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智德”思想是實踐智慧的道德意涵，或是實踐智慧與道德二者關系問題的基本看法?！墩撜Z》中“知”出現(xiàn)一百一十六次，“知”的種類有“聞見之知”與“德性之知”；接著點出“知”(智)最核心的哲學原理在于“作為一種與‘仁德’并舉的‘智德”’，探討智德必須后天培育學習而得；最后總結出“智德”思想的現(xiàn)代價值：實質是一種“以智輔仁”。在倫理學及修養(yǎng)論上是探取一種周延而整齊的“仁智雙修”的特殊進路。

關鍵詞：論語；知；智；智德；實踐智慧

中圖分類號：B22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10)01-0090-03

“智德”思想就是關于智慧(一種知論)，尤其是實踐智慧的道德意涵；或者是(實踐智慧)道德二者關系問題的基本看法。按照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的觀點，這種知能或知的對象是道德實踐，負責將道德的普遍真理用于生活中的個別事物，以全人的善意和正當目的。中世紀神學家托馬斯基本上依循亞里士多德的觀點，將實踐智慧稱為“明知”或“智德”，拉丁文將其界定為“行為的真理”。在中國哲學思想歷史上，最早將“智”作為一種道德規(guī)范和道德德行。而且對道德加以倡導并強調的，是儒家學說的創(chuàng)始人孔子。《論語·憲問二十八》記載：“子曰：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边@是孔子首度將知、仁、勇并稱為“君子道者三”，更明白地指出“知(智)”與“仁”、“舅”并稱為“天下之達德”。

一、智的種類：“聞見之智”與“德性之智”

“智”古代作“知”。《說文解字·矢部》說：“知，詩詞也，從口從矢。”《論語》全書中提及“知”一詞高達一百一十六次。其中約有二十五次的“知”可與“智”相通，意為“聰明”、“智慧”，如“子曰：寧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論語·公冶長二十一》)“知”的內容或范圍很廣，可分為“聞見之知”和“德性(行)之知”二種。

“聞見之知”就像是人知道某個事實、某種常識或知識。例如“多聞”、“多見而識之”(《論語·述而二十八》)；“聞一以知十”、“聞一知二”(《論語·公冶長九》)；“(臧文仲)知柳下惠之賢”(《論語·衛(wèi)靈公十四》)。就“聞見之知”而言，孔子抱持一種客觀的認識態(tài)度，要人多聽、多看，有疑慮之處要加以保留。還要謹言慎行?？鬃訉Α奥勔姟彪m也有獲得客觀認識的意味，但是更具有強烈的人文價值意識。這些“聞見之知”，主要是為了“擇善而從”，而不僅僅是為了獲得某種知識。要擇善而從，就要先分別善惡。善者好之。惡者惡之，這才是“聞見之知”的主要目的：至于“多聞”、“多見而識之”，即得到關于某種事物的知識，則是次要的，這是根據知識的目的區(qū)分了“知之本”與“知之次”的不同。為孔子所言，僅是為知識而知識的求知型應是“知之次”，唯有為德行而知識的求知型態(tài)度方是“知之本”，此是儒家成為“德行之學”的一個明證。

“德行之知”更不是一般的認識論問題，而是特殊對象之“知”，涉及人安身立命、德性修養(yǎng)的問題。是成德之學、生命之學?！爸袊寮抑堑掠^的特點在于，它把知或智主要看作是一種人事之智或者說是知人之明?！痹凇爸?、“知死”方面，(季路)“敢問死?”(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論語，先進十二》)，展現(xiàn)儒者對“活在當下”的深刻體悟，也突顯儒者側重現(xiàn)世務實的人世精神。在“知命”方面，孔子說：“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論語·堯曰三》)《論語》所說的“命”有兩種不同涵義，一是“天道性命”之命，“天命”屬之；一是“死生有命”之命，指先天的限制，運命義之命，“命”屬之。一個真正的君子，既要“知命”，也要“畏天命”。在“知禮”方面，“不知禮，無以立也。”(《論語·堯曰三》)孔子將“知禮”作為人立身待事的基礎。在“知言”方面，“不知言，無以知人也。”(《論語·堯曰三》)孔子以為“知言”是“知人”的先決條件。在“知仁”方面，“人之過也，各于其黨。觀過，斯知仁矣?！?《論語·里仁七》)“知’(智)雖然是德的基礎，但不能保證人有智必有德，在兩者之間，還需要斡旋打通?！蹦咳寮业睦硐肴烁袷鞘ト?。圣人是兼具仁愛與智慧者，是兼具德性與智德者，是仁、學、智的高度統(tǒng)一。

二、作為一種與“仁德”并舉的“智德”：“仁者”與“智者”

與“智”相通的“知”，在《論語》中較大部分是與“仁”并列作為兩種類型的道德人格對比討論的；“知”(智)與“仁”被視為二種相關但有別的主要德行。

(一)子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論語·里仁一》)人的各種“選擇”若不是“仁”或“仁道”的話，很難說他是“知”的或有智慧的人“仁是禮的心理基礎，沒有仁這一發(fā)自內心的道德意識，就不能遵守禮制”，“實行仁德。必自約以禮?！憋@示出“知”(智慧)與“仁”(道德)二者關系的密切。孔子以“仁”顯“智”，這也好像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知即是德”或“知德合一”的說法。

(二)子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論語·雍也二十三》)仁、知各有其性，仁、知各有其用，如靜與動；仁、知各有其效，如壽與樂。“仁者與智者的樂山、樂水、活動、沉靜、長壽等諸種生活狀態(tài)也可以看作是抽象的德性幸?！?。

(三)子曰：“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弊迂曉唬骸胺蜃幼缘酪?”(《論語·惠問二十八》)孔子說“君子道者三”，人之才性各異，其成德也有不同。惟知、仁、勇為“三達德”，不惑、不憂、不懼，人人皆由以成德也。知、仁、勇作為修身的基礎，就好像西方人對智、義、勇、節(jié)“四樞德”的腔調。

“仁者”基本上是指仁德而長于踐行之人(力行近乎仁)，“智者”則是有智慧而以智慧見長之人(好學近乎知)，但這兩種人都離不開仁。只是各有所長罷了。仁智的對舉，表明這是兩種內涵有別、強調各異的德行；仁智的并舉，又表明這是兩種密切相關的德行。仁且智，就是一個全整人格的內在要義。

三、智德的儒學惹涵及養(yǎng)成

孔子說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論語，為政十七》)，表現(xiàn)出知(智)也是一種面對真理，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啊鳛榻哟⒅鞒?，就是使綜合了的意識處身于對象情境之中，達成與對象的一種等待、照面、持守?！钡@與道德關系不大，與智德無涉。若要論“知之”的等第境界，孔子明白說過：“知之者不如好知者，好知者不如樂知者?！?《論語·雍也二》)。這時的“知”，已與道德倫理議題相關。理性的知固然重要，但理性的知顯然不如意志情感的愛好，而意志情感的愛好又然不如情操境界的樂在其中，這樣的樂是超乎利害效益、無所為而為的單純之樂。人之樂在己心不在外境，是儒學所強調的人生極高境界。

孔子對“知”(智)給過簡單的界說?！墩撜Z·顏淵二》記載：“樊連問仁。子曰：‘愛人’。問知(智)。子曰：‘知人’。”在孔子看來，“仁”與“知”(智)都是與“人”有關的?！翱鬃尤蕦W的實質內涵，就是‘愛人’——關愛他人。”“仁”是與“愛人”相關聯(lián)的，“知”(智)是與“知人”相關聯(lián)的，而“知人”又是與“知言”相關聯(lián)(不知言，無以知人也)，一個“智者”。既不會失人也不會失言?！爸恰钡男в每梢暂o助仁德，是“知者利人”(《論語·里仁二》)的表現(xiàn)?！啊恰?知)中包含了生成論、主體論和主體間性、道德論、認識論、語言論的統(tǒng)一?！?/p>

“智”作為一種德行——智德。是天生既有?還是靠后天培育?雖然孔子提過四種“知”：“生而知之”(上也)；“學而知之”(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和“困而不學”(下矣)，民斯為!)孔子似乎看重的是“學而知之”和“困而學之”這學而后得的廣大中間層次?？鬃幼苑Q其一生過程。首先就是“吾十有五志于學”(《論語·為政四》)，“所志之學”即是“為己之學”，即是成德之學，即是仁學?！皩W”的整體其實就是德行與知論的有機結合；德行是本、是主。知識是次、是輔。孔子強調仁之學與知之學，不學終究會淪于“愚”、“蕩”之蔽，不可不察。如亞里士多德說過：“人們說智慧總是指同樣的事情，說明智德則是指不同的事情?！蓖鞋斔挂仓赋觯骸懊髦峭瑫r包含對普遍原則與個別事物的認識，以至能將普遍原則正確地應用于個別行為上：由于明智關涉的是手段方法而非目的，所以明智并不因自然本性而為我們人所有?！?/p>

四、智德的現(xiàn)代意義與價值

(一)《論語·述而二十八》有段極為關鍵的話，可以作為《論語》中“智德”的原則性規(guī)定?？鬃诱f：“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蔽覀兛梢杲栌玫絺惱砼袛嗯c抉擇上。在倫理上，我們絕不可做任何無知、不理性或不合理的事，這些都是違反人之以為人的理性自覺，當然也違反人的“明智”。這是倫理及道德實踐的前提——不可“不知而作之”，要知其所以，要“知”方行。接著，孔子積極地指出倫理及道德實踐的原則——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用感官見、聽、聞等(“身”的投人)，用心體會(“心”的投入)，領會什么是善(知其所以)后，“心”(意志)選擇正確的目的——“善”(擇其善者)?！靶摹痹诮邮盏嚼碇撬峁┑闹T多可能行為方式或手段的同時，必然也會趨向于所有提供的可能性中較好的一個或數(shù)個，由之“心”會產生以滿意或安心的符號活動，于是對反思的結果發(fā)出一種“同意”的行為，之后“心”會“選擇”(意)其中一個較為同意者做去(從之)，如此，則完成了道德實踐(行)。透過上述分析，可以了解到倫理道德中的理性因素。包含“理智”(理性認識)與“意志”(理性欲望)二者，此即為“智德”在倫理判斷與抉擇時所凸顯的必要性。

(二)“智”可以說是一種“道德理性”，“仁”則是一種“道德情感”。在道德實踐中，道德理性與道德情感都是不可或缺的。儒家更重視作為道德情感的“仁”，以為此乃眾德之本。若缺失了仁心之真，“明智”就難以成其“智”了?！叭收甙踩?，知者利仁”，即使“智”是一重要之德，仍是環(huán)繞“仁”而立的德，具有“以智輔仁”的效用。也就是說，“智德”的目的不在于“知”本身，而在于促進與彰顯“仁德”。由于“仁者人也”的原因，自孔子以降都將仁視為諸德之母或中心德目，因此儒家哲學也堪稱為“仁學”?！爸恰笨梢哉f是“仁學”底下的、次于“仁”或時常與“仁”并舉的一個德行。

(三)儒家重視人與人的關系，人是透過已立立人，已達達人，與他者的互動中才完成自己。主要際性或互為主體性是相當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我人”此一主體與“他人”彼一主體的關系就形成一種倫理關系。儒家尤其注重人與已、人與人、人與物、人與自然、人與天等各個關系的和諧，此即是廣義的“倫”，傳統(tǒng)所謂的五倫即是其中之一。而“倫”在人的道德主體表現(xiàn)我們稱之為“德行”?！爸堑隆弊鳛橐环N德行，與“知人”相關，是“我人”此一主體了解“他人”彼一主體的關系；“仁德”作為一種德行，與“愛人”相關，是“我人”此一主體愛“他人”彼一主體的關系。“知者”與“仁者”并舉作為儒家兩種主要道德人格類型，“智德”與“仁德”并列作為儒家最重要的二種道德德行，二者相關但有別。二者結合，即是圣人的完美人格表現(xiàn)。儒家哲學在此便呈現(xiàn)出倫理學、修養(yǎng)論上的一種周延而整全的“仁智雙修”的特殊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