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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忘書

        2010-01-01 00:00:00
        十月 2010年1期

        有一天,阿爺對著天空打了三個響亮的噴嚏,他抹了一把鼻水,滿臉悲壯地說,我要是死了,你們干脆把我送到火化場。后來他一有傷風(fēng)感冒就喊著要爬進(jìn)火化爐。然而,這個決定很快就改變了,因為他打聽到當(dāng)?shù)氐幕鸹癄t是用煉鋼爐改造而成的。阿爺覺著自己好歹也算個讀書人,怎么能跟那些廢銅爛鐵混為一談?就為這,阿爺在臨死之前再三要求改用較為溫和的埋葬方式——土葬。有一天,鎮(zhèn)上的牧師過來給阿爺做禱告。阿爺卻躺在床上裝睡,因為他覺得牧師總是趕在醫(yī)生無能為力之后出現(xiàn)的。他害怕聽到那首“天堂真陜樂”的贊美詩,他害怕聽到“罪人”呀、“贖罪”呀、“靈魂升天”呀之類的話。牧師走后,阿爺從被窩里鉆出來,問我,剛才好像有誰來過。我說是鎮(zhèn)上那個叫高誠的老人。阿爺又問我,哪個高誠呀?我說,就是咱們苜蓿街上的那個牧師呀。阿爺喃喃地說,高誠怎么會是牧師?高誠就是高誠呀,他怎么會是牧師?聽得出來,他希望這個人是以老朋友的身份過來,而不是以牧師的身份出現(xiàn)。我至今依然清楚記得阿爺臨死前的情景。那天,我給阿爺端送藥茶,他躺在床上,不住地咳嗽,嘴巴前端那縷被陽光映照的灰塵也隨之顫動起來,看上去好像他的體內(nèi)積聚了太多的灰塵,那時正一口一口地吐出來。我把藥茶端到阿爺床前時,阿爺突然瞪大眼睛注視著碗上端的兩根筷子。我那時居然忘了我們鎮(zhèn)上的禁忌:給上了年紀(jì)的病人端送藥茶是不能附帶兩根筷子的,因為那樣會讓人想起兩根粗壯的竹杠。阿爺眼中隱含著慍怒和悲涼,他的雙腮往里翕了一下,想要說什么,嘴縫里卻只能發(fā)出一縷微弱的氣息。他想揮揮手,手臂很快又垂落了。他的手指笨拙地動彈了一下。站在一旁的鄰居告訴我,你祖父快不行了,你快去叫你爹回來。我去木坊找到了正在打造門窗的阿爹,向他說明了阿爺?shù)奈kU境況,阿爹卻不慌不急地說,你別瞧他現(xiàn)在裝出個死人樣,他這一把老骨頭硬著呢,他死了好幾回,不是都沒死成?我焦急地跺著腳說,這一回是真的??砂⒌鶝]有挪動一步的意思。這時鄰居也跑過來勸阿爹過去,他說,你總得在他臨死之前喊他一聲爹吧。阿爹說,我要是喊他一聲爹,他就會立馬翹辮子,我家門板總不能剛剛裝好,就要卸下來給他受用。正當(dāng)阿爹死活不肯回去時,另一位鄰居跑過來報告說阿爺已經(jīng)咽氣了。阿爹拋下手中的木料,同我匆匆趕回去。那時天已漸漸黑下來,屋子里面再也沒有響起咳嗽聲了,阿爺平靜地躺在床上。黑暗仿佛泥土,一塊一塊地落在他的身上,直到把他完全掩埋。

        阿爺死后,只留下一個生前從不示人的舊木箱,阿爹迫不及待地打開箱子,發(fā)現(xiàn)里面居然只有幾本散發(fā)著墨香味的日記和舊體詩詞,阿爹草草翻了一下(看看里面是否藏有什么值錢的東西),接著就失望地把它們?nèi)拥揭贿?,滿臉鄙夷地對我說,你瞧瞧,他連一點像樣的家什都沒有留下。

        我不知道阿爹為什么那么憎恨他的老頭子,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那么憎恨阿爹。阿爹沒有什么文化,卻喜歡模仿阿爺?shù)臉幼?,在我跟前拿腔捏調(diào)地拋出幾句家訓(xùn),更多的時候,是夾雜幾句跟生殖器有關(guān)的粗話。阿爹看到我整天拿著書本,就說,讀這么多書有個鳥用,還不如跟我去做木匠。阿爹在我們鎮(zhèn)上雖說是個小有名氣的大木師傅,但一直沒有把自家的房子修得像樣一點。我們住的還是老房子,屋檐十分低矮,再過幾年就可以碰到我的頭了,以至我覺得,這就是我一直以來抬不起頭做人的原因。

        但阿爹仍然十分傲慢地認(rèn)為,大木師傅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物。他跟我說話的口吻也像是偉人一般。有一次,阿爹拿來一塊木料問我。這是什么?

        我說,這是木頭。

        你才是木頭!阿爹的聲音重得像一記拳頭,嚇得我退后了幾步。他拍了拍我的小腦袋說,記清楚了,這是樅木,而你的腦袋是榆木。接著他又問我,這木料削短了適合做門的哪個部分?我想,阿爹手中的斧子要是向我猛地砍來,那時,我身上的血液定然會如木屑四濺。情急之中我胡亂答了一句“做氣窗的橫檔”。阿爹點了點頭說,這回讓你猜中了。阿爹盡管認(rèn)為我是朽木不可雕,但他覺得還可以馬馬虎虎地收我為徒。他給我做了一個鋸木板的示范動作:木板放在長凳子上,身體與之形成一個直角,左腳踩住木板,弓著腰,左手固定切口的一端,右手握住鋸子上下有節(jié)奏地拉動。可是輪到我做這個動作時,雙手就不聽使喚了,握鋸的右手一使勁,整個身體就失去了重心,差點撲倒在地。我一口氣切割了四塊木板,結(jié)果每一塊木板邊緣都參差不齊,我看到自己手上冒起了水泡,就不打算再干這活兒了。孬種!阿爹用斧柄猛敲了一下我的手指,我問他,那么我該怎么做?他只是擲給我石頭一樣堅硬而冷漠的話:回去后好好想一想。阿爹走后,我并未走開,我久久地坐在暮色中,以延長我對阿爹的恨意。我最終品嘗到了一股快感,它包含了一種無法言說的殘酷意味。我十三歲的時候,就在內(nèi)心埋葬了我的父親。

        早些年,阿爹的脾氣不是這樣子的。自打阿媽投河自殺那一天開始,阿爹的脾氣就大了。他開始喝酒,說一些粗俗的酒話。他喝多了酒,身上就散發(fā)出肉食動物的古怪氣息,我必須離他一公里遠(yuǎn),才會感到呼吸暢快一些。阿爹自稱酒仙,但人人都稱他為酒鬼。人人也都避之如鬼。沒有酒的日子里,他的面色總顯得十分寡苦。無事可做,就開始劈木頭。有時劈到深夜也不歇手,一聲聲,在夜空中飄蕩,仿佛阿爺?shù)母煽嚷曈謴牡氐讉鱽砹恕?/p>

        一大早醒來,我就聽見阿爹一邊拍打一樣物什,一邊朝它大發(fā)脾氣:告訴你多少回了,不要這么早起來,你還是起來了,快躺下。起初我以為阿爹是在訓(xùn)斥我。后來一琢磨,不對,他睡的是東廂,相隔一堵墻,怎的曉得我早起了。繼而我又以為他是在罵我們家那條小狗。后來,又聽得他罵道:不聽話是不?不聽話就把你割下來,用豬油炸了喂狗吃。以后見了女人也不用急著找葷吃,讓我也好省點心。咄,你還嘴硬,看我閹了你……眼見得天色由深藍(lán)轉(zhuǎn)為蔥白,阿爹就騰地一下站起來。洗漱畢,提著工具箱、酒壺等一應(yīng)物什,在一片亮白的天光中推著自行車出門去了。

        對阿爹來說,最難消磨的當(dāng)然是夜晚。沉湎于酒的人也容易沉湎于恍然的酒氣里那一點隱約浮現(xiàn)的欲念。酒色二字,一旦纏繞心頭,人就不得安生了。有一天晚上,我隔著一堵墻聽到阿爹跟一個女人討價還價。阿爹問,多少?女人說,八塊。阿爹說,四塊。女人說,六塊,不干隨你便。阿爹說,就五塊。女人說,你現(xiàn)在去街上買兩斤肉都要五塊了。阿爹說,肉是要漲價的,你身上的肉也要漲價嗎?女人說,若要五塊,行,你就去街上買兩塊豬肉自個兒受用吧。阿爹立馬軟了語氣,發(fā)出討好的笑聲。過了一會兒,我就聽到兩根木頭相撞時發(fā)出的沉悶的聲響。我沖過去,打開阿爹的房門。阿爹正昂著頭,給人一種努力向上攀登的感覺。他身下是一個瘦弱的女人,正自得其樂地哼著。阿爹有本事把一件跪地求饒般的事弄得詩意盎然。他看了看我說,叫她一聲娘。我不叫,阿爹就把一雙皮鞋扔過來。我偏了一下頭,就走開了。

        眼睛是用來看的,但阿爹對我說,你別看;耳朵是用來聽的,但阿爹對我說,你別聽。阿爹的意思是,他干活的時候我應(yīng)該走開一點。

        晌午的天是灰的,一副沉睡不醒的樣子。我一個人坐在門口,望著天。天上沒有內(nèi)容,只有干巴巴的幾塊云。那個女人又來了,臉上有病色,走路也不利索。她問我阿爹在不。我說不在。她咳嗽了幾聲,壓低嗓門說,是你爹讓我來的。她想推門進(jìn)去,卻被我堵住了。她板起了面孔說,你不讓我進(jìn),也行,我在這里喊三聲,看他出不出來。我趕緊改口說,我爹喝醉了酒,正在睡覺。她不相信,就站在門口喊了一聲我爹的名字。隨即,我就聽到一連串“踢踢踏踏”的聲音,阿爹打開了門,見我堵著門,就在我屁股上狠狠地踹上一腳。我從臺階上滾到院子里,把啄米的小雞都嚇跑了。阿爹光著膀子,懶洋洋地站在屋檐下,頭發(fā)蓬亂,睡眼惺忪,腳上趿著一雙粉紅色的拖鞋,那是我娘生前穿過的。那個女人坐在我家門前一個廢棄的石鼓上,盤起腿來,十分傲慢地看著天空。阿爹說,你進(jìn)去。女人說,我不進(jìn)去,你兒子不讓我進(jìn)去。阿爹十分費力地從褲兜里掏出一塊硬幣,拋在我面前,說,你能滾多遠(yuǎn)就滾多遠(yuǎn)。我不去接錢,兀自坐著。阿爹又轉(zhuǎn)過臉,帶著微笑對那個女人說,來,我抱你進(jìn)去。女人的雙手摳著石鼓,直搖頭。阿爹展開雙臂,把石鼓連同女人一起抱進(jìn)了屋子,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門。

        女人出來的時候臉上透著滿足的笑容,原來的病色也不見了。

        我們家屋子小,阿爹跟我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有時撞上了,他就拿眼睛瞪我,好像嫌我占地方。這些天,他更是有些躁動不安。我向他提出來,你是不是覺得我站在這兒挺礙手礙腳的。他說,你要是覺得自個兒悶的話,可以去外公家住些日子,鄉(xiāng)下的地大,你就騎馬跑一圈也不打緊。阿爹說得很客氣,好像我在他眼里不過是一個暫時借宿的過客。我不做聲,回頭就去收拾行李,準(zhǔn)備去鄉(xiāng)下外公家。阿爹在一張八仙桌旁坐了下來,一邊自斟自酌,一邊哼著小曲,一副閑樂模樣。我扛起一個帆布包,頭也不回地出門去了。

        其實我沒有去外公家。自從阿媽去世后,外公傷心欲絕。見了我,怕是又要勾起往事,老淚縱橫了。我在街上游蕩著,從一座房屋的陰影走到另一座房屋的陰影。我感到一天是漫長的。我就這樣一直走下去,走到了鄉(xiāng)下。我在那里的一家磚瓦廠找了一份臨時工,白天搬磚瓦,晚上睡簡易棚,幾天下來居然也能得到十來塊錢。我舍不得花,打算積攢起來,作為下學(xué)期的學(xué)費。一個晴朗的天氣里,我懷揣著幾張灰頭土臉的鈔票,吹著幾乎是快樂的口哨踏上了回家的路。

        到了家門口,我看見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小女孩正蹲在沙地上,用樹枝畫畫。她畫出了太陽、草地、飛鳥、走獸,還有一座圓頂?shù)姆孔?。窗戶很大,讓我恍惚想起那個被燈光包圍的窗口,黃昏時分,我和阿媽就坐在窗口等待阿爹回來,米飯之香散出的暖意氤氳著我們的小小的屋子。就在我出神的時候,小女孩又舉起了樹枝,在窗口的空白處畫下兩顆往外探出的腦袋:一顆是燙大波浪的大腦袋,一顆是扎著沖天辮的小腦袋。我問她,這兩個人是誰?她說,一個是媽媽,一個是她。她的袖口掉了線,手上沾了污泥,顯出幾分寒磣的家底來。我撣掉了她頭上的一片樹葉問,你媽媽在哪兒?她用樹枝指了指我們家。我不吭聲,從稻草垛上搬來了一塊石頭,走進(jìn)屋子。里頭一片雜亂,散發(fā)著一股難聞的臭雞蛋的氣味。阿爹看見我手中的石頭時,像一只大鳥那樣猛撲過來。我手中的石頭被他奪去了,但我仍然感覺自己的手掌還冒著熱氣。

        這一回,阿爹對我下手更狠。他把我踢出了這個小鎮(zhèn),讓我不得不在外面游蕩三天三夜。我花掉了口袋里僅有的兩塊錢,感到肚子餓極了。黃昏時分,那邊的陽光尚未斂盡,這邊的頭頂卻飄起了細(xì)雨,一根根,猶如直立的銅絲。阿媽被人從河里撈上來的時候,天也下著小雨。她的脖子間掛著一雙草鞋(是她自己親手掛上去的)。從人們的議論中,我隱約明白,她背上了不潔的名聲。我在她身邊不遠(yuǎn)處停頓了一下,不敢直視。我連接近她的勇氣都沒有,只是倒退著走了幾步,然后,一轉(zhuǎn)身就跑開了。那時也是這種天氣,天上依舊散陳著幾條鑲著金邊的黑云。我不知道自己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為什么會突然轉(zhuǎn)到阿媽被人撈上來的那個埠頭。我的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我想我應(yīng)該回家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一條回家的路就延伸到了我的腳下。

        我回到家中,就捂上了耳朵,任由阿爹對我冷嘲熱諷。在以后忍受屈辱的日子里,我多么希望自己快點長大,而長大意味著我將具備一拳打翻老爹的力氣,可是我已經(jīng)等不了那一天了。在一個陰郁的黃昏,我懷著滿肚子怒氣朝阿爹走去。我從地上拿起一塊帶棱角的石頭,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阿爹的身后。那一瞬間,我看到自己的手臂在空中劃出了一條漂亮的弧線,石頭像一只斷了翅膀的飛鳥,奮力向阿爹的方向飛去,它通過我的手把憤怒傳遞到我阿爹的后腦勺。石頭似乎長著鋒利的尖喙,把阿爹的后腦勺狠狠地啄了一口。阿爹摸了摸后腦勺,轉(zhuǎn)過身,把帶血的手指放進(jìn)嘴里吮了一下。而我的目光被這塊石頭拋向更遠(yuǎn)的地方,我茫然地等待阿爹的回?fù)?。阿爹用同樣茫然的目光看著我,久久沒有說話,我希望阿爹用拳頭狠狠地揍我一頓,并且報以痛快淋漓的詛咒,可是,他卻沒有。

        從那以后阿爹每年都要犯幾次頭痛病。頭痛呀,頭痛呀……阿爹躺在床上高聲喊,他把床板捶得“嘭嘭”響,吵得我的頭都痛起來。頭痛呀,頭痛呀……阿爹總是反復(fù)用這幾個詞來折磨我,他要讓我明白:我十三歲時犯下的一次過錯一輩子都無法被他饒恕。我心頭的陰影比石頭還重,它一直壓著我。

        阿爹一有頭痛就急吼吼地跑到禮拜堂里做禱告。一回家,就用福音書里面的話教訓(xùn)我。他說,耶穌他爹是個木匠,你爹也是個木匠。你看看人家有多出息。阿爹信耶穌信了三個月,頭還是照痛不誤。他的信心開始有些動搖了,偶爾也會對圣經(jīng)里面的話發(fā)表不夠恭敬的看法。有一回,他閉上眼睛做禱告的時候,隨手把一個公文包撂在椅子上。念完主禱文,他睜開眼一看,公文包竟不翼而飛。里面有一筆工錢,雖然數(shù)目不大,但也畢竟是血汗換來的。失了錢物,他的心頭一下子就像被剜去了一塊肉。那些好心人都在幫他找,不斷地安慰他??砂⒌€是黑著臉,沒有一點得著安慰的意思。從禮拜堂出來后,他就不再相信耶穌的話了。

        有兩種老木匠:一種是拿著斧子卻忘掉自己拿的是斧子;另一種是拿著斧子卻又到處找斧子。阿爹到了晚年就屬于后面這一種。他與以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一個目光銳利、手腳靈活的木匠死了,他自己倒變成了一根呆板的木頭。阿爹說,我是辰包,拿我的兒子沒法子,所以我只能服軟,我怕阿爹說這話時活像一個耍賴的老流氓。他后來向我死乞白賴,要我每月拿出工資的一半給他打發(fā)晚年。奇怪的是,他拿了錢很快就花完了,然后又伸手向我要錢,好像我是他爹似的。一旦我有什么事讓他感到不順?biāo)?,他就捶著床板高聲喊著,頭痛呀,頭痛呀……那時我后悔自己當(dāng)初沒有用一塊石頭置他于死地。我于是正告他,不要以為揭自己的舊傷疤就等于是揭我的舊傷疤,我才不會有什么良心上的譴責(zé)呢。這話沖口而出之后,我突然感到十分懊悔,但我不希望他看到我懊悔的表情,我努力讓自己顯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阿爹嘗到了他兒子的狠勁后,又改變了策略,他跑出去向別人訴苦,并且轉(zhuǎn)過身向每個人展示后腦勺的傷疤,好像那是一枚用生命換來的勛章。

        除了向我伸手要錢,阿爹還向我要一樣在他看來十分重要的東西。有一天吃完飯,阿爹忽然開口了。他說,我想有個孫子。我說,你要的話你自己去弄一個。阿爹說,我已經(jīng)弄出一個兒子了,但我弄不出一個孫子。我如果是你兒子,我就會給你弄個孫子出來??上?,我是你爹。我說,每個人都有爹,但不一定會有兒子,更不用說孫子了。阿爹敲了一下我的腦袋說,臭小子,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聰明了,你爹當(dāng)年灌給你娘的好像不是別的,而是腦門里直往下流的腦汁哩。好,好,你讀了幾本書,識字了,懂道理了,爹說不過你。說罷,他提著一壺茶悻悻然地回老房子去了。

        阿爹忽然想到要抱孫子,在別人看來是常理,但在我看來似乎是不祥之兆。

        那個時候,阿爹并不知道自己得了肝癌,起病隱匿,一時間看不出來。那陣子,他只是覺得體內(nèi)的某個部位有些不太對勁。實在熬不過去,他就去鎮(zhèn)上的衛(wèi)生院看醫(yī)生。醫(yī)生照例是看看舌苔、搭搭脈搏、翻翻眼皮子??赐旰?,醫(yī)生問他近來飯量可好,阿爹說,大不如前了。又問,坑頭如何?坑頭,就是代指大便。阿爹伸出五個手指說,整整五天我拉的都是黑便。醫(yī)生說,你要去縣人民醫(yī)院做一次肝功能檢查。阿爹一聽說去人民醫(yī)院做檢查,知道自己身體出問題了。一去那里,醫(yī)生就要他住院。阿爹翻了翻口袋,就逃回家去了。

        有一天吃飯的時辰,阿爹突然咳嗽起來,結(jié)果咳出了一大口血。他把絳紫色的血吐在碗里,看了看,一仰脖子,又喝進(jìn)肚子里了。然后對我說,你去給我準(zhǔn)備一副棺材。

        棺材很快就打好了,棺材鋪的老板讓我和阿爹過去取貨。阿爹繞著棺材走了一圈,然后一腳跨進(jìn)了棺材。棺材鋪老板趕緊把他拉住說,這樣不吉利。阿爹揮了揮手說,怕什么,我都是一只腳跨進(jìn)棺材的人了,還怕兩只腳都進(jìn)去?!阿爹不僅跨了進(jìn)去,還躺下來,試了試長短、寬窄。起來后,他只說兩個字:不行。阿爹是木匠,在他眼里,木匠就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物。一個老木匠看打棺材的,就像老中醫(yī)看獸醫(yī),目光里難免帶有鄙夷之色。他向棺材鋪的老板提出了幾個工藝方面的問題,棺材鋪的老板說,你死了之后躺進(jìn)棺材難道還會在乎自己的感受嗎?阿爹說,我還活著,當(dāng)然有權(quán)利跟你計較。除非你按我的意思改,否則我決不接受。棺材鋪老板說,你不買,行,我留著給別的主雇。這個鎮(zhèn)上每隔幾天都要死人,我還怕賣不出去?!倆人說戧了,不歡而散。

        阿爹并沒有這么快就死,他的身體看起來還能撐個一年半載。他每天除了嚼著花生米聽廣播里的戲曲,就是搖著蒲扇到苜蓿街上閑蕩。阿爹跟沒事人似的,把自己吃得心寬體胖,體重竟達(dá)一百八十斤。我不知道一個人臨死前為什么要把自己撐得這么肥胖,這下可好,我給他一個小木盒就已足夠。當(dāng)我提出要在他“百年之后”給他火化時,阿爹卻說,我這一把骨頭寧可爛死,也不要變成灰。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我這塊骨頭上有石頭的刻痕,我就是變成白骨也要讓它留著。阿爹在即將閉眼時又給了我一記迎頭痛擊。我覺得自己低估了阿爹的脾氣。

        阿爹臨死前把我喊到床邊,告訴我,他已經(jīng)把后事都準(zhǔn)備好了,只欠一死。至于棺材,他也已經(jīng)為自己預(yù)備了一副,就擱在祠堂里。那回,他跟棺材鋪老板發(fā)生爭執(zhí),不為別的,就是想偷藝。再說,他當(dāng)初也的確舍不得讓我掏錢。憑借他干了那么多年的大木活,很快就從爭論中學(xué)會了打棺材的手藝。打一具棺材要耗多少塊木板、多少枚木釘,他都心中有數(shù)。他說了一大堆話,歸結(jié)起來就一句:棺材還是自己親手打造的好。他跟我透露這個秘密時,嘴里發(fā)出了哧哧的笑聲。

        阿爹一閉上眼,那個棺材就派上用場了。我打開棺蓋,發(fā)現(xiàn)里面還預(yù)先存放了松炭、柴灰、燈芯草等吸干之物。我和幾個親戚費了好大的勁才把我的一百八十斤的阿爹抬到棺材中。棺材的尺寸雖然小了些,但總算還能塞得下他臃腫的身軀。我親自用長釘把棺蓋釘嚴(yán)實,并且用水綢、生漆涂塞了縫痕。最后,我滿意地拍了拍棺蓋,對棺材里面的阿爹說,這一回你再也不會喊頭痛啦。我感到心情無比舒坦。

        阿爹去世那陣子,我常常感到后腦勺發(fā)涼。我問隔壁的大嬸,我后腦勺的頭發(fā)是否變得稀疏了。大嬸瞅了一眼說,沒有,茂盛得很。有一天清晨醒來,我又感覺腦袋上的頭發(fā)在一夜之間掉光了,一陣晨風(fēng)從頭頂上吹過,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戰(zhàn)。我摸了摸腦袋,頭發(fā)還在。我不知道,阿爹的死跟頭皮發(fā)涼會有什么關(guān)系。

        那天,隔壁面包坊的許老板找到了我,他對我說,你爹死了,你們家的老房子反正也是閑置不用,不如賣給我吧。老房子老而未朽,但畢竟是老了。春來時分,只有香椿樹分一點綠給它,雞冠花分一點紅給它,也算是田園未蕪的景致了。但叫人敗興的是,原本生在荒野中的雜草卻長得滿園都是,待到冬天,枝葉枯敗,就像是一座廢園。這些年來,我租住在城西,很少回來刈割雜草。阿爹性懶,總說要起個絕早清掃庭院,可他連鐮刀也懶得磨。他一死,老房子也便與雜草一同在那個深秋一如既往地荒涼下去了。許老板的面包坊早就想擴(kuò)張了,現(xiàn)如今提出來要買我們的老房子,我也樂意,不廢多少口舌,就跟他簽了一份房屋買賣合同。等房管局的手續(xù)辦妥后,許老板付給我一筆數(shù)目不小的錢。再過幾日,又雇了一班民工,在老房子面前擺開了摧枯拉朽之勢。怪事就在動工那一天出現(xiàn)了。許老板把我喊過來,讓一位民工打開一個舊木柜,里頭競躺著一具骷髏。許老板的膽子也真夠大,把一具白森森的頭骨拿給我看。我接過它,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我從骨頭上聞到了一股腥冷的氣味。當(dāng)我看到頭骨上有一塊傷疤時,我的手指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許老板略帶輕蔑的口吻說,你害怕了?我向許老板否認(rèn)自己膽怯時,他又進(jìn)一步指出,你的聲音有些顫抖了。而我覺得自己的聲音并沒有顫抖,僅僅是被風(fēng)吹散后分成一縷一縷的。我跟許老板說,這都是十幾年前發(fā)生的事了。從時間來看,我覺得還不夠遙遠(yuǎn)。其實我也可以說這是發(fā)生在昨天的事。許老板用滿含深意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就不再繼續(xù)盤問下去。他只是問我,那么你打算怎樣處理?我說,把它高溫處理掉。

        我以為,我是可以忘掉那樣一個夜晚的,可它還是從我腦子里蹦跳出來了。我相信白天是為夜晚而存在的,夜晚也是為白天而存在的,就像男人是為女人而存在的,女人也是為男人而存在的。然而,那樣一個夜晚卻給我?guī)砹藷o法消除的羞辱和憤恨。我不知道阿爹為什么會挑那樣一個夜晚帶我回家,我也不知道我們家為什么會出現(xiàn)一個一絲不掛的男人。阿爹跟夜賊似的,抄起了門角的扁擔(dān),躡手躡腳地來到房門口。門是虛掩著的,阿爹卻沒有勇氣沖進(jìn)去。墻上的鐘擺在晃動,阿爹的手在顫抖著。我不·知道自己是從哪兒搬起了一塊石頭,我只是覺得它跟我的憤怒是對稱的。我需要這個。當(dāng)我猛地一下沖進(jìn)去,阿媽抬起了頭,用驚恐的目光看著我,而那個男人依然背對著我,正沉浸在虛幻的激情中。那一瞬間,我的眼睛黑了一下。我沒有聽到石頭和腦袋碰撞的聲音,我只是覺得我的聽覺里有一陣轟鳴。我睜開眼時,手中的石頭沒有了。阿爹蒙住了我的眼睛,把我抱了出去。我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我站在院子里。月光安安靜靜的,一點兒也不煩人。阿爹反身進(jìn)屋,咣當(dāng)一下閂上了門。過了很久很久,阿爹從屋子里出來,臉色很難看,好像剛剛殺死了一個人。阿爹對我說,那個小偷已經(jīng)翻窗跑掉了,你可以進(jìn)來睡覺了。一直以來,我都不知道那個男人究竟去了哪里?,F(xiàn)在,我明白了,他終于落在我的手中了。尚未消除的憤怒讓我的胸口癢酥酥的,我必須把它撓出來。

        我買了一口大鍋和十斤松炭,把骨頭用斧子敲成碎塊放進(jìn)鍋里,然后加上松炭,點上火。那一瞬間,火焰好像突然長出了鋒利的牙齒,并且發(fā)出低微的啃嚙的聲音。接著是一股青煙帶著一種嗆鼻的氣味彌散開來。這些骨頭起碼有好幾十年的歷史,特別松脆,按理說,比那些剛剛爛掉皮肉的骨頭更容易火化。我讓死者再死一次,這是死亡的平方,他在兩次死亡之間并沒有獲得過生命。

        火燒得正旺時,兩名警察走進(jìn)了我的院子,目光中透著冷而且硬的光。他們用木棍撥開幾塊尚未燒透的骨頭,不說二話,就給我戴上了手銬。我出門時,看見許老板站在斜對面的南貨店門口,側(cè)著臉,有點害羞的樣子。苜蓿街上站滿了很多看熱鬧的人。我想,我一定是弄出了很大的動靜,才會把一條街給驚著了。我被帶到了當(dāng)?shù)氐呐沙鏊?,在那座昏暗的房間里接受了審訊。一名警察問我父母叫什么名字,是否健在。我想了很久,才告訴他,我已經(jīng)忘記了他們的名字,因為他們都不在人世了。我透過玻璃窗,看到院子里有幾棵叫不出名來的樹,風(fēng)一吹,葉子就撲簌簌地落在一片枯草上。一些蕪雜的往事,我都不愿意再提起了。只要我不提起,它們就跟沒發(fā)生過一樣。

        不出幾天,我就被警察移送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那里有幾個穿白大褂的人,目光也是冷而且硬的;還有一些穿藍(lán)色條紋衫的人,目光渙散,夢游般地走動著。我就在那里接受了所謂的心理治療。其實,我只是在泌尿系統(tǒng)方面出了點小問題,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可醫(yī)生們非要說我患了神經(jīng)分裂癥。經(jīng)過幾次休克治療,經(jīng)過沒完沒了地打針和吃藥,我的記憶卻出現(xiàn)了問題。我常常會把一些發(fā)生在昨天的事和十幾年前的事混淆起來。有時,我也會把一些重大事件忘得一干二凈。但醫(yī)生們認(rèn)為,我經(jīng)過住院治療,腦子已經(jīng)變得正常了。一位主任醫(yī)生向我提了幾個十分幼稚的問題,我都能對答如流。主任醫(yī)生滿意地拍著我的肩膀說,你可以出院了。但我疑心他們在我的腦袋里動了手腳,那里面,隱伏著地洞般深廣的黑暗。

        黃梅時節(jié),雨腳長,接連不斷。南方人管這叫苦雨。

        門外傳來“篤篤”聲,起初以為是雨點敲打木桶。仔細(xì)聽,才發(fā)覺是有人敲門。我透過鐵欄門,看到了一個陌生的女人,雨水濡濕的頭發(fā)粘耷在前額,眼睛也是濕潤的,透著陰郁的氣息??赡苁且驗闆]睡好的緣故,她的臉有些浮腫,還長著幾顆淡黃色的斑點。我注意到,她背后扛著一個帆布大包,瘦削的雙肩顯出不堪重負(fù)的樣子;手中攥著一把雨傘,收束到傘尖的雨珠滴在地上,汪成了一大片。顯然,她在門口已站立多時。

        開門,開門,你為什么不讓我進(jìn)門?

        我從來沒見過你,你是不是敲錯門了?

        你怎么說沒見過我?三個月前,我們就是在這兒結(jié)的婚呀。

        有這回事?我不知道你在胡扯些什么。

        你慢慢就會想起來的。

        自打我得了失憶癥之后,就有人說他們是我的朋友,結(jié)果呢,他們騙了我的錢,就翻臉不認(rèn)人了。

        我可沒有誑你,我真的是你妻子呀。你看著我,你慢慢就會想起來的。

        我一點兒都記不起我跟你發(fā)生過什么關(guān)系,更不用說結(jié)婚了。

        你好無恥,想甩掉我是不是?你可以不承認(rèn)我是你妻子,但你必須承認(rèn)這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有什么證據(jù)?

        那個冬天的夜晚,你忘了嗎?是你讓我把腿放在你的腿上,后來我就懷孕了。

        這種事連一條狗都會干。可我根本不會對一個陌生女人做出這種荒唐的事來。我想了解一下你的職業(yè),你是否存心想敲我一筆錢?

        難道你以為我是妓女?當(dāng)初就因為你拿這個骯臟的詞侮辱我媽媽,我才負(fù)氣出走的。你還記得嗎?那時候我連回家的鑰匙都沒帶就出門了。天地良心,如果不是我懷了身孕,我才不會像條無恥的母狗那樣跑回來。

        如果我猜得沒錯,你是想把另一個男人在你身上犯下的罪孽撂在我身上。如果你僅僅是想借我這里避雨,我還可以考慮考慮。但是,你就別拿這種小把戲來糊弄我了。

        我再說一遍,我不是那種壞女人,請你尊重我。

        我沒法尊重你。

        你現(xiàn)在可以拒絕承認(rèn),你的孩子將來也會拒絕承認(rèn)你是他的父親。

        好吧好吧,我不在乎。你現(xiàn)在可以離開了。

        整整三個月來,我都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我曾經(jīng)想過,如果你不再回來了,我就和這個孩子同歸于盡。

        后來為什么沒有?

        后來有一天,我在大街上閑逛時,無意中看到服裝店的櫥窗里有一件漂亮的童裝,我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是美好的。我就這樣打消了輕生的念頭?,F(xiàn)在不管你承認(rèn)不承認(rèn),我都要把孩子生下來,我已經(jīng)下定決心了。

        我想,阿爹在臨終前曾希望我能早點找到一個女人,給他生個孫子。想到這里,我的手就有了行善的力量,我打開門說,進(jìn)來吧。進(jìn)門時,她打了個趔趄,在那一瞬間,她似乎期待我能做出一個保護(hù)性的愛撫動作,但我沒有。

        為了證實這個女人是否真的懷孕了,我去街上買了一根測試條。五分鐘后,她拿著測試條有箭頭的一端給我看,我發(fā)現(xiàn)上面有一條對照線和反應(yīng)線,結(jié)果表明是呈陽性的,也就是說,她的確懷有身孕。晚上,這個女人并沒有拒絕和我睡在同一張床上。她不敢拿正眼看我,目光深處依然殘留著一種動蕩不安的生活給她帶來的恐懼。我們并排躺著,不說話,她抓住了我的手,平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她的手是潤軟的。在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跟這個女人已經(jīng)生活了大半輩子,就像有時我覺得某些共同生活了幾十年的人突然變得那么陌生。

        當(dāng)我從床底下翻找出一本布滿灰塵的結(jié)婚紀(jì)念冊,一段從我記憶中抹殺的往事又若斷若續(xù)地浮現(xiàn)出來。沒錯,三個月前,也就是阿爹去世后沒幾天,這個女人就找到了我。她說,你一定不記得我是誰了吧。我輕輕地?fù)u了搖頭。女人又繼續(xù)說,那么,你應(yīng)該記得十幾年前那個被你用石頭恐嚇過的女人吧?我問,你是誰?女人說,我就是她的女兒。那天,我就在你家門口的一塊沙地上畫畫,你來了,跟我聊了幾句,就從草垛上搬起一塊石頭,沖進(jìn)屋子里,威脅我的阿媽。她從你家回來,沒過一個禮拜就死了。我說,你是為這事找我麻煩的?女人說,你放心,她的死跟你無關(guān),她是病死的。我松了口氣,仿佛剛剛放下了那塊十幾年前捧在手中的石頭。女人說到傷心處,就禁不住抽泣起來,她說,在這個世界上,她只有阿媽一個親人,她一死,自己就成了孤兒。女人一掉眼淚,我就感覺心煩。我怔怔地看著她,仿佛我們之間隔著一條深闊的河流。我沒有興趣聽一個女人講述老一套的關(guān)于紅顏薄命的故事,就打斷說,既然你我毫無瓜葛,你來這里做什么?女人的話出乎我的意料,她說,我是來報恩的。女人又接著說,阿媽臨終前把我托付給你爹,你爹認(rèn)我做了干女兒,把我送進(jìn)孤兒院,后來又供養(yǎng)我讀書,一直到我高中畢業(yè)。我說,有恩于你的是我爹,我并沒有讓你過來報恩。女人說,這一回,是你爹讓我來的。他臨死前曾把我叫到他身邊,對我說,他擔(dān)心自己去世之后你太孤單了,因此就讓我過來做你的女人。這些話聽起來有點像童話故事里面發(fā)生的事,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我說,我家只有一床被子。她說,沒關(guān)系,我們可以同睡一床被子。我說,我家只有一副碗筷。她說,我自己帶來了一副碗筷。我不知道說什么好了,我看著她,過了許久才說,那好,你就做我的女人吧……后來,我們就過起了小日子,我把被子的另一半留給她,她蓋上了;我把飯的另一半分給她,她也吃了……那個冬日夜晚,當(dāng)我在被子底下伸出手來,向她索取一點暖意時,我就知道,欲望并不是什么好東西。我們只是完成幾個簡單扼要的動作(說實話,我并不怎么喜歡彎腰的動作)。更多的時候,我和我的欲望都處于半昏睡的狀態(tài)。我還記起了此后發(fā)生的一些瑣碎小事。我和這個女人為了辦理結(jié)婚手續(xù),曾一起去照相館拍二寸照。那時我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跟一個女人結(jié)婚,臉色就變得不太對勁。攝影師說,結(jié)婚是人生的一大喜事,你怎么老是繃著臉?攝影師要求我們相互靠近一點??煲粝驴扉T時,攝影師又指出了我臉部的不足之處:認(rèn)為我的左眼比右眼大,左臉比右臉小,因此希望我把臉微微向里邊側(cè)一點,結(jié)果我竟拉長了臉……再后來,我就帶著這個女人去服裝店購買結(jié)婚禮服,在服裝店里我所聽到的有關(guān)譽詞與訃告上的溢美之詞幾乎沒有什么區(qū)別,無非是把我的女人從頭到腳贊美了一番。店主瞟了一眼女人的胸部用很專業(yè)的口氣說,戴上胸墊就會具有托高、集中、再造黃金比例的效果。而我卻說,免了吧,都是快當(dāng)媽媽的人了,沒必要這么窮講究。我記得她那時暗暗有些惱火……第二天,我們就稀里糊涂地結(jié)了婚……到末了,我才知道,這些都是我不喜歡做的事情。

        現(xiàn)在,這個我稱之為“妻子”的女人出門繞了一圈又回到了我身邊,她像一個無意中被我從河里撈上來的漂流瓶,里面藏著一個秘密,等待著我來開啟。事實上,她就是阿爹送給我的禮物。阿爹的遺像就掛在我們那張結(jié)婚照的對面,他面帶微笑地看著我們,有時在夜半時分,我似乎還能聽到哧哧的笑聲。我把耳朵貼在妻子的柔軟肚皮上,但我什么也沒聽見。我覺得,現(xiàn)在這個女人用肚皮在我與孩子之間豎起了一堵墻,總有一天,這孩子也將會在我與妻子之間豎起另一堵墻。世界處處相通而處處都充滿了冷漠的墻。想到這里,我就緊緊地?fù)ё∑拮印K矒ё×宋?,臉上有淚水的味道。我們蜷縮在一張溫暖的床上,如同兩個躺在母腹中的雙胞胎。我用安詳?shù)恼Z氣告訴妻子:我對孩子充滿了恐懼。我的聲音十分低微,這一句尚未進(jìn)入妻子耳中的話只是夜晚一縷微弱的光芒。

        幾個月后,孩子終于誕生了,奇怪的是,孩子一哭,我的后腦勺就會隱隱作痛。我對他說,求求你,別再哭了,我喊你一聲阿爹行不?

        責(zé)任編輯 宗永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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