自己是農(nóng)村來的。由于家庭貧寒,每月讓她捱不到一月就捉襟見肘了,艱難處每天只吃饅頭咸菜。一套褪色的舊衣服能不換樣一直穿,除非轉(zhuǎn)換節(jié)氣。肖雪吟看著心酸,時常請她吃飯,還不時送她一些衣物和日用品。朱惠軍嘴上沒說什么,心里還是很感激的。
灰姑娘終于遇上了拯救她的王子,其實也并非王子,乃是本校經(jīng)濟系名喚李文偉的男孩。他溫順老實,本地人,父母經(jīng)營一家生意蠻紅火的小餐廳。他來找朱惠軍,肖雪吟總能在他身上聞到一股魚香肉絲的餐廳味道。李文偉的父母是勤勞做事的生意人,挺喜歡朱惠軍的勤快賢惠。這樣的愛情,對肖雪吟來說有些平淡,卻是朱惠軍需要的安心感覺。
進退維谷中,她選擇離開。她像動物一樣無聲無息地退到室外。天色愈加晦暗,校園里倒是涼爽幽靜。一個人踩在鋪滿鵝卵石的蜿蜒小路上,鼻息飄入一股花草的清香味,日暮時分的幽靜令人心曠神怡,一種異樣的感覺促使她信步向前。
夜色漸濃,背對著徐徐下沉的夕陽,借著前方皎潔明亮的月光,不知不覺中,已到了小路的盡頭,前方是一片無法逾越的湖畔。她好像聽說過,校園有個奇怪的湖泊,因為湖中心沒有供人漫步游賞的z字形的小橋,無法逾越,故得名“處女湖”。她愜意地靠在湖邊的古柳上歇息,這古柳起碼成年人環(huán)臂一周才抱得住,看來這個湖年代已經(jīng)非常久遠了,湖面在月光的映照下緩緩涌動著光波,萋萋的水草翠綠水嫩,隨水波起伏涌動,錯落有致地露出些石頭。一簇簇的花草像天然的大地毯,裝飾在兩岸。湖水對岸的另一頭,停泊著不知什么年代的水車,雖然舊損卻古老親切,后面是座雕梁畫棟的舊式庭院,給處女湖注入了浪漫色彩的遐想。
肖雪吟被這神秘古樸的氣質(zhì)蠱惑了,她的思緒越過對岸,推開了陳舊絳紅色落漆雙扇門:廳子中央款款坐著位眉眼清麗的,發(fā)髻慵散的,一襲白袍寬袖的古代佳人,輕撫瑤琴,指間流淌的是“高山流水,情意韻韻”,低吟淺唱的是“一種相思,兩處閑愁”;琴心悠遠,閨怨?jié)M懷,孤獨渴盼,誰能感受聆聽?只有這風(fēng)化千年的古建筑,萋萋的花草,被風(fēng)吹得吱呀作響的古老水車……
“欲人此景效古人,哪管今世幾多秋……”一滴清淚滑過肖雪吟面龐,如此的世外佳境,竟然沒有心儀的男子卿卿我我,依偎相守?她嘆息了一聲,在癡迷忘我中,沒有覺察到一個黑影已漸漸逼近,以閃電般的速度在身后牢牢抱住她,死命向后拖。她的心“嗵”的一聲從天堂墜入了地獄。
“干什么?放開我……”她尖利的叫聲在空寂的夜晚格外疹人。
“有什么想不開的,夜半出來尋短見?”黑影說話了,是個男生。
肖雪吟是沒有智慧力量的芭比娃娃,被這個討厭的小子控制著踉踉蹌蹌向后退,她要急瘋了,眼淚都出來了。
“混賬,你才要尋死哪……”她氣喘吁吁怒罵的余音還未落下,就隨著抱她的男孩一起向后仰栽過去,兩人同時“哎呦”了一聲。在強大的慣力下,她整個身體重重壓在男孩身上。
“你想謀殺啊……”男孩殺豬般嚎叫起來。
在要馬上澄清與這個來路不明的男孩毫無瓜葛潛意識的驅(qū)動下,肖雪吟迅速從他身上滾落下來,不由分說狠狠抽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男孩再次慘叫一聲,明亮的月光映照著草坪上兩個年輕男女,像夜空中的大熒光燈。只見男孩鼻腔涌出一股鮮血,臉蛋迅速腫脹起來,上面滿是無辜的神情:“你瘋了?我好心救你,你怎么出手傷人啊?”
“救我?”肖雪吟冷哼一聲,“我看你是想趁月黑風(fēng)高之夜占我便宜吧?”
“占便宜?你誤會了……”男孩伸手擦了一把鼻子,致使半個臉都染上了鮮血,看起來七分滑稽三分恐怖,“我說姑娘,半夜三更你白衣飄飄佇立于水湄,不是尋短見,那一定是聊齋里的狐妖女鬼現(xiàn)身了?!”他疑惑驚懼的模樣,仿佛她真是個狐妖女鬼呢!
滿腔羞怒的肖雪吟,被男孩荒唐搞怪的話逗樂了??粗仟N的樣子,她的心油然生出一股憐惜,帶著讓他為自己迷惑的得意心情,她沖他莞爾一笑,平日在男孩面前的嬌媚活靈活現(xiàn)地彰顯出來:“我要是狐妖水怪,就一口吃了你,你怕嗎?”
她那舊時電影明星似的丹鳳眼,黑夜里寶石般閃閃發(fā)亮。在男孩所戀過的女孩中,沒有哪個有這樣的自信激情,眼睛會這樣流波傳情。他沒有回應(yīng)她幾乎有些挑逗的話語,只是在沒有察覺的狀態(tài)下笑了笑。在樹葉陰影的遮掩下,她沒有看到他脹得通紅的臉。
“我真是個傻驢,”男孩臉上充滿歉疚,“忘了你是嬌滴滴的女孩了,你沒被嚇著吧?”
“從來都是我嚇別人,還沒被別人嚇著過呢!”肖雪吟障悻地甩了幾下酸痛的胳膊,準備站起來走幾步,但劇烈的疼痛又讓她跌坐下來,咧著嘴直喊痛。男孩過來察看,發(fā)現(xiàn)她的腳脖子被扯掉一大塊皮。
“太殘忍了,這一定是剛才栽倒腳蹭到石頭上了,”男孩沮喪內(nèi)疚得聲調(diào)都發(fā)顫了:“都怪我……我扶你到石椅上坐坐吧?”
他挽著她一步步小心地穿過草地,走到古柳邊的石椅上坐下。雖然驚嚇已經(jīng)過去,肖雪吟全身還在神經(jīng)質(zhì)地顫抖,夏天的午夜居然寒氣逼人,涼浸浸的夜風(fēng)在她薄如蟬翼的衣裙間流竄,肆意撩撥著她小腿邊的裙擺,冷得她幾乎控制不住要撲進男孩的懷抱了。但這種意向與愛情無關(guān),她只需要溫暖。
男孩見狀,體貼地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清了清嗓子想說話,但碰上她心懷戒備、幾分嘲弄的神情時,把想說的話連同唾沫一起咽了下去。因為寒冷,她漸漸放下矜持,主動將手放置他的手掌。男孩吃了一耳光,不敢再造次,像感激信賴似的緊緊握住她的手。
也許男孩覺得理虧,一直是他主動搭話,她只是被動地用“哦”和“嗯”應(yīng)答,對于她的懶怠應(yīng)付,他有些難堪窘迫。最后,他還是忍不住告訴了自己的情況:江雨揚,大二新聞系。
終于等到天邊顯出一絲曙光。肖雪吟的傷腳在痛與凍的雙重折磨下,江雨揚攙扶著都無法行走,百般無奈下,只好讓他背著回去。一路上惹來一些展讀學(xué)子的好奇和駐足觀望,有調(diào)皮的男孩沖著他們怪叫吹口哨。行至她住的樓舍芙蓉苑。又迎上幾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女孩,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呦。咱們的?;ń裉斐哪囊怀?怎么大清早被男生背著……”
“這還看不出呀,被搞得猛了,走不成路了!”
江雨揚聽得刺耳,忍不住亮劍了:“好姐姐們,都是女孩,嘴上積點德吧!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哦,小帥哥,是你心太急,把她弄傷的吧?”體型高大臃腫,綽號是“新聞聯(lián)播”的女生杜曉霞尖酸的挖苦聲還未落下,就爆發(fā)出一片狂笑乃至夸張的尖叫聲。
肖雪吟疲憊中渾渾噩噩的,她聲氣微弱地對江雨揚說:“別和她們廢話,快背我回去休息……”江雨揚連連點頭,按她指點的路徑迅速逃離。
“你們聽聽,還要休息……”
“瞧那輕狂勁,以為自己是小龍女呢。”
女生堆像麻雀炸了窩,沖著他們的背影“轟”地吼起來。
2
在江雨揚的記憶里,能對他使用暴力的只有父親,那是長輩束縛他童年叛逆?zhèn)€性的緊箍咒。被美眉打耳光倒是破天荒頭一次。這一巴掌。打醒了酣眠在江雨揚心里男女間異樣的情愫,這種奇妙的感覺驅(qū)使他一次又一次走向磁場一樣吸引他的肖雪吟。
肖雪吟由于腳傷未痊愈,行走還比較困難。也不能正常上課。江雨揚不敢怠慢,每天到把早、中、晚三頓飯買好送來不說,還買來紅玫瑰、康乃馨討她歡心。肖雪吟卻始終氣色快快,對他的關(guān)心愛護照單全收,小臉繃得像塊了無痕跡的白玉。
她的腳包扎了一周后,江雨揚替她去掉了敷在傷口的紗布,說天熱要讓傷口透風(fēng)才好得快。他握著她雪白秀氣的小腳清洗、消毒、敷藥。那股細致耐心勁,如無微不至的戀人。在一種說不清的異樣感覺里,肖雪吟羞澀的面容浮出兩朵桃花。
處在休養(yǎng)中的肖雪吟幾乎是與世隔絕了,她不知道,關(guān)于她和江雨揚的謠言緋聞像瘟疫般在校園蔓延開來。好事者添油加醋,編造出了多種版本的深夜湖邊草地的艷情故事,仿佛親臨親睹。
肖雪吟一向懶怠理會流言蜚語,可當(dāng)她察覺出過去圍在她身邊的男孩大多開始疏遠她躲著她。她才意識到事情嚴重了。過了一段憋屈煩悶的日子,她終于忍不住沖著朱惠軍發(fā)泄起怨氣。
“這個該死的江雨揚,簡直是顆憑空投擲的手榴彈,害我受傷,毀壞我名譽,把我的Fans團炸得七零八落。這群冒牌貨平常纏得你煩死,需要的時候都不來了,好像我是剛出廠的王致和臭豆腐!”
“你Fans團的成員有幾個能算是男人?只會逢迎討好錦上添花,哪懂得雪里送炭?根本就是一堆垃圾!反正你香餑餑都做麻木了,做回臭豆腐吧,還是有人喜歡的,譬如那個江雨揚哪!”朱惠軍掩飾不住地笑起來。
“我和他?他想去吧!”肖雪吟從鼻腔里哼一聲。
“我覺得不錯,有才有貌又有情。和你很匹配呀!”
“和我匹配?我都能和咱們學(xué)校羅鍋的老園丁配成對了!”
“你這張刻薄的嘴,別糟蹋人了。”
“好,就算他有潘安的貌,李白的才,富可敵國。本姑娘也不稀罕,煩!”
“得了,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的煩惱還不是自個招來的……”
自個招來的?如果不是因為你,我至于無處可去游到什么處女湖,又遇見什么倒霉的江雨揚嗎?肖雪吟怨恨地剜了朱惠軍一眼,把涌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下去。
“當(dāng)處我可沒少勸你,不要和男生玩愛情游戲。不聽也就罷了,還說我像你老爸!”朱惠軍瞪著牛眼,咧著大嘴,一臉的痛心疾首:“你怎么能讓那小子堂而皇之地背著面容衣衫不整的你游行于校園。在女生樓穿堂過室的?”
“MY GOD!”肖雪吟煩躁地叫起來,“事已至此,你像個老婆子似的嘮叨這些廢話有什么用?”
“我是好心給你提個醒,免得以后重蹈覆轍!”
“以后?你還盼望著有以后哇?以后的路是黑的,早知三天事,幸福千萬年!”肖雪吟大力翻動身子。氣哼哼地把頭扭到墻里邊,床被震得吱吱呻吟。
“看你那潑勁,哪像個大家閨秀?”朱惠軍敗下陣了,她辯不過伶牙俐齒的肖雪吟。像面對女兒撒嬌卻無奈的母親,她拍拍她的肩說:“好了,別哭喪個臉。說不定一筐爛杏換顆仙桃呢,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朱惠軍盡管也只大肖雪吟兩歲,卻責(zé)無旁貸地擔(dān)當(dāng)著知心姐姐的角色。她了解肖雪吟:美麗單純,善良有正義感,只是比普通女孩個性些。她時常給她灌注實在又實用的人生哲理,她卻總是不以為然。肖雪吟自從有了少女的心事,就沒有可交流的朋友,朱惠軍算很不錯的閨密了。
由過去熱鬧喧囂到現(xiàn)在的寂寥冷清,肖雪吟似一匹在豐潤草地上撒歡奔跑的小馬駒被突然關(guān)在馬廄里,一條無形的鎖鏈束縛了她激蕩渴盼的心。目前,她只能告別被男孩包圍的日子。她風(fēng)光的連臺好戲是演給仰慕她的男孩,羨慕她的女孩看的,如今帷幕已落下,燈光變得黯淡,觀眾也走得七零八落,在無人鼓掌的舞臺上表演毫無意義。
她像一條進入冬眠的蛇,休養(yǎng)生息,等待來年春暖花開,以全新的姿態(tài)走進屬于她的戀愛季節(jié)。而現(xiàn)在的休憩不代表偃旗息鼓,而是養(yǎng)精蓄銳后再次進入她的愛情沙場博弈。
在傷感喟嘆中,她的思緒成了時鐘里倒走著的分秒針,倒回到過去蒼白孤寂的生活中。這種孤寂與生俱來,她還不足一歲時,工作繁忙的父母就把她送給外婆代養(yǎng),直到入學(xué)年齡才接回身邊,她連“爸媽”都不會叫。父親是性情中人,覺得虧欠了女兒,總想彌補什么似的凡事依著她寵著她。母親不大喜歡孩子,很難親近,一旦管教起來她慣用的是老式的體罰。慈父嚴母,一半溫水一半冰水,她的心沒被捂熱過。周末,舍友們都瘋急著回家,可她最怕回家。假期回去,父親很親和,母親當(dāng)她是不存在的空氣。碰巧撞上好心情了,也會下廚給她燒幾個菜肴,多數(shù)時候是父親帶她到餐廳吃。
看著舍友親人們輪番轟炸似的來探親,帶著衣物生活用品:辣子雞、甜面醬、蘿卜干……暖烘烘的親情如春風(fēng)撲面,那種內(nèi)心酸痛和羨慕的感覺幾乎讓她哭出來。父親經(jīng)常參加省上的教育工作會議,每回必來看女兒,母親沒有同往過。每次來也是忙中抽閑,臨走總像要彌補什么似的,滿懷內(nèi)疚地塞給她一疊冰冷的鈔票,在她的目光里孤獨而來伶仃離去……
3
迷迷糊糊,一團緩緩移動的黑暗籠罩了她。像一片被風(fēng)吹起的花瓣兒,她輕輕飄到一片香溢的青草地,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含笑向她而來,伸手攬住她的腰把臉湊上來……她大喊了一聲:“不要……”
被夢境忽悠醒來的肖雪吟透過薄透的蚊帳,一眼看到床邊的江雨揚,相距不過咫尺,張大嘴驚奇地望著她。他穿了件雪白的T恤衫,下面配了條米黃色的休閑褲,烏黑的頭發(fā)有些不羈懶散的氣息。該死!他看著了她睡覺的樣子,聽到她夢中的驚叫?羞怒中她一屁股坐起來沖他大叫:“你懂不懂禮貌?門都不敲就闖進來?”
“真不好意思,”江雨揚含笑致歉:“敲了半天沒人應(yīng),門虛掩著,就冒昧進來了?!?/p>
“我的腳已經(jīng)好了。你還來干什么?又想和本姑娘聯(lián)袂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鬧劇嗎?”肖雪吟掀開蚊帳,像發(fā)怒的小母獅子叉腰橫在他面前,姿勢很好笑。
“你睡著時嬰兒般可愛,怎么一醒來就河?xùn)|獅吼啊?再怎么不好我也服侍照顧了你半月,還陪你在湖邊坐了一夜……”江雨揚眼神中掠過一束異樣的光芒。
“我能照顧自己,多、謝、你、啦!”肖雪吟故意一字一頓地刺激他。
“有這種想法最好放在肚子里,不要直接說出來,尤其不要對著異性。因為現(xiàn)在的男孩主要的特點就是沒有責(zé)任心,善于推卸責(zé)任。找女孩多是為了排遣寂寞,而懶怠照顧。你這么一說,無疑給了我們開脫自己的好借口?!?/p>
“你在影射男孩們只愿和我玩,而不愿照顧我。對吧?”
“跟你說話可真夠累人的。你看,那些崇拜你的男孩只會在你春風(fēng)得意的時候來瞎湊熱鬧,需要的時候一個都沒有……”
他的話怎么和我想的一樣?肖雪吟心弦一動,繼而以慣有的譏諷口吻說:“這么說,你來雪中送炭了?”
“盛夏酷暑哪來的雪和炭啊,你這朵芙蓉花已經(jīng)快在陰暗角落捂得發(fā)霉了,我想帶你出去吹吹風(fēng),曬曬太陽,吃吃飯,談?wù)勑?,開心吧?”江雨揚盯著她的小紅嘴巴:“看,我多憐惜你,親個嘴做獎勵吧?”
“信不信我拿拖把打你出去?”肖雪吟的怒火被激出來了。
“用拖把打人可是市井的悍婦才做的事啊!還是運用你最擅長的招數(shù)吧:多情的勾魂眼,性感的小嘴……真想知道和你親嘴什么滋味,是甜,是酸,是苦呢?”
“哦,你的臉皮真比長城還厚!”肖雪吟故作吃驚地努起嘴,看著他充滿期待晶瑩發(fā)亮的眼睛,覺得挺有趣:“讓你親我?我還不如抱著一頭豬親呢!”
江雨揚撐不住笑起來:“我知道你跟什么豬啊狗啊比較親,也知道你很想和男孩親嘴。你之所以不會發(fā)自內(nèi)心地快樂。就是沒遇到你渴望接吻的男孩?!?/p>
“你大概以為你就是我渴望親嘴的男孩吧?”
“我可沒這么說。其實,女孩都喜歡戀人親吻自己。只有那種假惺惺的女孩,心里喜歡,卻要裝出一副貞節(jié)烈女的樣子,恨死男孩不理她,嫉妒死女孩比她有魅力了!”
他講話大膽、直率的風(fēng)格倒是像我。有點意思!肖雪吟心里想著咯咯笑起來:“你這話我能理解,換了別的女孩非罵你個狗血淋頭……”
盡管內(nèi)心已漸漸認同,但她還是有些懷疑,像一位考古學(xué)者正拿著放大鏡仔細研究眼前的文物出自什么年代,真品還是贗品。
“你們這些男孩表現(xiàn)起愛來是淋漓盡致。各不相同,但骨子里想的卻大同小異,沒什么區(qū)別!”肖雪吟像閱盡無數(shù)的情圣,一臉桀驁:“知道為什么我喜歡吊男孩的胃口,卻不肯輕言‘愛’字,就是覺得你們無聊無知的糗態(tài)實在太可笑滑稽!”
江雨揚像誰撓了他的癢癢肉,笑得腰都彎了下去,笑得肖雪吟只想抽他。笑過后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這是你對你已經(jīng)式微Fans團的鑒定結(jié)論吧?你真是人中精靈,天生就是談戀愛的料。不過縱觀你的表現(xiàn),活像害怕別人幫你數(shù)鈔票的守財奴……”
肖雪吟眉梢一挑,怒火騰地躥上來,還未及張嘴,江雨揚一擺手說:“別激動,聽我把話說完。”他接著說:“盡管你和那些拜倒在你石榴裙下的男孩整日蜜哥哥甜妹妹的,可每到夜深人靜形影相吊,你拿出心里的珍寶,寧愿自得其樂地品味琢磨,也不愿有識之士搽去七面的浮塵,讓它重現(xiàn)眩目的光華……”
他不是鉆進鐵扇公主肚子里的孫悟空吧?把她五臟六腑看得通透。她像被點了啞穴,說不出一句話,心里酸酸地,想哭。江雨揚面色泛紅,聲音低沉柔和:“你把青春浪費在一些愚蠢又膽怯的男孩身上有多不值,虛擲了你多少時光?如果你愿意敞開心扉,江雨揚會在你愛情史詩里寫下一流的詩篇……”
心慌意亂中她避開了他滾燙的眼神,當(dāng)她有意識地尋找自我時,心智慢慢恢復(fù),心里也平靜了。肖雪吟,你瘋了還是傻了?你怎能和讓你聲名狼藉的無賴這樣心有靈犀,心神迷醉!她在心里暗罵自己。可她拿他有治嗎?她投向他的冰刀霜劍不但讓他毫發(fā)無損,反而燃起了更加肆虐的火焰。她被他施展的一種無形力量操控著,讓她身不由己、毫無保留地顯露出真實的自我,這種感覺簡直像被剝光了衣服……
看他軟語溫存的模樣,分明已經(jīng)被她深深吸引,異性這種愛慕的口氣她聽得多了,這是示愛的前奏啊!若由著他任意妄為,她只能且戰(zhàn)且敗,最終全軍覆沒。她豈能讓他步步進逼,一次次羞辱她?只要他敢說出個“愛”字,她就要運用自己的優(yōu)勢報復(fù)戲耍他,雪洗奇恥大辱。
哼,既然你自投羅網(wǎng),就別怪我出手狠辣!想到這里,她得意地笑起來。
“想到什么開心事了?”江雨揚湊近她,用手輕輕撫摸起她白皙光潔的臉蛋,他溫?zé)岬氖謩傄挥|碰她的臉,她就覺得一股強大的電流通過他的手導(dǎo)人了她的身體,她心跳加快,臉也紅了,手也發(fā)抖了。她討厭死恨死他了,卻又為何會有這樣異樣玄妙的感覺?惶惶然中她下意識地撥開了他的手。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彼θ轀\淺的。
“傷害我?這世上只有我傷害男人,還沒有男人會傷害我呢!”可能是惱恨自己動了情,她說話的聲調(diào)都顫抖了。
“你有些喜歡我,不是嗎?”他的話題終于進入了她需要實施報復(fù)的路徑上了。
“這……可能是吧?!彼龀鲆桓睙o所謂的樣子:“只要你別對我耍流氓,總是一副油里油氣的樣子就行……”
他又笑了,伸手握住她的手:“我看哪,你有些喜歡我,正是因為我在油里油氣地耍流氓。你這蜜罐里泡大的女孩能見過幾個流氓?要真碰上黑道上的流氓打砸搶,還不知會嚇成什么樣子呢?”
“你自我感覺也太好了吧?”她掙脫他的手,走到窗前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從內(nèi)心講,我還是喜歡沉穩(wěn)有涵養(yǎng)的男子……”
“花因喜潔難尋偶,人為悲秋易斷魂啊!”他嘆息了一聲:“沒什么,每個人對愛情的理解是不盡相同的?!?/p>
凱撒酒樓是蘭園一家具自然園林風(fēng)格的酒店,這里的格調(diào)布局與眾不同:酒樓的正廳錯落有致地擺放著留有寬敞人行道的鮮花和盆景。一片片的塌陷處生長著嫩綠的草坪,周圍環(huán)繞著長蛇一樣清澈蜿蜒的涓涓水流,中間聳立著一頂年代并不算久遠、蔥綠茂盛的大樹,上面掛著一只竹制的鳥籠子,里面一只鮮亮的鷯哥像愛湊熱鬧的孩子不停地歡叫著:“歡迎光臨!”在地勢稍高的大理石臺子上,擺放著具有古香古韻的石桌石凳,幾位情侶模樣的男女愜意地在那兒喁喁私語,品美味佳肴。
江雨揚牽著肖雪吟進了一間潔凈雅致的包廂。坐定之后,肖雪吟翻騰的腦海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清晰的,確保萬無一失的報復(fù)計劃。這里的就餐環(huán)境真的太美太雅致,江雨揚也確實會制造浪漫情調(diào)。他似乎早已知道肖雪吟有潔癖,厭惡在那種人流涌動、骯臟喧囂的小飯館就餐,他看似無意實則有心的舉動倒真讓她有些感動了。他真是情深款款啊!她不無遺憾地看著他:在耍弄你之前,你就盡情地表演吧,得意吧!
服務(wù)生在江雨揚的示意下,把菜單放到了肖雪吟面前。她假裝謙讓了一下,拿起筆畫起來:極品鮑魚燉燕窩,極品甲魚燉鴨舌,極品魚翅溜海參,極品……最后一個品名是:極品烤乳豬。
江雨揚,本姑娘今天要讓你變成烤乳豬!
服務(wù)生要通報菜名時,被肖雪吟揮手制止,說:“我們點的都是些家常菜,請不要破壞這里的浪漫氣氛好嗎?”服務(wù)生唯唯退出。
“雪兒,”江雨揚抓住肖雪吟的手動情地說,“我知道因為我,讓你身心受損。從內(nèi)心講,我真沒有傷害你故意令你難堪的齷齪心理……這頓飯算是我給你賠禮,你能原諒我嗎?”他端起面前的酒杯。瑰紅的液體映醉了他的眼神:“我希望你不要再怪我怨恨我,也不要說虛假的話敷衍我,親口道出你的心語……好嗎?”
肖雪吟愣住了,江雨揚的肺腑之言觸動了她內(nèi)心敏感的神經(jīng),她眼眶一熱,想靠在他身上痛哭一場。她不知道怎樣糊里糊涂和他碰了杯又一飲而盡的,兩朵桃花綻放在面頰,江雨揚的目光始終無法游離她。他十杯酒下肚,她至多喝一杯。她有些不勝酒力了,哪怕在他看來這種兌了雪碧的干紅只是飲料。與他喝下第三杯酒時,她借口方便跑到衛(wèi)生間把噙在嘴里的酒全吐了,面前的鏡子里的她雨潤紅姿啊!她用涼水拍打熱血賁漲的腦門,冷靜下來后,她拿掉手機里的電池,回到包廂叫起來:“這算怎么回事呢,剛才我爸來電,事還沒說完手機就沒電了……”
“嗨,多大的事,用哥哥的吧……”已經(jīng)半醉的江雨揚痛快地掏出腰間的手機給她。
“江哥哥,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蟲耶!”此舉正中肖雪吟下懷,欣喜中居然模仿了一句她最討厭的,臺灣歌星嗲聲嗲氣的腔調(diào),拋給了他一個別樣的媚眼后,就裝作很急的樣子到外面去了。
她出去之后就沒再回來。江雨揚呆瓜似的守著一桌子山珍海味不見伊人回來,倍感蹊蹺中,他在腦?;胤帕艘幌滤R走的模樣:可愛的娃娃臉上掛著神秘狡黠的笑容,那是小女孩惡作劇得逞后的淘氣模樣啊!
“年年打雁,今年被雁啄了眼!”他“啪”地一拍腦袋猛地頓悟過來:“被這丫頭耍了!”酒也全醒了。他一個人怎么吃下這么一桌菜?這還不是讓人痛心的,讓他崩潰的事在后面呢!
肖雪吟點的一桌子高價菜肴共計一千八百元。他傾盡所有也不過八百多,只和肖雪吟吃一頓是夠了,誰能料到這種意外呢?偷空溜走可不是君子所為,他向吧臺收銀員解釋了一下,小姑娘不敢負責(zé),把經(jīng)理請過來處理。經(jīng)理約摸三十幾歲,滿臉紅光,胖胖墩墩實實,操著一口濃重的蘭園方言。江雨揚解釋說自己是某大學(xué)的學(xué)生,家在本市,明天一定將飯錢送來等等,嗓子都說啞了,幾乎沒聲淚俱下。可這些話是雞對鴨講,胖經(jīng)理只認死理,胖臉編得像紅通通的西紅柿,絲毫沒有通融的意思。
“MY GOD!”江雨揚用手撫額呻吟起來:“肖雪吟,你叫我怎么辦?”
胖經(jīng)理說:“你看我沒文化,想拿英語哄我?”
江雨揚說:“你派人跟著我去取錢行嗎?”
胖經(jīng)理說:“黑天半夜的,萬一你是黑社會的,拿刀把人捅死咋辦?”
江雨揚說:“你看我像黑社會的嗎?”
胖經(jīng)理說:“現(xiàn)在偷錢的賊娃子都長得白白凈凈,眉清目秀呢!”
江雨揚大吼一聲:“那你到底要怎樣?殺了剮了我嗎?”
胖經(jīng)理說:“殺你剮你?犯法的活咱不干,叫警察處理!”
江雨揚徹底沒脾氣了:“隨你怎么辦吧?!?/p>
胖經(jīng)理說到做到,不一會兒,真來了個年輕帥氣的警察。他問明情況之后同情地說:“我看你不像壞人嘛,你家在本市,為什么不叫你家人來埋單呢?”江雨揚紅著臉支支吾吾。警察說:“那就跟我到派出所過夜吧?!?/p>
江雨揚有難言之隱,他畏懼的是自己的父親江明夜。江明夜是市區(qū)政府的軍轉(zhuǎn)干部,他對美麗的妻子溫存有加,對個性叛逆的獨生兒子卻粗暴如同軍閥。從幼時、少年到成年,從來不知道要給兒子慈祥的父愛,只有母親疼惜兒子,為他遮擋了不少暴風(fēng)雨般的拳頭和“二踢腳”。
乞求父親來埋單,再飽餐一頓他賞的皮帶燉肉?他死也不干!老媽倒是疼他,可也有顧慮:萬一被老爸察覺到了豈不東窗事發(fā)?通知校領(lǐng)導(dǎo)保釋?純粹吃錯藥了!也只有在派出所呆一夜,等老媽明早上班后再籌謀了。
“肖雪吟哪,”江雨揚仰天長嘆,“你懂不懂做人要厚道的理啊?你害死我了!”
肖雪吟知道自己闖禍了,在凱撒酒樓捉弄江雨揚原本不過是發(fā)泄心頭的怨恨,卻不想害人家進了派出所,不知怎么竟弄得校方知道了,給了江雨揚一個全校點名通報批評,白紙黑字的通報貼在學(xué)校門口的公告欄里示眾。不知是歉疚還是忌憚,她不愿再見這個人了。她委托朱惠軍轉(zhuǎn)交手機,可無功而返,說:“人家不收,說解鈴還須系鈴人?!?/p>
4
正午的夏日,寂靜的處女湖在烈日蠻橫霸道的燒烤下有些萎靡不振,潛伏在草叢樹蔭逃避酷熱的蟑螂“吱——吱——”的叫聲充滿著無奈焦灼。花兒草兒湖邊的垂柳蔫蔫地耷拉著腦袋,無力正視壓在頭頂?shù)臐L燙烈日,只是默默祈盼天空飄起柔風(fēng)細雨,祈盼黃昏日暮到來,她們能沉浸在清涼幽黑的夜色里遐想,在清涼似水的月光下悄悄呢喃,互吐心聲。
姍姍而來的肖雪吟看到古柳邊的江雨揚,有些忐忑不安了,這個書生模樣的男孩,居然搞得她惶惶不可終日。
“這種約會方式可真夠老套的,一點都不好玩!”肖雪吟一撇嘴,很不以為然。
“我以為你怕被綁架,不會來呢……”江雨揚臉上掠過一絲欣喜:“別急,好戲馬上開場,下面的劇情好玩得只怕你受不了!”
嗬,進過派出所,被全校通報的江雨揚,居然沒有被精神虐待肉體摧殘的跡象,肖雪吟心中掠過一絲失望。他神清氣閑的樣子像什么也沒發(fā)生,盡管被她戲耍了一頓,可他不但沒有萎縮不前,反倒步步進逼了。他靜靜地凝視著她的眼神,像一條綿長柔軟的絲帶,緊緊密密纏繞在她身上,她透不過氣了。
她清風(fēng)般緩緩飄近他,展開掌中的手機,嫣然一笑:“完璧歸趙!”
他連帶手和手機一起握在掌中。她吃驚地想抽回手,遲了!他順勢將她攬入懷中,左臂摟住她的纖腰,右臂支撐她的脖頸,肌肉結(jié)實的胸膛與她豐滿的乳房緊貼在一起。一股電流頃刻傳遍她全身,心神迷亂中她忘了身處何時何地,不由得呻吟了一聲。
“肖雪吟,我喜歡上你了!茶飯不思,夜不能寐。進派出所怎樣?被全校通報怎樣?天打雷劈又怎樣?這些我不在乎,我等待比這更大更激動的意外……”江雨揚迷亂瘋狂:“因為,咱倆太像了!世界和我們想象的不一樣,讓我們在向往的天空自由翱翔吧……”
她沒體味到這些話的真正涵義,驚詫的嘴巴好笑地呈字母O形,不住地顫抖,還來不及應(yīng)對一句語,已經(jīng)被他男性氣息的嘴唇吸吮住了。在云里霧里的暈眩中,她被吻得熱血上涌渾身哆嗦,他把一汩汩清甜的泉水送到她嘴里,澆灌到她干涸了十九年的心田,深埋的愛情種子翹上了綠芽,沖破堅硬的包殼,突出重圍,看到亮光,呼吸到新鮮空氣了。
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過人間無數(shù)。蘭園的公園、動物園,山川古跡和游戲場所到處留下著江雨揚與肖雪吟的歡笑足跡。西北古城蘭園高樓林立、人口稠密,被缺少綠氣的土黃色山巒包圍在盆地中間,整個城市顯得荒涼蕭瑟。讓人心神感動是那穿城而過的滔滔黃河水,她孕育見證著蘭園的歷史和文明。他們依偎漫步在黃河邊,享受著自己的溫馨別人的快樂。船上有人在喝啤酒吃燒烤,岸上有人在唱歌跳舞,沙灘上有人在打排球,柳樹下有三三兩兩散步的人群。遠處的橋上燈光閃閃,熱鬧與浪漫攜手沿著河的周圍鋪散開來。河邊高大的柳樹枝條飄拂,綠色盎然,這種特有的西部風(fēng)情景致讓人感覺既親切又沉醉。
他們是天上的比翼鳥,地上的連理枝,在走出埋在課本的蒼白與疲憊時,最常去的就是校園深處的處女湖?;蛞性诹鴺湎抡勌煺f地,或依偎在草坪喁喁私語。最讓肖雪吟稱奇的是江雨揚用口哨吹奏的《橄欖樹》,簡約明快中蘊含著淡淡的憂傷,比任何古典音樂和通俗歌曲更有感染力,自然悠揚的口哨聲回蕩在黃昏時分的處女湖畔,如春水解凍久雨初晴,肖雪吟在心靈震顫,魂魄縹緲中愜意地超脫了,她白衣飄飄飛到天際深處,感受沐浴著藍天白云愉悅的愛撫……
酷熱的暑期過后,進入初秋的蘭園,不那么干燥悶熱讓人透不過氣了,隔幾天就會下一場清涼的秋雨,經(jīng)過雨水淘洗的城市像擦去浮塵的玉石,煥發(fā)出了美麗高潔。雨后的彩虹把城市的樓房和遠處的群山點綴得花團錦簇。置身在現(xiàn)代化城市中心的蘭園大學(xué),像一片五彩海洋中的孤島,雖然她古老而又黯淡,卻在一片凡俗靚麗的世界彰顯出幽幽神秘典雅的氣質(zhì)。青春和朝氣不再屬于她,歲月在她臉上篆刻下深深密密的皺紋,她懷揣著上百年時空日積月累的睿智和博學(xué),置身于舊式的竹制躺椅里,平靜淡然地看著四周不真實的繁華和瘋狂,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嘴角掛著一個怡然自得的笑
在外面游玩回來的江雨揚和肖雪吟,像兩只困乏的小獸休憩在肖雪吟的宿舍。江雨揚像侍奉嬰兒一樣把飲料噙在嘴里,口對口喂她,她咯咯直笑,調(diào)皮地咬住他的舌頭。他抱起她小心地放在床上,她薄如蟬翼的衣裙被他褪去了。他親吻愛撫著她雪白的胴體,她熱血沸騰,不住地呻吟。他沒有趁機而入,在他靈魂深處,愛情是神圣純潔的,他不想隨便就戳破這層雪白的窗戶紙。
肖雪吟從少女時期萌生春心,心里一直有個顛撲不滅的想法:把童貞留給將來中意的丈夫。眼前讓她迷醉的男子,不就是眾里尋他千百度,燈火闌珊處的可意人嗎?難道,你不想要我?禁不住欲火撩撥的肖雪吟終于發(fā)出了信號。我怕弄得你懷孕,咱們可是學(xué)生,江雨揚猶豫不定。那你就準備當(dāng)爸爸吧,肖雪吟笑得沒心沒肺。別說傻話了,例假什么時候停的?不是危險期吧?心思縝密的江雨揚不會疏忽。我才不管那么多,我要做真正的女人,做你的女人!肖雪吟摟住江雨揚,不住地舔舐他的臉和脖頸,面容燦若紅霞,滾燙的眼流灼滅了他絲絲的擔(dān)憂顧慮。漸漸地,他張開了帆,將欲騷動出航的船艦駛進了她潮濕孤寂的港灣……
像有一把利刃在撕割她的身體,如果不是她的唇被他的死死堵住,她一定要大喊“救命”了,在莫名的恐懼中,她下意識地推搡他。離弦的箭不會回頭,被山崩海裂欲望沖擊下的江雨揚韌勁十足地撞擊著她。在女孩成為女人的殘酷洗禮中,她沒有迎來想象中的高潮,卻沉浸在身體被折磨著的痛和快樂之中。
完事后,肖雪吟盯著擦過下身的白絲巾發(fā)呆:沒有血跡,一星點都沒有。這是她的第一次啊!她感到震驚意外,委屈得只想哭。偷眼看江雨揚,他正在清理戰(zhàn)爭后的殘局,沒有注意她。盡管情到濃時難自禁,他要了她,但關(guān)鍵時候他退出了,他不想害她。
5
肖雪吟宿舍四個女生有兩位家在本市,一到周末就回家了,朱惠軍照例要去男友的餐館幫忙。江雨揚雖然家在本市,因為父母工作忙碌,根本無暇照顧他。從上初中時他就住校,很少回家,上了大學(xué)頂多每月一回。這樣,周五下午到周日下午整整兩天的時間,就完全是他和肖雪吟的二人世界了。嘗了禁果后,他們見面幾乎都在床上,每回風(fēng)起云涌,云雨纏綿,都是在嘗試江雨揚的新創(chuàng)意。他覺得情侶之間玩玩花樣沒什么,肖雪吟卻像個蹩腳的演員,雖然有能導(dǎo)會演的高手指點,心里總是疙瘩別扭著,可又拗不過他的誘迫慫恿,回回敗給他。
一次完事,他打趣起她:“雪兒,這屋只有你我,又沒有觀眾,何必那么忸怩?”
“還有臉說,跟西門慶一樣,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我求你別罵我行嗎?怎么拿我和西門慶比呢?他是淫亂,我是愛你到極致,再說,這么做還不是為了你……”
“嗬,你倒是會得了便宜又賣乖。”
“冰雪聰明的人,說起話怎么傻傻的?我們男的對性愛要求簡單,不論怎樣都能盡興。女人就不同了,來得慢去得也慢,需要男人密切配合、調(diào)整呵護才能……”
“你倒是比我這個女人還懂得女人呢!你把女性心理揣摸得這么透,過去沒少和異性交流這種問題吧?”
“吃醋了?”他愛憐地擰擰她的臉蛋,坦率地說:“這種私房問題只和你,別的女孩無福享受?!?/p>
她哼一聲笑了:“看你那久經(jīng)情場的架勢,打死我也不會相信我是你的初戀,我倒很想知道你當(dāng)初純真傻氣的模樣,那些戀愛故事一定很有趣!”
“真想知道?”江雨揚故意煞有介事。
肖雪吟笑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p>
“高中時候就有女孩喜歡我了,她是個足球迷,經(jīng)常看我們的球賽。一次踢球扭傷了腳,又痛又腫。行走都艱難。那段時間,父母恰好去了新馬泰,沒人照顧我。她說可以給我做護理,我說不好,會有閑話的。她說不在乎。我除了感激還能怎樣?她每天早早起床,背著我等公交車,到教室門口,回家……”
“想不到你還讓女孩背著上過學(xué),呵呵……”感覺好笑的肖雪吟看到江雨揚凝重的神情。一怔,改口問:“她漂亮嗎?”
“按普通人的眼光她根本不美:五官扁平,皮膚粗黑。我像小弟依戀姐姐一樣常和她一起。她有戀愛經(jīng)驗,還教會我接吻……”
“你把初吻給了她?”她酸酸地叫起來。
“本來和她沒那欲望,完全是一種好奇心理。也沒什么大不了,就算為遇到你練兵吧,接吻技術(shù)不過關(guān),你不得罵我不解風(fēng)情……”
“別賣貧了,”她打斷她,“怎么分手的?”
“一年后,她考上武漢體院。兩年后,我進了蘭園大學(xué)?!?/p>
“體院?乖乖,怪不得她能背著你走!”
“上大學(xué)后,遇著個漂亮女孩。相處沒多久她就開始為我打飯洗衣抄筆記,蠻橫干涉我的生活習(xí)性。她越熱烈大膽,我就愈畏懼冷漠。我像膽小的烏龜,面對窺探和攻擊,把頭縮進殼里一動不動。最后,她懷疑是自己自作多情,惶恐之下離開了我……”
“這個女孩可被你欺負慘了。”
“其實我也覺得對不住,但總覺得這種愛讓人窒息。也許在愛情觀上,我習(xí)慣于駕馭給予,卻無法適應(yīng)對方這樣待我。畢竟,對愛情我還是滿懷憧憬的。像家長管制小孩子,像保姆一樣照顧好我的生活,我就淌著哈喇子滿足了,那不是太小兒科,太弱智嗎?”
“你怎么不說你喜歡任由你欺辱擺布的女孩呢?譬如我……”
“你有這樣可憐嗎?你這小魔女,已修得千年不老之身,蠱惑男人的法力爐火純青。要不是被你迷得神魂顛倒,我怎么會使出全套的看家本領(lǐng)來征服你?”他眼里盛著輕薄,壞壞地笑起來:“又怎么能在床上駕馭欺辱你呢?”
“一肚子壞水!”她又羞又惱,伸手狠狠掐他胳膊,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狼“嗷”地痛吼起來。有些解恨的肖雪吟悻悻地說:“迷戀我的男孩再多也是虛名在外,你才是實質(zhì)性的攻堅:一次言語試探,二次擁抱接吻,三次……我早看出你有故事……”
“誰沒點陳年往事?算起來還是你有魅力,也最厲害,第一次邂逅就給我個大嘴巴……”
“那是我被你嚇破膽了,我受的傷害遠大于你……”
“真心相愛的人還計較這些嗎?不過我懂,你是為了保護自己,宣泄恐懼情緒。從這點就能看出,你非常注重自我感受,而且對愛情心存向往,并非人家說的花花公主,而是一片冰心在玉壺的白雪公主!”
“你就是讓我吐出毒蘋果,拯救我的王子……”她動容了。
“所以說,從表面是看不到事物本質(zhì)的,許多表面上的感覺也許根本就不是?!彼钣懈杏|地說:“你和那些丑陋粗魯?shù)哪腥似?,動輒在異性面前嗲聲嗲氣的庸脂俗粉們截然不同。你有獨立見解和自我意識,不跟風(fēng)不隨大流的個性挺像我。所以,我饒有興趣地了解接觸你,結(jié)果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你!而且,我捧著虔誠的心,把靈魂深處渴望的愛情,和我不曾與任何女子融合過的男兒之軀祭祀了我心中美麗、高潔的女神——肖雪吟!因為,”他眼眶發(fā)紅,“我不愿意讓我和我的心錯過……”
她望著他,輕喚了一聲“雨揚”,哭了。
他摟著她,撫摸著她的長發(fā),神情若有所思。過了半晌,他俯在她耳邊柔聲問:“親愛的,告訴我,你的童貞給了什么人?是誰這么有福氣拿走了你的第一次?”
肖雪吟耳邊猛地響起了一個悶雷,擊得她驚惶失措,語無倫次:“難道……不是……你嗎?”他不知道她是在回答他關(guān)注的問題,還是在審問自己,因為她的茫然無措并不像是在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問題,更不是在逗笑打趣。
“你可真會逗我玩啊,呵呵……”不知是她的話可信度太低,還是不忍看她可憐巴巴的模樣,他用干癟的笑聲打碎了短暫的尷尬。這片烏云因他而來,就理應(yīng)由他驅(qū)散:“好了,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隱,我不會強揭人家舊瘡疤的。再說,如今連處女膜修補術(shù)都有了。聽說不少姑娘和白領(lǐng),為釣金龜婿,經(jīng)常做這種手術(shù)蒙蔽男人呢……”
烏云沒有驅(qū)走,又飄起了綿綿陰雨。
“我竟不知道我的第一次給了誰?我怎么不知道去做個處女膜修補術(shù)呢……”肖雪吟盡管有些呆滯恍惚,但江雨揚的話全灌到她耳朵里了。她的喃喃自語氣若游絲,他什么也沒聽清。
為什么在見證她純潔愛情的關(guān)鍵時刻會出錯?女人的純潔要用血鑒定,男人用什么?她倍感無辜,他樣子比她還無辜呢,究竟是誰的錯?窗外月光和燈光交相投影在他們身上,忽明忽暗的。江雨揚沉思的模樣顯得光怪神迷。一根尖細的利器緩緩刺進肖雪吟心里,血已汩汩流淌,痛啊!
她是一朵花,綻放在藤條纏繞的千年古樹頂端,他遠遠看著就喜愛,爬高攀援摘下了她,還問是誰摘了這朵最美麗的花兒?
她對愛情的追求和夢幻模糊了。她像一只蠶,在只有自己知道的狀態(tài)下,編織五彩夢幻的絲,不知不覺,這些絲纏繞住了她的心,讓她呼吸困難透不過氣;她是一張潔白的宣紙,在十九歲的花樣年華遇到了浪漫才子江雨揚,他飽蘸愛的畫筆,揮毫潑墨,在她身上繪出了風(fēng)雨后的并蒂蓮,一旁題著他永不褪色的精致小楷、篆字詩句??涩F(xiàn)在,她在黯淡的墨跡處看到一只蠕動的黑蜘蛛。
記得幼時她在河邊用泥沙玩堆沙丘,作品成形發(fā)現(xiàn)瑕疵或感到不滿意,她絕不改造潤飾,而是進行革命性地變革:砸碎重做!她像破壞沙丘一樣砸碎過無數(shù)男孩的心……可江雨揚是她深愛的男子,不是揮一掌就能打碎的沙丘。
肖雪吟失眠了,第一次躺在無邊的黑夜里流淚了。每天清晨從混混沌沌的亂夢中醒來,感覺一種支撐她的什么東西轟然倒塌了,又像是不可或缺的至親突然死了,酸痛噎在胸口無處排揎。
她呈現(xiàn)的狀態(tài)是身心受損。白天,她若無其事地與情郎形影不離。一到夜晚,心湖的鏡面就會清晰地倒映出上空的陰霾,累得哈欠連天,就是難入夢鄉(xiāng)。她浸蝕在幽暗狹小的空間,獨自委屈、凄惶、迷茫地用敏感脆弱的心一遍遍觸摸著有了裂縫的水晶玻璃心,每回都是肝腸寸斷,鮮血淋漓。她總是情不自禁地懷念那動人心弦的口哨曲——《橄欖樹》,那些從碧綠青翠的樹木草叢和湖畔的自然中流淌的天籟之音長久地回響在她耳畔,每每讓她充滿向往,淚流滿面。
如果沒有江雨揚,或許她還戲耍于男孩堆沒有真愛。不,她不后悔,就算她是被他掐斷莖的花朵,就算他肆虐狂野的愛火把她燒成灰燼,她也要把暗香殘留在他手里。
她很快地憔悴了下來,鵝蛋臉成了尖尖下巴的瓜子臉。由于睡眠不足,她的眼瞼滲著一股茶色,像上了眼影,別有一番風(fēng)韻,可憐巴巴的小模樣,活脫脫一個林黛玉。雪白晶瑩的肌膚幾乎看不到血色,原來神采奕奕的風(fēng)眼帶著股憂傷迷蒙,總是凝視著深遠天際不知名的地方。這種靜怡較過去的喜怒嬌憨倒顯出一股出奇的美。話語明顯少了,有時會冒出幾個似是而非的問題,不是在問江雨揚,更不要求他解答,仿佛在詰問自己。
這種離奇的變化,讓江雨揚心疼又不解。她眼睛里籠著一層霧,他再也難以看清她心靈深處的語言。他甚至出現(xiàn)幻覺:難道她真是仙子墮入凡塵?山間的狐仙精靈?曠野的倩女幽魂?與數(shù)千年有恩于她的書生癡戀一場后,像冰雪蒸發(fā)在陽光里的氣體轉(zhuǎn)瞬消失,被主宰掌控她的什么天神,什么魔界的鬼怪以颶風(fēng)般的力量吸取了她的元神魂魄,她凄婉的神情好像與他聚目無多。
肖雪吟思戀家了,她從不愿回去的家。那里有她自成一統(tǒng)的閨房:不必顧忌別人感受,可以恣意宣泄快樂傷痛。那里有慈父的關(guān)愛問候,嚴母的嘮嘮叨叨,真想回去了。父親說:“女兒是雁兒會飛走,父母是永遠牽掛自己孩子的老鳥?!?/p>
在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她悄悄請了二十天的病假回家了。
肖雪吟像人間蒸發(fā)般地消失了,讓江雨揚倍感困惑的是,他是她的知心愛人,她去哪里竟然也不告訴他。他不停地撥打她的手機,但一直是關(guān)機。雖然表面還保持著平靜安然,心里早像個斷奶的孩子一樣哭號鬧騰開了。肖雪吟返校那天是個星期六。她離開的這二十天,他幾乎整日泡在圖書館里消磨。每到周六周日,他都會習(xí)慣性地來到她的宿舍看看。
肖雪吟轉(zhuǎn)頭瞥見江雨揚,一呆,隨后臉上浮上一個怪異的笑容,那笑容很媚,卻暗藏著一股深邃陌生的東西。江雨揚一怔,肖雪吟開始一件件脫衣服,動作很利索,毛農(nóng)、牛仔褲、胸罩,直到最后一條內(nèi)褲也摔在床上。瞬間她曲線有致的胴體纖毫畢現(xiàn):修長的脖頸。纖細的腰身,筆直的雙腿,豐滿的乳房上粉色的乳頭如含苞的花蕾,在栗色長發(fā)的遮掩下如映在霧里時隱時現(xiàn),散發(fā)著神秘誘人的氣息
江雨揚驚得不知所措,連呼吸都屏住了。他記不清這綽約的身形他親吻愛撫過多少次,但在直面裸體效果中欣賞,卻是第一次。她像一尊美麗圣潔的女神,臉上平靜淡然,眼里卻燃燒著追求毀滅的瘋狂……
他的心像風(fēng)中的旗子,不住地顫抖,說話結(jié)結(jié)巴巴:“雪兒,你……”
肖雪吟一笑,像微風(fēng)掠過湖面:“我的哥哥,你傻了嗎?過來我們上床開心啊……”
這種耳熟的話音像是影視劇里青樓女子的臺詞。江雨揚頭嗡地大了,做夢也想不到他們會在這種尷尬的情景下重逢。他臉紅到了耳根,像根木樁子似的呆在原地。
“你搞不懂我究竟是天使還是魔鬼,對嗎?其實,我是天使魔鬼都無關(guān)緊要,我只要天使的臉蛋魔鬼的身材就足夠了,對嗎?”肖雪吟神情悲愴,“我知道。你已經(jīng)完完全全得到了我的人,我的心。我對你已經(jīng)沒有神秘感、誘惑力?;蛘哒f,我是個淫蕩輕浮的女子,你只要練好床上功夫把我搞爽就夠了,不必再悉心揣摩我的心思,在意我的想法,對嗎?”
江雨揚默默注視著她,直到淚水噙滿眼眶,他深深吸口氣,極力控制不讓那些潮濕的液體流出來。緩緩走過來,抓起床上的薄毯子裹住她,緊緊把她摟在懷里,肖雪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那夜,他們像生離死別一樣在床上翻滾纏綿,被思念、迷戀、心痛、求索、報復(fù)、征服等諸多情緒糾纏的江雨揚。發(fā)狂地愛撫她親吻,她和她做愛,一次又一次達到高潮的巔峰。在無以名狀的暈眩、亢奮和強烈的震蕩中,肖雪吟被他駕馭打垮了,贏弱的身心屈服于他制造的溫馨柔軟、籠罩一切的黑暗之中。
6
在有關(guān)部門舉辦的大型人才招聘會上,朱惠軍在蘭園一家大型電腦公司找了份工作,月底薪2000元。肖雪吟的工作父親早已籌劃妥當(dāng):回富川,實習(xí)期過后一年就過渡公務(wù)員。父親的越俎代庖讓她很反感,她不想回去。江雨揚去了某海濱城市實習(xí),臨走前安慰她說:“你身體精神都不太好,回家去調(diào)養(yǎng)生息,我實習(xí)回來去看你。”沒有留下愛情諾言的片言只語。
肖雪吟最親近的兩個男人:父親+戀人竟然都既不了解也不理解她,她執(zhí)意留在了蘭園,他們越要她回去,她就越是要留下。開始她和朱惠軍四處悠悠逛逛,現(xiàn)在朱惠軍上班了,消沉萎靡的肖雪吟。一個人不分晨昏在租住房里上網(wǎng)玩游戲看書,像是陰暗潮濕處等著發(fā)酵霉?fàn)€的微生物,不愿走到外面似乎與她無緣的陽光、空氣和風(fēng)兒。
在一次公司舉辦的歡迎新員工的聯(lián)誼會上,朱惠軍硬是拉上肖雪吟,希望她融入團體的快樂之中。可她黯然的心情與身處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蜷縮在光和影的角落獨自品著紅酒,不唱不跳也不像別的女孩那樣和異性打情罵俏,朱惠軍叫不動她,男士沒有一個能請動她。
落寞飲酒的她吸引了一位年輕男子的目光,他就是新科訊公司的總經(jīng)理林壑。這個女孩與眾不同,她只沉浸在自己的遐思憂傷中,渾然不理會周圍的浮躁喧囂。愈是隱匿在暗處,她的雪膚白衣就愈加惹眼;愈在凡俗的花枝招展中,她清麗的容顏就愈加飄逸出塵;這樣清水芙蓉的女孩,他的公司沒有,就是蘭園市也挑不出幾個。
林壑對身邊的男秘說:“給那位獨自品酒的白衣少女送一客最好的紅酒,就說我請!”男秘把紅酒捧到肖雪吟面前說:“小姐好福氣,這可是我們林總第一次向女孩請酒!”肖雪吟正感意外,林壑已含笑過來,幽默地說:“小姑娘,你坐在空調(diào)下面喝冷酒,不起來活動一下四肢,小心一會兒變成冰美人哦!請你跳一曲,好嗎?”說著,伸出了手。肖雪吟乍一看到他高大俊逸的外貌,有些不知所措,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
自打與江雨揚相戀,由于他不大跳舞,肖雪吟沒再進過舞廳,但舞姿依舊是一流的。她被舞步嫻熟大氣的林壑擁著旋轉(zhuǎn)著滑入了舞池,他面帶微笑,以主導(dǎo)的姿勢讓她跟著他的舞步滑動。他帥氣的陽剛美融合她嫵媚的陰柔美,呈現(xiàn)出一副生動的鶴影雙雙舞蹁躚的絕美圖畫。相比之下,別的舞伴舞姿就遜色了許多,加上林壑過去從未與其他女子舞過,更不知道會這樣一鳴驚人。在好奇和欣賞的雙重心態(tài)下,大家都停下來看他們。一曲舞罷,博得了滿堂的喝彩聲鼓掌聲尖叫聲,男孩們吹起了尖利的口哨。
一個戴著周筆暢式的黑框眼鏡,一身大紅色寬松燈籠套裝,體型矮壯,面頰紅血絲偏重的短發(fā)女孩像出膛的炮彈般沖過來,是朱惠軍。她摟住肖雪吟的脖子,興奮地叫起來:“今天我才知道什么叫郎才女貌,什么叫珠聯(lián)璧合,這滿場的男人數(shù)過來,還是林總有魅力啊……”
“跟麻雀炸窩似的,胡說什么啊!”肖雪吟有些難為情,撥開了朱惠軍的胳膊。
林壑儒雅地一笑,對朱惠軍說:“惠軍說錯了,是你的同學(xué)有魅力,靚麗,舞姿又棒,我不過是用來作陪襯的。哎,你剛才叫她什么金啊又是什么銀的,她究竟叫什么名字啊?”
“我沒有什么金,也沒有什么銀,我叫肖雪吟,肖邦的肖,白雪的雪。吟詩的吟!”肖雪吟被林壑逗笑了,大方地報上了名字。
“‘肖’字拆開字是‘小月’,在映著月光的雪景下吟詩作賦,真是雅致浪漫的好名字啊,也只有這樣的名字才配得起這樣的人啊!”林壑對肖雪吟的名字做了精辟的闡釋。
“哦,原來名字也有這么多的學(xué)問,相比起來我的名字太男性化太俗氣了,就和我的人一樣……”朱惠軍故作失落的模樣把林壑與肖雪吟都惹笑了。
把憂思哀傷的情緒當(dāng)主食的肖雪吟,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舒展身形,開懷大笑了。十點多鐘,李文偉開輛舊桑塔納來接朱惠軍,說順便要給餐廳送些東西,過一會兒來接肖雪吟。朱惠軍剛離開,林壑也有事被男秘叫走了。快十一點時,肖雪吟喝罷林壑讓人送的熱奶茶就再也坐不住了,她預(yù)感朱惠軍不會來了。悄悄走下樓,招手準備叫車,聽到身后滴滴的汽車喇叭聲,一輛深藍色的奧迪停在她面前,林壑在司機座上,他打開另一扇車門說:“要走嗎?上車吧。我送你。”
他不稱呼名字倒讓肖雪吟感到一股莫名的親切。她猶豫了一下上了車。
肖雪吟沒有沒話找話,淡然的神情顯得有些冷漠。林壑看了她一眼,伸手打開了音響,柔和的鋼琴聲蕩漾開時。氣氛不那么尷尬了。林壑主動打開了話匣子,問她住在哪里,是否本地人一些家常話。知道她是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于是問她:“選到滿意的單位了嗎?”肖雪吟自嘲地笑起來:“我們沒有資格選,只有用人單位選我們!看看朱惠軍就知道了?!?/p>
“你覺得朱惠軍的選擇好嗎?”他故意問她。
“當(dāng)然好啊,學(xué)以致用?!彼杏X他問得有些奇怪:“最怕社會上‘書生練劍,將軍吟詩’的怪現(xiàn)象了。況且你的公司待遇不錯,她干得也挺開心。”
“你要來我這里,我保管你比她還開心!”林壑玩笑的話似乎別有用意。
“我去能做什么?當(dāng)網(wǎng)管?我的電腦水平只限于打字上網(wǎng),要不讓我去你那兒搞面子工程?”她一臉狡黠。
“什么面子工程?”他一頭霧水。
“當(dāng)清潔工,打掃廁所和樓道的衛(wèi)生啊!”她咯咯地笑起來。
“這個小調(diào)皮!”他心里暗笑,說:“你只管放心來,把我彈劾了直接做老總就是了?!笨此槐菊?jīng)的模樣,她笑得更歡了。
林壑把她送到一棟小區(qū)樓下,她手木得打不開車門,林壑手臂從她身后環(huán)繞過來車把向下一壓門就開了。她下車說:“謝謝你,我該回去了?!彼α耍骸皯?yīng)該是我謝謝你,讓我度過一個難忘的夜晚!”恰好有幾個人路過,不住地轉(zhuǎn)頭看他們,她臉一紅說:“我上樓了。”
剛走了幾步,林壑喊了一聲追上來說:“不好意思,忘了要你的手機號碼,能告訴我嗎?”她掏出手機問:“你的號碼多少?我打過去,你存上就行了?!?/p>
林壑說:“你住幾樓?這樓道怎么黑燈瞎火的?送佛到西,我送你上去吧,不然我不放心。你這么漂亮,被色狼劫持可就糟了?!闭f罷拉著她的手一步步向樓梯探索。找到門牌號,林壑用手機照著亮讓她開門,肖雪吟笑起來:“我覺得你特像一個人,一個我最親近最信任的人!”
“哦,是嗎?”林壑饒有興趣:“說來聽聽。”肖雪吟開門后咯咯笑起來:“我爸爸吖!”林壑呵呵笑著做出抓她姿勢:“不行,那你得叫我一聲?!毙ぱ┮髻康亻W進了房里,門縫只露半個頑皮的臉:“再次感謝你又送我一程,我該休息了?!绷舟止室舛核骸靶」媚镌趺催^河就拆橋啊,不請我進去喝茶?”肖雪吟擺擺手說:“NO,已經(jīng)遲了,請回吧!”
肖雪吟進到屋里換上拖鞋,走到衛(wèi)生間打開燈,默默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眼睛水汪汪,肌膚似露水浸過的桃花瓣兒。她嘆息一聲,洗漱完畢后爬上床。在黑暗遮蓋的隱私中,在快意與痛楚中,她思念著遠方的江雨揚。
林壑有過感情失敗的經(jīng)歷。三年前在南方某大學(xué)計算機管理博士畢業(yè),對愛情還渾噩不解的他,順從父母之命與一位長輩眼中的賢淑女子結(jié)了婚。之后,林壑被新科訊電腦集團公司高薪聘為部門經(jīng)理。全身心鐘情于事業(yè)的他,忽略了家庭和妻子,妻子終因受不了冷落離開了他。那時,總部在西北設(shè)立了分公司,企圖想逃避什么的林壑主動請纓擔(dān)任了西北公司的總經(jīng)理。經(jīng)歷一段針刺般的痛苦后,他倒覺得輕松了,了無牽掛了,更加忘我地投入工作。關(guān)緊了感情的閘門。
如果愛情是一只蘋果,不管是青澀還是熟透。林壑不懂得甚至不知道啃食幾口,連其中的酸澀和甘甜都沒有品味到,就已經(jīng)在時間的磨礪和空氣的氧化下霉?fàn)€變質(zhì)了,除了拋棄,沒有更好的辦法。
他原以為,像他這樣只為工作狂的人不會再有愛情光顧了。想不到在那個霓虹閃爍的夜晚,看到了如夢幻精靈般的肖雪吟,在毫無意識的狀態(tài)中,一個夢魔似的魔咒悄然喚醒了他沉睡了三十年的情愫,他親身體驗到小說電影里演繹的“一見鐘情”。
7
仲夏,一個蕩漾暖風(fēng)的夜晚。穿著光鮮的林壑和肖雪吟一前一后從一家建筑氣派的酒店出來,鉆進一輛深藍色的奧迪轎車。林壑發(fā)動引擎后,順手打開了音響,鄧麗君的情歌聲聲彌漫開來。肖雪吟看著窗外,夜色闌珊中一股股人流流竄不定,街上撲之欲來的璀璨霓虹張狂俗氣地閃爍著,映襯得夜空中微弱的星星有點病態(tài)憔悴。
林壑搖下半截車窗,做了個深呼吸笑道:“我最喜歡鄧麗君的情歌,哀傷纏綿,醉人心弦。在忙碌奔波中,緊繃的心弦?guī)缀跻獢嗔褧r,一曲《我只在乎你》仿如甘甜的清泉流淌在心里……”
“是啊,她嗓音甜美,只是唱了一生情歌,自己卻情無歸處,在遺恨中離開人世……”肖雪吟被勾起無端的傷感。
“心中千愁萬緒,感嘆落花流水,現(xiàn)代版的李清照啊!”林壑笑起來:“你看方才包廂里劉黑秘勁歌狂舞的,多么灑脫開心?!?/p>
“我和她是與生俱來的兩種人,也永遠不會像她一樣?!?/p>
“真不愧是老伍的蜜,黑粗丑陋也就罷了,品位素質(zhì)也那么差?滿頭豬腸卷散發(fā)著油腥味,簡直一個鱷魚小姐!”林壑一向厭惡臟又丑的女人,生生把《自由飛翔》唱成了瘋子發(fā)癲,糟蹋藝術(shù)!我是鉆桌子沒地,跳樓又太冤。老伍竟然歡呼雀躍讓再來一個!再來?我就當(dāng)場吐血身亡了!
“我更難受,為了不讓耳膜受難,不停地喝啤酒,上衛(wèi)生間……”
“物以類聚啊。有句話說得妙:蜜蜂喜甜,蒼蠅愛臭?!?/p>
“這么討厭老伍,干嗎還總和他吃吃喝喝的?換了我就干脆絕交!人有絕交,才有至交?!?/p>
“小姑娘到底初出茅廬,傲氣啊!我十八二十時也似你這般?!绷舟譄o奈地感嘆,“可世上的事做起來遠不是說起來那么簡單。老伍是文化局的領(lǐng)導(dǎo)。管電腦公司和網(wǎng)吧,咱不忍氣吞聲供奉人家,光牽涉到辦證、收費、合法經(jīng)營這些瑣事就能纏死人,還能干什么大事?”
“哦,是這樣呵……”肖雪吟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官比芝麻還小,頂多是芝麻里的沙子?!绷舟植恍?,“挺把自己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還是文化局的,哪有文化素質(zhì)?老大不小的,只吃別人,從不回請。每回必帶幾個女人顯擺,一旦瞅見他認為的美女,必定曖昧地跟人家分半杯酒喝,真是發(fā)了女人荒了!”
“他沒有老婆嗎?”
“當(dāng)然有啊!”林壑被問得笑出了聲,“人民教師,賢淑大方,強過劉黑秘百倍?!?/p>
“男人外遇,多半會找個年輕漂亮的,好把糟糠之妻比下去,老伍怎么反其道行之?”
“他不過是個窮酸沒品位的賴皮!那些條件好的才女美女們哪能看上他?就算被一時蒙蔽,一旦了解。莫不避而逃之的。”
“難怪你拉著我半路出逃了……”
“半路出逃就對了。劉黑秘敢于當(dāng)眾開個人演唱會,不外是顯擺與老伍的關(guān)系,主要是氣老伍對你著迷的勁兒。黑烏鴉嫉妒白天鵝……”
“我覺得他們很融洽默契,”肖雪吟笑起來,“劉秘書很會來事,對老伍恭順謙卑,唯命是從,光這一點我就比不了……”
“她?和你比?”林壑一頭霧水,“你是譏諷還是夸獎啊?”
“女人麗質(zhì)天成、蘭心慧質(zhì)又如何?_男女間性格不投,若再沒了新鮮感信任感,感情就危機四起了。得不到的充滿著神秘感,得到的總?cè)狈φT惑力,就像一盤聽膩的CD……”肖雪吟陷入深深的遐思。
“這種話不該出自小姑娘之口,太深刻傷感了?!绷舟趾芤馔獾乜戳怂谎?。
“小姑娘?”肖雪吟哼地一笑:“我的心早已翠影重重,疊峰巒罩。有句話叫做‘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
“除卻巫山不是云?!绷舟趾蜕舷卵笮ζ饋恚澳阈⌒∧昙o蠻有思想見地,對感情上的事感觸良多。尤其是分析起人情物事的本質(zhì)還真夠精辟透徹的,你這個中文系的學(xué)生,還是個愛情心理專家呢!”
愛情心理專家?林壑最后的話像一只帶著尖刺的蜜蜂“嗡”地飛進了肖雪吟心里不可觸摸的潮濕地帶,猛地刺中了一個溫情含淚的名字:江雨揚。他是她愛情課的唯一老師,他才是真正的愛情心理專家。
“唉,不一樣啊!”林壑搖搖頭感慨萬千,“十年造就一代人。我都是有過婚姻經(jīng)歷的成熟男人,在愛情跑道上成績卻是零,還沒起步就被裁判宣布歐哦(完蛋)了。你不過一個女孩子,倒像是久經(jīng)情場……”
“時代造就人嘛,現(xiàn)在人們的工作生活節(jié)奏加快了,愛情也成了便攜的快餐和壓縮干糧,吃得狼吞虎咽,卻無滋無味,難以消化……”
“在愛情上我寧缺毋濫!”林壑深有同感,“漂亮女孩找上門的不少,她們相貌神態(tài)各異,思路想法、行為言談卻像同門師姐妹。她們不關(guān)心‘愛情’兩個字,只是眾口一詞地追求物質(zhì)享受……”
林壑聲調(diào)漸次感傷:“說白了就是拿青春美貌交換物質(zhì)享受。有時午夜夢回,我問自己:難道我的愛已是枯樹死枝,要用名利財富來支付感情生活嗎?……在一片世俗的混濁之中,你純真的個性,清麗的容顏,仿佛冰山上一株沒被污染的雪蓮花!”
過去,江雨揚贊她是出水美蓉。現(xiàn)在,林壑卻比她是雪蓮花??磥?,不僅女人對有好感的男人感覺完全迥異,男人對愛戀女人的感受評價亦是不盡相同的。事業(yè)春風(fēng)得意的林壑,竟有這樣深藏的哀傷?肖雪吟不由萌生了同病相憐的情愫:“林大哥,你怎么也像古代佳人般感嘆風(fēng)月?”她話語諧趣,意圖沖淡他的傷懷:你不過剛?cè)?,愛神丘比特早對你萬箭齊發(fā)了,是你在不自覺中鎖緊了感情的心門。只要你敞開心扉,愛情的Mr.Right(真命天子)自然會到……”
林壑本有意于她,她輾轉(zhuǎn)溫柔的撫慰更讓他心動神搖,他右手扶著方向盤,左手緊緊握住她的手。車子像電影里的慢鏡頭一樣緩緩?fù)T谝惶幦藷熛∩俚钠ъo處,她張開嘴,還沒來及吐出跑到舌尖上的“不”字,就被他深深地吻住了,他的吻很沉穩(wěn)很綿軟,感覺很舒服。江雨揚的身影在她腦海一掠而過。
事情的發(fā)展總是與想象不同,她無法預(yù)知前面的路,每次都是在猝不及防間,愛情就強行擠進她心房,就像癌癥患者無法逃脫即將到來的死亡一樣。
翌日下午,載著肖雪吟外出回來的林壑在公司大院停下轎車,在下車后說笑之間,她看到了不遠處的江雨揚。他離他們大約十米開外,身長玉立,側(cè)身站著,雙手插在褲兜里,默然無語地望著她。
8
江雨揚明顯地消瘦了,神情和頭發(fā)都有些混亂,眼里絲絲縷縷的紅血絲顯示著疲倦與睡眠匱乏。他做什么一向很賣力專注,一定是整日顛簸勞累才憔悴如此。白皙清秀的面龐被風(fēng)化成了淡古銅色,倒彰顯出一股男子漢成熟硬朗的氣質(zhì)。
“別來無恙啊?”他有氣無力的。
“還好,”她點點頭避開他,問,“什么時候來的?”
“昨晚。今早去富川找你,你父親說你不肯回家,在蘭園一家電腦公司打工。于是,我又馬不停蹄地返回,什么都不想,就想見你……”江雨揚眼里藏著一股狂野,像是海嘯到來的前兆。他目光逗留在她臉上很久,笑了:“果然與個把月前大不一樣:粉面含春,笑靨如花,眉梢間洋溢著幸福和喜悅……”
“雨揚,我……”她臉“唰”地紅了。
“你有苦衷,是嗎?”他面上滿是譏誚。
“是的!”她深深凝視他,神情激動,呼吸急促。不,她不要他這樣緊蹙眉頭看著她。她要向他傾吐那些淤結(jié)在心里快要發(fā)霉的私密話,她要告訴他她有多愛他,她想永遠和他在一起。就在這里:蘭園大學(xué)處女湖。她感受到了,這里還彌散著他們愛戀氤氳的纏綿氣息。
“那么激動要急著說什么?說我們分開才不到兩月,你又戀上了別人嗎?”他臉色通紅,目光冰冷陌生,那曾經(jīng)熟悉理解她的奪目光華不見了,被一種比憤怒憂傷更深沉強烈的東西漲滿了。
他的眼神太凌厲霸氣了,簡直就是法官審問嫌疑犯。她無力迎戰(zhàn),掛起了白旗,低垂雙目,臉色蒼白,說不出一句話。他的嘴唇抿得太緊了,只要蕩漾一線溫情的弧線,就算她是他彎弓射傷的小鹿,她也會帶著傷倒在他懷里??墒?,他惱怒陰郁的面孔已經(jīng)被臆想的故事擠兌得扭曲變形了。
“你想說的我替你說了,無話可說了吧?”
他眼睛直直盯著她臉上每一秒鐘出現(xiàn)的微妙變化和波動,當(dāng)她歉疚地避開他利刃般的目光時,無名的怒火“騰”地竄上了他心頭。她是性情女孩,不屑于掩飾自己,她逃避躲閃說明她有難言之隱,難以啟齒。
“雪兒,”他深吸一口氣,壓住呼呼上躥的火苗:“你這朵芙蓉花,光有陽光雨露不夠,還要適當(dāng)?shù)睾刃┢【?,這樣才營養(yǎng)充足,花開得更茂盛;花根子長大了,還得換個合適的花盆,不然壓抑得你難受,對嗎?”
她的思想被抽空了,腦海里一片可怕的空白。她再一次對他失望,他越來越不了解她。反過來對自己也失望,她愛死他了,可還是跟別的男人動了情。盡管這種情愫只是插曲,不是主旋律,像桶水和海水一樣有天壤之別……
她的愛是一條川流不息的河脈,江雨揚是這支脈流里唯一能給她快樂源泉的人,他是她心中不朽愛情,痛并快樂的夢想,他是她沉迷于幸福與痛苦的幻覺??墒侨绻@支河脈被山石堵死,也就成了一潭了無生機的死水,可任其發(fā)展,總會遇到無法預(yù)料的故事。
她左右不了江雨揚,也左右不了自己。
“肖、雪、吟!”這三個字是從江雨揚的嘴里硬邦邦地進出來的,淹沒理智的活語如黃河泛濫:“難道你真是個狐貍精嗎?你學(xué)那么騷干嗎?你把自己的名聲還沒增蹋夠嗎?難怪別人說你的男朋友能組成軍隊,從校門口排到城門口!我對你不夠好嗎?你有我一個還不夠嗎?行,我愛你,我什么都愿意為你做!你說吧,需要多少帥哥陪你吃喝玩樂,聊天睡覺,我?guī)湍闳フ摇?/p>
“你這下流坯子!流氓!痞子!”羞怒中她抽了他一巴掌,他倒退一步,愕然地看著她。她的心被他憤怒的鞭子打痛打出血了,她掂不起任何殺傷性的武器,怨恨地剜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就走。委屈、傷心、憋屈匯聚成巨大瘋漲的洪流,波濤翻滾著卻找不到流淌的出口,潮流越漲越高。她要被淹沒了,快活不成了。
還沒來及找個安靜處咀嚼這悲痛欲絕的滋味,他就擋住了她,把她抱在懷里了。她奮力掙扎,換來的是更緊實的包裹。她遏制不住的淚水汩汩從內(nèi)心的暗處流淌出來,連哭帶喊地捶打著他:“混蛋!放開我!你纏著我這個狐貍精干什么?”
“我就喜歡狐貍精,不是狐貍精我不愛……行嗎?”他的怒火被她洶涌的淚水熄滅了。她很注重自我形象,不是真愛,不會這樣狼狽。
“別擋著我,我要回家,我要找我爸爸……”她像個哭鬧撒嬌的小女孩。他腸子都悔青了,心痛地把她的臉按到懷里顫聲說:“想哭就盡情哭吧,我的公主,我什么都依你,什么都依你……”
他想和她即刻融化在清澈的溪流里,讓流水沖散晦澀的濁沙暗塵,把對方看得清清楚楚。
她想把為他的淚水流盡,哽咽著抽抽嗒嗒哭了好久,直到眼睛酸澀,嗓子疼痛干啞,淚水浸透了他的白T恤?;杌杳悦?,她感覺他在吻她,發(fā)際,額頭,臉頰,吻一下說聲我愛你,她剛歇息的淚水又潸然而出。最后,他深深吻住她的唇,她像一個輕飄飄的紙人一樣被他托著,焚心似火的心像花瓣輕盈地飄落碧澄的海而,耳邊響起了那首悠揚纏綿的口哨曲《橄欖樹》。嘴里愛情酸甜的滋味滲入滴滴成澀的淚水,她,很愛很愛這種味道。
她白衣飄飄地飛起來了,置身于渾濁的萬物塵囂之上,無與倫比。頭頂是藍天,四周是潔白的云薄透的霧氣,清風(fēng)吹超她的長發(fā)。她冰清玉潔,纖塵不染,沿著白色的玉石階梯拾級而上,誰說高處不勝寒?暖風(fēng)拂香,玉樓仙官,霞光鶴影。須眉雪白的神人含笑捋須……,這里沒有淚和怨,她將幸福千萬年!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恩已報了,淚也還盡。她回來了,回到了她的初始地,依然是天國的絳珠仙子……
9
知道我為什么不哭?
因為
我已經(jīng)把我的愛
嵌在我的一滴淚里
夢想千年之后是琥珀
我讓你讓我的愛
在眼中滾動千萬回
卻不敢低頭
怕那顆淚墜下
碎了你碎了我
碎了千年的夢……
看罷江雨揚的情詩,翻到手機下面附的照片時,肖雪吟呆住了:是他一身戎裝的半身照,頭剛被剃過不久,新出來一層黑絨絨的頭發(fā)像新生的嬰兒,嘴角淺淺笑著,不細看他眉宇間淡淡的愁緒,儼然就是個帥氣憨頑的新兵蛋子。這不像是他,倒像是他弟弟。
像剛大手術(shù)過的病人,麻醉勁過后,無以名狀的痛像萬千根斬不斷理還亂的絲,一根根,尖利利地在她心上血淋淋地穿插而過。她忍耐著,不讓淚水流出,像化石一樣盯著他的照片,久久地。
江雨揚是一張底片,愈在黑夜里愈是清晰。她不住地翻看著洗出不久卻已經(jīng)泛黃的照片,追憶著其中的細枝末節(jié)、點點滴滴的心醉、心酸和心痛。這種酸痛不住地提醒她:他們曾經(jīng)擁有過,他已經(jīng)離開了她。她像只輕飄飄的蝴蝶,被不停變幻的風(fēng)向吹得沒有了目標和方向。
肖雪吟的激情似乎已經(jīng)被江雨揚一寸寸地消耗殆盡,陪林壑交際應(yīng)酬的肖雪吟只是抱著一絲空靈幻想的軀殼。就像曾經(jīng)在大江大海舞浪弄潮的玉蚊龍暫留在道窄水淺的河灣上,她全身的皮啊鱗啊干燥枯竭得要脫落了,卻只有局部的一小部分得到水流的滋養(yǎng)。
林壑愈加忙碌了。每年秋季,公司都要公開組織一次針對企業(yè)與客戶的聯(lián)誼會。前不久,在內(nèi)部網(wǎng)站南方總部公布的排名榜上,林壑作為新科汛電腦的西部代理商,短短的兩年時間,他在銷售、軟、硬件開發(fā)、媒體廣告方面創(chuàng)造出了斐然的業(yè)績,業(yè)績排名已躋身前十名。機遇和挑戰(zhàn)并存時,林壑要抓住時機再創(chuàng)新高。今年的秋季聯(lián)誼會是林壑策劃的重頭戲之一,值得關(guān)注的是,屆時南方總部的許董事長也要蒞臨活動現(xiàn)場。
九月二十八日下午,天空晴朗,萬里無云。林壑帶著男秘和肖雪吟趕到機場接許董,當(dāng)許董被幾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簇擁著走下飛機時,被連忙趕上前的林壑緊緊握住了雙手,許董看到他身后一身縞素,清麗可人的肖雪吟,眼神亮了一下。
晚宴后的節(jié)目在公司頂層的活動大廳,所有的員工都聚集在此搞接待服務(wù)?;ㄖφ姓沟墓媚飩円笄诘貫閬碣e配送酒水,笑容可掬地進行陪聊、陪酒、陪跳的三陪服務(wù)。干練瀟灑的小伙們穿梭于會場之間,發(fā)現(xiàn)貌似女強人或款姐一類的女客戶,殷勤接待,逢迎吹捧。
肖雪吟興致闌珊地斜倚在會場出口一角的沙發(fā)上。今晚她是靚冠群芳的公主:栗色的長發(fā)自然地披著,身著白色真絲裙,淺顯乳溝后露脊背,卻不顯輕佻,平添了一股高貴嫵媚的氣質(zhì)。臉上薄施脂粉,雙頰透著粉嫩紅,煞是水靈。桃腮、明眸、皓齒、櫻唇,模特兒的衣著和幽怨的神態(tài),像一幅出自名家之手的油畫。
猛然間一位西裝革履的帥氣男子風(fēng)風(fēng)火火闖進這幅油畫,一把拉住畫中人?;鸺钡穆曇舸蚱屏水嬅嬗难诺囊饩常骸肮媚棠?,讓我好找……”
肖雪吟冷冷地說:“怎么,要和我跳舞?”
“我現(xiàn)在哪敢要你?是許董要見你……”林壑急得滿頭大汗。
“我沒興趣,頭暈,想回去休息!”肖雪吟沒好氣,扭頭欲走。林壑哪會放她,一把將她攬進懷里,柔聲說:“寶貝兒,克服一下吧?大不了陪他跳幾支舞,說點好聽的。乖……”
等不及她表態(tài),他已經(jīng)將她拽到許董面前,以下級的謙卑口吻征詢他:“許董,大廳太悶,肖小姐到外面透風(fēng)去了。您看……”
許董的橘子皮臉病態(tài)地泛著蠟黃,一雙鼓鼓的金魚眼將肖雪吟渾身上下搜索了半晌,臉色逐漸轉(zhuǎn)晴。他斜睨著林壑,用不男不女沙啞的上海普通話說:“小林啊,如果這個妹妹是你的人,我可不能奪愛哦……”
“許董這樣說,屬下怎敢當(dāng)?”林壑被他曖昧嘲諷的話臊得滿臉通紅,他清了清沙啞的喉嚨賠笑說:“肖小姐是王母娘娘蟠桃會上的仙桃,專門留著給您這樣造詣深,有品位的大仙享用呢!罰她陪你跳舞,怎樣?”說著,深深地看了肖雪吟一眼。
當(dāng)哀怨纏綿的《不要再來傷害我》的曲子奏響,許總捏著肖雪吟的纖腰滑入了舞池,他孕婦似的肉肚腩頂著她的小腹,渾濁的金魚眼在她的臉蛋和胸脯上巡回掃描著,不時沖著她噴幾個酒嗝……
狂浪的舞曲肆無忌憚地挑逗著每個細微毛孔都在膨脹的男男女女的精神和肉體,一大群直立行走的動物隨著舞曲的強弱,由一開始的趕場換成了世界上最慢最輕柔的原地踏步,若明若暗泛著暗紫的燈光把大家的臉映照得魑魅魍魎。糾纏著的男男女女像一個個蠕動的大蟲子??諝庵谢旌系幕ㄏ阄丁⑾闼?、汗臭味及面前的酒臭味,被人類加工變異早已失去原始自然的污穢氣味毫無遮攔地涌向肖雪吟,她側(cè)過臉不愿面對眼前的橘子皮,硬生生將心里泛上來的惡心壓了下去。
“肖小姐一顰一笑都風(fēng)情萬種啊!”許董目光淫邪,“林壑說你是大家閨秀中的翹楚,好相貌好身材,還是名牌大學(xué)的才女,他有你這樣的小蜜,真是艷福不淺啊……”他的手像蛇一樣在她的腰和臀部來回游動,她不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許董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吧?”肖雪吟勉強擠出一絲稀薄的笑:“我只是名牌大學(xué)的水貨:才疏學(xué)淺、脾氣臭爛。承蒙許董抬愛,小女子不勝惶恐……”
“哦,肖小姐不僅美貌有才,還很謙遜溫婉啊!MM,告訴哥哥,你的三圍是多少啊……”許董霉臭的嘴巴緊貼著肖雪吟的耳朵咕噥。她身子拼命向后躲,用手推搡拱過來的豬嘴。許董只道是女孩子矜持害羞,益發(fā)有恃無恐,不安分的手撩開她的短裙摸索起來……
“啪”的一聲,腳下像被鞭子抽了一下,大家不約而同地停止了一晃三搖的慢舞和私密活動,驚異地朝發(fā)出響聲的方向看來。
許董驚愕地大張著嘴,活像被扎在叉子上的大青蛙,神情難以置信地捂著火辣辣的臉。肖雪吟一臉的忍無可忍,鐵青著臉向出口跑去。
一時氣氛緊張,四周片刻沉默之后,響起一片大勢不妙的嗡嗡聲,像搗了馬蜂巢。那些暗戀林壑,嫉妒肖雪吟的女員工掩飾不住臉上的興奮,做夢也料不到的好戲啊!
逃!肖雪吟像要極力擺脫一條追趕的毒蛇,皮鞋在樓梯上奔跑發(fā)出的響聲又急又烈,像亂了章法的鼓點。她一口氣跑到樓下,從有意識壓抑到把憤怒宣泄出來,激烈的沖勁過去后。她渾身不住地顫抖著,雙腳仿佛踩在棉花上,虛空得幾乎站不住了。腦海里喧囂著許許多多她聽不明白的嗚里哇啦的怪叫聲。
她像迷路的鴿子,闖進了一幢深邃陰暗迷宮里,亂飛亂撞著,找不到光明的出口,怎么也沖不出去……她虛軟乏力,揮不動翅膀了,暈沉沉地向下降落,落吧,好累!
一個柔軟的巢輕輕托住了她……她被攬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辞迨橇舟种螅龎阂种曊{(diào)哭起來,他一語不發(fā)任她發(fā)泄。在她最需要的時刻,他來了,她的心踏實了。他神色凝重,眉頭緊鎖。幾年的商海打拼與形形色色人的周旋。他已習(xí)慣戴著面具,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會抹掉它。
“雪吟,你怎么跟個小孩一樣啊?”林壑強壓著心頭的不快,盡量用平和的口氣,像父親責(zé)備不聽話的女兒:“許董可是我的頂頭上司啊!我的事業(yè)、前途人家一手掌控,再怎么不好人家是老總,年齡都能做你叔了,你怎么能打他嘴巴呢?你把我過去的成果,今天的努力打到哇爪國了……”他長長嘆了口氣,臉色灰暗如霜打。
肖雪吟還是不諳世事的黃毛丫頭,不懂得“換位思考”作何解釋。林壑的話如同打在玻璃上的雨點,沒在她腦海里留下什么印象??稍谒貏e加重“許董”這個關(guān)鍵詞時,她清醒了。抬眼看他,發(fā)現(xiàn)他平日溫情的眼睛彌漫著深深的冷漠、不滿和抱怨。
她掙開他的懷抱,停止了啜泣,冷笑著:“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對我做了什么!”
“你連巴掌都上了,我猜都猜到了。大庭廣眾之下,他不過偷偷揣摸幾下,能把你怎么著?”林壑轉(zhuǎn)過頭去重重地舒了口氣。
“你說過最愛的人是我,是真的嗎?”肖雪吟盯著他,像求證什么,又像自語。
“是的,到現(xiàn)在還是!”他神情柔和下來。
“你好寬宏大量啊,怪不得大家說你是千大事的人。宰相肚里能撐船!”她的活語里蘊涵著挑釁。
“什么意思?”他有些莫名其妙。
“你能容忍禽獸不如的人褻瀆你最愛的人,還不寬宏大量嗎?”
“不要胡攪蠻纏了,你忘了你和公司簽過合約了嗎?你今晚是在工作,不是談情說愛!”
“這么說,我的工作就是和你的上司談情說愛,并任由他恣意侮辱非禮,為你的公司賺取效益,對嗎?!”她眼神凌厲,口氣咄咄逼人。
“你……簡直不可理喻!”他滿臉通紅,埋藏心底不純良的動機被肖雪吟大聲說出來,有些惱羞成怒了:“肖雪吟,你一定要逼我說你不愛聽。傷心的話嗎?”
這是肖雪吟,他喜歡的女孩,他知道錯不在她,所以他采取溫情的勸慰誘迫她屈從,犧牲她的尊嚴挽回他不愿面對的尷尬局面。換了別人,哼!他知道自己白費口舌了,她倨傲的臉上掛著冷冷的鄙視譏誚。
“別故作清高了,你的底細我清楚著呢,連生辰八字都調(diào)查得一清二楚!”他一把扯掉好看的遮面紗。
“為什么要調(diào)查我?”她滿臉驚詫。
“為什么?”林壑臉上晃動著深長的曖昧:“只有搞清楚了你是個什么貨色,我才好物盡其用啊……”
“什么意思?”肖雪吟臉色蒼白,嘴唇顫抖。
“你父親是富川有頭有面的領(lǐng)導(dǎo),你母親出身書香大家,你也是個大家閨秀吧?可你毫無端莊嫻淑的品行。裝得清純佳人,實則風(fēng)騷蝕骨,手里攥著大把的男孩子玩!你和小帥哥吃天價飯害得人家被警察帶走,和人家半夜在校園草坪上風(fēng)流快活,搞得連路都走不成……你還裝什么正經(jīng)女孩?”
“你……卑鄙……無恥、流氓!你,你……污蔑,含血噴人……”
肖雪吟惱羞得渾身顫抖如篩糠,揮手向林壑劈頭打去。被他抓住一把甩開,她被甩了個趔趄,差點跌倒。
“你已經(jīng)把男人打順手了,是吧?你以為什么男人你都能打嗎?”林壑眼睛噴血了。
肖雪吟的心冰冷萎縮得像核桃那么小了。他是商界成功人士。不是那個浪漫溫情的江雨揚。他的愛是以自己的快樂喜好為主。愛情被他踐踏得污跡斑斑、傷痕累累時,只能舔舐傷口,無力關(guān)愛她。過去,江雨揚咄咄逼人的愛沖淡了她的自我意識;現(xiàn)在,她要拾起拋棄的矛和盾,來捍衛(wèi)自己的人格尊嚴了。
“你是什么有涵養(yǎng)有素質(zhì)的成功男人?連胡同里的大媽都不如!你做電腦公司經(jīng)理太屈才了,應(yīng)該去做國家情報局局長!”她像發(fā)瘋的小母獅子沖他怒吼。
“就算去做,也是為你,我的美人兒……”林壑一臉輕薄。肖雪吟厭惡地扭過頭去。“我要你立即回到活動大廳,給許董賠禮道歉!”林壑儼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給他道歉?我還要告他性騷擾呢!”她昂著頭,與他針鋒相對。
“沒問題,現(xiàn)在我就帶你去告!”他臉色發(fā)白,伸出手像鷹抓兔子般牢牢鉗住她的胳膊,撕扯著向會場的方向:“我不信拿你沒治了……”
進人樓梯口時,肖雪吟拼力抱住樓梯扶手,怎么都不松手。
“你還撒起賴了,你以為這樣我就會饒了你嗎?”林壑看她任性的模樣,不禁又氣又好笑。她楚楚可憐的模樣牽動了他惻隱之心,口氣漸漸軟下來。
肖雪吟再也無法承受這種超負荷的痛苦恥辱,快要崩潰了,悲痛的淚水滾滾而下:“你讓我回去,不如讓我死在這兒!我是人啊。有感覺自尊,不是任人擺弄的洋娃娃……”
她無助凄婉的哀喚,有一股奠名的震撼力,將林壑粗暴的征服欲摧毀酥化了,他頹然放開了她,她白皙的臂腕上一片青紫的血瘀印記。他閉上雙眼后猛地睜開,眼眶發(fā)紅:“好了,我不難為你,回去休息吧……”說罷轉(zhuǎn)身走了,沉重倦乏的腳步聲緩慢地踏在樓梯上漸行漸遠。
肖雪吟肩上的吊帶被林壑扯斷了一根,她緊抱住肩,像集中營被赦免的死囚,心里松了口氣。緩緩踱到街面上,夜色在燈光與霓虹中淺淺淡淡,開車的騎車的行走的人紛紛扭頭看她,她凄然一笑:他們以為她是邊緣女郎吧?要不就被強暴搶劫了?
“那些濃烈的愛再也無法給,傷感一夜一夜……仍然剪盡寒枝不肯安歇微帶著后悔,寂寞沙洲我該思念誰……”對面歌舞廳哀傷纏綿的歌曲一股股飄過來。仲夏的大街上仍然熙熙攘攘,貪涼不愿回家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們扎成堆喝啤酒、打牌、迎著夏夜的涼風(fēng)款款漫步,談笑風(fēng)生……
對面的溫馨景象近在眼前,卻與她格格不入、截然無關(guān),世界只剩她一個人了。好熟悉的感覺啊,十年前那個夜晚:瘋玩到天黑往返的她,看不到家里的燈火人影,黑魅的孤夜恐懼無邊。萬家燈火,誰會聽到她無助的哭泣?祈求默念中,一位儒雅的眼鏡叔叔帶她回家,熱毛巾擦去臉上的淚痕,給她點心糖果吃,深一腳淺一腳地送她回家……
現(xiàn)在,誰會送她回家?
10
柔和的展光透過窗玻璃喚醒了沉睡的肖雪吟,夢中隱約聽到風(fēng)雨哭嚎的聲音。她酥軟無力地蜷縮在被子里,活像害怕侵害將身體縮進殼里的蝸牛。小幾上放著面包牛奶,是朱惠軍,不知她何時來過,牛奶早涼了。還在二十四小時之前,她一邊把思念的情愫浸入江雨揚的愛海,一邊讓倦怠的情緒停留在林壑的小船上休憩,祈望在感情的心路走出結(jié)果,可現(xiàn)在她依舊像剛出生一樣赤條條,一樣孤獨,一樣一無所有。
她心底最重要的兩個字:愛情,沒有適合的生長環(huán)境,她當(dāng)做蛋卵揣在懷里小心呵護,經(jīng)歷了不可抗力的振蕩碰撞,早已裂縫重重,她聞到縫隙里散發(fā)的味道了,是她愛情和青春發(fā)霉的味道。
江雨揚與林壑,一個深愛過,一個依戀過。愛情的玫瑰漸已散落凋零,莖上的尖刺已經(jīng)深深刺進她的肌膚,在一陣又一陣由弱漸強抽搐般地痛楚里,她撩開眼前的迷霧隱隱意識到,其實她并不了解他們。如果她了解江雨揚,不會愛得直到他離開她;如果她了解林壑,就不會抱著一線期望留在他身邊;她不由得凄惶迷茫起來,這個世界上,誰能真正理解她,她又真正了解過誰?
她搖搖頭,想要甩掉腦海里浮起的禪意與空靈。彷徨在狹隘黯淡的角落深挖細究愛情這個頭痛的問題,只會讓自己飽受煎熬提早燈盡油枯?,F(xiàn)在。她需要一個真實自由的空間放飛幽禁的心靈,需要—個安靜的地方休憩療傷。她緩緩坐起身拉開半扇窗,房間立刻透入一股清新的氣息,一陣滲骨冰涼撲面而來,她憋悶的靈魂輕盈地飄飛起來。
浸過雨水的秋日陽光缺少些暖意,小區(qū)的路面潮濕油亮,園子里的芙蓉花、月季花、梔子花在暴風(fēng)雨中悄然凋落了一地,靜靜地躺在了養(yǎng)育她們的泥土上,進入了花季結(jié)束后的動蕩飄零。曾經(jīng)怎樣的冰肌玉骨,她們干渴的心房愛過春風(fēng)化雨,戀過夏日水與火的酣暢激蕩,這些短暫的快樂,只是生命的過去式,只有靈魂飛升才能永久入駐自己的天國。花兒死了,靈魂還活著;她還活著,靈魂卻死了:塵世間到處是沒有靈魂的人,到處是假,到處是空。到處是虐,到處是不平,到處是心碎,滾滾紅塵,人哪,終其一生,一無所有!
陰冷的凄風(fēng)扯碎了花朵的身體,零零落落的花瓣被凄風(fēng)席卷著向四面八方飄散開來,不管到哪里,是清是濁,只有回歸自然的泥土,被揉捻歷練成灰燼才是永恒!
肖雪吟仰起頭深深地舒了口氣:“深秋了,花兒謝了,我累了,該回家了?!?/p>
責(zé)任編輯 子 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