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名揚滬上的海派玉雕“八大金剛”中的“雕刻全才”劉忠榮，“魚鳥三圣”中的韓榮昌，爐瓶器皿“七君子”中的戴永才、宋鳴放，象牙雕刻大師粱端玉等大師們，就是在幾十年的不斷“打磨”中成就為大師的。而歷練的初始階段則是上海玉石雕刻廠工業(yè)中學這個充滿著草根氣息的“搖籃”……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葉，上海玉石雕刻廠的領導層決定：招收一批具有“繪畫才能”的少年學生進入廠辦的工業(yè)中學專事學習玉石、象牙雕刻技藝。廠區(qū)坐落于原上?？h第八人民醫(yī)院斜對面，門牌號是漕寶路33號。工業(yè)中學位于廠區(qū)的一隅，她是上海工藝美術公司屬下上海玉石雕刻廠的廠辦學校，也是一所半工半讀性質的學校。所謂“半工半讀”就是在三年的學制中，第二年開始邊學習、邊工作(在專門的車間學習琢玉技藝，每月發(fā)放工作津貼人民幣5元)。該校曾于“文革”前招收了兩批學生，直至1972年4月份又恢復招收新生的工作。

1972年4月26日是開學的第一天。筆者和來自徐匯區(qū)淮海、漕溪、曙光、徐匯、宜山、紫陽等中學(剛入學2個月)的同學們相繼走進了既陌生、又新鮮的上海玉石雕刻廠大門，并辦理了注冊報到手續(xù)。

學校的教室就在傳達室隔壁的西側，那是一間非常簡陋的房屋。墻壁由煤屑磚堆砌而成，屋頂用油毛氈鋪蓋，課桌椅也是破舊不成套的，地坪就是凹凸不平的泥土，面積大約為四十多平米。

教師辦公室在廠區(qū)北邊職工宿舍底樓，是一間約15平方米的房間。三張破舊的寫字桌井然置放著，房內坐著3名教師：李根娣，班主任，主要負責教授語文等課程；李忠信，主要負責教授雕塑、繪畫(素描、白描)等課程，葛漱鴛，主要負責教授數(shù)學。三年期間，先后又有蔣菊華(數(shù)學)、何忠年(體育)茅志昌(政治)等加盟教師隊伍。

李忠信是教授美術課程的老師，年約二十七、八歲，有著欣長的身材，鼻梁上戴者一副秀瑯架眼鏡，著一件蘭色中山裝，風紀扣緊扣著，給人一種既嚴謹又望而生畏的感覺。按照學校制訂的課程表，每周一至六的課程中，語文、數(shù)學屬副科；雕塑、繪畫卻是主科，這就要求同學們對“專業(yè)”課的課目要重視，要狠下工夫。

專業(yè)課教材是李忠信老師親自用狼毫筆繪在8K白報紙上的，那巧妙的構圖，流暢的線條，準確的形體，無不透出老師深厚的繪畫功力和精湛的技藝。

繪就完畢，還需至工業(yè)用的曬圖機上輔以“氨水”，才能將畫稿復印出來(后向李忠信老師了解，原始畫稿已蕩然無存)。

玉石雕刻是一門古老的特種工藝，要求琢玉者既要有平面繪畫的美術基礎，更有對物體四維的立體概念，而要成就這一技能，學習立體雕塑是最好的方法之一。

記得第一次上雕塑課時，李忠信老師先將一團黑色略帶油性的泥巴拿在手上邊捏、邊講述著：“這就是上雕塑課的專用泥巴，是廠里花錢由市郊農(nóng)民在河流深處人工挖掘后買回來的，同學們在認真學習的同時，更要珍惜它。”李老師的一番“開場白”，使同學們立刻理會到了學好雕塑的重要性。

瞬間，一年過去了，第二學年又開始了，也意味著同學們經(jīng)歷了前一年的琢玉啟蒙學習后，可以正式坐在玉雕機上雕刻玉石作品了。

半工半讀的“半工”車間在廠區(qū)的西側，呈南北朝向，緊鄰蒲匯塘港，河面上依稀可見制造簡陋的水泥運輸船及改裝的機帆船?？恐?/p>

車間墻壁是用煤屑磚塊壘砌，涂上紙筋石灰，最后涂刷白色石灰水而成的。兩排舊款的玉雕機整齊地置放著。南邊放著一張寫字桌，上面胡亂堆放著岫玉(俗稱新山玉)、獨山玉等中低檔玉料。

一位五十開外的老師傅正戴著老花眼鏡聚精會神地用毛筆在岫玉上描繪著鴨子的造型，他就是工廠從鳥獸車間選派的老林師傅，是同學門步入琢玉行業(yè)的第一任啟蒙師傅。隨著“半工”琢玉學習要求的不斷提高，僅會雕刻“小鴨子”是不能滿足同學們需求的，廠領導決定：再增派爐瓶車間的潘敏敏師傅和人件車間的陸善琴師傅。

還記得老林師傅教同學們的第一課是如何自行制作玉雕工具(俗稱釘家什)。當時的慢速玉雕機很簡陋，就比第一代“竹凳”玉雕機多個小馬達。它就象一只長方型的寫字桌，長約180公分，寬100公分，高80公分，兩端中央各安裝著一只小型馬達，兩側置放著兩口大鐵鍋用于盛水，可供兩人同時使用。玉雕工具的“身體”是一根根長約五十公分的鐵軸桿，一端是空心的，另一端是實芯鈍尖的。釘工具的步驟是：將鐵桿放置在木片支架上，套上連接馬達的皮帶，用火柴點燃酒精壺，將“火漆”敲碎放入鐵軸桿的空心管內，然后用火在外加熱，使“火漆”煬化，

再將壓砣的柄塞進空心管內，吹滅火苗，澆上鐵鍋內的水，用刷子的一端頂住工具的前端，啟動馬達(慢速)，使火漆自動冷卻，并在馬達的旋轉中將工具固定在軸桿內(玉雕工具還有扎眼、杠棒、沙鉆、掏砣等，可根據(jù)琢玉需要隨時更換)。

玉雕機器的發(fā)展無論從腳踩到馬達(慢速)帶動釬砣等琢玉工具，都離不開敲金剛砂這一基本功，記得當時師傅們專門講解了為什么要敲金剛砂的道理：只有將金剛砂粗細分離，在上釬砣時，才能提高“出坯”的速度與精度。于是，每當“半工”開始之前，首先要將原來鐵鍋內的銹水倒掉，放入干凈的自來水，并用手將鍋內沉淀的金剛砂攪拌起來，然后將手虛握成拳頭狀，再用拳頭的下部輕輕地敲打鐵鍋的邊沿，使旋轉著的大小不一的金剛砂慢慢沉淀下去，其中細小的金剛砂就浮現(xiàn)在最上層(輔助“了手”)，中間層(輔助釬砣“出坯”)最下層(輔助“打磨”)。于是，敲金剛砂也成了一項專門的“功課”。

作為1972屆工業(yè)中學學生，時任廠、校領導是非常重視和關心的。校長殷正明時常為同學們講解工廠的發(fā)展史，希望盡快學習掌握好玉雕這門古老的技藝，為國家爭創(chuàng)更多的外匯，支援國家建設。三年的學習生活很快結束了，轉眼到了1975年的2月20日，這屆上海玉石雕刻廠工業(yè)中學的54位同學在經(jīng)歷了三年“半工半讀”的學習生活后，分別進入了該廠的工作車間開始了琢玉的學徒生涯。筆者與韓榮昌分配在鳥獸車間；劉忠榮、戴永才，宋鳴放分配在爐瓶車間；粱端玉分配在象牙車間工作。

隨著幾十年的辛苦雕琢，同窗中的劉忠榮等已成了滬上著名的一代玉(牙)雕刻大師，雖然他們的作品正被廣大的“擁躉”們視為收藏的第一首選，但他們的成就并非與生俱來，而是在工業(yè)中學這個琢玉啟蒙的“搖籃”中，歷經(jīng)了李忠信老師專業(yè)課的不斷“打磨”和李根娣、葛漱鴛等文化課老師的“錘煉”造就的。大師們之初就似一塊極具草根的“璞玉”，在經(jīng)歷了三年的“琢玉”啟蒙教育，加之幾十年近平原始、寂寞的“琢玉”后，才成就為一尊尊價值連城的玉雕“精品”的。為此，毋庸置疑的是：沒有琢玉大師搖籃的啟蒙，就沒有一代海派玉雕大師們的成就。

光陰荏苒。近四十年的歲月滄桑，當初的青澀少年，如今已是華發(fā)初染的中年之人。54位同學如今仍在“琢玉”的已寥寥無幾。筆者在感嘆之余，又為劉忠榮等大師同學們感到驕傲，畢竟他們是上海玉石雕刻廠工業(yè)中學1972同學中的佼佼者，如今他們仍然活躍在各自的玉(牙)雕刻領域，為傳承古老的玉雕特種工藝，弘揚海派玉雕文化默默地“琢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