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五月碧蒼蒼,蠶老枇杷黃”。每天春繭上市的季節(jié),江南人便可吃到鮮甜爽口的枇杷了。
枇杷,古人稱其為盧橘,蘇軾《真覺寺有洛花,花時不暇往,四月十八日與劉景文同往賞枇杷》中有“魏花非老伴,盧橘是鄉(xiāng)人”之句;又稱其為炎果,謝瞻《安成郡庭枇杷樹賦》里有“肇寒葩于結(jié)霜,承炎果乎纖露”之句。但在司馬相如的《上林賦》里,既有盧橘,又有枇杷,兩者似乎非為一物??磥?,盧橘是否就是枇杷,還是有點疑問的。不過,說盧橘曾是枇杷的別名,恐怕還是可以的。
枇杷,樹高丈余,粗枝大葉,濃陰如傘,四季常綠,經(jīng)霜不凋,故有“枇杷晚翠”之稱。《廣群芳譜》稱其“秋萌,冬花,春實,夏熟,備四時之氣,他物無與類者”。枇杷的花期正值風雪寒冬,奶黃色的小球花點綴葉間,細香飄逸,沁人心脾。春季花謝結(jié)實,初夏時果實成熟。當年“蠶老枇杷黃”的季節(jié),我和綽號叫貓貍猢猻的淘伴曾偷過鄰村寡女王小白菜的枇杷。那幾株高大的枇杷樹如幾把巨大的綠色遮陽傘,亭立在她屋后的菜園里,累累枇杷像一只只黃色乒乓球調(diào)皮地在綠葉之間探頭探腦,煞是誘人,令饞癆的頑童們垂涎欲滴。我們偷窺了好久,都沒有機會下手——小白菜經(jīng)常搬把竹椅,坐在枇杷樹陰里納鞋底(其實是看枇杷)。貓貍猢猻說,不要急,等她的相好來了,她就回去了,到辰光我們再來弄。小白菜有一相好是“雞毛換糖”(挑貨郎擔)的義烏人,隔三差五地到她家來幽會。某天中午飯后,我正在小白菜所在村莊溪邊的涼亭里午睡,貓貍猢猻氣喘吁吁地跑來推醒我說,你聽你聽,雞毛換糖的來了,我們好去摘小白菜的枇杷了。我凝神諦聽那“得隆隆、得隆隆”的貨郎鼓聲確實響過小白菜家那邊去了。于是,我倆飛也似的往小白菜的菜園跑。果不出其所料,此時小白菜的確不在枇杷樹下納鞋底。那天,我倆偷摘了許多枇杷,全裝在下擺塞進松緊帶短褲里的貼身背心內(nèi),直到滿溢而出,裝不下為止。
詩人妙喻枇杷為“黃金丸彈”。吳昌碩題畫詩《枇杷》云:“五月天熱換葛衣,山中盧橘黃且肥,鳥疑金彈不敢啄,忍饑空向林間飛”。這是詩人營造、渲染的詩情畫意,事實并非如此。枇杷熟時,因其香甜,飛鳥常來啄食,人們往往在枇杷將熟而未全熟時便采摘了。
江南枇杷的品質(zhì),以杭州塘棲和蘇州東山之出產(chǎn)為最。皆因兩地屬江南水鄉(xiāng),氣候溫和濕潤,土質(zhì)肥沃之故。記得豐子愷先生曾在《塘棲》一文中說:船里吃塘棲枇杷,是一件極快適的事。吃枇杷要剝皮,要出核,弄臟桌子弄臟手,吃好之后必須收拾桌子,洗手,實在麻煩。船里吃枇杷就沒有這種麻煩??吭诖翱诔?,皮和核可隨口吐到河里,手弄臟了在河里洗洗干凈,極為方便。此等愜意之事,吾心十分向往,然直無機會坐船吃塘棲枇杷,至今引以為憾。
枇杷營養(yǎng)豐富,滋味鮮甜爽口,除隨手剝啖外,還可制成罐頭、果醬、果凍等。十多年前,我曾在蘇州太湖中的東山島吃過甘甜清雋的枇杷果凍,今日思之,仍齒頰生津,神往不已。據(jù)友人說,枇杷果凍制作極為簡便,將枇杷剝皮去核,切成小塊,加適量泉水,用文火煮爛,然后瀝取其汁,拌入白糖,再調(diào)融煮沸,灌入瓶中,置于冷水或冰箱里冷卻,即成明瑩之凍??上丛鴩L試。中成藥枇杷膏即以枇杷葉為主要原料制作而成,用于清肺化痰、潤喉止咳。吾鄉(xiāng)至今尚流行用枇杷葉加冰糖煎水喝治咳嗽的方子,據(jù)說效果不錯。
枇杷向為貢品。唐太宗在《枇杷帖》中寫道:“使至得所進枇杷子,良深慰悅,嘉果珍味獨冠時新,但川路遙遠,無勞更送”。皇帝李世民,體恤民情,謝絕進貢枇杷,實屬難能可貴。但多數(shù)朝代,枇杷均為貢品。明朝李東陽、吳寬等人均有記詠皇家賜食枇杷之詩。于慎行《賜鮮枇杷》詩云:“嘉名漢苑舊標奇,北客由來自不知。綠萼經(jīng)春開籠日,黃金滿樹入筐時。江南漫道珍盧橘,西蜀休稱薦荔枝。千里梯航來不易,懷將馀核志恩私”。枇杷乃江南之尋常水果,皇家賜食朝臣,旨在顯示“皇恩浩蕩,眷愛臣工”而已。
唐朝詩人王建《寄蜀中薛濤校書》詩云:“萬里橋邊女校書,枇杷花里閉門居。掃眉才子于今少,管領(lǐng)春風總不如?!毖翘茣r成都的名妓,頗有才氣。“女校書”原是女才子的意思,誰知此詩問世以后,竟有人稱妓女為“女校書”,妓女所居之處為“枇杷門巷”了。看來,舞筆弄墨也是很難的行當,一不小心便不知唐突了什么尤物了,應(yīng)當小心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