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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瘸行

        2010-01-01 00:00:00吳詠潔
        翠苑 2010年2期

        1

        小艾已經(jīng)50歲了,按理早過了叫小艾的年紀,但大家習慣了叫她小艾,都不改口。她便只好一直小艾下去。小艾瘸手瘸腳,瘸半邊身體。

        我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她左手曲掛在胸前,右手拄著拐杖。拐杖是一根木棍,剝了皮的一截樹枝,粗細有如初生嬰兒的手臂,細不算太細,但也決不粗壯,有些毛糙。從這根木棍做的拐杖,我當時判斷她的瘸是暫時現(xiàn)象,癥狀消失了,她就行動自如了。一個只能派上臨時工用場的拐杖,自然是可以隨便一些的,比如這根木棍。

        小艾罩著一件色彩艷紅的羊絨衫,質(zhì)地看起來很好,架在她瘦的身體上,松松垮垮,既嫌肥又嫌長。相當別扭。

        小艾走路的姿勢是這樣的:右手抓著木棍,木棍朝前一戳,右腳跟著抬起,落地,身體從右到左朝前傾斜(右邊的身體前傾屬主動,左邊的身體跟隨系被動),腰身略往上抬起,左腳隨之朝前拖去。這樣,算走完了一步。再開始新的一步。周而復始,結(jié)結(jié)巴巴,一點也不流暢。曲掛在胸前的左手則動也不動。

        我問:你腳怎么了?

        她停下來,愣愣地看著我,扶著拐杖,傾斜地站著。

        我上去扶住她。扶她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我不知道是該扶她的左臂,還是扶她的右臂,怕碰疼了她。最后,我雙手扶住了她的腰部,將她引到板凳前,按著她坐下。

        我再問她:你腳是怎么啦?

        她還是一臉茫然,問我:什么我腳怎么了?

        仿佛我們不在一個語境里說話,這讓我覺得不可思議:天,她覺得她很正常嗎?那么,我們是不是都要像她這樣,一巔一巔地走過來才算合乎正常?

        前陣子碰到車禍啦?我于是這樣問。這個世界上車禍是越來越多了,一不小心就遇上了。

        沒有啊。她說,茫然疑惑的神情。

        突然,她笑了。笑容純潔天真。我吃了一驚。她還拿右手嗔怪地打了我一下,說:就是那個工傷出的呀,都二十幾年了。她拍我的時候,拐杖就跌下去,砸在她的腳面,滾到地上。幸虧只是一個小木棍,所以不需要擔心它造成的傷害,頂多是一點點疼痛罷了,小木棍做的拐杖這點好處是不可抹殺的。她右腳躲閃了一下,左腳沒有一點點反應。

        我的心再次被戳似的生生疼了一下。

        我憐惜地朝小艾看過去,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有一只眼睛清澈得很,是右眼,是近乎孩子般清澈的瞳眼。左眼卻是一片混沌。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我很少看到成年人有清澈的眼睛。而只有一只眼睛是清澈的人,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

        小艾是拿著韓清的字條過來找我的。字條上寫:水柳:如果你能,請盡量地幫助她。不勝感激。韓清。

        韓清是我的表舅。

        可是,我能幫她什么呀。我有什么能耐幫她呀。我不過是天湖市長途客運公司的一個職工,今天是我上班頭一天。

        為了不辜負表舅對我的托咐,我去幫小艾買票。同事問我:你的親戚啊?我頓覺尷尬。好像跟小艾扯上關(guān)系是件很失體面的事。

        2

        有關(guān)小艾的故事,我是后來聽表舅韓清講的。

        1980年的春天,小艾是名符其實的小艾,25歲。對小艾來說,那個春天來得尤其美好,假如不是發(fā)生了后來的事情。那個春天,她戀愛了。戀愛了啊。情竇初開的姑娘,一切都是美好,走路放歌,睡覺都含著笑的。

        那時候的小艾,條件相當?shù)牟诲e,念了一些書,小學畢了業(yè),還念了個把學期的初中,雖說沒有到畢業(yè),但已經(jīng)不只是識文斷字,還稍微會一點點ABCD了,在那個時候,在村子里,算得上高級知識分子了。長得雖不是十分的好,也還白晰秀氣,見人含笑不語,顯露出幾分嬌羞。

        小艾,曾經(jīng)是個相當有夢想的人。其實,幾乎每個人,都曾經(jīng)有過夢,只是后來丟了。那時候的小艾,會一個人對著天空,瓦藍瓦藍的天空,久久地發(fā)呆。

        (小艾后來已經(jīng)忘記了幾乎所有的英語單詞,可是有一個天氣晴朗的晌午,她坐在門口曬太陽,凝神看向天空,天空是一片廣褒的瓦藍?!癐 have a dream”,就突然從她的胸腔里蹦出來,她恍惚了一下,“I have a dream”,又在胸腔中蹦了一下,這回蹦到了她的喉嚨口,她舌尖舔了舔下唇,低下頭,慢慢地咀嚼狐疑了很長時間,再慢慢地抬起頭,再次看向天空的時候,目光里滿含了淚水。太陽暖洋洋的,可是她是如此寒冷,孤獨和憂傷。她跟我說這個的時候,右眼里依然滿含了淚水。)

        那年春天,天湖縣在她們沙河公社(那時候叫公社)辦水泥廠,招收工人,一個大隊有一個名額,小艾大隊里的名額就落在了小艾頭上,這與他父親花了一條大前門香煙和一個腌的咸豬頭有直接關(guān)系。和小艾一塊進廠的總共才26個人,5個女的??纯?,那么大一個公社,才5個女工人,簡直就是鳳毛麟角嘛。那辰光的企業(yè)可不像現(xiàn)在的公司,像小時候夏夜天空的星星,一抬頭,滿眼都是;那辰光的企業(yè),就像現(xiàn)在夜空的星星,在深邃蒼茫的黑夜里,寥寥無幾,就越發(fā)的明亮稀罕——這個比方也許不太確切,因為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很少看天空了,在城市里,總有這樣燈那樣燈閃爍著,灰朦朦的,迷惑著我們的眼睛和心靈,讓我不知不覺中就忽略了頭頂?shù)男强?,它離我的生活和心情都遠了,感覺里,天空是沒有什么星星的。

        那辰光辦一個廠很不容易的——于是,進個廠做個工人也是很不容易的。尤其是你本來在農(nóng)村,是農(nóng)民,按照政策,不在招工的指標內(nèi),眨眼工夫,卻做了工人,還是國營企業(yè)的工人,這是非常讓人興奮的,光宗耀祖的事。

        小艾很興奮。雖然她下班回家之后,一樣地還會干以前農(nóng)民干的活。但她會有一份固定的收入,到月發(fā)工資。而且,她找對象就不會再找農(nóng)民了,而會選擇工人,至少是工人,干部更好了。也就是說,她的命運隨著她做成了工人,而已經(jīng)發(fā)生了轉(zhuǎn)變。只一年工夫,也就是到1980年春天的時候,她果然戀愛了,對象果然就是工人,而不是農(nóng)民,對象是跟她在一起做工人的王平。王平高高瘦瘦,長相未必突出,但很有意思。再說,王平又比較敬業(yè),這讓小艾覺得踏實。小艾覺得王平很好,比誰都好。干部又有什么好呢?頭抬那么高,板著個面孔,那架式好像隨時都有人跟他借錢或者黃豆種子,比如從公社大院出來的韓秘書。還是工人實在些。王平就比較實在。

        人生起了個好的頭兒,一切都剛剛開始,像花剛剛冒出花骨朵兒,充滿了期待——只是,小艾的人生,沒來得及絢爛地綻開。小艾的花季,在1980年這個春天的季節(jié),嘎然而止。

        1980年春天的時節(jié),具體地說是公歷4月27日,農(nóng)歷3月13日,早晨7點鐘的光景,太陽升起來才一小會兒。小艾是三班制,這天上的是早班,再過半個小時就下班了,她在下班之前去了趟廁所。在去廁所回車間的路上,旭日的光輝還灑在她身上,溫暖、和煦,讓人覺得生命的美好。一群搞基建的工人已經(jīng)開工,拆老倉庫。小艾在他們旁邊經(jīng)過——很短的一段路,只一分鐘就路過了,步子快一點大概只要半分鐘——偏偏就在這么短的路上這么一眨眼的時間里——一塊磚頭飛過來,落在小艾的頭上。

        其后的28天,是小艾生命意識史上的空白。有關(guān)這28天,小艾只能聽聽別人的講述,盡管這是她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但她只能置身事外。

        水泥廠慌里慌張將她送到沙河鎮(zhèn)衛(wèi)生院,再馬不停蹄轉(zhuǎn)到縣醫(yī)院,再馬不停蹄地送到邊江市醫(yī)院,不轉(zhuǎn)了,再轉(zhuǎn)就要轉(zhuǎn)到北京去了。小艾在市醫(yī)院安頓下來,到第28天的時候,醒了。

        小艾在醫(yī)院里呆了8個月帶16天,回家。在床上躺了兩年7個月多一點,活動的范圍擴大到床下。再過了接近6個月,就漸漸地能走起來了,當然,所謂的走,是右手配合右腳的走法:右手支在一物件上,以支撐起身體的重量,讓右腳踮出去。再后來,她就能依靠著拐杖,出門啦!這就很不錯了。當初,最壞的心思都有了。命大啊。命大福不一定大,就像小艾。但不管怎么說,她能自立(獨自站立)了,不僅自立,還能干些活兒,比如燒飯、洗衣裳、養(yǎng)幾只雞鴨什么的。后來,她還生了個兒子,這就更不錯了,女人該有的她也齊全了。

        小艾的兒子跟王平無關(guān)。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這么理所當然的事小艾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轉(zhuǎn)不過彎來。她給王平寫信,一封接著一封,再接著一封?;òV似的。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時間一年一年地過去。后來人家重又給她介紹了對象,于是嫁過去。這時候光陰又過了6年,小艾都是年過30的老姑娘了。對象更老,比老姑娘的小艾還大8歲。但還能怎么樣呢?

        班是不能去上了。水泥廠每個月發(fā)她8塊錢生活費。在1981年的時候,生產(chǎn)線上干活的人每個月加上夜班費補貼什么的雜七雜八加起來統(tǒng)共差不多有15塊錢。那時,小艾捧著這個8塊錢,心里頭燙得很,好歹,水泥廠沒有拿她當外人啊。

        但到了1993年,小艾還是拿8塊錢一個月。

        眾所周知,從1981年到1993年,中國經(jīng)濟像坐上了動力火車,飛快地在發(fā)展,人們的物質(zhì)生活也是飛快地提高,此8塊錢早就非彼日可語了,再加上通貨膨脹。1993年,8塊錢基本上就不能算錢了。小艾的同事,就拿我來說,最普通崗位的最普通的工人,當時每個月都能拿800塊錢往上,混了個一官半職的,那就不談了,沒有可比性。

        小艾覺得要到水泥廠去談?wù)劇?/p>

        小艾家距離水泥廠有32里路。1994年春節(jié)前的一天,小艾拄著拐杖,裹得嚴嚴實實,從天蒙蒙亮出發(fā),路上搭了一段便車(拖拉機),到了水泥廠,已近晌午。小艾跑到廠長辦公室。需要交待一下,天湖縣水泥廠的廠長叫張阿貴,張阿貴同志從1985年起就開始坐在頭把交椅上,算得上資深廠長了。

        資深張廠長正在干什么,不知道,反正看起來挺高興,面容上滿含著笑容。但是,他的笑容突然就噎住了,隨即,慢慢地生硬地收攏起來——一個女人,一個衣衫不整的女人(請原諒,身體不平衡,沒辦法平整),冒昧地出現(xiàn)在他辦公室門口,最要命的,這個女人還很瘸,還挺從容,低著頭,一腳高一腳低地往里面移步,瘸得結(jié)結(jié)巴巴,但有條不紊。

        張阿貴嗨一聲。

        瘸女人抬起頭。見鬼!她竟然對著他微笑,笑得樸素大方。

        張阿貴一愣,慍色道:跑到這里來干什么!出去!

        小艾也一愣,微張著口,停頓了一下,說:你不是張廠長么?

        張阿貴:跑錯地方了!

        小艾:你不是張廠長?

        張阿貴:什么阿貓阿狗,貓事狗事都要找張廠長。你從哪里來回到哪里去!

        小艾:你是張廠長?

        張阿貴:去去去!

        小艾拄著拐棍,傾斜地站在張阿貴對面,半邊身體高半邊身體低,半邊衣服長半邊衣服短。眼淚,在她眼圈里打了幾個轉(zhuǎn),終是沒有掉下來。她說:你是張廠長,那么我告訴你,我不是阿貓阿狗,也不是為貓事狗事來找你。我叫艾杏花,是水泥廠的職工,我1980年受了工傷……

        張阿貴:1980年?1980年是什么時候的事?那時候我還沒來水泥廠。你找我做什么?

        小艾:找你漲工資,我才拿8塊錢一個月……

        張阿貴:找我沒有用。1980年的事,我不作主。

        小艾站著不動。

        張阿貴說:你這人怎么這樣,我苦口婆心地都跟你說了,找我沒有用。你該找誰找誰。1980年誰在這里當家?我建議你找他去。

        小艾還是站著,沒動。

        1980年,廠長是黃錫榮,早就退休了;退休了不要緊,要是他活著,小艾說不定真的要去找他。找一個過了世的人加工資去?小艾覺得這個提議一點不好,不具有可操作性。

        小艾站著,不知如何是好,只傻傻地望著張阿貴,僵持了好一會兒。

        張阿貴不再搭理她,將一張報紙翻過來復過去的看,報紙翻得唏里嘩拉的。

        小艾嘆口氣,瘸出來。

        門在她身后呯一聲,響亮地關(guān)上,嚇了她一跳。

        在1993年的時候,我們這些從那個年代走過來、還端著國企飯碗的工人,跟你現(xiàn)在遇到的大多數(shù)同事可大不一樣。雖然張阿貴是一把手,但在正義與權(quán)力之間,大多數(shù)人都會選擇追逐正義,而不是買權(quán)力的賬。

        是誰號召的已經(jīng)記不清了。我們有二十幾個人,浩浩蕩蕩地領(lǐng)著小艾往張阿貴的辦公室里去。

        張阿貴辦公室的門已經(jīng)鎖上了。當時我們猜張阿貴可能是在辦公室里的。女工們便堵在他門口指桑罵槐,含沙射影。這方面女人很有天賦。

        要是張阿貴真在里面,并且在這種情況下,血壓上升,情緒激動,理智失控,和大家叫起陣來,那就熱鬧開了。當然,從理智上說,這么熱鬧的事張阿貴是不方便做出來的。廠長的威儀是不能不顧的,雖然,他的威儀正在、已經(jīng)受到侵犯了。

        我記得很清楚當時小艾的表情:她仿佛一個看熱鬧的局外人,興奮不已,笑得很開心。

        張阿貴遲遲不見動靜。這讓我們對他在辦公室里的判斷產(chǎn)生懷疑。因為女工的話已經(jīng)越來越尖刻,已經(jīng)到了讓人辱沒先祖、斷子絕孫的程度。

        女工們漸漸地露出偃旗息鼓的疲態(tài),事實上,保持持久的激情和憤怒是件相當傷體力的活。

        有個女同事建議小艾:這事你自己上,你他媽的就拽住他褲腰帶,他到哪里你到哪里,他回家你跟他吃飯,他睡覺你爬他鋪上。他又不是豬,就是豬大概也知道8塊錢是活不下去的!反正就是慫恿小艾跟張阿貴來硬的來蠻的,不漲工資不罷休的,要像螞蝗像蛇樣的黏住他。

        女同事后來就撤退了,留下小艾一個人守著張阿貴。

        張阿貴把門打開,問:怎么又回來了?

        小艾說:我今天不走了,你不給我加工資我就不走。

        張阿貴說:你又不上班,哪里來的工資。

        小艾說:要不,從明天開始我每天都來上班,你發(fā)我跟別人一樣的工資。

        張阿貴看看小艾,似笑非笑,道:要不要我派個人跟著你?時時刻刻對你進行貼身保護?跌個跟頭骨折了又是工傷。

        小艾說:這個不需要,我這個人吃得消跌跟頭的。

        張阿貴不再理她。

        小艾也不理他。自己當家作主,瘸到沙發(fā)跟前坐下。

        天暗下來。到下班時間了。

        張阿貴要下班了。

        小艾說她不走,她要漲工資。

        張阿貴作關(guān)門狀。

        小艾說:你鎖就鎖吧,我要是凍死在你辦公室,肯定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死的方法還有很多種,我本來就不大想得開,可以吊死,喝藥水死,跳下去摔死等等。說真的,天這么冷,我本來身上就沒有暖和氣,說不定一晚上真給凍死掉了,即使現(xiàn)在我又有點不想死了。真的,我不嚇你,不信你摸摸我的手,現(xiàn)在就跟冰塊樣的了。

        張阿貴關(guān)上門出去了,小艾被關(guān)在門里邊。

        過了一會兒,張阿貴又來開了門,說:跟你說,之前,你的事我一點不了解,剛才問了人事科,確實有你這碼事。既然有這回事,我個人認為,我們就要對你負責。8塊錢一個月?憑心而論,確實少了,但是,具體情況,我個人也不好擅自作主,等我們幾個領(lǐng)導碰個頭再給你答復。你今天先回去吧?要不,我叫人安排你住廠里招待所?

        小艾說,住的事情不麻煩大廠長的,我可以到生活區(qū)去。但工資的事要你費心。我等你答復?我是等到你答復回去呢還是回去等你答復?

        張阿貴:當然是回去等啦。

        小艾:得等多久呢?

        張阿貴:盡快。

        小艾:春節(jié)之前行不?

        張阿貴:差也差不多的吧。

        果然在春節(jié)之前,有人捎口信來說,生活費漲到32塊錢。小艾高興死了。同事覺得不行,以前他們拿15塊錢,小艾拿8塊錢了,一半還多,現(xiàn)在他們都拿800多塊錢了,至少得拿到400塊錢才好,32塊錢,零頭而已,還高興?高興什么骨頭,趕緊繼續(xù)找姓張的去。

        小艾想想也是,于是再去找姓張的。不過,小艾臉皮比較薄,考慮得間隔段時日再去找他,理由比較充分。接下來又是農(nóng)忙(她家男人體力也不好,加上她殘疾,基本上幫不了忙,所以她家的農(nóng)忙特別不容易),農(nóng)忙下來,再稍事休息,就又過了大半年。張阿貴也好說話,沒要她多花口水,就給她加到48塊錢。

        同事給她定的目標是400塊錢,400塊是太多了,小艾的期望還沒到達那里。48呢?好也好了,要是能再加點更好。

        張阿貴說:再加不能加了,你看你一點力氣不花,每個月平白無故地到手48塊錢,不錯了,哪個農(nóng)民能享受這種待遇。

        小艾說她不是平白無故,她是工傷。她也不想不勞動,她還難過死了呢。要是死了就不用難過了,可是死不了。

        張阿貴說:所以我們同情你啊,給你每個月48塊錢,不然我憑什么給你48塊錢。

        張阿貴說這話的時候其實一個48塊錢還沒付過,虧他還說得那么理直氣壯。

        48塊就48塊吧。

        后來小艾又陸陸續(xù)續(xù)去過廠里幾次,去一次,就多多少少漲一點,就像從前我們小的時候換麥芽糖。到1999年,小艾開始每個月拿98塊錢,98塊錢,差2塊錢就100塊錢了。小艾老實巴交的男人,一個農(nóng)民,一點不偷懶,一個月做到頭,還拿不到這么多錢。對一個殘疾人來說,好也好了。要不怎么說呢?

        日子流水般的淌過。轉(zhuǎn)眼到了1999年秋天。

        小艾印象里是在10月19日,天湖市(早幾年前撤縣改叫市了)水泥廠改制了。一個好端端的國有企業(yè),轉(zhuǎn)眼姓了私。以后不再叫天湖市水泥廠了,叫天湖市恒星水泥集團有限公司。工人們想不開,堵在廠門口,不許賣,幾個激憤的工人還把張阿貴打了一頓又一頓。恨啊,這個敗家子、賣廠賊。鬧過之后,廠還是要賣。工人們,愿意留下的簽一份勞動合同,繼續(xù)做工人;不愿意留下的,也簽一份合同,解除勞動關(guān)系,給予一次性遣散費,從此與水泥廠分道揚鑣。

        小艾得到消息也趕來了。生存是硬道理。小艾不想一次性跟廠里了結(jié),錢用光了以后靠什么活?算起來小艾也有20年工齡了。但是,繼續(xù)留下來,新東家是不是還會給她98塊錢,并且可以不斷地適當?shù)赝蠞q一漲呢?小艾要問仔細了。

        這一問,問出麻煩了。小艾根本都不是天湖市水泥廠的職工。企業(yè)花名冊上沒有她的名字。我到哪里去了?我不是在廠里受的傷嗎?我不是每個月都領(lǐng)工資的嗎?我怎么就沒有了呢?小艾這個急的,爆芝麻似的一連串的問。沒有人回答她。張阿貴已經(jīng)躲起來了。工人們憤怒的拳頭像燃燒的火焰一樣的目光,讓張阿貴銷聲匿跡。新廠長,不叫廠長,叫董事長,才不管她。

        廠里正處于非常時期,生產(chǎn)已經(jīng)停下來了。人心動亂潰散,整個亂糟糟的。小艾比任何一個人都更心急如焚,她跟著人潮一會兒涌向這里,一會兒涌向那里,但哪里都不適合解決她的問題。后來,也不知誰給她出的主意:那些進進出出的一部又一部轎車,你覺得哪輛車最氣派就攔住哪輛。

        小艾有些底氣不足:自己是個瘸子,走又走不快,跑又跑不起來。這種四個輪子的轎車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也沒看出來它長不長著眼睛。小時候她放牛,有一次,牛犟起來,將拽著牛繩子的她甩了個狗刨地,今天想起來胳膊和下巴還疼。何況,牛是長著眼睛的,而且,跑起來也遠不如這種叫作汽車的東西生猛。

        同事給她打氣:汽車不是牛。

        小艾在廠門口呆了一天,心里七上八下,終沒提起勇氣。小艾一直覺得自己是比較厭倦生命的,到這辰光,才算明白,原來并不是那么回事。

        傍晚時分,小艾到水泥廠的生活區(qū),借宿去。

        以前小艾很喜歡住在生活區(qū)的宿舍里。這里也算是她的一個家啊。但今天的生活區(qū)看起來像條破敗得不成樣子的褥子,千瘡百孔。走的走了,垃圾扔得處處都是,沒走的還拿不定主意,三五成群,耷拉著沮喪的神情。

        小艾沿著圍墻一瘸一瘸地走著。

        有人在樹底下獨自唱樣板戲,有板有眼,字正腔圓。

        有人伏在別人的肩膀上哭泣。

        小艾從她們身邊一一走過。

        她看到王平扛著一個蛇皮口袋走出來,驀然一驚,差點丟了拐杖。

        恍若隔世。恍若隔世啊。他的背有些駝了,臉上全是皺紋,耳朵邊的頭發(fā)也都已經(jīng)泛白。光陰啊。曾經(jīng)多少個夜晚,她躲在被窩里,一個人咬著牙齒,失聲痛哭,直哭得肝腸寸斷。她是多么恨他呵。萬劫不復。萬劫不復啊。她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他??墒?,光陰啊。當很多很多年以后,也就是那個時候,再見到他,一切都煙消云散了。她知道他一直對她心懷愧疚。也許,這份愧疚經(jīng)過時間的吹拂,早也淡了。王平扛著蛇皮口袋在宿舍區(qū)門前的小河邊停下來,倒出東西,掏出打火機。他要燒他每年的獎狀、榮譽證書,一摞摞,足足裝了一麻袋。一邊燒一邊抹眼淚。他是簽了協(xié)議離開的,一次性了結(jié)的錢已經(jīng)包在口袋里了。

        小艾也瘸著腿,斜著身子,站在河岸上。夕陽將她的影子拖得老長老長,直拖到王平腳下去,跳躍在燃燒的火焰上。她呆呆地看了一會兒,慢慢地朝他瘸過去。

        小艾:好好的東西燒掉干什么?

        王平一愣,直起身來,說:……我……看著它們很不舒服,脹氣的。

        小艾說:也許,以后找工作用得上的。

        小艾說:往開處想。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王平?jīng)]有說話,愣愣地看著天。都不再說話,看夕陽一點點斜下去。

        這個晚上,小艾沒睡得著,頭疼病又犯了,轟隆隆的,像有個推土機在腦殼子里作業(yè)。

        在小艾心里,水泥廠就是她的一個家,與她和丈夫和兒子那個家不同的家,同樣給她依靠和希望,現(xiàn)在,這個家沒了,說沒就沒了,一聲招呼都不打。

        第二天,小艾很早就起來了。她起來的時候,宿舍區(qū)大院的門還鎖著,也就是說,她起得比看大門的鄭大爺還早。天空灰濛濛的,有風。院子里荒涼寂寥,樹葉婆娑地飄零,紙頁飛飛揚揚,不斷地飄起,落下,又飄起,再落下。地面狼藉一片,像剛剛結(jié)束了一場戰(zhàn)斗,在等待開始另一場戰(zhàn)斗。一把掃帚靠墻立著。小艾瘸過去,將拐杖放墻根下,把掃帚拖到腋下,掃帚顯然太重了,拿不住,試著借腋部的力量尋找支撐,也還是不行,走路都踉踉蹌蹌,更別說掃地了。于是放棄。從地上拾起一個方便口袋,撿地上的和空中飛舞的紙屑和落葉。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淌著,時不時的抽噎幾下。

        看門的鄭大爺,是水泥廠退休的老職工,他照例在微茫地晨曦中打開大院的大鐵門。他看到在晨曦中撿垃圾的哭泣的小艾,愣了,嘆口氣,也不跟小艾打個招呼,回轉(zhuǎn)身,拿起掃帚,也默默地掃起院子。

        漸漸地,更多的人加入到清掃的行列,他們認真、嚴肅,誰也不說話,怕驚動了什么。除了掃帚劃過地面的沙沙聲,鴉雀無聲。世界,肅穆、莊嚴。

        被清掃后的宿舍區(qū),干凈、整潔、寂寥。人去樓空。幾個退休后仍居住于此的老婦人茫然地看著天空?!@里,曾經(jīng)是我們共同的家園呵,也就是轉(zhuǎn)眼之間,支離破碎。

        這天的上午,沙河鎮(zhèn)爆出一個新聞:小艾,艾杏花,一個瘸子,女的,對,就是那個瘸女人,從前被一塊磚頭砸中了頭的,就是剛才,在水泥廠門口,被車撞啦。人們談起那個瞬間,都說,小艾像失事的飛機一樣,跌跌沖沖地,沖到汽車跟前,飛出去一個弧線,落到地上……

        飛出去多遠?

        大概十幾米總有的。

        見血沒?

        沒注意,好像沒有。

        不得了了。

        我們傻了:誰給她出的這么餿的主意!

        臨時抱佛腳。在這樣的突發(fā)事件面前,渺小如我們,是如此的無助和脆弱,除了抱佛腳外,還有別的救贖之路嗎?我的三女二男五個同事,暫時放開與水泥廠的結(jié)算和扯蛋,結(jié)伙趕往三十里山路之外的道山,燒香,拜菩薩,請愿,祈求菩薩保佑小艾平安。

        地方百姓才不考究佛教道教,反正,山上有菩薩就是真理。

        燒了香,磕了頭,許了愿。在下山的路上,途經(jīng)一盤腿席地而坐之道人,束發(fā),須發(fā)均白,面色紅潤。5人擲地有聲地打他面前經(jīng)過。道人聽而不聞。

        走過去老遠,一女同事恍然悟道:道長看起來是高人,我們怎么不找他給小艾算一卦的呢?

        道人依舊垂襟正坐,微含雙目,氣定神閑,與先前別無二致。

        一女同事趨前一步,雙手合掌,極至虔誠,說:師父,能請您卜個兇吉嗎?

        道人:但說無妨。

        另一女同事便欲上前,被一男同事?lián)踝 ?/p>

        男同事問:請您掐掐看呢,我們?yōu)楹问禄仡^?

        道人:不是自己的事。

        同事們交換了一個詫異的眼神。

        又問:那是誰的事?

        道人不語。

        同事們再次交換了眼色。

        追問:那是誰的事?

        道人:不知道。

        正失望著。

        道人兀自發(fā)言,說:生命無憂,勿須擔憂。

        男同事倒抽一口冷氣,莫非遇著神仙了?

        女同事又驚又喜,追問一句:生命無憂?你確定?

        道人:不確定。

        同事們亦不敢多言,恭恭敬敬地道謝。告辭。

        以上這些也是傳聞,真假無可考證,你可以不當真。

        這邊,小艾被送到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是哪兒也未見受傷。肇事車子是天湖市政府的車。駕駛員向領(lǐng)導匯報檢查結(jié)果。領(lǐng)導得到這個消息當然也高興。但做領(lǐng)導的就是不一樣,心思要縝密細致得多。他建議送到市醫(yī)院做個全面檢查。于是,駕駛員就要送小艾到城里去。

        小艾不干了。她覺得檢查結(jié)果是正確的。她讓駕駛員看看她:除了左膝蓋上粘了塊爛泥,連皮外傷都看不到,連外面的衣服都沒有摔破掉,人能比衣服更脆弱?

        駕駛員本著對小艾負責更對領(lǐng)導的指示負責的精神,生拉硬扯著,一定要小艾再做個全面檢查。結(jié)果,折騰了一天,還真的是什么事也沒有。

        晚風輕拂的沙河鎮(zhèn)上,比晚風更沁人心脾的是發(fā)生在今天沙河鎮(zhèn)上的傳說。傳說與小艾的車禍有關(guān)。傳說有一位仙人今天下到地界,到的地方就是咱們的道山。從天而降的那一刻,正好就是小艾出車禍的時候,于是,仙人出手救了小艾。有人還有幸見到了仙人的模樣,道骨仙風,須發(fā)皆白,一看就不是人間長出的模樣。信不信由你,仙人肯定是有的。不然,小艾被撞出去那么遠,摔得那么重,憑什么一點傷沒有?難道,小艾成仙了?小艾又沒有成仙,不是仙人出手相救又是什么? 呵呵。

        街上傳說什么,與小艾無關(guān)。她只關(guān)心她的工傷問題。

        也算是因禍得福,小艾的工傷,順理成章地擺在了勞動局的議事日程上。

        無奈天湖市恒星水泥集團死不認賬。勞資科長敲著企業(yè)花名冊,說,上面找到艾杏花吧?有這個人,該我們負責,我們負責。沒這個,就不應當來向我提這碼事。你說,今天來一個瘸子艾杏花,明天來一個瞎子張三,后天來一個聾子李四,大后天也不知道要來多少地痞無賴,都說是工傷,幾十年前的事,我們哪里分得清青紅皂白。我們廠就不要買了,就辦福利院算了。福利院也不是這個辦法的。

        勞動局費了很多口舌,做了很多工作,試圖說通恒星水泥集團,沒有用。

        后來,有個年輕的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勞動局的人(以下簡稱勞動局)就對小艾說:你報工傷,不能口頭上說說而已啊,你得把材料報上來啊。你沒有材料即使我們想認定也沒有依據(jù)啊。

        小艾說:要什么材料?

        勞動局:你自己的身份資料;水泥廠的營業(yè)執(zhí)照復印件;與水泥廠的勞動關(guān)系證明;受傷情況證明;受傷治療的病歷。這些先拿過來,我們審查了再說。

        小艾:病歷?都20年的事了,我到哪里找病歷?病歷的尸骨都找不到。

        勞動局:沒有病歷怎么申報工傷?

        結(jié)果,勞動局不肯認定工傷。

        小艾堅決要求認定工傷。她天天跑到勞動局去。

        勞動局:你不要站在我這里,站到明年還是不能認定工傷。工傷有工傷的規(guī)矩。

        小艾:不管什么規(guī)矩,我都是工傷。廠里那么多人呢,哪個不知道呢。我工傷了這么多年了啊。

        勞動局:你法盲,跟你說話等于對牛彈琴。

        不說就不說,小艾就站在他們面前,半邊身體高,半邊身體低,傾斜地拄著拐杖,樁樣的豎著,一豎就是半天,一豎就是一天。

        勞動局:請你不要再站在這里了,影響我們辦公的。你再在這里就報110了。

        小艾:報110我怕么?我就不相信,法律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的。

        勞動局:法律是本書,根本就沒長眼睛。你長著眼睛不看書是沒用的。

        警察就來了。

        小艾拉著警察的衣袖,找警察評理。

        小艾的道理光時間跨度就達20年之久,漫長而瑣碎,警察哪有這個耐心,打斷她,叫她走,別影響人家辦公。

        小艾說,處理我的事情就是辦公。

        警察說,你再這樣要拘留了。

        小艾說,我犯什么王法了,要拘留我?

        警察說,你還有王法哪?不簡單。有王法你就不在這里無事生非了。

        小艾說,我怎么就無事生非了,難道我不愿意呆在家里安分守己地過過日子?

        小艾沒來得及把一句話說完,被一個警察猛地攔腰夾住,咚咚咚,直往樓梯下走(幸虧小艾又瘦又小又殘疾,不然挾著一個亂踢亂蹬的大活人下樓梯,勞動強度和難度是很難想象的)。警察將小艾塞到警車上。警車呼起一陣煙,開走了,卻沒有將小艾帶到派出所或別的什么官方場所。

        警車在半路上將小艾扔了下來。警察說,看你腿腳不便,不然至少把你送到五十里開外,舍不得車費?慢慢瘸吧。

        這年隆冬的一個傍晚,小艾在落日的余輝映襯下,出現(xiàn)在我家的院子里。她比以前更瘦一些,更加蒼白一些。

        不知誰給她開的藥方,叫她上訪去。她請我?guī)退龑懮显L材料。后來,我們有32個同事在上訪材料上簽名,證明情況屬實。

        揣著這樣一份材料,從此,她走上了漫漫上訪路。

        可以說,小艾這一生99%的路,是從這時開始的。在她受傷之前,交通不方便;后來受傷了,是行動不便。因此,在這之前,她基本上沒有行走經(jīng)歷。而從1999年冬天開始,只要不是陰天下雨,小艾就往外跑,跑市里,跑省里。天蒙蒙亮出發(fā),從家里往長途汽車站的這段路,通常她會選擇搭便車,比如上早工的摩托車,送石頭黃沙的拖拉機(因為不讓拖拉機進城,有點兒不方便,她只能順路到城郊,再轉(zhuǎn)乘公交車),碰上什么搭什么。從長途汽車站乘上早班車去省城,在省城通常再轉(zhuǎn)差不多三路公交車,到達目的地。目的地包括省政府,省信訪辦,省勞動廳,高級法院,高級檢察院。只要能插得上腳的地方,她都跑遍了。

        為什么陰天下雨不跑呢?小艾的腦子作陰天,天不好,她的腦子就不靈光,自己做了什么自己都稀里糊涂,更不能辨別應該做什么、怎么做。

        在出發(fā)的前夜,小艾通常要忙乎半宿,或者蒸饅頭,或者烙餅,為路上準備干糧。為了不影響丈夫干活兒子讀書,她是一個人靜悄悄地忙乎。夜深人靜,她家灶屋里的燈獨自亮著?;椟S的燈光下,是她忽上忽下的身影。秋天的時節(jié)則相對省事一些,她可以帶著煮熟的山芋、玉米棒上路。

        在小艾隨身攜帶的帆布口袋里,無論什么時候打開,里面除了她的上訪資料外,還有兩樣東西,其中一樣是半導體,另一樣是勞動法。

        下午1點,無論她在做多么重要的事,她都會抽空聽下天氣預報,明天繼續(xù)晴天,她就不回家了,就近找個橋洞在橋底下蜷一宿,既省了路費也省了時間。半導體的另一個更大的好處是,啟迪了她的思路,讓她心里有了亮光。她說以前是兩眼一抹黑,現(xiàn)在,她覺得開眼了。

        勞動法的書,對她來說,是另一樣相當重要的東西。如果說半導體是給她指了個大概的方向,則在這些書中,她找到了具體的路徑。

        在空閑的時候,比如等車的時候,比如坐車的時候,比如等人的時候,她就聽聽半導體,看看書。時光飛逝。

        省城里的勞動廳是讓小艾心存感激的地方。那個女的態(tài)度真好,說話和氣,還買了盒飯請小艾吃,某個晚上她讓小艾留在她辦公室,在沙發(fā)上睡覺。還有,最關(guān)鍵的,她告訴小艾:你這個肯定是工傷,怎么會不是工傷呢?這句話讓小艾的眼淚立刻出來了。

        她給了小艾一紙文書,蓋上勞動廳的大印,讓她回去找勞動局去。

        將文件拿到市勞動局。過了一個星期,終于拿到一紙答復:超過時效,不予認定。

        再拿著這個答復去省里。

        碰巧又是那個女的接待了她。女人不多說什么,當即就撥電話,對頭電話說話的口氣很強硬。顯然,她也動氣了。放下電話后,女人又打了份東西,叫小艾還找市里的勞動局去。

        又過了兩個月,又給了一紙答復,這回,是工傷。

        拿到工傷這張紙,已經(jīng)是2001年11月3日了。小艾整整奔波了兩年。

        拿到這張紙,小艾趕緊又搭上去省城的班車。她帶了20個雞蛋和一些土特產(chǎn),背在右肩上。她是窮人,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聊表心意。

        可是,女人窗口已經(jīng)坐上了別人。她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和電話,連姓也不知道,只知道是個50來歲的婦女,說話文文雅雅的。她說的這些特征,人家給的答復是:可能是老龔,也可能是老楊,老龔退休了,老楊出國啦。小艾就請他們問清楚,轉(zhuǎn)達一下她的感謝。答復說:幫你打聽可以的,話也可以幫你帶到,東西就不幫你收了。

        這個事讓小艾一直以來,心存感激和遺憾。

        柳暗花明。

        接下來的事情就順手了,只須按著程序按部就班地走下去。做傷殘鑒定。五級傷殘。

        五級傷殘可以賠多少錢?

        小艾這人,怎么說她好呢?說她傻吧,她還不是一般的厲害,前面這個事情,一般的人還真辦不下來。說她不傻吧,比誰都糊涂。這不,像她這種情況,五級殘,按當時地方的標準,每個月是467塊錢(為這個事,我們好幾個同事都專門打聽過),板上釘釘?shù)氖?。而且每年還會調(diào)整一次,當然都是往上調(diào)整(往下調(diào)整就不符合國家對經(jīng)濟發(fā)展的要求了),直到符合退休條件拿退休金。

        代表水泥廠的張阿貴,親自出面做工作,說,小艾同志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作為水泥廠的廠長,感到內(nèi)疚的。但是,水泥廠的現(xiàn)狀,也請小艾體諒一下。今天水泥廠還在,沒有注銷,在法律上就是存在的是吧。所以還請小艾姿態(tài)高一點,盡量減輕水泥廠的負擔。

        小艾就說,每個月380塊錢吧。

        一讓就是差不多100塊錢,以后還漲呢?你替她著急,急死了又有什么用。她大氣得很呢。最大的大款都沒她這么大氣。其實她也不想想,水泥廠事實上都沒了,就算她一分錢不要,省下來的水泥廠也沒份了。

        380塊錢一個月拿了一年零一個月。

        張阿貴又來找她了,說,水泥廠現(xiàn)在賣了,以后沒有資產(chǎn)拿什么每個月給你發(fā)錢,趁現(xiàn)在水泥廠還有點錢,給你3萬塊錢,一次性解決掉。

        為380塊錢一個月的事,小艾差點沒被同事罵死,再次面對張阿貴可鞠的笑臉,小艾不免心里打鼓。她提醒自己: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

        不同意。

        過了兩天,張阿貴又來了,說:廠里都賣了,這回是徹底賣了,沒有錢了,還是一次性解決吧。這樣對你好,我是對你負責。我們想想辦法,不能讓你吃虧。給你5萬塊錢,一次性解決掉?

        小艾瞧瞧張阿貴,再瞧瞧張阿貴,拿不定主意;跟男人商量商量,覺得還是不答應的妥當。不答應他,至少每個月380塊錢,蓋著勞動局仲裁委員會公章的,這塊少不掉。水泥廠倒掉要什么緊,不是有恒星水泥集團嗎?

        于是不答應。

        過了兩天,張阿貴又來了。這天是下雨天。前面我說過,小艾雨天腦筋不大靈光。

        張阿貴說:這次我們來最后一次,10萬塊錢一次性解決,隨你答不答應,不答應以后也沒有錢給你了,水泥廠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還有兩個磨機,你以后就把磨機拆拆賣掉吧,兩個磨機大概可以賣到4萬塊錢的樣子。

        小艾她男人出去打短工去了。她一個人躺在床上,對付頭痛。

        聽張阿貴這么一說,她急了:我找誰去賣磨機!你們叫我一個瘸子去找誰賣磨機!

        張阿貴說,不賣磨機你就一次性拿10萬塊錢。

        小艾氣憤地望著張阿貴。

        張阿貴說,你算算一筆帳看,你一個月380塊錢,一年4560元,10年多少,45600元,20年多少。9.12萬元。20年,你還能拿20年嗎?你都大年紀了?47?10年都拿不到了,還20年?給你10萬元一次性解決掉,你是拾到大便宜了。我是考慮你的實際情況,趁目前手上正好有這筆資金,能趕緊把你的問題處理掉,也算是對你的補償,我對你負責吧?你要不同意,到時候沒有錢給你了,怪不得我。

        小艾順著張阿貴的思路,想想,覺得挺有道理,于是就簽了。有了10萬塊錢,小艾將家里的事情處理了一下。房子一直漏得不得了,現(xiàn)在有了這筆錢,就將房子修砌一番,又砌了個附房,將廚房與正屋隔開,這樣住得清爽一些;男人身體一直不舒服,到醫(yī)院里做了個全面檢查,配了些藥回來;后來婆婆又病了,這筆錢正好用來給婆婆看病,病沒看好,過世了,喪葬又是費用;左一花右一花,10萬塊錢就見底了。

        往后,沒有按月就到手的工資,日子更要精打細算地過下去。

        好在,這日子要不了多久,小艾就可以拿退休工資了?;剡^頭來琢磨一下,張阿貴的10萬塊錢確實是讓小艾占了便宜。良心發(fā)現(xiàn)啊。

        2004年7月13日(之所以記得這么清楚,是因為小艾后來有了記日記的習慣)這天,烈陽高照,小艾體質(zhì)怕冷不怕熱,所以這么熱的天一點也沒影響小艾的興致,她興致勃勃地趕到勞動局,查自己從哪個月開始領(lǐng)退休工資。按小艾自己的推算,她到2005年5月份滿50周歲,那時候她就可以辦手續(xù)領(lǐng)退休金啦。雖然還有將近一年時間,遙遠得很。但小艾有點迫不及待了,按捺不住,想早點落實下來。

        但這一查,讓小艾的手腳冰涼,原來她的右手還汗津津的,這當口兒全收回去了。原來,水泥廠這么多年來,根本都沒給小艾繳保險。

        勞動局的人說,你叫我們到哪里給你查去?你們廠里沒繳,我們這里怎么會有你呢?打個比方,一個人,他都沒報戶口,怎么能算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呢?

        可是小艾做了40多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了呀。她小艾1979年春天就到了水泥廠,一直都是水泥廠的人,眾所周知的事情啊。

        小艾去找張阿貴。張阿貴說,不是一次性解決了嗎?

        小艾說,養(yǎng)老金呢?我沒有養(yǎng)老金啊,大家都有我為什么沒有?26個人,一塊進廠的,個個都有,后來進去的一批也個個有,你老婆到水泥廠才幾天,她都有,為什么就偏偏漏掉我一個人?

        張阿貴說,我也不知道,廠里辦保險的事不是我經(jīng)手的。再說,給你10萬塊錢的時候不是說得很清楚嗎?一次性解決?

        小艾說,你沒說沒有養(yǎng)老金啊。

        張阿貴說,有養(yǎng)老金怎么還能有10萬塊?不就是包括進去了嘛。

        談,跟張阿貴是談不下去的。

        小艾于是申請勞動仲裁。

        申請交上去一個星期,小艾收到了不予受理通知書。理由:《勞動法》第82條規(guī)定,仲裁的時效是爭議發(fā)生之日起60天內(nèi)。拿通知的時候仲裁庭的人這樣跟小艾說:你是什么時候的事?工傷不用談了,20年前的事,一次性了結(jié)是一年多以前。統(tǒng)統(tǒng)超過了時效。不予受理。

        不予受理就不予受理,還有法院呢。

        起訴到法院。

        小艾這時候已經(jīng)是久病成醫(yī)了。

        她說,我是五級殘,五級殘按照法律的規(guī)定,廠里是不可以跟我解除勞動關(guān)系的。再說,水泥廠說跟我解除勞動關(guān)系,證據(jù)呢?

        官司打下來,果真贏了。

        法院判決:由水泥廠為小艾補繳各項社會保險,直到小艾符合退休條件。

        小艾拿到判決書,那個高興。

        我們也高興。每個人買了一扎爆竹,有二三十扎爆竹;借了鑼鼓音箱,在沙河鎮(zhèn)中心廣場上,放爆竹,敲鑼打鼓、扭秧歌;告訴每一個路過駐足的群眾:小艾,就是那個瘸腿的小艾,靠自己,把官司打贏啦。水泥廠輸啦。這不是一個人的戰(zhàn)斗,這也不是一個人的勝利。呵呵。

        水泥廠不干了。

        小艾收到了上訴狀副本。

        小艾后來跟我們說,水泥廠肯定在法院做過手腳了。

        那個法官,對小艾是相當?shù)膽B(tài)度惡劣,一直在嫌惡小艾,當面指責小艾說,拿著判決書到處張揚什么,人家好歹也是廠長,你讓張廠長的面子往哪擱。

        后來,小艾輸了官司的時候,很多同事都有些自責,如果他們不替小艾那么大張旗鼓地高興,小艾的退休問題可能就落實了。

        法官跟小艾說,調(diào)解吧。

        小艾說,怎么個調(diào)解法。

        法官說,水泥廠愿意替你繳到2002年底,從2003年開始,你就自己繳吧。

        小艾說,你說這樣做的法律依據(jù)是什么?

        法官說,不是調(diào)解嗎?調(diào)解不需要法律依據(jù)。

        小艾說,我沒有錢。

        法官說,沒錢最好官司也不要打。

        小艾心里不服,但也不敢頂撞法官。

        法官說,就這樣了?

        小艾說,哪能這樣。

        沒調(diào)解成,法官就讓小艾走了。從法院里出來,小艾心里七上八下的。結(jié)果,案子輸了。

        中院判決書上說:小艾與水泥廠的協(xié)議,可以證明雙方解除了勞動關(guān)系,因此,水泥廠不再有對小艾繳社會保險的義務(wù)。

        判決書上還說,兼于水泥廠出于人道主義精神,自愿承擔1996年至2002年12月期間的社會保險費用,不違反法律規(guī)定,應予以支持。

        呸,打人一巴掌,再給個糖衣炮彈吃吃。表舅韓清說。

        表舅是在高高的腳手架上開講小艾的故事的。從傍晚開始,現(xiàn)在周圍已經(jīng)是一片黑暗了。黑暗之中,我看不清他的臉,香煙在他指間忽亮忽滅。周圍空曠寂靜。只有表舅低沉的講述縈繞在我耳際。

        分手的時候,表舅拍著我的肩膀,再次跟我說:水柳,如果能夠,請你盡量地幫她。

        我低下頭,點點。

        3

        隔三岔五,小艾就出現(xiàn)在我供職的天湖市長途汽車站。

        她并不像表舅韓清故事里講的那么悲情,相反,我看到的那張蒼白的臉,常常面帶笑意。有點傻氣和孩子氣。一個簡單而快樂的人。

        冬日,在微茫的晨曦中,小艾拄著木棍,縮著脖子,立在走廊上,等待早班的車出發(fā)。

        夏日的夜晚,螢蟲飛舞,小艾拄著木棍,站在昏黃的站臺下,等返鄉(xiāng)的公交回家。

        這都是我看到的情景。

        我能幫她什么呢?我所能幫到她的實在有限得很,充其量也就是在買票的隊列里,悄悄把她叫出來,塞給她一張需要的票,錢還是要付的。在她遠途而來的時候,給她一杯免費的熱水。除了投注更多憐憫的目光,我能為她做的,實在有限得很。

        她在我這里,無論多么口渴都不討水喝。我給她倒水,她總說,不客氣不客氣不要客氣??墒俏业菇o她以后,她幾乎是一飲而盡。她其實渴得不得了了。

        她說她在外面盡量不喝水,省得找?guī)?,廁所難找的,有一次她上了廁所出來就轉(zhuǎn)不過方向來了。有的廁所還要收錢。

        我送她一個鋼化茶缸。我說,你出門的時候少倒點水進去,備備。

        她堅決不要,說,哪能要你的東西。

        我說,拿著吧,我本來準備扔掉的,想到你沒個茶杯不方便,就給你留著了。

        她就收了。

        一個秋天的早晨,我去省城辦事。正好遇上她也去省城。我便叫她去直接上車,我去幫她弄票。也就是前后腳的工夫,等我從同事手中接過票,卻找不到她了。字她是認識的,雖說左眼沒視力,但右眼的視力看起來很好,我想她不會排錯隊伍,可是排在前往省城的隊伍中沒有她。我去廁所看看,沒有。整個大廳里轉(zhuǎn)了個圈,沒有。我跑到汽車站門口,看著車水馬龍的馬路。我逢人就問:看沒看到一個瘸子?50歲左右,女的?;卮鹨桓攀菦]有。小艾突然之間人間蒸發(fā)了。我像遭遇了神話或者童話一樣,內(nèi)心驚奇憂慮。

        又一班車就要出發(fā)了。我決定自己去坐車。這時,我就看見小艾——我失聲叫起來,哎,你慢點慢點,快點慢點!

        她像某種傾斜的鳥類,以隨時可能墜落的姿勢,飛翔,——她是這樣的,整個上半身都傾下去,傾下去,低到極限的位置,拐杖急促地朝前點著,點起點落,右腳快速地跟進,左腳向前拖去,看起來就是一顛一顛地,迅速地往前顛去;上襟的扣子全散開了,衣衫像一面旗子鼓張著,在風中揮舞。

        在我的驚訝和慌恐之中,她只一會兒工夫就從車輛出口處顛到了檢票處。我后來一直很清晰地記得她殘疾的奔跑的姿勢。瘸狼渴行。

        我跳下車,大叫著朝她奔過去。

        她看到我,踉蹌了一步停下來,喘著氣,握著拐杖的手去按胸口,看著我的目光里飽含著淚水,驚恐的眼睛蒼白的面容。

        原來她上了前一輛中巴車,上了車車就發(fā)動了。然后檢票,她被趕了下來。她一邊喘著氣一邊咳著嗽,對我敘述經(jīng)過,像個委屈的孩子。

        我無言,輕輕拍她的背。

        車窗外的景致迅速地向后退去,不斷有新的景物出現(xiàn),再瞬即消失。我的眼睛模糊了。

        一來二去,當我們熟悉了以后,我問她:能贏嗎?

        老實說,對此,我的心中充滿了疑慮。

        小艾的目光投向遠方,定定的,一只眼睛無比混濁,另一只眼睛無比清澈。她說,吐字清晰地說,應該能。她跟我講她的案子。她說:關(guān)鍵的一點,就是我和水泥廠解除勞動關(guān)系的問題,一審法院認為沒有解除,這跟我的想法一致,所以判水泥廠一直為我繳下去,直到我符合退休條件,可以拿退休工資。二審說解除了,所以我就輸了。

        我問,到底是解除還是沒有解除呢?

        沒有啊。這個協(xié)議,你看看。小艾從隨身攜帶的帆布口袋里掏出協(xié)議,皺巴巴的一張紙,是復印件,字跡也有些模糊。

        從頭至尾都沒說到解除勞動關(guān)系。小艾強調(diào)說。再說,我傷殘等級是五級,除非我提出來,廠里是不可以主動跟我解除勞動關(guān)系的。

        那為什么判你輸了呢?

        所以是錯案啊。所以申請再審啊。所以申請抗訴啊。所以上訪啊。

        管用嗎?

        做一件事,要往好的方向想,這樣,才會有信心和充滿希望。

        許多的光陰流水一樣流走了,小艾依然歪斜著身子,顛簸在來來去去的路上。

        小艾跟我說,等官司贏了,我打算開個工傷法律服務(wù)部,幫別人處理工傷和勞動糾紛。對這塊,我現(xiàn)在挺在行的。呵呵。

        我開了博客,將小艾的故事發(fā)在博客上。后來又發(fā)了一組小艾的照片。照片上的小艾笑著、愁著、呆著、驚懼著的神情。

        在網(wǎng)友的提議下,我建立了一個賬戶,開通網(wǎng)上銀行業(yè)務(wù)。

        這些,我沒有告訴小艾。

        那天,我把銀行卡交給她,告訴她,以后,不要再跑了,回家安分守己地過太太平平的日子吧。

        小艾呆呆地看著我。驀地,她縮回手,仿佛銀行卡燙著了她。我詫異地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里一瞬間滿含了淚水。

        不,不要。小艾說,一邊拄著拐杖,急急地逃離。仿佛我是一個即刻就要爆炸的炸彈。

        我愣住了。片刻,小艾又走回到我旁邊,她難為情地朝我笑笑,說,剛才比較激動,我覺得有必要跟你解釋清楚,爭取你們的理解和諒解。

        小艾說,我都堅持這么久了,為什么要半途而廢呢?你知道嗎,這件事對我有多重要,我相信這個世界是美好的。我相信我有能力幫別人解決勞動法律上的問題。這件事的成功,就是對我信念的支撐。

        小艾站在我面前,眼睛里噙著淚花,說:我的世界是黑的,所以,我更需要光。她沒有接受銀行卡,握著木棍,傾斜著身子,右腳抬起,落地,左腳隨之往前拖去,朝售票口走去。

        我的視線不可抑制地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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