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1日，海南省文物局宣布在西沙水下發(fā)現(xiàn)了元青花瓷器，這個消息將進一步促進我國陶瓷界對元青花的研究，本文就元青花呈色劑的來源和特征作些探討。

瓷器之所以能燒出青花來，是因為使用了含CoO的呈色劑，這種含CoO的呈色材料，在元代和明代早期被稱為“蘇麻離青”或“蘇渤尼青”。

我國陶瓷文獻中最早錄下這種材料的古籍是明萬歷十七年王世懋的《窺天外乘》，上面記載說:“……官窯，我朝則專設于浮梁縣之景德鎮(zhèn)，永樂、宣德間，內(nèi)府燒造，迄今為貴。以蘇麻離青為飾，以鮮紅為寶?！逼浜?，萬歷十九年高濂的《遵生余箋》亦有“宣窯之青乃蘇渤泥青”的記載，陳繼儒的《妮古錄》也載有:“宣廟窯器，選料、制樣、畫器、題款，無一不精。青花用蘇勃泥青?！蓖?1591年)《事物紺珠》中“永樂宣德窯”條也有記載:“二窯皆內(nèi)府燒造，以棕眼甜白為常，以蘇麻離青為飾，以鮮紅為寶?！?/p>

明清兩代，類似的記載屢見文獻，如明高濂《燕閑清賞箋》載:“宣窯之青，乃蘇勃泥青也?！泵魍跏啃浴稄V志繹》載:“宣窯以青花勝，成窯以五彩。宣窯之青，真蘇勃泥青也，成窯時皆用盡?！鼻逯扃短照f》、藍浦《景德鎮(zhèn)陶錄》、唐秉鈞《文房肆考》等文獻，都有相同的記載。然而，這些記載都沒有擺脫王世懋的影響，對這種青料的產(chǎn)地和命名，語焉不詳，更不要說對這種材料進行組成分析了。

現(xiàn)今學人為了徹底搞清元青花的呈色謎團，對這種能呈現(xiàn)青色的礦物質(zhì)作了詳盡的調(diào)查和分析，各自得出了比較接近的答案。

耿寶昌先生在《明清瓷器鑒定》一書中說:“鄭和下西洋，(永樂年間六次，宣德時期一次)，帶回名為‘蘇尼勃青’或稱‘蘇麻里青’的色料，景德鎮(zhèn)用以燒制出青花器，非常富有特色?！?/p>

馮先銘先生主編的《中國陶瓷》一書對青花鈷料的描述僅“利用從中東地區(qū)進口的鈷土礦”一句。

兩位學者都沒有具體說明青花鈷料來自于哪個國家或地區(qū)。因歷史條件的限制，他們沒有到實地考察，也只能作些大致推測。

北京的蔣奇棲女士主張這種材料“來自伊拉克”。她認為:“在伊拉克的奧曼和黑加北部有著豐富的鈷礦，鈷礦在當?shù)靥掌髦械氖褂迷诎臀鲿r代(758-1258年)已經(jīng)很廣泛。薩馬拉在公元9世紀也就是中國唐朝與波斯地區(qū)貿(mào)易最繁榮時期，是伊拉克最重要、最大的制陶中心，它位于底格里斯河東岸距巴格達以北125公里。在836年至892年間曾經(jīng)作為阿巴西王朝的首都?！蔽覈缙诘拟捔蠎搧碜杂谒_馬拉地區(qū)。“薩馬拉在古代的拼音文字為samarra，古希臘文寫為souma，拉丁文寫為sumere，敘利亞文是sumra 中國早期青花使用的進口料為蘇麻離青、蘇渤尼青，這發(fā)音與薩馬拉(samarra)及當時普遍使用的敘利亞‘sumra’這個地名發(fā)音相同”，翻譯到我國，音譯成蘇麻離是很正常的。至于“蘇渤尼”應該是音轉(zhuǎn)的緣故。熟悉大英博物館的藏品和親歷土耳其托普卡比宮的考察，使蔣女士對蘇麻離青料的產(chǎn)地有了比前人更大的發(fā)言權。

對元青花呈色材料的研究，劉新園先生作了最為詳盡的考證，他在《景德鎮(zhèn)明御廠故址出土永樂、宣德官窯瓷器之研究》的第五章第二節(jié)，專門討論了“蘇泥麻—速來蠻”問題。他認為:‘蘇麻泥’這類青料究竟是從哪兒來的呢?細查有關文獻，似有三種說法:

1.我國學者傅振倫的《中國偉大發(fā)明——瓷器》一書以為宣德青花料是以‘南洋蘇門答臘的蘇泥和檳榔嶼的渤青’合成。

2.英國學者哈瑞#8226;卡納爾(Harry Garner)與瑪格莉特#8226;麥德里(Margaret Medley)認為是波斯卡山(Kasha)所產(chǎn)的砷鈷礦，但又說‘最后建立這一觀點之前，還需對中國和阿拉伯著作做進一步研究’(詳1986年麥德里訪問品陶齋的發(fā)言)。

3.上個世紀，英國人Friedrich Hirth博士在1888年曾倡導‘蘇麻泥’為英語 smalt(藍玻璃)的音譯。以后日本學者中尾萬三在1982年也發(fā)表了類似的看法，并自以為是他的創(chuàng)見。結(jié)果遭到本國學者尾崎洵盛的‘井蛙’之譏(日#8226;尾崎洵盛《陶說》註解109頁，昭和53年雄山閣版)。

從我國近期發(fā)表的著作來看，均認為第一說為望文生義之論。第三說‘蘇麻泥’即 smalt則廣為征引，似有接受的均勢。但我個人則偏向于第二種意見?！?[4]

在對中外古代文獻進行廣泛的考證后，劉新園先生認為“永樂、宣德二窯使用之青料來自波斯”。

與劉新園先生從文獻考察得出蘇麻泥料來自波斯的結(jié)論一樣，許明先生從另一途徑也得出了相似的結(jié)論。許明先生對元青花的研究，他親歷了土耳其和伊朗兩國的考察，深入鈷礦產(chǎn)地，結(jié)合波斯古代文獻，提出了自己獨到的見解。

許明先生在《土耳其、伊朗館藏元青花考察親歷記》一書中說:“關于中國人叫‘蘇麻尼青’的外來鉆料，我們得到了想象不到的答案。Rohfar主任說:在德黑蘭以南大約400公里的地方，有個小村莊叫‘Ghamsar’，屬于卡尚市，這個小村莊的人在古代發(fā)現(xiàn)了閃著銀色光芒的石頭，當?shù)厝私小潞蹦滤{’，即現(xiàn)在學名叫‘鈷’的礦物，提煉后經(jīng)火焙燒成為藍色，用以裝飾清真寺。由于太神奇了，當?shù)厝擞靡了固m圣人的名字‘Soleimani’(蘇來麻尼)稱呼它，即中國人所稱的‘蘇麻尼青’”。我驚訝伊朗人十分嫻熟地說著Soleimani’，即使我聽不懂波斯語，也聽懂了這個詞。關于這個說法，有13世紀的書本為證。主任當場拿出寫于13世紀的波斯語復印本，翻開說:‘就是這段’。翻譯努里女士隨即當場把它譯為英文，照錄如下:‘Artists says:this stone is named soleimani .The mineof this stone located in Ghamsar in kashan mountains.They told the name may be taken from the name ofSokeimani prophet.’(書名:《ARAYES ALJAVAHER and NAFAYES ALTAYEB》，Abolghasem Abaollah kashani writer13th century)中文翻譯為:‘藝術家們說，這種石頭被稱之為‘蘇來麻尼’，產(chǎn)自卡尚山區(qū)的格哈默沙。他們說，這名字也許與先知蘇來麻尼有關。’” [5]

無獨有偶，美國的元青花研究者xiaoxiao找到了一份非常珍貴的史料，就是波斯 著名工匠阿布爾卡西姆(abul—casim)于1301年寫成的紀錄性論文，其中第八條是這樣寫的:“藍色，工匠們稱其為蘇麻離青，它的來源是卡山城周圍山上的卡姆山村。”

而卡尚和卡山應該是一個地方，卡尚是伊斯法罕省的重要城市之一，距德黑蘭以南3個半小時的汽車路程。它不但以絲織品、陶器、銅器和玫瑰香水聞名，而且受到歷代波斯王朝的青睞，古跡遍布，文化積淀深厚。

英國牛津博物館考古實驗室的學者也認為，14世紀的中國青花所用色料是從波斯進口。 [6]

可以說，史料證明:元和明早期燒制青花瓷器的蘇麻離青料產(chǎn)自伊朗卡山的卡姆山村。而又經(jīng)許明先生的實地考證，它應該更名為“蘇來麻尼”。

看一看回家探親的伊朗國家博物館所藏的元青花瓷器(圖1、圖2、圖3)，就會對這種產(chǎn)自波斯的鈷料呈色劑更加增添一份情感。這三件元青花瓷器2007年10月借展于開封市博物館，筆者有幸躬逢其盛，目睹了這三件珍品。

其中的元青花鳳鳥麒麟紋扁壺和牡丹紋梅瓶口沿處都有剝釉現(xiàn)象。鳳鳥麒麟紋扁壺的花、葉和鳳的輪廓線為濃筆重繪，黑斑凝重;元青花鳳鳥紋大盤和牡丹紋梅瓶的葫蘆葉涂抹得十分濃艷，有明顯的暈散、黑斑和錫光現(xiàn)象;其中牡丹紋梅瓶的纏枝還能發(fā)現(xiàn)明顯的串珠狀凝聚。

文獻、語源和實地考察都證實了青花色料的產(chǎn)地，但是，問題并沒有最終解決。

為了確切論證元青花色料所用的鈷礦屬于哪種類型，陳堯成等學者分析了元代青花中的As、S和Ni等微量元素，結(jié)果表明在元代青花用的色料中含有As和S，含Ni量則小于0.01%或無。由此可見，元代青花料是一種無銅、鎳的含硫、砷的高鐵低錳鈷礦。這種鈷礦在礦物學分類上屬于鈷毒砂一類，其分子為(FeCo)AsSCu3As，即以含鐵為主的硫砷鈷礦。 [7]根據(jù)鈷礦地質(zhì)資料，波斯在近30年內(nèi)只發(fā)現(xiàn)到銅鈷礦，而鐵含量低，所以說，元代色料從波斯進口的說法尚不能得到相應礦物存在的證實。

問題還是回到許明先生的考察，在《土耳其、伊朗館藏元青花考察親歷記》一書中，有這樣的記載:“我們費盡周折找到一位在礦上工作過的村民，他斷斷續(xù)續(xù)地告訴我們:‘這里開采的是一種黑色的礦，加工后變成藍色，用來裝飾清真寺的。60年前，礦已經(jīng)封了，洞塌了。’” [8]這個在60年前就已經(jīng)開采殆盡的鈷礦，是不是沒有被記載在世界地質(zhì)資料中?因而它的礦物組成不被科學界所知道。我們熱烈地期待著伊朗國家博物館的朋友們“要村民到廢礦去采集一點可能有的樣品，并會寄到中國” [9]，只有樣品作過分析以后，這個懸案才有真正科學的結(jié)論。

孫瀛洲先生的《對早期青花原料的初步看法》一文 [10]，他在文中說:“從各種文獻記載上看，永宣時期的釉下繪青花原料是由東南亞輸入的蘇麻離青(一做蘇泥勃青，又做蘇泥麻青和蘇勃泥青)，或說是鄭和從東南亞帶回來的，雖來源與名稱各說不同，但都認為是明初由東南亞輸入的” [11]。

此種說法，劉新園先生在《景德鎮(zhèn)明御廠故址出土永樂、宣德官窯瓷器之研究》中認為此說是“望文生義之論”，“完全沒有根據(jù)” [12]。問題不在于孫瀛洲先生在半個世紀左右前的判斷，而在于出版者的態(tài)度。出版者為什么不在孫瀛洲先生的此處論述中加個說明，就如他們在同書的164頁上的注[13]，告訴讀者，隨著時代的變遷，我們對陶瓷的認識會逐步加深和變化。從而避免對讀者的誤導。

從下面的元青花瓷片和瓷器上，我們可以看到元青花和明早期青花瓷器的蘇料特征主要表現(xiàn)為:暈散、串珠、黑斑、鐵斑、錫光、下凹等等。圖4、圖5、圖6、圖7和圖8為湖田窯博物館陳列之元青花瓷片;圖9是江西省博物館陳列之元青花蓮瓣紋飾;圖10和圖11是景德鎮(zhèn)考古所陳列之明早期青花瓷片;圖12青花蓮荷牡丹紋大盤瓷片(合肥市采集)、圖13青花蓮菊紋水仙花盆殘片(合肥市采集)、圖14青花竹石戰(zhàn)將紋玉壺春瓶瓷片(合肥市采集)和圖15元青花兔紋瓷片都是安徽省博物館陳列的藏品。

在這些瓷片和瓷器上我們可以看到這樣的現(xiàn)象: 首先是瓷片的藍色都呈深藍青色; 其次是瓷片上幾乎都有暈散現(xiàn)象; 第三是有的瓷片上出現(xiàn)串珠狀凝聚(許明先生稱之為線性結(jié)節(jié))現(xiàn)象; 第四是有的瓷片上有下凹現(xiàn)象; 第五是兩筆相交處青色較深，起筆和收筆處呈黑褐色，色料堆積處泛出銀白或銀灰色錫光。 從這些瓷片上我們可以清楚地發(fā)現(xiàn)青花料采用蘇來麻尼料而呈現(xiàn)的這種暈散、黑斑、錫光和下凹等獨特的現(xiàn)象。

一般說來，青花色料泛出黑褐色主要是青料中含鐵較高的緣故; 元代青花和明早期青花瓷器所用色料就屬于低錳高鐵類型，所以它們會呈現(xiàn)有異于其他青花呈色劑的特征。

蘇來麻尼料所產(chǎn)生的釉面特征，是我們鑒定元青花瓷器的參考依據(jù)。當然真正鑒定元青花瓷器的真?zhèn)?，不僅要綜合考慮蘇來麻尼料在釉面的這些微觀特征，也應該和元青花瓷器的器型、工藝以及青花的發(fā)色、胎釉和裝飾的畫意結(jié)合起來加以領會。

注釋:

[1]耿寶昌.明清瓷器鑒定(明代部分)[M].中華書局香港分局，1984年9月版，P29.

[2] 馮先銘.中國陶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一版，P457.

[3] 蔣奇棲，《中國青花瓷對阿拉伯地區(qū)的影響》，《收藏》，2004—05，P23.

[4] 劉新園，《景德鎮(zhèn)明御窯廠故址出土永樂、宣德官窯瓷器之研究》，香港市政局出版，1989，香港藝術館編制，P38～39.

[5] 許明《土耳其、伊朗館藏元青花考察親歷記》，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4月第一版，P55-56.

[6] Garner H.，The useof lmported and native Cobalt in Chinese Blue and White，Oriental Arts，1956，(2)，43.

[7] 陳堯成、郭演儀、陳虹，中國元代青花鈷料來源探討，中國陶瓷，1993，(5)，57.

[8]許明《土耳其、伊朗館藏元青花考察親歷記》，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4月第一版，P58.

[9]許明，《土耳其、伊朗館藏元青花考察親歷記》，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4月第一版，P59.

[10] 孫瀛洲.孫瀛洲陶瓷研究與鑒定》，紫金城出版社2008年12月第一版，P17-23.

[11] 同上，P17.

[12] 劉新園.景德鎮(zhèn)明御廠故址出土永樂、宣德官窯瓷器之研究》第五章第二節(jié).香港市政局出版，1989.

[13]孫瀛洲，《孫瀛洲陶瓷研究與鑒定》，紫金城出版社2008年12月第一版，P1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