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向陽的父親是農(nóng)行的辦公室主任,在行里有著一些地位和威望。楚向陽初中畢業(yè)后,父親就利用他的地位和威望,安排兒子到行里做了押款員。楚向陽在這個崗位上工作十三年了,雖說沒有什么突出的表現(xiàn),也從來沒出現(xiàn)過什么紕漏。這個行里只有他們父子倆人姓楚,他父親在職時,大伙管他父親叫老楚,自然管他叫小楚。等他父親退休后,大伙看他也三十來歲的人了,叫小楚有點不合時宜,就折中一下,管他叫大楚。稱他為楚哥的,也就是跟他一起押款的幾個小哥們。
大楚從內(nèi)心里很討厭押款員的那身裝束,他除了在押款時穿一會兒,回來后立即換掉,穿上跟其他職員一樣的藍色西服。他說押款員那身衣服的顏色不正,藍不藍,灰不灰的,公安不像公安,保安不像保安,看著心里就別扭。他尤其討厭那個頭盔,每次戴上后,都要到門后的鏡子前照一下。他說他個子小,腦袋大,再戴上這頭盔,越看越像電影里的鬼子兵。
農(nóng)行在給押款員發(fā)服裝時,還給他們每人配發(fā)一條領(lǐng)帶。大楚卻從來沒扎過,他覺得領(lǐng)帶是個多余的東西。他曾經(jīng)跟押款的幾個小哥們說,扎了領(lǐng)帶,是等于給歹徒留下個把柄,真的打起來,被歹徒扯住脖子,想跑都跑不了。這些小哥們聽完他的話,都認為有道理,也都不扎了。但這些小哥們都在背后相互叮囑,說以后跟楚哥一起押款時,得倍加小心,真是遇上歹徒,楚哥肯定是先跑那伙的,他已經(jīng)做好跑的準備了。
今年的三月中旬,大楚的胸前突然多出一枚徽章。
徽章最初別在毛衣上,敞著懷的時候,若隱若現(xiàn)的。大伙都看見過,但都沒看清是個啥樣子的。大楚在單位穿毛衣的時間不多,也就是換衣服期間偶爾穿那么一小會兒。
隨著天氣的迅速轉(zhuǎn)暖,人們陸續(xù)地把毛衣脫掉了。大楚也把毛衣脫了,他的那枚徽章自然地挪到外衣上來。直到這時,人們才看明白,徽章外形呈國徽狀,紅底黃圖,上邊有一架小天平,是法院專用的。
在清一色的押款員里,大楚因為多了這枚徽章,便有點與眾不同了。打遠處冷眼一瞅,好像他是這些押款員的頭目。跟他一起押款的幾個小哥們,每次看到這枚徽章時,就覺得有點別扭,有點心里不大得勁。但大伙都沒太在意,以為大楚是從哪里撿到的,覺著好玩,就順手別在胸前了。
到了四月初,人們對徽章的事剛剛習以為常,大楚又扎出一條法院的專用領(lǐng)帶。他的這一舉動,再次引起同事們的關(guān)注。
首先問起這件事的是押款員張鵬。
在大楚扎上領(lǐng)帶的當天中午,他們一起去食堂吃飯的路上,張鵬很認真地問,楚哥,你小的時候,是不是特別想當一名法官?
大楚側(cè)身看了張鵬一眼,說,不是啊,我小的時候,確實想過當官,但不一定就得當法官。
張鵬又問,你不想當法官,那你干嘛戴法院的徽章、扎法院的領(lǐng)帶?
大楚聽后笑了。在笑完第一聲時,大楚用手指了指胸前說,哦,你是指這個啊?問完后,接著笑第二聲,邊笑邊說,在親戚家拿的,沒事戴著玩唄。
第二天上午,本來是夜班的小輝匆匆忙忙地來找大楚。見面后,小輝就劈頭蓋臉地問道,楚哥,聽說你家親戚是法院的,托你辦點事成嗎?
大楚正趴在桌上填寫當天的押運記錄,他抬頭看小輝一眼,不假思索地說,應(yīng)該沒問題吧。
小輝聽了高興,趕緊掏煙,并拖著椅子湊到大楚的跟前。他說聽楚哥的口氣,咱親戚在法院里,還是個大人物?
大楚搖了搖頭,說不算大,只是個副院長,今年二月份新提的。說完,他抽口煙,吐個煙圈,接著很認真地補充一句說,不過,是主管業(yè)務(wù)的。
小輝把頭往前湊了湊,試探著問,是實在親戚嗎?
大楚不錯眼珠地盯著小輝的鼻子,探身往煙灰盒里彈了下煙灰,他很鄭重地說,我媳婦和他媳婦是一個娘肚里爬出來的,他老大,我老二,你說我們倆是啥親戚?
小輝樂得像腚底下安上彈簧一樣,噌地蹦起來,說,我操,原來是連襟啊!實在,確實是……可話還沒等說完,又像泄了氣的皮球,慢慢地坐在椅子上。他說楚哥,你不是跟嫂子分居好幾個月了嗎?現(xiàn)在去找人家姐夫,還能好使嗎?
大楚站起來,他雙手扶著椅子背,很詭秘地笑了笑,又往前探了探頭,壓低聲音對小輝說,接回來了,都回來一個來月了?,F(xiàn)在我們倆好著呢,久別勝新婚啊!
小輝又從椅子上蹦起來,他拍了幾下手。這是他的習慣性的動作,平常誰說一句逗樂的話,哪怕是放個屁,只要是放得比別人響,或者聲音異常,他都拍幾下手。小輝自言自語地叨咕著,這真是天不滅曹啊,嫂子回來得也太是時候了。說著他竟大功告成似的往門口走去,在拉開門后,才又回過頭來對大楚說,楚哥,晚上我請你喝酒,咱們酒桌上再聊。
下午四點多,小輝打電話招呼張鵬,讓張鵬和他一起去春風得意樓點菜。在路上,小輝把他請客的中心思想跟張鵬說了。張鵬領(lǐng)會,說按照楚哥的口味點不就得了嗎。這幫小哥們跟大楚相處這些年了,大楚愛吃啥,他們心里都有數(shù)。只是平常日子不很在乎,一經(jīng)用得著時,努力去想,還是能想起一些的。
大楚口重,平常在食堂里吃飯時,總嫌食堂的菜淡,每天都從家里拿來半拉干巴咸菜揣在兜里。小輝根據(jù)他這個特點,在點魚時,要的是咸魚。
張鵬腦子靈活,他馬上由此及彼地推理出一個菜來。他知道大楚愛吃雞肉,又愛吃辣椒,就要了個辣子雞塊。
小輝說楚哥胃口不好,太硬的菜不好消化,咱們燉個大豆腐吧。
張鵬以為小輝嫌他點的菜貴了,趕緊隨聲附和,說楚哥愛吃甜食,咱們來個雪綿豆沙吧。張鵬點完后,跟著解釋了一句,說這個菜不但軟乎,還便宜。
小輝聽后便急了,說你他媽的成心寒磣我是吧?你下過館子嗎?雪綿豆沙是女士菜,我們幾個大老爺門吃這個干啥?不要這個。說完,覺得語氣有些重了,便換上雪綿豆沙似的口吻,跟張鵬解釋,說你別看我點燉豆腐,我這個豆腐燉得有說道。小輝轉(zhuǎn)過臉來沖著服務(wù)員說,這豆腐必須得用排骨去燉,先把排骨炒好燉上,等排骨脫削了,再加上豆腐,啥時候燉到夾肉的時候骨頭能掉下來就算好了。小輝還臨時給這道菜起了個名字,說這叫吃軟不吃硬。
服務(wù)員聽他說得這么麻煩,便說從來沒這樣做過,怕掌握不好火候,讓他換一個吧。小輝聽后就急了,說菜不能換,你們要說做不了,我可以換地方。說完站起來,拽起搭在椅子背上的衣服就要走。服務(wù)員見狀,趕緊賠個笑臉,說我把老板叫來,你親自跟他說吧。
服務(wù)員把老板叫來,小輝把要求又跟老板說了一遍。老板說能做,不過要燉到這個火候上,就得比正常的排骨燉豆腐要多加不少排骨,所以造價就得高一些。小輝問老板得高出多少?老板說得高出一斤排骨錢吧。小輝哏都沒打,說成,你燉去吧,今天我有重要客人。
張鵬有點不好意思,知道自己誤解了小輝的意圖。他趕緊采取補救措施,說這雞鴨魚肉基本全了,咱們來點海鮮吧。你看是蝦好呢?還是蟹好呢?
小輝問服務(wù)員,蝦是啥時候到貨的?服務(wù)員說今天早上4點。小輝又問蟹呢?服務(wù)說它們一起來的。小輝想了想,說它們一起來的,那還是蝦新鮮唄,蟹要是中午來的就好了。服務(wù)員沒弄明白倒底要啥,便問了一句,說兩位先生,是要蝦還是要蟹?小輝瞅張鵬一眼,說你喜歡吃啥就點啥吧,沒事的。張鵬毫不猶豫地說,我喜歡吃蝦,就來一盤油燜大蝦吧。
四個菜點下來,張鵬問小輝,說咱們準備點幾個菜?小輝說咱們六個人,咋地也得八個菜吧。張鵬說好啊,那咱們點七個就行了,到時候老板好歹能再賞一個,正好八個。八這個數(shù)字吉利,看來你的事一定能辦成。小輝向張鵬伸了下大姆指,說你真聰明,我就是當不上官,我要是當了官,一定選你做秘書。
小輝根據(jù)大楚的口味,又要了個煎血腸,他說他聽楚哥說過愛吃這口。張鵬說還沒有涼菜,便要了個尖椒拌豬耳朵,他說這個是給小輝要的。小輝高興,說他的確愛吃這口。小輝要了個冬瓜丸子湯,說是為張鵬點的。張鵬也高興,說你這人看起來粗心大意的,有些事還真挺細致的,你咋知道我愛喝冬瓜湯呢。
大楚是和四個小哥們下班后一起來的。他進屋后,就被哥幾個擁入領(lǐng)導席,也就是正對著門口的那個座位上。他們剛坐好,菜就上來了。服務(wù)員問小輝喝啥酒,小輝瞅著大楚說,楚哥,菜是張鵬我們點的,沒征求你的意見,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這酒嘛,你來定吧。小輝知道大楚愛喝高度酒,大楚說他自己在家時,天天喝北京二鍋頭。
大楚打量一下桌子上的菜,他說你們這菜點得挺有水平,基本都是我愛吃的,算是我點的,酒就按你們的口味來吧。你們都喝不了高度酒,我看就來38度的天空酒就行,要方瓶的那種。前幾天,我在我連襟家喝的就是這酒,挺好喝的,喝多了也不上頭。
小輝聽后愣了一下。剛才他從吧臺路過時,掃了一眼,這種酒這里賣120塊錢一瓶呢。不過他反應(yīng)得挺快的,趕緊招呼服務(wù)員,說就上這個酒了。服務(wù)員問要幾瓶,小輝轉(zhuǎn)過頭來看張鵬。還沒等張鵬張嘴,大楚說,我看先來三瓶就行,白酒別喝太多了,一會咱們再用啤酒蓋個帽兒。
酒席開始后,按照當?shù)睾染频牧晳T,東道主必須是先敬三杯。小輝端起酒來,說這第一杯,我們在座的各位一起敬楚哥,這些年從你身上沒少學習到東西,也沒少得到你的幫助,楚哥對咱們哥們,真是沒說的。
大伙積極響應(yīng),竟異口同聲地說,必須的。那陣子電視正在熱播《鄉(xiāng)村愛情》第二部,劉大腦袋的這句口頭語,被這哥幾個天天掛在嘴上。
大楚端起杯子,說承蒙各位抬舉,我只不過比你們虛長了幾歲,論學歷還不及在座各位,啥關(guān)照不關(guān)照的,哥幾個在一起處得不錯,有事幫忙也是必須的。說著,他從右邊的小輝碰起,逐個地碰了一圈。桌子很大,等碰到對面的三個人時,對方就得站起來了。那三個人是站著喝的,只有左邊的張鵬和右邊的小輝跟著大楚坐著
第二杯酒,小輝單獨敬大楚。他說楚哥,咱們今天也沒外人,都是自家哥們,一個鍋里掄馬勺這些年了,我也就不藏著掖著的了。最近我哥和我嫂子正在鬧離婚,財產(chǎn)都達成協(xié)議了,現(xiàn)在雙方都堅持要孩子,鬧到法院去了。大伙都知道,我們家的是個女孩,現(xiàn)在我們哥倆,就我哥家這一個男孩,所以無論如何不能讓我嫂子把孩子領(lǐng)走。我們家能不能傳宗接代,就全靠楚哥了。
小輝剛說完,對坐的劉小明噗嗤一下笑了,他趕緊用餐巾紙把嘴捂上。張鵬也聽出來小輝這話里有點毛病,他朝劉小明嘰咕下眼睛,兩個人立即裝出一副認真的樣子看著小輝。
大楚又把酒杯端起來,跟小輝碰了一下。他說我當是多大個事呢?就這點小事,還犯得上這么興師動眾的。一會喝完酒,我去姐夫家一趟,跟咱姐夫說一聲,你就等好消息吧。
他們兩人正想喝,張鵬在旁邊搭話了。他說楚哥真是仗義豪爽,小輝犯難差不多一個月的事,楚哥一句就搞定了,咱們不服不行啊。為了咱們有這樣的好大哥,也為小輝他們家后繼有人,興旺發(fā)達,來,我們哥幾個也贊助一杯。
六個人一起端起杯來,又重新碰了一次,對面的三個人又是站著喝的。
小輝在提第三杯酒時,說大伙能像今天這樣聚在一起不易,得喝個團圓酒,算是咱們的全家福。這次小輝帶頭站起來,張鵬也跟著站起來,大楚從椅子上欠起屁股,躬著身子跟大伙碰了一圈,他做了個手勢,示意大家都坐下,他說按著老輩子的說法,站著喝酒那是要飯的。
大楚說完這句話,剛才站著喝酒的三個人相互對視一眼,最后都把目光集中到小輝臉上。小輝趕緊向他們舉了舉杯子,三個人誰都沒說啥,跟著坐下來,喝了一大口。
三杯過后,張鵬自告奮勇地站起來,他先朝大楚點了點頭,又用眼光征求一下小輝的意見,見小輝也在沖著他點頭,這才清了清嗓子,說東道主的心意已經(jīng)表達完了,用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話說,這叫三軍過后盡開顏。從現(xiàn)在開始,咱們自由活動,誰想敬誰,隨便了。
雖然是自由活動,但活動的中心還是圍繞著大楚進行。大伙都輪著向他敬酒,有的管他叫楚哥,有的管他叫老大。不過這次大伙也把小輝捎上了,敬完大楚后,接著敬小輝。
大伙在敬小輝時,張鵬突然提議,說從現(xiàn)在開始,咱們也不能整天小輝小輝地亂叫了,小輝比咱們大好幾歲呢,咱們得管他叫二哥才對。有老大就得有老二,有大哥了,就得有二哥,這樣才顯得像一家人。
他的這個提議,得到大伙一致響應(yīng)。四個人都端起酒杯,和小輝喝了個改口酒。大楚也跟著贊助一個,他還很領(lǐng)導地表揚張鵬幾句,說他精明,有頭腦,會來事,有前途。
劉小明他們也受到啟發(fā),三個人一起敬張鵬,大楚和小輝提出贊助,張鵬也就順理成章地當上三哥。之后,劉小明當了四哥,尹成當了五哥,最后大伙一起跟李猛喝的,五個人都管李猛叫小老疙瘩。
酒場上彌漫著一片歡樂祥和的氣氛。
吃完飯,大家都互相告辭回家。小輝扶著大楚一起下樓,他說老大,沒喝多吧?大楚晃了晃腦袋,自我感覺一下,說這酒不上頭,沒事的。小輝又試探著問,要不明天再去姐夫家吧。大楚又做了兩個擴胸運動,說沒事的,我這就去。小輝問姐夫抽煙嗎?大楚說抽,還挺勤的呢。小輝說你等一會兒,我上趟廁所。說著就消失在胡同口里了。
小輝回來時,手里多了一個紙包。大楚打老遠就看出來了,那是兩條煙。小輝走到跟前,把手里的紙包遞給大楚,說這是給姐夫買的,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大楚沒去接,他說你這是干啥?姐夫家不缺這個,他家地下室里,存的煙快趕上煙店多了。咱們哥們找他辦事,也就是一句話。我的哥們就是他的哥們,他不敢不給我面子的。
小輝激動得握住大楚的手,說老大,那我就啥也不說了,一切全靠你了。說著他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把大楚讓到車上,順手把那兩條煙也扔到車上。他關(guān)好車門,又敲開司機這面的玻璃,探進頭去,沖著后座上的大楚說,老大,姐夫家住哪兒?大楚說在花園小區(qū)。小輝從兜里掏出二十塊錢來,把十塊遞給司機,把另外的十塊遞給大楚,說這是回來的打車錢,老大,讓你受累了。事成之后,我再請你喝酒。
出租車順著人民路往花園小區(qū)駛?cè)ァP≥x在后面揮了揮手,大楚回頭看了一眼,他告訴司機說,你到前邊的那個十字路口后,往上走,咱們?nèi)ルp河小區(qū)。司機聽說是去雙河小區(qū),點了腳剎車,他回頭對大楚說,去雙河往回走才對,干啥從這條道上走,多繞遠呀?大楚嘿嘿地笑了,他說你這個當司機的,這點道理不懂,你沒聽人說嘛,條條大道通羅馬,我讓你咋走,你就咋走得了。我就喜歡從這條路走,要是走和平路,誰給你十塊錢呀,有五塊錢就夠了。
大楚回到家中,進門就順手把兩條煙遞給他老婆劉英,他說你打開看看,是啥好煙?劉英接過去,問大楚這煙是哪來的?大楚說小輝送的。劉英立即警覺起來,她說,小輝給你送煙干啥?大楚說,他有事求我唄。劉英撇了下嘴,她說,求你?居然還有人求你辦事,你能替他辦啥事?大楚馬上反駁說,他怎么就不能求我辦事?這事別說是求我,就連求你都能辦成,一句話的事。劉英半信半疑地打開紙包,說是兩條云煙。大楚脫完外衣,他從劉英手里把煙接過來,說小輝這小子也太摳索了,我尋思他咋地也得拿兩條玉溪,就拿這破煙來對付,他也不想想,這煙姐夫能抽嗎?我抽還差不多。
劉英聽出大楚話里的意思,她說,咋地,你該不是想找姐夫辦事吧?大楚又嘿嘿地笑起來,說法院的事,不找他辦,找誰辦啊?誰讓我攤上個好姐夫呢!行里的人都知道我連襟是法院院長,人家有事求著咱們了,我能不答應(yīng)嗎?大楚說著,便打開其中的一條煙,從里面摳出一盒來,把剩下的放到電視柜下邊的小櫥子里去了。
劉英看大楚得意的神情,她有些來氣。她說我可告訴你,別在外邊裝大尾巴鳥,啥事都敢往下攬,就沖你以前說的那些話,你做的那些事,還有啥臉面去求姐夫。
大楚挨著劉英坐到沙發(fā)上,他把手搭在劉英的肩上,說以前的事咱們不提了好不好,那不是誤會嗎?我不是向你認錯了嗎?我也向姐夫認錯了。以后咱們還是好親戚,該走動還得照常走動,你該幫姐夫洗衣服還幫他洗衣服,他該給你買啥還買啥,你們該咋地就咋地,我保證不再往歪處想了。說著他舉起右手,指著燈管說,往后我要是再胡說八道,今天就隨著這燈管一起滅了。
劉英沒理大楚,她不愿意再提這件事情。自打她回來后,她和大楚誰也沒再說起過這個話題。甚至是在平常說話時,她都盡量不提到姐夫這個詞或者曹國民這個名字。
半年前,劉英的姐姐劉梅發(fā)現(xiàn)子宮肌瘤,做手術(shù)了。當時正好趕上劉英她們水泥廠放假,劉英就去侍候劉梅。這期間她姐夫曹國民出差,在給劉梅買衣服時,總是買兩份一樣的,姐倆每人一份。大楚看到她們姐倆穿得一模一樣,而劉英又天天呆在曹國民家里,便感覺心里不舒服,時常跟劉英莫名其妙地發(fā)火。后來曹國民買回三塊手表來,是一個牌子的,一大兩小,有點像情侶表的樣子。那塊大的曹國民戴著,那兩塊小的劉梅和劉英每人一塊。他們剛戴上的第二天晚上,大楚去曹國民家吃飯。大楚進門時,劉英正在幫曹國民洗他換下來的臟衣服,大楚扒在衛(wèi)生間門口看了一眼,便去沙發(fā)上坐著看電視了。在吃飯時,大楚就一口一杯地喝啤酒,他每喝一杯,也逼著曹國民跟著喝一杯。曹國民沒他的酒量大,便不再喝了。大楚就罵曹國民是個孬種,不像個爺們,雖說這話有點像連襟間開玩笑,還是弄得曹國民臉紅脖子粗的。劉英看出情況不對,便出面勸阻,讓大楚別再喝了。大楚借著點酒勁,罵劉英是個賤貨,他說我喝的是姐夫家的酒,大姐都沒心疼,你心疼個啥?當天的晚宴鬧得不歡而散,劉英氣得直接跑回了娘家,之后提出離婚。兩人僵持差不多小半年,直到上個月,大楚才去給劉英認錯,把她從娘家接回來。他又給曹國民打個電話,把事情圓全一下,說那天晚上喝多了,信口胡說,請求姐夫諒解。
大楚發(fā)過誓后,見劉英仍舊不搭理他,便轉(zhuǎn)過頭來問劉英,說孩子呢?劉英說孩子放學后去他姥姥家了,不回來了。大楚馬上精神起來,他來到電視機旁,打開影碟機,把一張黃片放進去。這幾張黃片本來是前段時間劉英不在家時,他買來解悶的。自打劉英回來后,他給它們派上了新的用場。只要孩子不在家,他就天天放這東西。
經(jīng)過半宿的軟磨,劉英終于答應(yīng)幫大楚去辦小輝的事了。
第二天,大楚老早就起來做飯,還炒了兩個菜。兩口子吃完飯,大楚就催著劉英去她姐姐家。劉英說忙啥,這么早去,人家還不一定吃完飯。大楚說這事必須趕在他們吃飯前去,等吃完飯,姐夫就上班走了,這事咋也不能去單位找他?
劉英被大楚推出屋門,她剛走到樓梯的拐角,大楚又追到門口囑咐她,說不管想啥辦法,一定要把事辦成。要不,以后我在單位沒法見人了。
劉英跑過兩趟后,小輝所托的事終于辦成了。法院判決后,小輝高興,又在海鮮樓安排大楚一頓,不過這次只有張鵬他們?nèi)齻€人。在酒席桌上,小輝千恩萬謝,張鵬也跟著隨聲附和。大楚搓著手,說這只是舉手之勞的事,以后凡是農(nóng)行的人,只要是涉及到法院的事,不管是誰,盡管吱聲,咱們哥們絕對好使。說完他又小聲地對小輝和張鵬說,曹國民雖然是院長,但他不敢跟我牛B,他在我手里有短處,我掐著他的小辮子呢。
之后的幾天里,大楚就像一塊扔進水里的石頭,所引發(fā)的漣漪在農(nóng)行擴散。行里的人,都知道他連襟是法院院長了。但除了小輝和張鵬之外,剩下的人都對此事嗤之以鼻。農(nóng)行辦公室秘書李有才說,老楚當年給大楚起的這個名字不貼切,叫什么楚向陽啊?叫“出洋相”多好。大伙聽后都覺得這話說得精辟,換個場合再說起大楚時,就直接管他叫“出洋相”了。
五月底,省行推行改制方案,要求各分行清理陳欠款。大楚所在的這個行,竟有五十五家單位和一百八十七戶個人在被起訴之列。省行要求就此事成立專門的清欠機構(gòu),必須由專人負責。幾個行長在考慮人選時,竟同時想到大楚。
行長找大楚談這件事時,主動提出給他配置單獨的辦公室,讓他享受科長待遇。大楚說他一個人不行,忙不過來,還得給他找個幫手。行長答應(yīng)得很爽快,同意再給他配個秘書,讓他在行里科長以下的職工中隨便挑選。大楚在考慮秘書人選時,他首先想到了張鵬。但經(jīng)過權(quán)衡之后,他選擇了李有才。
楚向陽終于脫掉那身押款員的制服,摘去頭上的鋼盔。他夾著皮包,領(lǐng)著李有才,開始奔走在農(nóng)行和法院之間。此后,他別在西服領(lǐng)上法院的徽章和扎在胸前法院的領(lǐng)帶,在同事們的眼中,也不那么扎眼了。
責任編輯 卓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