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的婦女形象眾多,可以說是五彩繽紛,各呈異彩,各具特色。如按其最突出的特征可將她們分為如下幾類:反對封建勢力壓迫、凌辱,敢于復(fù)仇斗爭的形象;反對封建禮教,執(zhí)著地追求愛情幸福的形象;封建禮教和迷信思想荼害下被扭曲,奴化了的形象。在蒲松齡的筆下,這些婦女的機智、善良、勤勞和富于自我犧牲精神都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這些形象真實地反映出人物性格固有的豐富性、復(fù)雜性,寫得十分逼真生動,真切感人。
一
頑強抗暴,敢于復(fù)仇的婦女形象是《聊齋志異》中的典型形象,這些重要的社會形象,具有重要的社會意義。如《博興女》中的博興女,她不畏豪強威逼,“號嘶撐拒”被“絞殺”,死后幻化為龍,“霹靂一聲,龍下攫豪首去”;《竇氏》中少女竇氏被南三復(fù)哄騙,失身懷孕,竇氏的父親“使人問南,南立卻不承。”竇氏于是毅然抱子到南三復(fù)家“倚戶悲啼”?!氨鹤?,當時的環(huán)境悲慘到了極點。以后竇氏的鬼魂復(fù)仇,使那位人面獸心的南三復(fù)“坐發(fā)冢見尸,論死”?;癁閰柟淼母]氏,是那樣的潑辣,激憤滿腔,為了報仇,幾乎無所不用極致地不讓南三復(fù)有家庭幸福,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在《聊齋志異》中能夠依靠自己的智勇復(fù)仇的是商三官。商三宮“年十六”,“出閣有期”,她父親因謔忤邑豪而被亂捶至死,她兩個哥哥訴訟不得直,負屈而歸,準備再訴訟。年輕的三官看透了封建官府的貪贓枉法,說“人被殺而不理,時事可知矣。天降為汝兄弟專生意閻羅包老耶?”而后,三官離家夜遁,女扮男裝,伺機接近邑豪并使其“晚之”,“留與同寢”,然后手刃仇人,復(fù)仇雪恨。作者高度贊揚了三官,認為“蕭蕭易水,亦將蓋爾不流”。的確,作為一個弱女子,將為父復(fù)仇之重任系于自身,而且最終竟然如愿以償,這在封建社會中是難能可貴的。
另一個能夠頑強執(zhí)著復(fù)仇的婦女形象是俠女。她深沉、果敢、干練。顧母說她“為人不言亦不笑,艷如桃李,而冷如霜雪?!边@是她一生遭遇而形成的。如果她沒有老父被誣陷殺身,背負母親出逃的亡命的慘痛經(jīng)歷,可以想象,一個“艷如桃李”的妙齡少女能夠變得言笑皆無,冷如霜雪?當然也可以看到。俠女的性格也不完全如此,從她由于得到顧生援助而主動去為顧家縫紉,“出入堂中操作如婦”,為顧母“洗創(chuàng)敷藥,日三四作”,尤其以為續(xù)顧嗣一線,和顧生幽會等來看,俠女感情是相當豐富的,只是嚴峻的現(xiàn)實要求她深藏不露罷了。俠女報了仇,向顧生說明了身世原委,一聲珍重道別便“一如閃電,瞥爾間遂不復(fù)見”。頗有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氣勢,給人留下無限的感慨和退想。
二
蔑視封建禮教,追求純真愛情是《聊齋志異》中典型形象的性格內(nèi)涵。其中較具特色并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首推不受任何封建禮教束縛的嬰寧。她生長在一個“亂山合沓,空翠爽肌,寂無人行,止有鳥道”的小角落。在這遠離人世,與社會也無來往,加上她從小“少教訓(xùn)”。從而形成了“喜不知怒”的性格。她像山澗泉水一樣清澈純凈,絲毫沒有受到封建禮教的污染。用世俗的眼光看,她雖年十六,可是“果癡如嬰兒”。她愛笑愛花,人未到而笑聲先聞,王子服初見她時,她“拈梅花一枝,華容絕代,笑容可掬”。以后寫她與王子服相見時,她“赫赫”笑個不已,見禮畢及答話便有“笑不可仰視”。在王家見吳生“才藝展拜,翻然邃入,放聲大笑”。即使在嚴肅的婚禮當中亦“笑極不能俯仰”。當王子服拿出上元節(jié)游玩時嬰寧在他面前遺落的梅花,以示愛意,她卻無半點領(lǐng)會。說“侍郎行時,園中花,當喚老奴來,折翼巨捆負送之。”王子服進一步告訴她“非常愛花,愛何待言。”等到王子服說出這是“夜共枕席”的夫妻之愛,她還是無所領(lǐng)會,回說自己不慣與人睡。甚至還將這話告訴她老母。王子服責(zé)怪她“背人語”不能告訴人,她竟回答說:“背他人,豈能背老母。且寢處亦常事,何諱之?”在這里,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活脫脫的天真嬌憨的少女的形象。在封建社會里,婦女在“三綱五?!钡募s束下,言行無自由可言;封建禮教除了要求婦女“三從四德”以外,甚至要求婦女“笑不露齒”,從嬰寧日嬉笑不已,甚至在表兄面前爬在樹上“狂笑欲墜”;此外,她在異性青年面前遺花于地;在花園中與男子大方共語,從這些方面來看,她心目中哪里還有什么“男女授受不親”、“男女之大防”?總的來說,嬰寧本質(zhì)特性就是處處表現(xiàn)出沒有受到封建禮教毒害的天真純潔的少女本性。作者這樣寫嬰寧的意圖是為了突出她蔑視世俗禮教,敢于按自己的意志和感情行事,熱愛生活,熱愛美好事物,痛恨丑惡行為,嬰寧愛花,嬰寧愛笑,花是自然的美,花則是人間的美,她身上,作者寄托了自己的理想。嬰寧這樣一個人物形象雖然帶著理想的色彩,但卻有巨大的反封建禮教的內(nèi)涵和現(xiàn)實意義。
連城是追求真正愛情的另一典型。其父“貧之”。所以就注定了連城的私愛要遭到禁止。這是封建社會對婦女“三從”的要求所規(guī)定的。然而連城敢于藐視封建禮教,勇敢地“逢人輒稱道”喬省,助其攻讀。至于后邊喬生為連城治病不惜剜割心頭肉時,連城對喬生的愛情就更深了。盡管她在封建勢力的壓迫下因勢單力薄無法抗拒而被許配給王成化。但她對喬生“矢誠自剖”。特別是與喬生一道經(jīng)歷了冥間的曲折后,她變得更勇敢更堅強了。重生前她主動“請先以魂報”,以實際行動來反抗封建禮教的壓迫。復(fù)活后首告其父道:“兒已委身喬郎矣,更無歸理。如有變動,但仍一死!”充分表現(xiàn)了連城敢于反抗的思想性格。在連城這一形象身上,顯示著強烈的批判性,從封建禮教到不合理的婚姻制度,從封建家長到封建統(tǒng)治者,都是作者批判的目標,從而使得連城形象的內(nèi)涵豐富而深刻。此外,我們還可以看到,連城的愛情表現(xiàn)了一種新的觀點——知己之愛,比起“一見鐘情”,“郎才女貌”之愛有著更進步的社會意義??梢哉f,這是連城這一典型所具有的更新的意義。
三
《聊齋志異》中又一獨特的藝術(shù)形象是被扭曲、奴化的悲慘女性。珊瑚正是這樣的形象。封建孝道思想極為嚴重的珊瑚自嫁于安大成為妻后,不但處處謹小慎微地恪守封建婦道,而且在兇悍異常的婆婆沈氏面前曲意奉承,逆來順受。盡管珊瑚幾乎是徹底奴化,沈氏仍“悍謬不仁”,對她大施虐威。直到不能所容,被趕出家門,珊瑚竟然還不怨沈氏的悍戾和丈夫的薄情,而是責(zé)怪自己“不能作婦”,甚至要自殺謝之。最后她堅持不改嫁以保全“名節(jié)”,同時一心一意等待沈氏有朝一日回心轉(zhuǎn)意以求與丈夫破鏡重圓。
比珊瑚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另一典型是邵女。邵女突出的性格特征是奴性十足。她出生貧寒的知識分子家庭,從小受封建思想的熏陶,因而滿腦子的宿命觀念,是一個性格扭曲的精神變態(tài)的婦女,她心甘情愿被賣到柴家為妻,還說什么“自顧命薄,若得佳偶必減壽數(shù),少受折磨,未必非福?!彼跋碌啬鎭眄樖艽髬D金氏慘無人道的虐待,還勸其父說:“妾明知火坑而蹈之,……聊以泄造化怒耳。安心忍受,尚有滿時,若再觸焉,是坎已填而復(fù)掘之也?!闭捎谏叟疅o絲毫反抗,致使金氏淫威益甚,對她肆意摧殘。邵女則是俯首帖耳任其施為。金對—婢“暴之尤苦”,該婢預(yù)殺金,邵女看出后力促其夫賣婢。金患重病,邵女如侍奉父母一樣媚事之,甚至身遭驂刑鐵烙針剌,仍不怨不恨,反而對夫喜曰:“君今日宜為妾賀,彼烙斷我悔紋矣!”如此種種,表現(xiàn)了邵女任人蹂躪曲意奉承的奴性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如果說對于珊瑚,我們多少都會有點同情心,而對于安于走馴順奴仆的邵女則“悲其軟弱,怒其不爭”了。當然,對于邵女這個形象,是具有被批判的價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