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南省會長沙市郊的湘江東岸,曾矗立著一塊巨大的石頭,高約7米,占地約10平方米。石頭上有突兀,形狀酷似一大一小兩只猴子。大猴子在南,高約2米,似身穿官服,腰系玉帶,面江遠眺;小猴子在北,高約1米,依偎在大猴子身旁,形同母子。故人稱此石為“猴子石”。清末學者陳運溶在《湘城訪古錄》中對此記載為“湘江東岸邊高三四丈,有石如獅頭,下有深潭”,“奇險可觀,俗呼猴子石”。遺憾的是,1973年,因修建長沙市第三水廠,猴子石被炸掉,“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只留下“猴子石”的地名。
就猴子石自身而言,本不值得專門為其舞文弄墨。但因其見證了一代偉人毛澤東生平組織的第一次軍事行動,所以值得大書特書一番。
1911年10月10日,統(tǒng)治中國近300年的清王朝氣數(shù)已盡,武昌城頭變換大王旗,并由此產(chǎn)生多米諾骨牌效應。22日,湖南亦宣布獨立和光復。當時正在湘鄉(xiāng)駐省中學讀書的未滿18歲的毛澤東,一腔熱血沸騰,毅然投筆從戎,成為新軍第二十五混成旅第五十團第一營左隊的一名士兵。這可以說是毛澤東軍事生涯的開始。1912年1月,中華民國宣告成立,但革命成果很快被袁世凱竊取?!澳媳弊h和”后,毛澤東認為革命既不存在,從軍亦無意義,于是“解甲歸校”,1912年春,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湖南省立高等中學;1913年春,考入湖南省立第四師范學校;1914年春,第四師范并入第一師范。
1916年6月袁世凱病死,黎元洪繼任大總統(tǒng),段祺瑞任國務總理。1917年7月,黎元洪在與段祺瑞的“府院之爭”中落敗,被迫下臺,由副總統(tǒng)馮國璋代理大總統(tǒng),但北洋政府的實權(quán)掌握在段祺瑞手中。段祺瑞為了進一步擴張勢力,于1917年9月任命陸軍次長傅良佐為湖南督軍,但是這一任命遭到以桂系為主的南方軍閥的抵制,使湖南再次陷入了內(nèi)戰(zhàn)紛爭之中。當時以陸榮廷、陳炳琨、譚浩明等為首的桂系主要控制著廣東、廣西和湖南三省。
毛澤東當時就讀的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前身是南宋時期張栻創(chuàng)辦的長沙城南書院,1903年始立為湖南師范館,1912年和1914年又先后改為湖南公立第一師范學校和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解放后改稱湖南省第一師范學校。第一師范有“千年學府、百年師范”的美譽,是毛澤東、蔡和森、何叔衡、任弼時、李維漢、蕭三、張國基、陳天華等的母校,是朱熹、張栻 、章太炎、何紹基、徐特立、楊昌濟、謝覺哉、周谷城、田漢、李達等執(zhí)教過的地方,也是曾國藩、左宗棠、黃興等藏修之所。當時的第一師范坐落在長沙南郊一座歐式的二層院落中,臨近湘江和粵漢鐵路。軍閥混戰(zhàn)期間,因其交通位置重要,第一師范屢屢被占作兵營。為保衛(wèi)學校,第一師范成立了“學生志愿軍”,并增設(shè)了兵式操進行軍事訓練。兵式操教練為“營長”,營以下分為連、排、班。毛澤東是最早報名參加“學生志愿軍”的學生之一。由于毛澤東在學生中享有很高威信,并在辛亥革命中有過半年的正規(guī)軍從軍經(jīng)歷,還被推舉為“連長”。
段祺瑞出任國務總理后拒絕恢復《臨時約法》和召集國會。1917年8月,孫中山發(fā)起反對北洋軍閥、維護《臨時約法》的護法戰(zhàn)爭。其間,北洋系軍閥傅良佐被湘粵桂護法聯(lián)軍打敗,倉皇逃出長沙。而打敗傅良佐的桂軍主力當時尚在衡山、湘鄉(xiāng)一帶,長沙便一時間成為一座“不設(shè)防的城市”。這年11月,北洋軍隊第八師王汝賢的潰軍從株洲、湘潭一帶向長沙潰退,沿途燒殺搶掠、騷擾民眾。消息傳來,長沙市民人心惶惶,亂作一團,許多人紛紛逃離長沙。由于第一師范地處長沙南郊,是北洋潰軍的必經(jīng)之路,為躲避兵禍,校方也準備將全體師生轉(zhuǎn)移到長沙城東五里的阿彌嶺一帶。毛澤東得知這一消息后,立即找到校長孔昭綬,懇切陳詞,“離校不如護?!保巴饷鎽?zhàn)事混亂,外出暫避恐怕兇多吉少。莫不如利用學校墻高宅深的優(yōu)勢,加上學生的護衛(wèi),使全校師生免受侵犯”。孔昭綬經(jīng)過再三權(quán)衡后,采納了毛澤東的意見,并授權(quán)毛澤東全權(quán)指揮“學生志愿軍”。
毛澤東得到授權(quán)后,立即組織同學們投入到緊張的護校行動中,一邊采取湖南農(nóng)民看家護院的老辦法,將竹子削成尖銳鋒利的竹尖插在校園墻頭之上,一邊用桌椅板凳堵住各個校門,并在院內(nèi)構(gòu)筑壁壘,還布置學生軍身穿軍服,手持木槍,在學校門口和校內(nèi)主要通道處站崗放哨。
王汝賢的一些零星潰兵路過第一師范門口時,見“學生志愿軍”戒備森嚴,未敢入內(nèi)騷擾。機智的毛澤東據(jù)此推斷,潰軍還不知長沙城內(nèi)的虛實,所以不敢貿(mào)然行動。
后來又有消息傳來,有3000多潰兵已經(jīng)到達距離第一師范僅幾里遠的猴子石處,并在附近農(nóng)家搜搶食物。聽到這些消息,大家頓時神經(jīng)緊張。為了弄清情況,毛澤東和幾名同學在晚間喬裝打扮,親自到猴子石附近打探敵情。站在猴子石邊望去,毛澤東見這群北洋潰兵三人一團,五人一伙,無精打采,潰不成軍,便堅定了自己的判斷,認為這批潰兵盡管知道傅良佐已經(jīng)逃離,但尚不清楚護法聯(lián)軍是否已經(jīng)占領(lǐng)長沙,因為害怕遭到襲擊,所以才在此徘徊不前。但是,假如被他們探知到長沙城的虛實,第一師范師生和長沙市民就將會遭受一場浩劫。毛澤東一介書生,雖然曾當過半年兵,但從未組織過戰(zhàn)斗。然而,眼見幾十萬長沙市民的生命財產(chǎn)危在旦夕,毛澤東下定決心一定要設(shè)法解決這些殘兵敗將。
回校后,毛澤東向大家說明情況,分析利害,提出趁敵人驚魂未定,采取“主動出擊”嚇走敵軍的意見,得到了全體師生的一致同意。于是,毛澤東登臺點將,從“學生志愿軍”中挑選出了百余名健壯膽大的學生,一律穿上軍裝,配以操練時用的木槍,做好出發(fā)準備;又派出一些學生去聯(lián)絡發(fā)動工人夜校的學員和周邊農(nóng)民;毛澤東還親自持學校公函趕往長沙南區(qū)警察局請求支援,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最終借到二十余名警察。在當時這20余名警察中,有一名為郭亮的青年需要特別說明。郭亮,1901年生于湖南長沙,1917年加入長沙南區(qū)警察局,1920年秋考入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經(jīng)當時在一師附小擔任主事的毛澤東介紹,加入新民學會,1921年冬由毛澤東介紹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后曾任中共第五屆中央候補委員、中共湖北省委書記等職,1928年3月在湖南長沙被時任湖南省清鄉(xiāng)督辦署會辦的何鍵殺害。這是后話。
吃完晚飯,暮色朦朧,毛澤東把100多名持木槍的“學生志愿軍”和20多名背真槍的警察集合在第一師范的操場上,做了簡短的戰(zhàn)前動員及部署,決定兵分三路,潛出學校,悄悄埋伏到猴子石附近的幾個山頭上,對潰軍形成包圍之勢。毛澤東親率其中一路,由學校所在的妙高峰摸下去,穿過鐵路,迂回到北洋潰軍的正面進行阻攔。夜色中,這支以學生為主體的“雜牌軍”遠遠望去頗似全副武裝的“正規(guī)軍”。沿途,一些被發(fā)動起來的群眾,也手持農(nóng)具和鑼鼓,陸續(xù)加入到隊伍中……
這時夜色已深,毛澤東命令警察在山頭上鳴槍,“學生軍”在洋鐵桶里點燃鞭炮,聽起來如機關(guān)槍一般。緊接著毛澤東命令點燃燈籠、敲響鑼鼓。疲憊饑餓的潰兵被這突如其來的槍聲嚇懵了,轉(zhuǎn)眼之間,又見漫山遍野挑起了“桂”、“湘”、“粵”字燈籠,四面八方更是鑼鼓陣陣,喊殺沖天,頓時暈頭轉(zhuǎn)向,草木皆兵,亂作一團。毛澤東又令警察打了一陣排槍,四散逃竄的潰兵沒有一個開槍還擊的。頃刻,毛澤東下令停止開槍,又命幾個同學用“桂林話”高喊:“傅良佐跑啦,南軍已經(jīng)進城了!快投降吧,繳槍不殺,發(fā)錢回家……”不一會兒,潰兵紛紛打出了白襯衣,經(jīng)過交涉,最后全部繳械。毛澤東命人將繳了械的潰兵引導至第一師范的前坪露宿,又帶領(lǐng)全校師生把收繳的武器彈藥全部搬進學校禮堂。天一亮,毛澤東向長沙商會籌集遣散潰兵的經(jīng)費。商家因懼怕潰兵侵擾,也都心甘情愿地交錢了事。最后,毛澤東給每個潰兵分發(fā)了五六塊大洋,并親自把他們押上開往武漢的火車,遣散了這支潰軍。
事后,有人問毛澤東,萬一當時潰兵開槍還擊,豈不是危險得很?毛澤東答道:“敗軍若有意劫城,當夜必將動手。否則,必是疲憊膽怯,不敢貿(mào)然入城,只得困守于此。故才一呼必從,情勢然也?!庇谑牵蠹叶颊f毛澤東“一身是膽”,并以德國著名軍事家毛奇的名字稱其為“毛奇”。
多年后,毛澤東與友人閑談時言及此事,笑道:“要說搞軍事,恐怕那才真是第一次哩?!?/p>
毛澤東生平所組織的第一次軍事行動,已充分顯示了他的軍事天賦。但這位軍事天才在他幾十年的軍事生涯中卻很少摸槍。也有人說毛澤東從來沒有摸過槍,這倒也不見得。有資料可查,毛澤東一生大概先后五次拿過槍。第一次是辛亥革命期間,毛澤東參加了湖南新軍,背了差不多半年的槍。第二次是井岡山時期,在中國工農(nóng)革命軍第四軍成立大會上,毛澤東挎著駁殼槍,對朱德詼諧地說:“身背盒子槍,師長見軍長?!钡谌问?929年初,紅四軍向贛南閩西進軍,被國民黨軍劉士毅部窮追不舍,紅四軍接連失利,險象環(huán)生,瀕臨絕境。大年初一,紅四軍在大柏地設(shè)伏,與敵決戰(zhàn),軍長朱德帶隊沖鋒在前,生死關(guān)頭,前委書記毛澤東也提槍親率警衛(wèi)排向敵沖鋒,警衛(wèi)排長受傷了,毛澤東仍奮勇向前......陳毅稱此仗為“紅軍成立以來最有榮譽之戰(zhàn)爭”。幾年后,被削了軍權(quán)的毛澤東戰(zhàn)地重游,感慨萬千,寫下了“赤橙黃綠青藍紫, 誰持彩練當空舞? 雨后復斜陽, 關(guān)山陣陣蒼。當年鏖戰(zhàn)急,彈洞前村壁。裝點此關(guān)山,今朝更好看”的詩句。對此,筆者曾到大柏地做過實地考察。第四次是延安時期,朱德等人打靶,毛澤東也跑去湊熱鬧,結(jié)果打了一個零蛋。第五次是1964年全軍大比武期間,興之所至,毛澤東手持56式半自動步槍做了一個舉槍瞄準的動作,并拍下了他一生中唯一一張拿槍的照片。
毛澤東戎馬大半生,屢屢以弱敵強,以小米加步槍對抗飛機大炮,卻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這是否說明戰(zhàn)爭靠“槍法”即裝備、技術(shù),但更靠“心法”即膽識、韜略?“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冷兵器時代如此,熱兵器時代如此,現(xiàn)代高科技戰(zhàn)爭時代是否亦如此?有硝煙的戰(zhàn)場如此,無硝煙的戰(zhàn)場是否亦如此?筆者是從事金融工作的。金融工作中,技術(shù)分析汗牛充棟,數(shù)學模型令人天旋地轉(zhuǎn),這些當然也需要,然而這些都屬于“槍法”,如果沒有正確的“心法”,再好的“槍法”也戰(zhàn)勝不了“金融海嘯”——寫至此,筆者不知不覺做此聯(lián)想。
猴子石見證了毛澤東生平所組織的第一次軍事行動,見證了毛澤東憑借膽識和韜略指揮百余“弱旅”戰(zhàn)勝三千“強敵”的軍事奇跡,見證了“戰(zhàn)爭”靠“槍法”更靠“心法”。1955年6月20日,毛澤東在羅瑞卿的陪同下到湘江游泳,他從猴子石處躍入湘江,一直游到岳麓山下的牌樓口上岸。筆者不知毛澤東躍入湘江時是否還記得當年猴子石的往事......
(責任編輯汪文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