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莊子》書中，有各各形象約300個，形成了五大人物形象體系，即道家人物形象體系、儒家人物形象體系、百工技人形象體系、君臣形象體系、動物植物等自然界形象體系。這些形象體系具有整體性、層次性、概念化、“復(fù)沓”性等特征，并形成了以自然為美、以虛靜為美、以大為美、以奇為美、以丑為美等審美原則。極大地張揚了中國人的審美情懷。

關(guān)鍵詞：莊子；形象體系；特征

中圖分類號：B223.5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10)01-0102-03

《莊子》一書，莊子自謂“寓言十九”(《寓言》)、“以寓言為廣”(《天下篇》)，司馬遷則說其“大抵率寓言也”(《史記》)，都強調(diào)《莊子》是借寓言來言道。莊子、司馬遷所謂寓言，同當(dāng)代文體意義上的寓言是不同的。據(jù)筆者理解。他們所說的寓言是指借人、借物、借事所說的話(占了全書十分之九)?；谇f子這種有意識的創(chuàng)造，《莊子》書中描繪了一個光怪陸離的感性世界，有道家人物形象，有儒家人物形象，有畸人技人形象。有動物植物形象……《莊子》一書的各類形象約300個?？梢哉f，形形色色的形象是《莊子》文章最主要的外在特征，是其文學(xué)性的重要的標(biāo)尺。

《莊子》中的人物形象具有怎樣的特點呢?一些學(xué)者著作中曾有所論及，但都只是予以簡單歸類說明，沒有細(xì)加研討。本文擬從體系論的角度，對《莊子》中的形象詳加探析，并歸納總結(jié)其特點及審美情趣。

一、五大形象體系

《莊子》中的各類形象形成了明顯的體系。所謂形象體系，就是同一類形象反復(fù)出現(xiàn)，它們表達的思想或主旨相似或相同，其目的是不斷強化其思想主旨。在《莊子》中，即圍繞著宣講道、闡釋道、體悟道，各類形象紛紛涌現(xiàn)，讓人應(yīng)接不暇，形成了五個大的形象體系。這五個形象體系是：道家人物形象體系、儒家人物形象體系、百工技人形象體系、君臣形象體系、動物植物等自然界形象體系。這五類形象構(gòu)成了《莊子》多姿多彩的形象世界。

(一)道家人物體系

在道家人物體系中，有道的化身，有道的踐行者。有道的倡導(dǎo)者，有道的崇拜者，另外還包括踐行或者體現(xiàn)了道的某一方面的特征者，他們就如一個大家庭。展現(xiàn)著道的萬般姿彩與斑斕。具體說來，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1 真人、神人形象。如《逍遙游》篇中有藐姑射神人，《大宗師》篇中的真人，《天地》篇中的德人，《在宥》篇中的大人，《庚桑楚》中的天人、全人等。

2 虛設(shè)的道家人物形象?！稇?yīng)帝王》篇中的翟缺、王倪、蒲衣子、無名人，《大宗師》篇中的子祀、子輿、子梨、子來，《在宥》篇中的云將、鴻蒙，《天地》篇中的知、離朱、象罔，《至樂》篇中的支離叔、滑介叔，《田子方》篇中的伯昏無人，《知北游》篇中的無為謂、狂屈、妸荷甘、老吉龍、無窮、無為、無始，均屬此類人物。

3 老子等道家學(xué)派人物形象。作為道家學(xué)派的創(chuàng)始人，老子在《莊子》中備受推祟，記述其事跡、言談舉止有十余處，《天下》篇中更稱之為“古之博大真人”。老子基本上是作為得道者出現(xiàn)的，一方面，他成為孔子的師長，批評或者教訓(xùn)孔子；另一方面，他同陽子居、叔山無趾、崔瞿、士成綺、庚桑楚等人說道?？梢哉f?！肚f子》中老子是道家宗師的形象。除老子外，《莊子》中還有南郭子綦、長梧子、女偶、壺子、關(guān)尹、庚桑楚等人，他們是道的積極宣揚者。

4 隱者形象。所謂隱者，就是摒棄有為而歸于無為，或隱居鄉(xiāng)間，或隱居鬧市，可以說是道的一種存在狀態(tài)，《莊子》中，楚狂接輿、伯成子高、漢陰灌圃丈人、徐無鬼、老菜子、子州支父、善卷、石戶之農(nóng)、北人無擇等人，都是以隱者的面目出現(xiàn)的。

5 莊子本人形象?！肚f子》中和莊周有關(guān)的事例，共有二十九處。對莊子的生活狀態(tài)予以簡單地記錄，如他的家境比較貧困，曾貸粟于監(jiān)河侯(《外物》)，穿的也是補滿補丁的粗布衣服(《山術(shù)》)。另外，莊子還是道的直接宣揚者，如他用“每下愈況”的寓言，說明道的無所不在(《知北游》)。

6 畸人形象。在《莊子》中，有一系列殘疾人物，他們是《養(yǎng)生主》中的右?guī)煟度碎g世》中的支離疏，《德充符》中的王駘、申徒嘉、叔山無趾、哀駘它、圈跛支離無脤、饔大癭，《大宗師》中的子輿。共九個人。此類人物形象生活中或許有他們的影子，但都應(yīng)該是莊子創(chuàng)造出來的人物，是與莊子對形與德關(guān)系的認(rèn)識密不可分的。

(二)儒家人物體系

在儒家人物形象體系中，其主體是孔子及其弟子形象，另外還包括不具名的儒生。莊子對這兩類人物態(tài)度很明確：對孔子及其弟予以借用為主。進行的諷刺挖苦也往往是善意的；對虛偽、干盡壞事的儒生則予以無情的鞭撻。

1 孔子及其弟子形象。孔子是儒家學(xué)派的創(chuàng)始人，但令人奇怪的是，他卻是《莊子》中出現(xiàn)最多的人物。據(jù)統(tǒng)計，在《莊子》三十三篇中。以孔子為題材，或在言談話語中提及孔子的，有二十一篇，接近三分之二。其中記敘孔子言行的有四十五處，《漁父》、《盜跖》等篇則以孔子的故事為主干，“心齋”、“坐忘”等道家重要命題也都借孔子之口提出。莊子之所以在寓言中反復(fù)使用孔子及其他儒家人物，其目的是要借孔子及其他儒家人物在當(dāng)時社會上的影響，來宣傳自己道家的學(xué)說。除孔子外，《莊子》中還出現(xiàn)了諸多孔子弟子，如顏回、子路、子貢、曾參、原憲、冉求等。

2 虛偽的儒生形象。此類形象出現(xiàn)的不是很多，主要體現(xiàn)在《田子方》“魯少儒”，《外物》篇“儒以《詩》《禮》發(fā)?！钡仍⒀灾?。

(三)百工技人形象體系

《莊子》中描繪了形形色色的百工技人，他們有的神乎其技，鶴立獨行，體現(xiàn)了道的某一方面的特征。這類人可說是道的踐行者和體驗者；有的技藝超群，但違背天性、天理，最后只以失敗收場。百工技人形象是《莊子》中特異的存在，其思想性和藝術(shù)性有機融和，在《莊子》文學(xué)乃至整個先秦文學(xué)中閃爍著燦爛的光芒。

1、體現(xiàn)了道某一方面特征的百工技人。這一類技人包括庖丁、輪扁、疴僂老人、紀(jì)渻子、呂梁丈夫、梓慶、真畫者、任公子、屠羊說等。其中以庖丁最為有名，他出現(xiàn)在《養(yǎng)生主》“庖丁解?！痹⒀灾?，解牛之技神乎其神。

2、違反天理天性的百工技人。這一類技人包括匠石、季咸、伯樂、壽陵余予、東野稷、朱泙漫等。如壽陵余子，出現(xiàn)在《秋水》篇“公孫龍問于魏牟”的寓言中，他到邯鄲學(xué)步，結(jié)果“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再如朱泙漫，出現(xiàn)在《列御寇》“朱泙漫學(xué)屠龍”的寓言中，他為學(xué)屠龍術(shù)“單千金之家”，學(xué)了三年卻毫無用處。

(四)君臣形象體系

《莊子》寓言中，出現(xiàn)了一系列帝王臣子的形象，其中既包括傳說中古帝王和歷史上的明君賢臣，也包括一些暴君昏上亂相和太子王妃，等等。雖然，莊子對這類形象著墨不多，甚至一些人物只有只言片語。并且還從道的立場對他們進行了改造和變形，賦予了新的面目，但是，他們首先作為一種歷史的或現(xiàn)實的存在。本身具有豐富的歷史、現(xiàn)實的內(nèi)涵。從這一點來說，他們也同樣是莊子形象體系中重要的、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

1、傳說中的古帝王形象。黃帝、堯、舜、禹等古代傳說中的帝王在《莊子》中屢屢出現(xiàn)，他們大都是作為道的崇拜者的面目出現(xiàn)的。很明顯，莊子把他們寫進寓言中，就是利用他們的地位和在人們心目中的影響，來突出道的至高無上。

2、歷史上的明君賢臣形象。《莊子》寓言中出現(xiàn)的歷史上的明君有湯、大王亶父、齊桓公、文王、楚昭王、魏文侯、秦穆公等，出現(xiàn)的賢臣有顏閨、臧丈人、正考父、棘、比干、伊尹、管仲、鮑叔牙、子產(chǎn)、伍員、蘧伯玉、百里溪、長梧封人等，這些人物的出現(xiàn)，且的是用來宣揚道、鼓吹道的。

3、暴君昏上亂臣形象。《莊子》寓言中出現(xiàn)的暴君昏上主要有衛(wèi)君、楚王、宋王、衛(wèi)靈公、魯侯、監(jiān)河侯以及夏的亡國之君桀等；出現(xiàn)在的亂臣較有代表性的是盜跖、曹商等人，他們都是作為道的對立面出現(xiàn)的，是莊子鞭撻的對象。另外，《莊子》中還有惠子、公孫龍等名家學(xué)派人物，他們作為道家學(xué)說、道家人物的對立面，處于被貶低、被批判的境地。

4、王妃太子形象。這類人物僅包括衛(wèi)靈公太子、王子搜、驪姬等，其形象還算生動。

(五)動物植物等自然界形象體系

《莊子》寓言中還有大量的動物、植物以及自然界其它無生命物質(zhì)的形象，大太增強了《莊子》文學(xué)的神奇性和浪漫性。這些形象。大都以擬人化的形式出現(xiàn)。且與其自然本性相結(jié)合，有大有小，有喜有悲，栩栩如生，可以說是“莊子選他們之形，他們?yōu)榍f子鳴”，代表的是莊子的立場、觀點，遺在先秦諸子文學(xué)中獨樹一幟。

1、動物形象。《莊子》寓言中，動物形象相對于植物形象、自然界其它無生命物質(zhì)形象而言，是最多的，也是最為精彩的，主要有鯤鵬、蜩、鳩、斥鴳、猿猴、豬、魚、蛙、鱉、鴟、鴆芻鳥、異鵲、蟬、螳螂、意怠、神龜?shù)取?/p>

2、植物形象?！肚f子》中的植物形象較少，其中以《人間世》中的棟社樹、大術(shù)為代表。

3、自然界無生命物質(zhì)形象。除動物、植物形象外，《莊子》中還有一些其它自然界中無生命物質(zhì)的形象，如風(fēng)、罔兩、影、髑髏等形象。

二、形象體系之特征

《莊子》寓言中五大形象體系，具有整體性、層次性、概念化、“復(fù)沓”性等特征。

1、整體性。《莊子》主旨是論道的。縱觀《莊子》全書，其形象雖然紛紜復(fù)雜。但基本上都以道為中心，鋪排各類形象，具有整體性的特征。需要說明的是，《莊子》中的孔子形象卻具有外在特征的矛盾化色彩。《莊子》中的孔子形象具有四個方面的特點：一是道家代言人，如《人間世》中莊子借孔子之口說出了“心齋”的概念；二是道的崇拜者，如《天運》篇中孔子見老聃時崇敬之情無以附加；三是作為道的對立面出現(xiàn)，是被批判的對象，如《天運》篇中師金諷刺孔子愚頑不識時務(wù)；四是窮困潦倒?？鬃有蜗笾猿霈F(xiàn)如此大的變化，是莊子受是非“兩行”手法的影響，對歷史上真實的孔子改造、變形的結(jié)果。這種改造和變形也是以道為核心的，與《莊子》書中形象的整體性并不相仿。

2、層次性?！肚f子》中的各類形象，以道為標(biāo)準(zhǔn)，劃分為不同的層次，有得道者，如藐姑射神人、真人、德人、大人、天人、全人等；有學(xué)道者，如黃帝、堯、舜、禹、孔子、顏回等；有逆道者，如季咸、伯樂、壽陵余子、東野稷、朱泙漫；有反道者，如衛(wèi)君、楚王、宋王等，層次分明。通過人物形象層次性的劃分，凸顯了道及得道者的境界。

3、概念化。《莊子》書中的形象具有一定概念化的特點，這在道家人物形象體系中表現(xiàn)得比較突出，如《天地》篇中的知、離朱、象罔，《知北游》篇中的無為謂、狂屈、妸荷甘、老吉龍、無窮、無為、無始。這類人物是《莊子》文章中較為獨特的形象，他們與莊子之道緊密地、有機地結(jié)合在一起，在一定程度上賦予了道以生命與情感，讓其鮮活地走到我們面前。

4、“復(fù)沓”性?！皬?fù)沓”一詞，是用來形容詩歌的藝術(shù)特點的，這里借用來表示《莊子》中意象重疊的特點，因為《莊子》中的各類形象總是反復(fù)出現(xiàn)，不斷強化其主旨的表達。如《德充符》中為了表達“德有所長而形有所忘”的命題，先是塑造了兀者王駘的形象，緊接著申徒嘉、叔山無趾、哀駘它、囤跛支離無脤、饔大癭接踵而來，使莊子形與德關(guān)系的命題不斷得以深化。

三、審美情懷

莊子塑造形象的手法是多樣。如通過對話描寫、漫畫式的肖像描寫、夸張手法、變形藝術(shù)塑造了姿采多樣的人物形象，對中國文學(xué)的貢獻可謂大矣。但筆者認(rèn)為，莊子努力地、反復(fù)地構(gòu)建的形象體系，對中國荑學(xué)的影響尤為顯著。莊子以自然為美、以虛靜為美、以大為美、以奇為美、以丑為美，所確立的審美原則，極大地影響了中國人的審美情懷。其中。以自然、虛靜為美貫穿《莊子》始終，與莊子之道融會貫通。茲不詳論。這里重點談一談《莊子》形象體系中以大為美、以奇為美、美丑轉(zhuǎn)化的問題。

1、以大為美?！肚f子》中大與美是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大中見美?！按蟆弊衷凇肚f子》中就出現(xiàn)三百余次，僅《逍遙游》中就出現(xiàn)二十余次，如鯤之大、大舟、大翼、大知、大年、大椿、大而無當(dāng)、大有徑庭、大浸、大旱，等等。與大相適應(yīng)，《莊子》中還常常使用數(shù)量詞，以數(shù)量來凸顯大，以《逍遙游》為例：“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薄谤i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薄俺嫌汹れ`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此大年也?！?/p>

上述語句中的數(shù)詞、量詞，極盡夸張之事。這方面的特點，學(xué)者已有所論及，如劉鳳苞在解《逍遙游》時說“起手特揭出一‘大’字，乃是通篇眼目”，林云銘也說：“通篇以大字作眼”，頗合《逍遙游》之旨。以大字作眼，必產(chǎn)生壯大之美。

2、以奇寫美?！肚f子》形象體系中，充滿著奇言、奇語、奇人、奇事、奇理、奇趣，打開《莊子》，人們就會感到一股奇氣撲面：鯤能化鵬，蜩與學(xué)鳩能言，櫟社樹能見夢斥匠石，支離疏能養(yǎng)身，惡人衷駘它能使人思之不能去，罔兩與景能對話，蝸牛角能居兩國……藐姑射神人冰清玉浩。庖丁解牛合于桑林之舞，渾沌鑿竅而死，疴僂老人執(zhí)臂“若槁術(shù)之枝”，呂梁丈夫游于“縣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之險境，任公子釣魚以五十頭牛為餌……通過對這些奇人、奇事、奇景的描繪，莊子讓人們“于驚奇駭怪中獲得非凡的審美享受”。奇中體道、奇中見美，是莊子美學(xué)的一大原則。

3、美丑轉(zhuǎn)化?！肚f子》中的畸人形象(詳見上文)各有各的特點：右?guī)熓莻€單足，卻能順乎天理；支離疏則是“頤隱于臍，肩高于頂，會撮指天，五管在上，兩髀為肋”，但他在亂世中卻能全生葆真；兀者王駘，被孔子稱為圣人；兀者申徒嘉與鄭子產(chǎn)同學(xué)，剛開始子產(chǎn)羞于申徒嘉同席，但申徒嘉一番言語卻讓子產(chǎn)“蹴然改容更貌”；兀者叔山無趾。開始孔子還想教訓(xùn)他。結(jié)果無趾卻讓孔子汗顏，感嘆說“丘則陋矣”；惡人哀駘它，竟有“丈夫與之處者。思而不能去也；婦人見之，請于父母曰：‘與為人妻，寧為夫子妾者”’的吸引力……這些畸人，雖外表丑陋，卻在德、行方面高出一籌，實現(xiàn)了丑與美的轉(zhuǎn)化。在中國美學(xué)史上。莊子是實現(xiàn)這種美與丑相互轉(zhuǎn)化的開創(chuàng)者。

可以說，莊子以其創(chuàng)造的形象體系，極大地張揚了中國人的審美情感，使《莊子》在中國美學(xué)史上占有了很高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