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免费av电影一区二区三区,日韩爱爱视频,51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91视频爱爱,日韩欧美在线播放视频,中文字幕少妇AV,亚洲电影中文字幕,久久久久亚洲av成人网址,久久综合视频网站,国产在线不卡免费播放

        ?

        木蘭的城

        2010-01-01 00:00:00
        十月 2010年1期

        木蘭和王小山這一陣子都在忙活著返鄉(xiāng)的事,大家都在打點返鄉(xiāng)的事。王小山有一天對木蘭說,跟我回老家去吧。木蘭是個很聽話的女孩,木蘭想都沒想就說好。王小山所在的廠子要停產(chǎn)了,聽說是全球金融危機造成的,資金鏈斷裂,老板天天急吼吼地說要跳樓。王小山他們當(dāng)然聽不太懂是什么意思,反正眼看著廠子是要倒閉。廠是大廠,已經(jīng)裁了幾次人,每個月的員工工資仍然是個龐大的數(shù)字。上兩個月已經(jīng)拖欠,這個月再拿不到錢怕就要鬧事。老板撐不下去了,決定宣布破產(chǎn),解散員工。

        王小山在這個城市已經(jīng)做了六年,要說再找個活兒也不會太難。這陣子這座城市好像得了傳染病,廠子一個跟著一個倒下。他們還算是有個好結(jié)局,有幾個同鄉(xiāng)待的廠子,老板欠了幾個月的工資,干脆關(guān)閉聯(lián)絡(luò),棄廠逃跑了。前幾年工廠缺工人,老板到年終挨個給他們發(fā)紅包,打躬作揖,臉上堆著油亮的笑容,為的是留住他們。那時候政府也跟在企業(yè)后面起哄,把外來的務(wù)工人員捧得跟天之驕子似的,還提供各種優(yōu)厚待遇,目的也是要留住他們?,F(xiàn)在工廠倒了老板跑了,政府也跟著變臉,一再催促他們抓緊返鄉(xiāng),對沒有拿到工資的工人,政府還拿出資金提供給他們返鄉(xiāng)的路費,據(jù)說是怕他們結(jié)伙鬧事。一個像暴發(fā)戶一樣紅紅火火的城市,突然之間走了這上百萬的打工仔,一夜之間變得有些冷清。但是有很多人寧愿閑著也不愿回家,他們在街頭漫無目的地溜達,夜晚就坐在馬路牙子上喝啤酒抽煙,各種與廣東話結(jié)合得參差不齊的鄉(xiāng)音飄浮在大街小巷里,讓人聽起來有幾分凄楚。王小山家里催得緊,他媽一打來電話就罵人說,娘肚子里有兒,兒肚子里沒娘啊!他出來六年,一年都不肯回去一次,田地沒有人種都荒了。去年木蘭回去給他生了個兒子。王小山只看到兒子的照片,至今還沒見過面兒。他對這事兒只是覺得很好奇,兒子、老家這些概念在他腦子里模糊一團。他其實也還是個大孩子。王小山和木蘭沒有辦結(jié)婚證,木蘭才19歲,不到法定結(jié)婚年齡。王小山把木蘭領(lǐng)回家去,在村子里擺了十幾桌酒席,就算是結(jié)婚了。

        吃席那天,王三思家的婆婆說,奇怪,怎么沒有見娘家來人?

        對面王敬啟家的婆婆扭頭看了半天,也說,就是,一個都沒有來。

        一個都沒有來,這并沒影響婆婆們吃席的興致,她們風(fēng)掃殘云般地卷走了桌子上所有好吃的東西。吃了席的老婆婆們看出來了,王家媳婦的肚子是鼓的,至少有四五個月了。

        王三思婆婆一邊用指甲剔著牙,一邊感慨,這樣不聲不響就把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領(lǐng)回家來生孩子了,王家這小子在城里這幾年也算是混出本事了。

        眾婆婆應(yīng)道,從小看大,這小子從小都不是盞省油的燈!

        木蘭稀里糊涂就懷上了孩子,等她覺得不舒服時已經(jīng)三個多月。從醫(yī)院出來,木蘭只是一個勁兒地哭。

        王小山一邊撓頭一邊說,哭有啥用啊?

        木蘭說,我不要生孩子。

        王小山拍拍木蘭的頭,假裝老成地說,別哭了好不好?我也不想要你生孩子啊!

        木蘭說,都賴你。

        王小山說,怎么賴我,我戴了套的。

        木蘭說,你有時不戴的,你許多時候都不愿戴。

        王小山說,算算算!咱倆去吃麥當(dāng)勞吧。

        木蘭很餓,但是木蘭說,我不吃,我不要生小孩。

        王小山說,我也不想要生,醫(yī)生說不想生就引產(chǎn)算了。

        木蘭不哭了,睜大眼睛說,我怕,引產(chǎn)疼嗎?

        王小山又折回去問那年輕的女醫(yī)生,說,醫(yī)生,是生孩子疼,還是引產(chǎn)疼啊?

        女醫(yī)生比他們大不了幾歲,不像生過孩子的樣子,但是她很肯定地告訴王小山,當(dāng)然引產(chǎn)疼,引產(chǎn)比生孩子還要疼。她是怕王小山?jīng)]有感覺,就又比畫著告訴他,生孩子像是瓜兒熟了,不管它都要自個兒落下來。引產(chǎn)的孩子是生長正旺盛的瓜紐兒,生生扯下來,你想想會不疼?

        王小山賊亮著眼睛,如實比畫著對木蘭復(fù)述醫(yī)生的話。

        木蘭咧了嘴又要哭,王小山說,好木蘭別哭了,我們?nèi)コ喳湲?dāng)勞吧,吃完了再想辦法。

        木蘭和王小山去吃麥當(dāng)勞,王小山買多少木蘭就吃多少,吃完了肚子又大許多。出了門木蘭接著哭咧咧地說,到底怎么辦?

        王小山說,你回我老家去吧,生出來不就完了!

        木蘭在王小山的家鄉(xiāng)住了好幾個月。她打小在家里干活習(xí)慣了,是真的勤快,手凍得紅蘿卜一樣還到池塘里洗菜,不停地哈著氣,臉上卻總是笑瞇瞇的神情。村里人都夸獎她。王三家的婆婆說,挺著個大肚子還洗菜煮飯,小山媽沒養(yǎng)個好兒,好兒娶個好媳婦。王敬啟家的婆婆就更羨慕了,王敬啟是村子里的大學(xué)生,大學(xué)生娶了個城里姑娘。婆婆說,有什么用,家都不肯回來一次。有一次過年回來,待了半天,什么都嫌臟,說是廁所拉不出屎,連夜抱著娃娃回城里去了。看人家小山的媳婦,都這月份了,還天天下田幫婆婆,打著燈籠難找!

        王小山的媽心里喜歡著,卻不表現(xiàn)出來。只,哨悄地對自己的男人得意。這孩子肯吃苦,小樹一樣插哪兒哪兒活,合該是咱們老王家的媳婦。

        木蘭長得很美,她卻不知道自己的美。她不妖冶,不飾脂粉,不穿戴漂亮的衣服。她的美是必須靜坐下來才能看得見的,像一朵小花蕾兒,健康的,向上的,不夠耀眼,卻嶄嶄新,歡天喜地地生長著。越仔細看越美得干凈精細。眉目間含著天生的沉著,羞怯卻又無所顧忌地面對,雖然挺著個大肚子,其實還只是個簡單的孩童的神情。木蘭到了年尾也才19歲。

        月份到了,木蘭在鄉(xiāng)下的醫(yī)院里生下一個六斤多的男孩,順產(chǎn)。公公婆婆高興,又要擺酒席,而且一定要請娘家人過來。王小山不回來,說廠子里忙,請不掉假。木蘭給老家的村子打了一個電話,過了幾天來了一個老頭兒。老頭兒長得又黑又干,像埋在鍋灶里烘過一樣。木蘭說是她爹。王小山的爸媽一時不知道該怎么招呼。大家都面帶驚訝,怎么看都想象不出,這么老而丑的男人,會是木蘭她爹。木蘭家在深山區(qū),難怪人會說深山出俊鳥啊!

        木蘭的爹歇了一夜,好像精神了些,仔細看其實還不算老。木蘭說,她爹才四十幾歲。

        木蘭的爹不太愛講話,眼神很呆板,看哪個地方半天都不動一下。親家同他客氣,他好像故意一味固執(zhí)地不笑。他的手極大,骨關(guān)節(jié)突出,放在哪里都很扎眼。木蘭知道那手的力量,她小時候常??粗鴭寢尠ご颉:髞韹寢屪吡?,木蘭和兩個弟弟經(jīng)常被這張大巴掌掀出幾米開外。

        木蘭跟她爹不親熱,但顯然是心疼他,再三挽留他多住上幾天,每天盡力給他多弄些好吃的。他生得瘦,食量卻大得驚人,一頓恨不得吃一鍋飯。他被人伺候著,難免有些羞赧,再三說不吃了,不吃了。親家公再盛一碗,仍是吃。親家母再盛,仍然吃得下去。木蘭也覺得她爹吃了好的食物,面色有些滋潤起來。

        木蘭的爹住了三天,一定要走。說是家里養(yǎng)了兩頭豬,怕被人偷去。家里還有兩個上學(xué)的兒子,他沒有說。木蘭給了她爹五百塊錢,說有兩百是給她兩個弟弟的。她爹收了,木蘭心中又打鼓,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給他們。

        王小山的爹媽慚愧娶媳婦的時候沒有送彩禮,備了許多禮物給他帶回去,單是腌過的咸肉就裝了滿滿一籮筐。木蘭的爹心里感激著,卻站在那里故意裝出泰然處之的樣子。直到出了院子,看看親家離遠了,才叮囑木蘭,這家人很好,要對得起人家,別學(xué)你媽!生了兒子就不要到城里去了,好好過日子。

        王小山他們家的人都不知道木蘭的媽媽怎么了,可木蘭不說,他們也都不敢打問。后來還是木蘭自己忍不住,木蘭說,我媽媽跟爹是離婚了的。

        婆婆就問她,離婚?在山里還會離婚?

        木蘭說,我媽去城里打工許多年了,她受夠了苦,不愿意回鄉(xiāng)下了。

        木蘭看到公公婆婆眼睛里有詫異的神情。木蘭在許多人眼睛里看到過這種神情,她覺得和這些人講不明白,所以她不愿意說娘家的事情。

        小毛頭滿月那天,婆婆抱著孫子在院子里曬太陽。公公下田去了,滿世界只有婆婆和小毛頭說話的聲音,離得近了,反而聽不清楚。那是一個慵懶的下午,周圍有鳥鳴,還有老水牛偶爾叫一聲。木蘭走過去和婆婆說,我要走。

        婆婆露出吃驚的神情,問,走?往哪兒走啊?

        木蘭說,我要回城。她沒說“去”,說是“回”。

        婆婆說,你講什么啊,毛頭才這么丁點大,你讓他餓死啊。

        木蘭說,不會的,有阿婆疼他。

        婆婆說,狠心的娃,你們也真是舍得!

        木蘭說,求求媽媽了,我都在家待大半年了,我得回城里去。

        婆婆說,山子會讓你走?

        木蘭說,山子比我還著急。

        木蘭從小毛頭滿月那天起,就一天天地磨嘰。婆婆這邊可憐孫子,那邊又可憐兒子,在心中一萬遍罵這當(dāng)?shù)?dāng)娘的不懂得疼自己的孩子,卻又體諒小兩口兒幾個月不見面了,肯定急吼吼的。婆婆說,你去去就回來,小孩子不能沒有媽的,讓山子也回來,城里再好,總不是他的家。婆婆哭了,木蘭也跟著掉眼淚。她心中也是十分舍不得。公公婆婆是很好的人,很疼她,而且還有個愛哭的小毛頭。

        姚水芹初到深圳做工那年32歲。她丈夫不肯放她出來,她丈夫說,賤貨,你是想出去招攬野男人!

        姚水芹說,你睜眼看看人家出去的都掙了錢回來,過上了好日子;我只想出去掙些錢,不讓人家低眼看咱們。我每天都在田里做活,做了幾十年,口袋里從來沒有裝過一分錢。

        丈夫說,你在屋頭做活,要錢干什么?

        姚水芹說,要錢造屋,要錢讓娃兒念書。

        丈夫說,我看你是想給自己買衣服!你也想染個黃頭發(fā),對吧?你是不是想跟二升老婆一樣弄得一身臊氣回來,像個狐貍精?

        姚水芹說,我想把自己弄成狐貍精,錢呢?

        姚水芹膽敢這樣頂撞他,丈夫氣不打一處來。他不給她飯吃,打得她遍體鱗傷。姚水芹說,你只要打不死我,爬我也要爬出去。

        姚水芹嫁到山里12年了,她沒有見過外面的天空。她絕食,三天都沒有吃東西。最終她出來了,她當(dāng)然知道,她男人絕不是為了讓她看風(fēng)景,而是為了錢。

        姚水芹從鄉(xiāng)下來到城市,從此就再沒有回去過。用如魚得水形容她恰如其分。城市就是大海,家就是個小泥塘。她知道她只要游回去,她男人就不會再放她出來。

        姚水芹在家政公司做清潔工,她能干,別人一天做一家她能做兩家,別人做兩家她能做三家,一個月能掙七八百塊錢。姚水芹活幾十年都沒有見過這么多的錢,她很節(jié)儉,去了吃穿用住,還能省下三四百塊。她給自己買了新衣服,但她沒有染黃頭發(fā)。她把掙的錢寄回去讓孩子們念書,她把更多的錢攢起來準備將來造屋。姚水芹是一個良善的家庭婦女,她出來做工的目的,并不是為了她自己。

        從鄉(xiāng)下出來的姚水芹常常感慨,城里真好啊!今天把錢花掉,明天只要肯掏力氣,總能有辦法再掙回來。鄉(xiāng)下種一季莊稼,還不知道能不能有所收獲。在鄉(xiāng)下不是為風(fēng)發(fā)愁,就是為雨發(fā)愁,為空氣的冷和熱發(fā)愁,為土壤和蟲子發(fā)愁,這些他們決定不了的事情每一種都決定著他們的收成。城里人什么都不用愁,他們早上像一張弓那樣被拉開,被氣吹著似的東奔西走;晚上雖然累得筋疲力盡,只要吃飽喝足,軟塌塌地在床上睡一夜,第二天仍然精神飽滿。姚水芹很快愛上城市生活,城市吃的是她從沒吃過的好飯,穿的是她從沒穿過的鮮亮衣服。若是城里再有一個屬于自己睡覺的地方就更好了。有一陣子她很為住宿的問題苦惱著,家政公司不提供住宿,姚水芹和一個女工合租一間地下室,一個月每人分攤兩百塊錢。

        同姚水芹同住的是個揚州女人。揚州女人叫孟金枝,南方人喊出來就是夢金子。夢金子說話很嗲,她一開口,姚水芹的耳朵根子都是癢癢的,聽的時間長一點,牙根子也跟著癢癢。姚水芹不知道,夢金子說話的樣子,會讓男人聽了心都癢癢起來。夢金子說不上漂亮,矮胖,可走起路來花枝亂顫。她的皮膚很白,一堆誘人的白,而且是瓷白,連女人看了都忍不住想摸一把。夢金子已經(jīng)27歲了,她扎兩個小辮,打很重的腮紅,看上去還蠻像個小姑娘。

        姚水芹好性格,她喜歡夢金子,也有點崇拜夢金子。她覺得夢金子對城市太熟悉了,肯定見過大世面。而且夢金子對她的親熱,讓她在倆眼一抹黑的城市里有了依靠。夢金子軟軟地喊聲姐姐,姚水芹就會忙不迭地把屋子里的活計全都做了,有時連夢金子脫下的內(nèi)衣褲都給洗了。夢金子的內(nèi)衣可真漂亮,那些小衣服花樣百出,柔軟舒適,摸上去滑手,姚水芹把心都看花了。她自己的胸罩內(nèi)褲都是些低劣的地攤貨,一水洗下來,都成布片了。

        夢金子跟姚水芹說她還一直沒有結(jié)婚,這姚水芹看得出來,只是不好意思打問。夢金子撅撅嘴兒,像是有些幽怨又有些害羞地說,老天爺多不公平嘛,我生得又不是不好,為什么沒有男人肯給我買房娶了我呢。

        她把買屋說成買房,姚水芹一下子就進到心里去了。

        姚水芹說就是啊,這么嬌的夢金子,為什么沒有人給買房娶回去呢?然后嘆口氣又說,娶有什么好,我都被人娶過生三個娃娃了。

        夢金子說,啊?三個?唉,寧愿自己過,我也不讓鄉(xiāng)下男人娶,我要在城里買房。

        姚水芹說,城里?買房?

        姚水芹看著嫁不掉的夢金子,有點兒心疼她。突然之間也有點兒心疼自己,若是自己也沒有生過娃娃,在城里走一遭之后,會回鄉(xiāng)下和粗野的丈夫生三個娃娃嗎?這樣一想,姚水芹有點兒后怕,也很有一點兒遺憾。但這里面的很多東西她又說不清道不明,像一堆亂麻窩在心口。她想跟夢金子說說這些,可每當(dāng)她說起家、孩子、丈夫,夢金子都打哈欠,讓她覺得屁股后面拖著這些破事兒很是沒面子。她想,我為什么不早一點到城里做工呢?那樣娃娃就生在城里了,興許也能住上屬于自己的屋了,那他們一家人都管“屋”叫“房”,多伸展啊!她漸漸明白了,不是夢金子在城里過了這么多年害怕著鄉(xiāng)下,就她姚水芹在鄉(xiāng)下生活這許多年,才剛剛踏人城市的邊,更害怕鄉(xiāng)下了。

        姚水芹努力把自己也弄得像個城里人,好像這樣才更有底氣在這里待下去。她把自己關(guān)在衛(wèi)生間一遍遍地洗滌,買來廉價的潤膚露不停地涂抹。姚水芹發(fā)現(xiàn)自己的皮膚其實不比夢金子的差,因為長期在鄉(xiāng)間行走和勞動,她體態(tài)結(jié)實勻稱,她現(xiàn)在吃得好,很健康,她的小麥色的膚色閃著絲綢一樣油潤的光澤。

        姚水芹在心里喜歡著夢金子帶給她的那種小女人嬌媚的感受,喜歡她說話的樣子,喜歡她穿衣服的精細。唯一讓她不習(xí)慣的,就是夢金子常常帶男朋友回來過夜,還常常帶不同的男朋友回來過夜。這讓她羞慚,也讓她新奇。更讓她不習(xí)慣的,是他們在深夜里吱哇亂叫,像遇到了野鬼那樣的喊叫,讓她非??植?。第一次她被叫醒,嚇出了一身冷汗,猛地坐了起來。她拍著墻間,金子,金子,沒事兒吧?那邊叫喊停了下來,是夢金子軟綿綿的聲音,沒事兒沒事兒!你睡吧芹姐!她剛剛才想睡去,那邊又叫起來,吵得姚水芹不能入睡,第二天做活的時候腿腳都會發(fā)軟。她想不明白,女人和男人在一起怎么會發(fā)出那樣的叫喊,究竟是快樂還是痛苦呢?她和她的男人結(jié)婚十多年了,他們都是在深夜里像偷雞摸狗一樣做那事兒,做完了誰都不理誰。即使說話,也是討論些柴米油鹽和農(nóng)耕瑣事,話題絕不會與“那事兒”有關(guān)。他上去下來,像鋤完一畝地;她肚子鼓起癟下,生出一個個孩子。

        姚水芹不明白夢金子為什么喜歡做這種事,這在鄉(xiāng)下頂讓人看不起。她也討厭這種事,像討厭她的男人。有一次,姚水芹問夢金子,這些人會對你好嗎?

        夢金子說,當(dāng)然,好!

        姚水芹說,是啊,要是他們對你不好,你多吃虧啊?他們?yōu)槭裁床蝗⒛隳?

        夢金子說,誰吃虧啊?大家都高興嘛!倒是想娶,可他們買不起房。

        姚水芹遲疑了一下說,那,他們給你什么東西啊?她差點說出“錢”來。

        夢金子生氣了,她說,我又不賣自己!

        木蘭生了兒子無牽掛地走了,一個小毛頭放在家里讓婆婆用奶粉喂著,走了快一年。電話都沒打幾個,像是沒生孩子這回事一樣。王小山一接到電話,就被媽媽痛罵,你們哪像當(dāng)?shù)?dāng)娘的?就是個老鴰也知道銜點食兒回來給孩子喂喂吧?

        生了兒子的木蘭,好像一朵花徹底盛開了,比過去更水靈了。以前是耐看,需要細細地品;現(xiàn)在是誘人,讓人眼睛發(fā)亮。王小山的哥們兒就警告他當(dāng)心,這城里的林子闊大,小女子心會野,可別讓她跑了。王小山就自信地笑,木蘭踏實,不是勾三搭四的女孩。

        木蘭生了孩子就不能在廠子里做了,站在機臺前時間久了常常腰疼,這在她做姑娘的時候是沒有的。她的小姐妹瀟瀟覺得她夠漂亮,就給她介紹了一份推銷空調(diào)的活兒。瀟瀟說,你別單看了基本工資很低,賣出去空調(diào)有提成。若是賣出去一臺中央空調(diào),就能掙到一年吃的。

        木蘭不信。木蘭說,我要是賣不出去空調(diào)呢?

        瀟瀟說,世上沒有賣不出去的空調(diào),只有賣不出去空調(diào)的人。那就看你的造化了!

        瀟瀟此言不虛,她從廠子里出來一年多,就掙了好幾萬了。她告訴木蘭,做兩年掙夠了首付,就在郊區(qū)買房子。她還告訴木蘭說,要做這一行,得有幾身行頭還得每天細細地化妝。

        木蘭很疑惑,她天天站在流水線上,每天都穿一樣的工裝,也從來不化妝。為什么改賣空調(diào)了,就得這么麻煩呢?

        瀟瀟笑得腰彎了幾彎,然后說,木蘭啊沒見過你這么傻的。你想過沒有,為啥做空調(diào)的,掙不過賣空調(diào)的?

        木蘭想了想,雖然沒想明白,但覺得瀟瀟說的是這么回事兒。

        木蘭跟王小山要新衣服,王小山給了很少一點點的錢。他沒有錢,但他會說話兒。他說,木蘭你穿什么都一樣,衣服好不好都比她們好看。你要跟她們穿一樣,怎么顯示你好看啊?木蘭得了夸獎,比得了衣服還開心。

        木蘭不穿好衣服,就遭小姐妹鄙夷。但木蘭就是木蘭,往那兒一站就是個風(fēng)景;木蘭也不化妝,王小山不讓她化。不化妝的木蘭也是水靈靈的,像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新鮮小蘋果一樣,紅艷的,飽滿的。

        木蘭改行賣空調(diào)了,每天回家就給王小山帶回來新聞。她告訴王小山,那些小姐妹為了賣出去空調(diào)會有許多辦法,送禮給人家,請吃飯,還讓男人那個。

        王小山停住吃喝,說,你怎么知道她們讓人那個?你跟她們一起了?

        木蘭沒感覺王小山的態(tài)度,說,她們在一起天天交流,什么都說,瀟瀟都打過兩次胎了。

        王小山抓了木蘭的膀子說,你說這個干嗎?你也會讓人家那個嗎?

        木蘭甩開王小山的手,眼淚都出來了。她憤怒地說,你弄疼我了!

        王小山又過去抓她,你會嗎?

        木蘭撅著嘴說,不會,不會行了吧?

        王小山放開木蘭,去親她胳膊上被抓紅的印子,一股酒氣噴出來,熏得木蘭又惡心又快活。有這個孩子脾氣的男人守在身邊她很滿足。她在城里,城里還有她滿嘴酒氣的男人,這就足夠了。她的幸福很具體,她也沒多少奢望。

        王小山說,木蘭啊,他們弄那些賤貨,會對她們好嗎?玩玩兒就扔了,男人都那樣。我是真心對你好木蘭。

        木蘭說,男人都那樣,就你這樣是吧?

        王小山愣了一下,突然覺得木蘭學(xué)會說話了。他又抱著親她,親過了,仍坐下來繼續(xù)喝他那罐酒。

        瀟瀟說得很對,沒有賣不出去的空調(diào),只有賣不出去空調(diào)的人。木蘭不讓人家“那個”,人家也不讓她的空調(diào)“這個”。有一天她差一點就做成了一筆大生意,她去一個賓館推銷空調(diào),那里正在興建幾棟大樓,工地的頭目指著~座樓說,木蘭,你讓我高興了,我就買你的中央空調(diào)。木蘭的臉色激動得紅艷艷的,她使勁地點頭,說,我肯定讓你高興!我肯定讓你高興!那時她自己很高興,木蘭的激動和高興,把那頭兒惹得也很高興。他的眼睛都點亮了,他不由分說把木蘭抵在辦公桌上說,我喜歡你這個小女孩,認你做干女兒吧。木蘭被他抵得透不過氣來,死死地閉了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木蘭心中害怕到了極點,那頭兒塊頭太大,若是他真的要怎么她,她是沒有力量抵抗的。頭兒用肥胖的身體抵了她一會兒,拍了拍她木頭一樣僵硬的臉蛋說,我從來不強迫女人,我喜歡自覺自愿的。我的樓蓋起來還要一段時間,你想好了告訴我。

        木蘭像做錯什么事一樣逃出賓館,她沒有敢把賣中央空調(diào)的事情告訴王小山。木蘭始終沒有賣出去空調(diào),她在公司的業(yè)績是最差的。公司從上到下都對她另眼相待。術(shù)蘭感覺到了寒氣。

        要過年了,姐妹們都買了很漂亮的衣服。瀟瀟的一個客戶還送了一個仿狐皮大衣給她,瀟瀟畫了黑眼圈,涂了加長的睫毛膏,穿上大衣就更像一只美麗的狐貍了。

        木蘭很羨慕,回家把瀟瀟的裝扮說給王小山聽,王小山很鄙夷地罵瀟瀟是個賤人。王小山說,木蘭你是個好女孩,我今天帶你去吃麥當(dāng)勞。

        王小山很愛木蘭,王小山讓木蘭很幸福,可是要過年了,木蘭口袋里的錢只夠買一身廉價的衣裙。木蘭幸福著,幸福的木蘭卻沒有漂亮的衣服穿。

        姚水芹在深圳沒有熟人,沒有朋友,她想找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徐地云是公司里的年輕男人,比姚水芹小5歲,但他是老員工了,公司讓他和姚水芹搭班。徐地云是個善良忠厚的人,他很耐心地教導(dǎo)姚水芹。他們?nèi)ヒ粦羧思易銮鍧崟r,徐地云誠心地說,你做活要懂得用巧勁,要讓人覺得你是一個干凈勤快的人。

        姚水芹點點頭說,謝謝你啊。

        徐地云說,你要會說話。要學(xué)會跟業(yè)主交流,讓他們信任你。

        姚水芹又點點頭說,謝謝你啊。

        徐地云說,這很重要,雇主信任了你就不會再挑剔,你會做得很輕松。

        姚水芹還是點點頭說,謝謝你啊。

        姚水芹一再感謝著。他們進了業(yè)主的家,徐地云卻發(fā)現(xiàn)姚水芹其實非常會做事情,她活兒干得又輕快又利索。她話不多,卻說得很是地方。他們倆搭伴做活兒,做得人家很滿意,雇主那天額外給他們十元錢和一箱快要到期的牛奶,兩個人都很高興。

        徐地云和姚水芹為對方的誠懇增加了默契,他們之間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許多。

        徐地云總是穿得很得體,他說話的時候不卑不亢,他做人也從來不卑不亢。他從不強調(diào)什么,但是他讓人覺得他做清潔工是體面的職業(yè),至少不比別人低賤。姚水芹很敬重他,也學(xué)著徐地云的樣子做,她很快就做得很好。徐地云在他們吃東西的時候說,姐你得買幾件像樣的衣服穿,把自己弄整齊,這樣別人就會從外表上尊重你。徐地云這樣說,很有點為自己得意,對這個剛剛進入城市的鄉(xiāng)下女人,他有點居高臨下的意思。

        姚水芹是安徽人,吃大米長大,也算是南方人了。她生得骨肉均勻,在屋子里養(yǎng)一段日子,竟然變成很秀美的一個婦人。她穿了新買的衣服,看起來就很有點那樣意思了。徐地云從此不再教導(dǎo)她,看她的眼神竟然有了些敬意。

        姚水芹這一天跟徐地云訴苦,告訴他夢金子的事情,她說她想搬出來一個人住,可是房租太貴,她付不起。徐地云不知道該怎么幫助她,想了一會兒說,我本來是和哥哥一起住的,哥哥有事回老家去了,我那里空著一間屋。

        姚水芹說,我不和男人合租。

        徐地云說,我可以先借你住一段時間,不要你錢,等你找到合伙人再搬走。

        姚水芹說,那不行,傳出去像什么話啊?

        徐地云說,現(xiàn)在城里都是這樣子。再說了,誰知道你是誰啊?像我們這些人,自己看得起自己,也是硬撐著。比如說我們倆有誰病死了,抬出去就燒了,連死個狗都比我們排場。

        姚水芹沒再說什么,要說也是,她在城里生活半年多了,認識她的人不會超過五個,能喊出她名字來的更少。況且一個月省下兩百塊錢也是個大數(shù)目,又因為徐地云在姚水芹的眼睛里是個好人。

        姚水芹就這樣搬到徐地云那里去住了,他們兩個都是天生有涵養(yǎng)的人,相敬如賓。徐地云不多事,若是他下班早了,就抓緊把自己洗干凈,待姚水芹回來,他就會說,姐你洗吧,我出去遛個彎兒。這樣慷慨的徐地云讓初來乍到的姚水芹心中裝滿了感激卻又忐忑不安,她盡管是一個沒有見過世面的鄉(xiāng)下女人,但是她憑著樸素的人生常理懂得,這天下沒有白吃的宴席,徐地云對她越好,她心里越覺得虛空。她希望早一天找到房子搬出去。

        姚水芹因為人家不要錢,就包攬了全部家務(wù)。她勤快,肯做又會做事,一套小出租屋在她的手下弄得很有一點兒家的感覺了。姚水芹會做飯,米飯經(jīng)她的手燒了,出奇的香。徐地云是河南人,愛吃面食,姚水芹很快學(xué)會做各種面食。姚水芹做了飯就先給徐地云盛上,然后自己躲在廚房里吃。徐地云也不讓她,只顧把頭埋在桌子上呼呼嚕嚕地吃。徐地云沒有結(jié)過婚,沒有享受過女人的照顧,他吃了姚水芹做的飯,心中對這個女人有了一種特殊的感覺。徐地云借房子給姚水芹住,他覺得吃她做的飯也是應(yīng)該的。反正一個月怎么吃都是吃不夠二百元的。

        有一天,一個曾經(jīng)被姚水芹服務(wù)過的老板來公司找她,想讓她到他的家里去做鐘點工,管吃飯。家里沒有老人和小孩,一天做三頓飯,打掃衛(wèi)生。公司問姚水芹是否愿意?

        姚水芹問,做一個月多少錢?

        經(jīng)理說一個月六百,管吃飯。

        姚水芹說她要八百。其實她心里也沒有多大把握,若是人家堅持,她也就答應(yīng)了。她還是愿意固定在一家去做的,等客人叫鐘得滿城跑,很辛苦,有時候活多忙不過來,有時候一天都沒有事情做。更重要的是,一天有吃三頓飯的地方,是一個大誘惑。姚水芹若是不答應(yīng),公司會派別的工人去,還有幾個年齡合適的女工在等著。那老板卻單只看上了姚水芹,他一定要她,而且八百他也認了。姚水芹就跟那人到家里去上班了。

        老板姓劉,是做玩具生意的。劉老板的兒子出國念書去了,家里只有他們夫妻兩個,四十多歲的樣子,都是生得干凈漂亮的人。生意上的事情大部分是夫人在經(jīng)營,劉老板很悠閑,上午睡睡懶覺,下午召集一幫人打麻將,滿天滿地地打。原來,姚水芹以為只做老板夫妻倆人的飯,誰知道來了每天要做一大群人的飯,而且得等他們吃完收拾干凈才能回去。說是鐘點工,其實跟一個全工沒多大區(qū)別。既來之則安之,姚水芹做事情的時候總是不急不躁,她的言語不多,但非常有眼色,她盡心盡力地照顧大家,茶水飯食打點得也十分周到。姚水芹讀過初中,看得懂書。老板愛吃包子,他常常讓姚水芹到包子鋪里去買,姚水芹省下一點買包子的錢買來一本食譜,研究怎么做包子。姚水芹聰慧,她很快掌握了做包子的技能,大家都說她做的包子比包子鋪里的都好吃。姚水芹得了夸獎,更加上心,繼續(xù)研究怎么做菜,她把雞魚蛋肉和各種青菜洗得干干凈凈地碼好,老板說吃什么她很快就能照著書本做出來。老板的朋友都喜歡姚水芹,他們喚她姚姐,他們說,劉老板哪是雇鐘點工,簡直是雇到了一個漂亮女廚子,飯做得這么好,又會體貼人。劉老板聽他們夸獎姚水芹就像夸自己一樣開心,他說,是我親自挑選的,我第一眼看到姚姐就覺得她順眼。

        劉夫人交代姚水芹,早晨來上班先要開窗透氣,不管劉老板起沒起床都要把所有窗子打開。劉夫人說,一群豬,又是抽煙又是喝酒的,這家里簡直就是個豬圈。劉夫人好像不太滿意劉老板的作為,她說到他的時候總是眉頭擰得很緊。劉夫人嘴上兇巴一點,但心地很和善。她讓姚水芹給她用手洗一些高檔的衣服,她送給姚水芹許多半舊的高檔衣服,她把她穿過的八成新的胸罩都送給姚水芹,她比姚水芹略微瘦一點點,她穿松的衣服姚水芹穿上剛剛好。劉夫人說,都是好的,姚姐你別嫌棄。姚水芹點著頭在心里感激著,覺得這一生遇到這家人真是天大的福分。她在電視上看到過這種款式的內(nèi)衣,一件要好幾百,她以前摸都沒有摸過,怎么會嫌棄呢。

        姚水芹穿了劉夫人送給她的衣服就更像樣了,她很自重,她在劉家也靠勤勞得到尊重,她的舉止?jié)u漸有些尊貴味道了。

        姚水芹在一次到老板的臥室開窗透氣的時候,被他從后面抱住了。姚水芹不是不想反抗,是她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被劉老板扒光了衣服。她很尷尬,她自己都沒有這樣在大白天看過自己的身體,她的丈夫同她生活了十多年也沒有這樣看過她。姚水芹手腳都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她差不多都哭了,但是她沒有掙扎??炊伎吹搅?,再掙扎有什么用。

        此后,姚水芹這樣被劉老板抱的事情又發(fā)生過好多次,事情總是這樣,一有了開頭就停不下來。

        劉老板喜歡親姚水芹的嘴,喜歡親吻她的兩只飽滿的奶子,他用不同的方式進入她的身體。他穿上衣服的時候是一個威儀的老板,他赤裸了身體就變成了一個失去身份的溫柔男人。他說,姚水芹你真是個好女人,你的身子很緊,你比我老婆讓我舒服一百倍,你比許多豬女人都更讓我舒服。

        姚水芹說,你不怕你老婆知道了生氣嗎?

        劉老板說,她生氣有什么用,她不能給我快活還不讓我在別的女人那里尋找快活嗎?

        劉老板做姚水芹做快活了就會舔她的耳朵,他一遍一遍地問她,小心肝,我讓你快活嗎?

        姚水芹不想掃他的興,就硬著頭皮回答,快活。姚水芹有時真的也就快活了,這個男人不是只圖他自己痛快,他觸摸她身體的深深淺淺,他關(guān)心她的感受,他很溫柔地親吻她的嘴和額頭。姚水芹有一天忍不住呻吟了,開始還是嘆氣一樣低微,后來就變成吟唱了。劉老板很得意,他說,一個有力量的男人只滿足自己不是本事,能把女人做滿意了才是本事。劉老板說,我喜歡你姚水芹,我要你是因為我喜歡你,喜歡才會和你做愛。姚水芹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歡劉老板,但是她覺得他不讓人討厭,他至少比自己鄉(xiāng)下的丈夫好。姚水芹離開家鄉(xiāng)后才知道,她和丈夫生活了許多年,生了三個孩子,卻對他并沒有一點點的感情。

        他們是做愛。不是為了生孩子,不是為了只讓男人發(fā)泄,這對姚水芹是一種全新的感受。姚水芹那時有一點理解夢金子為什么會喊叫了。

        劉老板悄悄地給姚水芹塞過兩次錢,一次五百。他讓她去買衣服,他說,我知道你不是那種拿錢能買的女人,但我不能虧待你。他說,我家還有一小套舊房子,我回頭讓人收拾了給你住。

        木蘭從出來做工就和王小山在一間工廠。這是一間紡織廠,女工多男工少。王小山在車間做維修,算是技術(shù)活兒。王小山做技術(shù)活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王小山長得好,是個大帥哥兒。

        王小山幾乎不像一個鄉(xiāng)下人,長得高大英武,卻一點兒不顯粗糙。木蘭看見王小山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城市生活了四年。要說他們這一代人,身上的胎記好像不是太明顯。即使在農(nóng)村,他們也是看著電視長大,迷戀上網(wǎng)和游戲,接受的也是開放式教育。他們出來的時候才十六七歲,生活習(xí)性并沒有定型。他們又從一個地方遷徙到另一個地方,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并沒有太大阻礙。飲食改變了,服飾改變了,頭腦就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們的口袋里除了缺少錢,比城里的孩子活得更自由自在,他們沒有學(xué)習(xí)的壓力,沒有父母管制,沒有事業(yè)心責(zé)任感,放肆任性,吃飽了今天不管明天。他們一撥一撥地來到城市,如魚得水,簡直就是城市旺盛的寄生物。也正是他們這個階層的人,才給城市帶來活力。卻也帶著極大的對城市的侵略和擴張。

        女工們是紡織廠的星星,王小山就是她們的月亮,星星們很熱烈地環(huán)繞著月亮,如眾星捧月般給他買吃的,給他洗衣服,為他做各種讓他高興的事情。她們把王小山捧得像個明星。王小山生得俊秀挺拔,比那些小明星們不差,再加上姑娘們的日夜追捧,他原本拘謹?shù)男螒B(tài)漸漸放浪起來,竟然有了一些城市流氓的瀟灑。穿白襯衣和牛仔褲,頭發(fā)弄得很亂,眼睛明亮得讓人心驚。他曾經(jīng)是極不認真的,喜歡勾三搭四,他說是好心,不想傷害了她們當(dāng)中的哪一個。比如,他早晨跟崔佳一起吃了早點,晚上就答應(yīng)了秀秀去看電影。他和鶯鶯拉手被李珊看見了,他就會瞅個空子拍拍李珊的腦袋安慰一下。女孩子們眾口一詞說王小山的壞,但又無一例外地喜歡這種壞。雖然她們的廠子與其他廠子擠擠挨挨在一起,但仍然像一座孤島。她們的生活太單調(diào)了,她們渴望用王小山們的壞來調(diào)劑日子的簡單,對他的行為不但不惱怒,而且還有些縱容的意味。這好像是他們這些企業(yè)慣常的模式:她們調(diào)戲王小山們,也喜歡被王小山們調(diào)戲。一切都是不著痕跡的,浮面的,假模假式的,沒人拿這事兒當(dāng)真。她們大多數(shù)文化不高,不夠漂亮,也許沒有太大的野心。她們靠力氣吃飯,在廠子里做幾年,積攢一些錢,還是為了嫁一個可心點的男人。王小山這類人并不是她們的首選,她們很勢利。雖然王小山是她們心儀的對象,但她們中的大多數(shù)會認為王小山不夠有錢。她們在許多時候是認錢不認人的。

        王小山是一條魚,在女工們中間恣肆地游弋了五年,他讓她們仰視著,讓她們用各種手腕討好著。那時候木蘭從一個小山村趕來,無意加入她們的陣容。木蘭什么都不會,她沒有錢,不會給王小山買吃的、買電影票,不會搭訕諂媚。即使有錢,她也還不太懂這些,她沒有太多的欲望。她傻乎乎地躲在姐姐們的背后,她看見王小山就羞羞地喊一聲哥哥。木蘭水汪汪的大眼睛和長長的真睫毛擊倒了王小山,聽著木蘭那一聲哥哥,他把魂魄都丟了。

        王小山找到他的哥們兒,讓他們先把這傻紐帶出去耍一耍,試試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角兒。游戲開始了,木蘭還完全蒙在鼓里。王小山的哥們兒趙智胡文學(xué)去找木蘭,說,木蘭,帶你去逛公園。

        木蘭說,公園我去過了。

        那帶你去看電影,請你喝飲料。

        木蘭說,電影我要和姐姐們一起去看。

        那帶你去唱歌好嗎?

        木蘭說,我媽媽說唱歌跳舞不是啥好地方,不能去。

        王小山在女孩子堆里混久了,知道什么樣的女孩是好女孩兒。王小山說,木蘭你會洗衣服嗎?木蘭的眼睛亮了,這是她最拿手的,在鄉(xiāng)下她每天都得幫父親和弟弟洗衣服。到了城里,她一下子變成了一只斷線的風(fēng)箏,沒有人需要她了,王小山的這個要求,簡直讓她感動,也讓她欣喜。木蘭給王小山洗衣服,洗得認真精細,潔凈得像新的一樣。

        王小山說,木蘭你洗的衣服又軟又香,我得獎勵你。然后王小山請木蘭吃麥當(dāng)勞。那是木蘭第一次吃麥當(dāng)勞,也是后來王小山哄木蘭的一個最佳手段。

        然后王小山又請木蘭看電影,他非常誠懇地說,木蘭你為我洗衣服,我很久都沒有穿過這么干凈的衣服了。我感謝你,請你看電影好吧?

        木蘭說,不行啊。

        王小山說,木蘭你看我把票都買好了,你不去要浪費我十塊錢。

        王小山把電影票在木蘭的眼前嘩嘩地晃著,算了木蘭,你不去就算了,我不能勉強你,你不去也算我請你看過了,我這就把票撕掉算了。

        木蘭的臉色一下子著急起來,她沖過去搶了王小山手中的票。木蘭說,我和你去哥哥,我們不能浪費十塊錢的,十塊錢能買兩只炸雞腿呢。

        王小山帶木蘭去看了電影,還給木蘭買了兩只炸雞腿和一大杯可樂。木蘭吃了雞腿喝了可樂,前所未有地開心。木蘭從此就常常和王小山看電影了,王小山每次看電影都給她買雞腿和可樂。木蘭覺得王小山是這個城市最好的人,是她的親人。她的親爹爹都沒有這樣疼她。

        王小山帶木蘭看完電影就帶她去逛公園,王小山在樹叢的暗影里親吻木蘭的嘴,觸摸她的身體。木蘭沉醉在電影一般的故事里,她在王小山的懷抱里戰(zhàn)栗,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她的記憶之中,沒有人這樣撫慰過她。

        臨了,木蘭拉住王小山的衣襟說,哥哥你可得對我好,你親了我是要和我結(jié)婚的。

        王小山說,木蘭我愛你。王小山說木蘭我愛你的時候,表情嚴肅莊重,他是一個王子,木蘭就是他的灰姑娘。

        崔佳和秀秀找到木蘭,她們說,王小山從來不會只愛一個女孩,木蘭你會后悔的。鶯鶯和王楠也找到木蘭,她們都心疼這個單純的孩子。她們說,你知道王小山嗎,他是個爛人,他晚上追到你,清晨就會把你拋棄。

        木蘭不信。木蘭沒有讓她們說下去。木蘭說,王小山說他愛我,我也愛王小山。木蘭進入城市逐漸會說話了,愛情讓她變得很大膽。

        瀟瀟是跟木蘭一塊兒出來的。瀟瀟說,王小山什么都好,就是太窮。木蘭吃驚地看著她剛要開口,瀟瀟用一個手勢有力地制止了她。瀟瀟說,木蘭你要想好,你這樣年輕漂亮,你有可能嫁一個城里人的。就算他們不娶你,也會把你養(yǎng)起來。他們會給你買房子,買汽車,買許多漂亮衣服,到時候你就可以待在屋子里什么都不做了。

        木蘭說,他們不娶我,怎么叫對我好呢?我寧愿找一個對我不好,可是會娶我的人。

        木蘭怕王小山生氣,她沒有把瀟瀟的話告訴他。王小山不知道瀟瀟的話,就一如既往地自信。王小山像變了一個人,很有責(zé)任心,王小山遭遇了木蘭就遭遇了愛情。木蘭還沒有長大,從山村來到城市,她是孤單的,王小山寬厚的肩膀環(huán)繞了她,王小山成了她城市的家。

        木蘭和王小山生長的地方相隔很遠,他們不是一個省份,他們因為向往城市而走到一起,城市讓他們遇合,城市是他們的媒人。木蘭很幸福,她剛剛進入城市,對新生活的要求太低太低了,不用下田做農(nóng)活,不用煮飯喂豬,她就覺得很解放了。城市是這樣干凈明亮,它給了木蘭太多的驚喜,有新衣服,有麥當(dāng)勞,有公園,有電影院,有車水馬龍。城市是神話中的城堡,王小山是木蘭的王子,王小山疼她。木蘭從鄉(xiāng)村來到城市,睡夢里都是笑的。

        王小山后來才知道木蘭媽媽的事情。她媽媽十年前出來打工,再沒有回去。她媽媽走的時候木蘭8歲,最小的弟弟才兩歲。

        王小山問木蘭,你恨你媽媽嗎?

        木蘭說,我為什么要恨她呢?

        王小山說,她拋棄了你們。

        木蘭沒說話,她想起了媽媽在鄉(xiāng)下吃的許多苦,那時候雖然她還小,但已經(jīng)懂事了。媽媽要種田、要煮飯、要養(yǎng)豬,還要挨打。她沒有吃過一餐好飯,沒有穿過一件像樣的衣服。她除了想媽媽,從來沒恨過她。

        王小山說,你媽心真狠!

        木蘭說,我媽心真狠嗎?她不出來打工,我怎么能念到高中?木蘭把她念到高中,作為很驕傲的一個歷史事件,她每一次說到媽媽或別的重大事情的時候,都要說到她念過高中。木蘭說,我媽不到城里做工,我也沒機會到城里來;我不到城里來怎么認識你王小山?我為什么要恨我媽呢?

        王小山說,你爸也挺可憐的,一個男人帶著幾個孩子過活。也許等上幾年你媽她會回去的。

        木蘭說,我媽說,她能有口飯吃,就算在城里要飯她都不會回去了!

        王小山說,說得輕巧,你媽老了誰養(yǎng)活她啊?

        木蘭說,她自己養(yǎng)活自己比誰都牢靠。鄉(xiāng)下養(yǎng)著一大群兒女,過得連頭豬都不如的女人不多的是!

        木蘭是高中畢業(yè),她至少有吵嘴的文化。她在與王小山吵架的時候就變得比平時格外有力量。

        木蘭是在她爹的咒罵和巴掌下長大的。在爹的嘴巴里媽媽是個婊子,拋夫別子,是個牲畜都不如的女人。木蘭恨不起來她的媽媽。媽媽趟出了一條路,這讓木蘭看到了未來的希望,也讓木蘭有一個夢想,過上幾年,她會讓弟弟們也來城里。她常常想給弟弟打電話,告訴他們一些城市的新鮮事物,但是她怎么說都不能表現(xiàn)真實的狀態(tài)。城市太大了,太妖嬈繁復(fù)了,城市有太多她想都想不到的新奇,城市又給了她想象不到的自由。她不用再處處被爹爹罵著打著,不用日復(fù)一日穿著舊衣服,做著永遠做不到頭的屋里田地里的活計。木蘭在城市里掙的錢很少,但她在鄉(xiāng)下長到十幾歲,花過的錢加在一起,都還沒有現(xiàn)在的一個月多。木蘭太愛這個叫做城市的地方了。

        木蘭剛睡在王小山旁邊時常常做噩夢,她夢到她仍然在鄉(xiāng)下,她爹把她關(guān)起來,逼她嫁給一個她不認識的丑男人。她一次次地被自己的哭泣弄醒,發(fā)現(xiàn)躺在王小山的身邊,喜極而泣。若是在鄉(xiāng)下,木蘭能給自己找一個丈夫嗎?這樣赤裸著身體睡在一個男人身邊,她爹會打斷她的腿。王小山雖然沒有太多的錢,不能給她買小姐妹穿的那樣昂貴的衣服,但是他健康英俊,他們身下有干爽的被子,他能帶她吃麥當(dāng)勞,去電影院,最重要的是他讓她在城市有了家的安定。木蘭喜歡城市,她緊緊地抓住手心里擁有的一點快樂,做夢都怕這快樂像煙霧一樣消散。

        城市是一個魔盒,給了木蘭想都想不到的幸福。

        木蘭一相情愿地認為,她和王小山相愛讓許多小姐妹忌恨。瀟瀟有錢,瀟瀟身邊總是有新的男人。瀟瀟自己知道,這些男人的確不愛她,他們給她買許多漂亮衣服,他們也像換衣服一樣地把她毫不手軟地換掉。瀟瀟因為懂得這些男人不愛她,她因而也不愛這些男人。他們的頭發(fā)都掉光了,他們的肚皮鼓得像氣球一樣膨脹,瀟瀟怎么會愛上他們,她只愛他們口袋里的錢。木蘭的姐妹有結(jié)婚的,甚至有嫁給城里人的,但她們找的男人不是不夠年輕,就是不夠好看。他們都沒有木蘭的王小山英俊。王小山牽著木蘭走在大街上,一對鮮活漂亮的生命,總是會有人羨慕地打量他們。這讓木蘭很驕傲。木蘭因此很聽王小山的話,王小山說,木蘭收拾東西跟我回鄉(xiāng)下去。木蘭想都沒有想就說好。

        木蘭那些日子每天都在采買,木蘭說,王小山,我們怎么有這么多東西要買啊?

        王小山說,我們剩的錢不多了,你買完我們就什么都沒了。

        木蘭說,我們可以再掙。

        王小山說,你以為我們是在城里啊,回鄉(xiāng)下去可沒得掙了。

        木蘭發(fā)起愁來,她給兒子買了新衣服,買了玩具。給自己買了潤膚露,買了襪子和內(nèi)褲,她甚至連衛(wèi)生巾都買了。王小山的家能吃飽飯,可是缺少的東西還是太多。木蘭總在擔(dān)心,他們會有許多需要的鄉(xiāng)下買不到的東西?,F(xiàn)在木蘭清醒了,他們回到鄉(xiāng)下錢也是沒地方掙的。木蘭不知道,她來城市的時候兩手空空,現(xiàn)在怎么多了這么多城市的行囊。木蘭不知道,她沒來城里的時候沒有錢也過得下去,現(xiàn)在回鄉(xiāng)下去過沒有錢的生活卻讓她發(fā)愁。

        姚水芹最關(guān)心的是她的房子問題,若是劉老板能借給她房子,她的心病就解決了。她現(xiàn)在每天做完活計都要回到徐地云那里去。她每天回去已經(jīng)吃完飯,她總是帶些老板家里不要的飯菜回來。有時她也會在剩飯剩菜里面藏一塊好肉,有時在包里塞上幾個新做的包子。她把這些東西帶給徐地云,夠他一天吃的。

        徐地云每天都等著姚水芹回來,等得內(nèi)心焦躁。有時候回去晚了,他會對她發(fā)脾氣,問她怎么回來得這么晚?姚水芹就賠著小心安撫他,手忙腳亂地給他熱飯菜。徐地云不吃,他繼續(xù)發(fā)他的脾氣,說,你知道深圳是個什么地方嗎,外地盲流巨多,治安又不好,你回來這么晚出了事情怎么辦?

        姚水芹笑笑,想,我口袋里從來不會超過一百塊錢,已經(jīng)是三個孩子的媽了,我沒有錢,沒有年輕的身子,我能出什么問題?但她的心中仍然感動著,這個萍水相逢的男人是在關(guān)心著她。他不要她的錢,他是真心地關(guān)心她。除了他,姚水芹還真的不曾得到過這樣的關(guān)心。她的父母把她嫁出去就不管了,她的丈夫只關(guān)心他的豬,從來沒問過她吃了沒有,只會問豬吃了沒有。她每天做完田里的活兒,要給一家人煮飯,還要給豬煮飯。豬吃得晚了就會像要殺它一樣嚎叫。她的丈夫就心疼豬,豬一叫,他就罵人。稍慢一點他就打人,他把一大塊劈柴朝姚水芹甩過來,他說,你這個豬女人,你要死啊。你把我的豬餓瘦了,我過年就吃你的肉!

        姚水芹悶的時間長了,就會嘮嘮叨叨把一些陳年舊事說出來,像是說給徐地云,又像是自言自語。她每次說完,都會看見徐地云的眼睛水汪汪的。姚水芹就安慰他,鄉(xiāng)下的女人都這樣,有什么可傷心的呢。

        姚水芹每天做完工,洗干凈躺在床上,身體恣肆放任,她覺得自己前所未有地幸福,對于她來說,穿好吃好,享受到自由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她是個沒有欲望的女人,鄉(xiāng)下艱苦的歲月早把她的欲望磨滅了。她不是不喜歡她的老板,她知道他們之間的距離太遙遠了,喜歡不喜歡都是沒有用的。她從來也不想從老板那里得到什么,那個體面的男人看得起她,給她憐惜和撫慰已經(jīng)足夠了,她不認為劉老板欠她什么。

        姚水芹稱呼徐地云為弟,她說,弟,年齡不小了,你為什么還不討老婆啊?

        徐地云說,窮,娶不起唄。徐地云的語氣平淡,像是開玩笑。

        姚水芹說,弟生得這樣周正,怕是挑花了眼。

        徐地云說,是真的窮,我出生幾個月媽就病死了,我不知道她長什么樣。我爹是個瞎子,爹帶著我們兄弟四個過,老大老二娶了,老三都還沒娶。

        姚水芹知道徐地云他們家的情況,兄弟四個攢錢先給老大娶親,然后依次往下排,到徐地云這里還沒著落。他們兄弟四個只有徐地云一個人讀完高中,他心高想考大學(xué),可是連續(xù)兩次都沒如愿,于是就追隨哥哥們來到城里。

        徐地云那天突然說,我要找老婆,也要找個姐這樣的。

        姚水芹罵他傻,姚水芹說,你這個傻瓜,俺都老了,男人該娶不娶真的會變傻。

        徐地云得了姚水芹的罵,像是蠻高興的一件事,臉都是紅紅的。

        姚水芹那一陣子,天天念叨的都是老板的舊房子,可老板說了那次之后就再不提起,她有些失望,但是替人家想想,一定是有難處的。姚水芹不好意思問劉老板,她把她的疑惑說給徐地云聽,她說,我老板說了要借我房子住,為什么又老不落實呢?

        徐地云突然之間臉色就不好看了,面色漲得通紅,他說,你老板為什么要給你房子住?你做工他付你薪水,你說,他為什么還要借你房子住?

        姚水芹覺得詫異,徐地云從來都不是管閑事的人,她老板借不借她房子關(guān)他什么事呢?但是姚水芹因為和老板有了那種關(guān)系,心中虛弱,倒像是對不起徐地云。

        姚水芹說,老板是個好心人。

        徐地云說,你一定要提防著,他借你房子還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徐地云有天晚上很晚才回來,他去喝酒了。他回來的時候姚水芹已經(jīng)睡熟了,他沒有回自己的屋,卻爬到姚水芹的床上去了。

        姚水芹白天累了一天,睡得很沉。她在夢里回到山里的老家里去了,她的丈夫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穿著體面的衣裳,臉洗得很干凈。他沒有打她,他沒有像過去一樣強暴她,他親她的嘴,摸她的奶子,他說,姐姐,我想你想了很久了。

        姚水芹被一種新奇的溫柔覆蓋著,她的身體的感官像花一樣開放了,前所未有地幸福。但是她的膀胱被尿液脹得發(fā)慌,丈夫莽撞的擠壓讓她疼痛,她突然就推開他坐了起來。

        姚水芹坐在黑暗中足有一分鐘才弄清楚她身在何處,弄清楚了身邊這個男人是誰。她用力把他推下床去,拳打腳踢。然后她就哭起來。

        徐地云,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好人,你也是個畜生嗎?我只是借住你幾天屋,我每天都做飯給你吃,我還為你洗衣服啊。徐地云,雷會劈了你的,你和我一樣是個打工的,干嗎自己人欺負自己人啊?

        姚水芹把哭聲張揚得像一只破舊卻依然響亮的銅號,她把徐地云吼得惱羞成怒。他去床上按她,卻又被她推到地下,她完全成為一個潑婦,又哭又罵。她的力氣那會兒是大得驚人呢!

        徐地云喝得太多了,打不過她,就坐在地上跟她回罵。喊什么喊啊,住嘴啊婊子,連你這個婊子都看不起鄉(xiāng)下人嗎?你老板為什么要給你房子住,你以為我看不透嗎?住嘴啊婊子,我也以為你是個好人,誰知道你跟她們一樣。難道女人進了城都得當(dāng)婊子嗎?

        徐地云罵了幾句就倒地睡著了,他躺在姚水芹的床下,呼嚕打得山響,吹出的酒臭氣能熏死一頭肥豬。

        姚水芹不哭了,她抱了床單在小客廳里坐了一夜,再不敢睡去。她剛才喊得很響亮,卻沒有太多的眼淚。她奇怪自己的內(nèi)里并沒有太多的憂傷,甚至憤怒都有許多假裝。徐地云罵得對不對?她這樣算不算婊子呢?想到這兒才真正有點傷心,但并不十分嚴重。她雖然進城不久,卻分明不知不覺向另外一種生活妥協(xié)了。

        劉老板對姚水芹很不錯,雖然不能有直接的表達,但是時時事事都有一點兒刻意的小體貼,比如關(guān)照她多喝水,讓她吃新鮮水果,沒有客人的時候讓她一起坐在餐桌上吃飯,為她搛菜。

        劉老板說,你多吃點東西,你還年輕,你得學(xué)會愛惜自己。你有什么事情就告訴我,我一定幫你。

        話到嘴邊了,姚水芹想想,房子的事不能提。

        劉老板總是在白天要她,他也只能在白天要她。這讓她有種新奇的感覺,她身體不放縱,但是心中并不抵制,與她鄉(xiāng)下的丈夫比起來,他讓她覺得愉悅。姚水芹從劉老板那里開始知道了“做愛”、“高潮”、“叫床”這些詞兒。知道了該怎樣打開自己,讓身體慢慢感受。她是一個正常的女人,她還年輕,城市生活讓她豐富,也讓她孤獨。她知道這是不光彩的事,她常常聽人罵別的女人,覺得不好。她現(xiàn)在做了,卻并不覺得十分羞恥。但是從徐地云喝醉罵她那次起,她就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她算不算一個婊子?

        從那天起姚水芹都不再和徐地云說一句話,而徐地云卻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仿佛他根本不記得那一晚發(fā)生的事情。

        姚水芹每天都早早把小屋的門頂上,她把自己的行李都收拾好了,一找到屋就走。

        她去了夢金子那里,可是夢金子已經(jīng)走了,連工作都辭了。

        姚水芹的心在傍晚的時光里忽然變得犧惶無助,她將身子倚在她和夢金子住過的房門上,哀哀地想著,夢金子是找到給她買屋的男人了嗎?

        夢金子是一個算得上年輕的女人,她沒有嫁過人,她有本錢。姚水芹是什么都沒有的,永遠都不會有人給她買間屋。

        姚水芹再也不想看到徐地云,她現(xiàn)在覺得他很臟,他是一個鄉(xiāng)下人,他的那些體面都是裝出來的。徐地云一個人的時候愛哼哼兩句河南豫劇,姚水芹很喜歡聽,覺得他是有情趣的?,F(xiàn)在聽到他喉嚨里發(fā)出任何聲響,她都覺得很厭惡。她早上早早走,晚上在外面轉(zhuǎn)悠很久才回去。極度地厭惡他,可她暫時沒有地方可去,她已經(jīng)看了幾處屋,有三百的,有四百的,是她每個月一大半的收入,她實在舍不得。

        姚水芹一天天地膩煩著,卻一天天地忍挨下去。她每天都對自己說,明天一定走,明天卻仍然住下來。她每天夜里都躺在床上哀哀地想,窮人總是缺少志氣的。

        日子尷尬地過著,徐地云那天是喝多了酒,若是他能說上一句道歉的話,姚水芹也許會好受一點,徐地云卻什么都不說。姚水芹就暗暗罵自己,豬女人啊,碰不到徐地云我在城里就得睡路上嗎?明天一定得找地方,四百也認了。

        這座城市四面都是海,白天再怎么熱,太陽落了風(fēng)就涼爽起來。姚水芹不喜歡徐地云,可她喜歡這里的夜晚,她在道邊的市民公園一坐,一兩個小時就過去了。她是自由的,不用操心地里的莊稼,不必伺候圈里的豬,遠遠地逃開了丈夫的打罵。她很窮,租不起一間屬于她一個人的屋,但是她白天受人尊重地勞動,她吃得很好,她穿的是在鄉(xiāng)村見都沒有見過的漂亮潔凈的衣服,她做一天活兒就能掙一天的錢。到了晚上。一切的時間都是她自己的了。她一個人坐在道路邊的公園里聽風(fēng),鳥兒夜間的呢喃顯得很遙遠,過往的行人與她通通都是不相干的。這個城市是孤單的,誰都依靠不住,她卻仍然愿意在這里待下去。有時在她的不遠處,會有一對戀人在親昵著。他們這就是愛情嗎?她沒有經(jīng)歷過愛情,這個城市的夜晚使她陡然地想到了這樣一個詞——愛情。姚水芹的心中突然泛起一股從未有過的辛酸。過上了好日子,她的心竟然嬌嫩起來!

        姚水芹準備和徐地云商量,她在沒找到房子之前,房租兩個人平攤,這樣或許她會好受一點。姚水芹想好了還沒有說,她那天下班卻在自己的小床上意外地發(fā)現(xiàn)一個皮包,式樣洋氣的皮包讓她的心狂跳起來。她在女人街里見到過這種包,要一百多元。她曾經(jīng)想過,將來攢足了錢就給自己買一個,她一直用著在地攤上十元錢買的棉布手袋,不用看就是個做家政的大嫂。若是背了這包,或許就像個城里的女人了。

        包肯定是徐地云買的??墒?,天啊,他不道歉,卻買這么昂貴的包給她?

        姚水芹坐在床上想了很久,她決定把包還回去。姚水芹把包掛在徐地云的門把手上,她想好了,這不明不白的東西她不能要??墒前诙煊只氐剿拇采?。第三天她再掛回去,仍然是又固執(zhí)地回來。

        這包是長了腿的。

        姚水芹想,你徐地云哪怕說一句道歉的話,我就原諒你。她任那包放在桌子上放了兩天,她非常惱怒,恨不得拿剪刀剪碎它??傻搅说谌?,心中反而發(fā)了橫,我明天干脆就背上,只當(dāng)是賠償,要不當(dāng)做是撿來的,決不給他徐地云一句原諒的話。

        姚水芹把她的幾樣小東西真的就裝進了包里,把包背在身上試試,一下子年輕了許多,她心中其實已經(jīng)有一點原諒徐地云的意思了。

        城市,錢,衣服,皮包……

        姚水芹的腔子熱辣辣的,她有點感恩上天給她的這些小小的幸福。

        姚水芹的小靈通就是那個時刻響起來的。小靈通是做家政工作的必備工具,作為進公司的條件,他們以此接受派遣。這是姚水芹進入城市后給自己購置的最貴重的家當(dāng)。姚水芹現(xiàn)在有固定的老板,她的小靈通很少有響聲。而且,除了工作,還從沒有人給她打過。

        姚水芹接了那電話足足愣了兩分鐘才開口說話,她只說了一個字,好!

        姚水芹掛了電話立馬像被蛇咬了一口,使勁地把小靈通甩了出去。電話是一個男人打來的,問姚水芹是不是徐地云的親屬,說徐地云在派出所扣著,讓她速帶一千元去領(lǐng)人。

        木蘭是準備好要跟王小山回鄉(xiāng)下去了,她告訴王小山她想去看看她媽媽。王小山覺得應(yīng)該,他說要陪她去,他至今還都沒有見過木蘭的媽媽。木蘭拒絕了,木蘭說她想一個人和媽媽說說話。王小山給了她一百塊錢,讓她買些水果。

        木蘭很惶惑地在新街口等公交車,媽媽住的地方她只去過幾趟,也不知道搬沒搬家。她留有她的小靈通號碼,可一次都沒打過。木蘭在人前背后都護衛(wèi)著這個她叫她媽媽的女人,其實她心中對她很陌生。

        木蘭發(fā)呆的時候,有一輛黑得锃亮的轎車突然在她前面停下來了。車上的人朝她這邊連連招手,木蘭覺得是自己礙了人家的路,趕緊往邊上讓了讓。車子上的人卻下來了,并且喊出了木蘭的名字。木蘭往周圍看了看,她的臉像個熟透的桃子一樣漲得艷紅起來,她想不出她在城里會有熟人,更想不出會有坐轎車的熟人??赡侨耸钦娴臎_她木蘭過來了,很熟悉地叫著她的名字。

        小木蘭,怎么這么巧,我說早晨眼皮老跳有喜事,出門就看見這么漂亮的木蘭。這是要坐車去哪兒啊?

        木蘭強迫自己定下心去看那人,到底是小孩子記性好,一下子就想起來是建筑工地的頭兒。木蘭的記憶中那是個很肥胖的人,他好像瘦了許多,原本很丑的樣子,現(xiàn)在看上去蠻帥的,木蘭不懂得這是城里人氣質(zhì),他們看上去自信,自然就順眼了許多。

        木蘭的頭恨不得藏到衣服領(lǐng)子里,羞紅著臉說,我要去看一個親戚。她脫口把看媽媽說成看親戚,她不想讓人知道她有個媽媽在這里做工。

        頭兒笑著說,你怕什么啊小木蘭,你看親戚啊,你可以坐我的車子,我送你過去啊。

        木蘭急忙揮動雙手,語無倫次地說,我自己會坐車去的,我知道我媽媽家的路,我會坐車去的。

        頭兒笑得更和藹了,他說,我這會兒碰巧沒有什么事,木蘭小姐就給我一個面子讓我送送你,今天是趕巧,木蘭不想讓我買你的空調(diào)了?

        木蘭的心中歡快地跳了起來,她做了這許久,始終都還沒有賣出去一臺空調(diào),若是他能買一臺該多好。她的眼睛霎時充滿了期待,忘記她都已收拾好東西要回鄉(xiāng)下去了。

        頭兒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他走過來用雙手親切地攬了她的肩膀,木蘭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坐到人家的車子里去了。

        接下來的事情木蘭一直都是糊里糊涂的,那頭兒怎么就給她買了一個大果籃,怕兩百元都不止。后來車子就把她送到了媽媽家的路口,木蘭下了車,竟然連謝謝都忘記說了。頭兒給了她一張名片,說有需要幫忙的話就找他。車子一溜煙兒遠去了。田東臨,經(jīng)理,工程師。他是個工程師,木蘭拿名片的手被自己弄得汗津津的。

        門是鎖著的,木蘭沒有在家里找到媽媽,她本想回去了,或者回頭再來。可是手中的果籃讓她犯愁,她不想讓王小山知道她經(jīng)歷的事情。她撥了媽媽的小靈通,很不高興地問她在什么地方。那邊聽到是木蘭,倒是很激動的樣子,她說你等我,很快就回去。木蘭等了大約一個小時,媽媽急匆匆地回來了,鼻尖上都是汗。見了面就埋怨木蘭,你這孩子,來之前怎么不打個電話。知道你來我今天就不出去做事了。

        媽媽開了門,先是給木蘭倒水,接著把屋子里所有吃的東西都拿出來給她。把木蘭拿來的果籃也打開讓她揀著吃。她像是一個停不下來的陀螺一樣廚團轉(zhuǎn),突然趕著要去超市買菜去,說要給木蘭包餃子。

        木蘭阻攔了她,她說,我來時沒有準備在這里吃飯,小山會著急的,我一定要回去。

        木蘭對媽媽說話的時候就變得格外沉著,不笑,鎮(zhèn)靜地看著這個女人。從她來深圳第一次找她就這樣,好像她是媽媽,這個慌亂的女人才是女兒。她不愿意在這里吃飯,這里不是媽媽一個人的家,有一個男人和她生活在一起。若是她在他這里吃飯,就算是承認了他。這個問題她還沒有想好。

        木蘭坐了一個小時的樣子,她沒有看表。她對媽媽說,她或許是要和王小山一起回鄉(xiāng)下去了,木蘭很奇怪自己為什么用了或許,行李不都收拾好了嗎?

        媽媽突然就像個媽媽了,她不再對木蘭諂媚,很嚴肅地看著她。她說,木蘭你可要想好了,哪里的鄉(xiāng)下都還是鄉(xiāng)下,媽媽比你更知道鄉(xiāng)下人的苦,你可要想好了,回去就不太容易出來了。

        木蘭說,我知道。木蘭說這話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心中一點兒底都沒有,回去以后會怎么樣呢,真的能在王小山的家鄉(xiāng)生活下去嗎?

        木蘭很堅決地要走,她看上去一定要走,說是怕王小山等她,又說有很多東西還沒有收拾好。

        媽媽很灰心,她很想多留她一會兒,哪怕親手給她做碗湯。她并不知道那個和木蘭生活在一起的王小山是誰,他長什么樣子呢?他不會欺負木蘭吧?她很想問問她,但是話到嘴邊又咽回去,她覺得自己畢竟欠了孩子的,對她的婚姻她似乎沒有資格過問。

        媽媽給了木蘭五百塊錢,這是個大數(shù)目,可是她要給木蘭做嫁妝,恐怕五百都是不行的。她一定要木蘭收下,還說等將來攢了錢,再給她更多一點兒。木蘭從媽媽塞錢給她的手上感覺到溫度,媽媽像是在發(fā)熱的機器,她其實非常愛她的孩子。木蘭覺得媽媽穿得很好看,干凈大方,很尊嚴的樣子,她心中非常喜歡這個媽媽,她和鄉(xiāng)下那些女人不同,一副有主張的神情。木蘭長得像媽媽,但是她缺少媽媽身上的堅定,她年齡大起來也一定會像媽媽這樣的。

        木蘭走出小街,已經(jīng)差不多中午了,她沒有餓意,而且她也不著急回王小山那里去。

        木蘭的口袋里有媽媽給的五百塊錢,加上王小山給的就有六百元了,她該去干點什么。城里的確是個好地方,城里有個媽媽就會更好一點兒。

        木蘭看到了田老板,她先看到田老板,然后才看到他停在不遠處的車子。木蘭口袋里有他的名片,現(xiàn)在她知道他姓田,她該稱呼他田老板??墒撬裁炊紱]有稱呼,她笑了,露出一口整齊的牙齒。她說,你不是走了嗎?

        田東臨也笑了,很誠懇地笑。他玩笑一樣地對她說,我覺得我好不容易碰到小木蘭,這是緣分,我覺得我不能輕易放棄這個緣分,我就回來等了。

        田老板說話的神情就像是木蘭久違的親人。

        田老板的隨意讓木蘭有一種異樣的溫情,像剛才在媽媽家里一樣,她心中是渴望著撒嬌放縱的,但是卻固執(zhí)著不肯流露半點熱情?,F(xiàn)在倒覺得想對這個陌生的男人軟弱一下,仿佛他是她救命的稻草,她的眼圈兒突然就紅了。

        木蘭那天是和田老板一起吃的午飯,吃的龍蝦和燕窩,木蘭吃完了卻不知道什么味兒,她第一次吃這樣奇怪的食物,感覺并沒有雞腿和漢堡的味道特別。田老板開了一瓶紅酒,紅酒倒在高腳杯里執(zhí)在手上,木蘭覺得詭譎,像是電影里的感覺。田老板讓木蘭喝一點,木蘭不喝。田老板說,不喝也好,這么小的孩子不應(yīng)該喝酒。田老板又說,木蘭你知道我喜歡你什么地方嗎?你和那些鄉(xiāng)下來的女孩子不一樣,你不化妝,不穿奇怪的衣服,木蘭你很干凈。田老板沒說純潔,他說,她很干凈。

        田老板說,木蘭你幾歲?

        木蘭說,二十。

        田老板一下子很心痛,他說孩子,我女兒和你一樣大,她去國外念書都要帶著媽媽,你這么小,卻已經(jīng)出來做事情了。

        田老板終于把木蘭的眼淚弄出來了,但是她卻不哭,她拼命往嘴里塞著食物,好像是餓了二十年了。

        田老板愛惜地取下了她手中的筷子,他說,快不要吃了,這樣吃會生病的。不要傷心木蘭,往后你要不嫌棄,我田東臨就是你的親人。

        木蘭越加傷心,她若是也有田老板這樣一個父親她會幸福瘋的,她木蘭是窮人家的女兒。木蘭的心中第一次有了羨慕人的感覺。

        ,

        木蘭那天很晚才回家去,她帶回了好幾件新衣服,她把價簽都撕了,告訴王小山是媽媽買給她的。

        木蘭后來又去了好幾次媽媽那里,每一次都帶點小禮物回來,有一天她的手上還戴上了一只小戒指,亮晶晶的。

        王小山說,是鉆石嗎?

        木蘭說,是假的。

        王小山有些原諒木蘭的媽媽了,到底是母女情深,她對她的女兒這樣疼愛著的。

        那一陣子,木蘭總是懶懶的,對王小山的親熱不積極響應(yīng)。有一天她干脆說她不舒服。不讓王小山抱她。王小山有些不高興,喪氣地轉(zhuǎn)過身去睡了。木蘭卻又扳他過來,她讓他要她。木蘭那天突然變得很興奮,竟然前所未有地喊叫起來,她央求王小山再用力,她發(fā)瘋一樣地摟抱他,她那么有力量,恨不能把王小山的骨頭勒碎。王小山被她弄得都累了,木蘭卻依然不肯結(jié)束,她干脆自己爬到他身上去。她一遍一遍地說,我愛你,我要你。

        王小山笑著罵她,天哪,都變成個小蕩婦了,你在哪兒學(xué)的啊?

        木蘭關(guān)了燈在黑暗里說,電影里嘛,你不是也常常要我這樣做嘛。

        姚水芹是徐地云的親屬?

        派出所憑什么這么說?

        姚水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我怎么這么鈍,我憑什么就答應(yīng)了,我咋的就說好了呢?

        姚水芹快要哭了,她氣惱無比。但她是一個善良的女人,她并不知道徐地云出了什么事情,她氣惱將自己同他無緣無故牽扯到一起。但是這個城市對于他們是太陌生了,這個明亮卻是令人心生恐懼的夜晚,他沒有什么親人,他們幾乎不認識什么人。

        他出了事情,他能找誰呢?

        若是她姚水芹出了事情,除了徐地云她又能找誰呢?

        他們進入城市,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相遇,他們沒有任何的血緣和關(guān)系,姚水芹甚至是恨著這個人的,可是她這時卻不能不管他。

        姚水芹在床下的鞋盒子里取出一千元錢,這錢讓她覺得有點不安心,她的表情在暗影里獨自尷尬了一會兒,這是劉老板給她的錢。

        是姚水芹把徐地云從派出所領(lǐng)回來的,姚水芹拒絕和他說話,她覺得他骯臟得像頭垃圾場的豬,惡心得讓人一夜都沒有睡著,這個男人遇到的不是別的事情,不可以饒恕。

        他是嫖娼。嫖娼!

        那小警察最多就二十四五歲的樣子,他的訓(xùn)斥讓她羞愧難當(dāng)。他說,你也不好好管管你男人,現(xiàn)在干這事的就是你們這些不三不四的民工,有幾個臭錢不好好過日子,盡填坑了!我告訴你,這是第一次,再發(fā)現(xiàn)就是五千。

        他用手在姚水芹的臉上用力地比畫:五千。一分都不會少!

        姚水芹在城市遭遇的第一場屈辱,是他徐地云帶給她的。

        快天亮的時候她才在驚悸中睡去,她想,明天是一定得走了,住涵洞都不能和這個人待在一起了。接下來那一整天,姚水芹都是神情恍惚著,她一邊工作,一邊擔(dān)心她的一千塊錢。若是晚上徐地云不主動還給她,她就開口向他要,必須馬上要他還。

        姚水芹的打算落空了,徐地云那天一夜都沒有回來,姚水芹心驚肉跳地等待著。她早晨看了他的家什都很整齊地擺放在那里,徐地云是一個很有條理很干凈的鄉(xiāng)下人。姚水芹看到他的那些東西,不止值一千塊錢,他還不至于為那一千塊錢逃跑。

        姚水芹等了三天,徐地云是在第四天的晚上被轎車送回來的,他的腿上打著石膏。送他回來的男人和女人從車子上搬下來許多吃的喝的,還有把小屋撐得滿滿的鮮花。那個體面的城里女人拉著姚水芹的手說了一大堆感謝的話。什么救人啦、善良啦、恩人啦、農(nóng)民工風(fēng)采啦。姚水芹被這沒頭沒尾的話弄得頭暈?zāi)垦?。她看著徐地云回來了,唯一的想法就是睡覺。她幾天都沒有睡好了,她現(xiàn)在就是想睡。她覺得她越來越看不透徐地云,徐地云這樣的人讓她困乏無力,怎么一夜之間就從嫖娼犯變成了人家的恩人?

        姚水芹淡淡地說,我不是他親戚,我們沒關(guān)系。說完就躲進自己屋里關(guān)上了門。

        等她出來的時候,人已經(jīng)都走了。徐地云的床頭擺了一大沓一百元的錢,姚水芹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那么多的錢。可她不好意思開口討要她的一千元錢。

        姚水芹沒再提走的事,她開始照顧徐地云。幫他洗漱換衣服,幫他做飯。

        第二天起來,她才知道徐地云現(xiàn)在成了救人的英雄,滿城的人都在談?wù)撧r(nóng)民工跳水救小女孩的事。每天都有人來小屋看望他們,說一大堆贊揚的話。那時候姚水芹還是躲進自己的屋子里,她什么都不想聽,什么都不想看到。她只是覺得,徐地云不管是不是英雄,他的腿摔斷了,他不能動彈,他需要照顧。她也覺得一切都擺平了,她欠他的終于有了回報。她有的是力氣,她可以照顧一個摔斷腿的人,她這是用勞動換來棲身的地方,心安理得。那只被扔在床下并被踩了幾腳的皮包又被撿起來,她擦干凈了上面的塵土。

        姚水芹下了工就盡心盡力地照顧她的雇主,現(xiàn)在她認為徐地云是她的第二個雇主,她是用勞動換取房屋。做飯、洗衣服、洗頭、洗臉、洗腳,她不覺得他是—個男人了,他成為她的服務(wù)對象。

        徐地云在他的腿快要好的時候哭了,一個大男人,哭得像一頭牛。他一直反反復(fù)復(fù)地說,姐你打我吧,我不是個人。我那天酒醒后恨不能砍斷自己的手。姐我就不是個人,我還在門縫里偷看過你洗澡,我沒有見過女人的身子,我那些日子是瘋了??墒悄阕∵M我的小屋的日子是我從來沒有過的快樂日子,我活這么大年紀都沒有和女人一起生活過。姐是個正經(jīng)女人,我卻對姐做下這樣下流的事。我不算個人,姐罵得沒有錯,我就是個畜生啊。

        姚水芹再也不讓劉老板抱她了,她連他的氣息都躲避著。有一天劉老板又從后面抱她的時候,她把他推開了。她說,劉老板,過去的就過去了,往后我得干凈地做人做事兒。

        劉老板很詫異,問,為什么呢?

        姚水芹打斷他說,不為什么,你要答應(yīng)我尊重我。若是你不答應(yīng)我我就辭工。

        劉老板說,姚姐,你要什么嗎?是為房子的事嗎?

        姚水芹說,不是,過去是想借住你的房子,現(xiàn)在不需要了。

        劉老板嘆了一口氣,說,你是個好女人。

        老板喜歡這個女人,他當(dāng)初看上她只是覺得她順眼,并沒有過多念想。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也許純屬偶然,時間長了,他對她還是有了一點感情的,這個外表軟弱,內(nèi)心強硬的女人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劉老板說,我一個月再給你加一百元薪水。

        姚水芹想都沒想,說,可以。

        徐地云租住的小屋白天是空蕩的,他們都出去做活了。小屋現(xiàn)在晚上也是空蕩的,姚水芹總是到很晚才回來,徐地云等她,不管多晚都在路口等,見了面卻又不說話,姚水芹仍然是不肯和他講話。

        徐地云等了一陣子不等了,他去喝酒了。徐地云每天帶回滿屋子的酒氣,他喝酒和不喝酒絕對不是一個人。喝完酒就是個流氓,赤裸著膀子去沖涼,撒尿的時候門都不關(guān),說起話來臟字不離口。姚水芹不怕這個。她冷冷地看著他,任他胡作非為,既不招他惹他,又不聲不響地干自己的事情,像沒看見這個人一樣。

        她想過立馬離開這里,也曾經(jīng)有一陣子她很想孩子,她覺得自己該回鄉(xiāng)下去看看??墒窍胂肴绻厝ピ僖不夭粊砹?,就放棄了這樣的想法。她深深地陷在城市里,盡管是在夾縫里生存,她覺得還是值得。

        有一天晚上,姚水芹已經(jīng)睡下了,徐地云又喝醉了回來。在洗手間吐了半天就沒動靜了。姚水芹怕他出問題,爬起來看看,發(fā)現(xiàn)他趴在馬桶上睡著了。那一刻,姚水芹的心劇烈地疼起來,她想起了他的好。同時也為他擔(dān)憂,其實她這些天心一直都在揪著。他這樣喝酒胡鬧,掙的錢糟蹋完都不夠。他的身體會垮掉,他的工作也會丟掉。再這樣下去,他真的會墮落成壞人。

        姚水芹明白,她其實完全沒有必要替這樣一個不相干的人擔(dān)心,她那時卻不可抑制地擔(dān)心著他。曾經(jīng),徐地云是一個多么干凈整齊的男人,大家都尊重他。他那樣耐心地指導(dǎo)姚水芹做活,他借房子給她住,為她一個單身在外的女人擔(dān)心,怕她晚上下班太晚遭遇危險……他對她好,她長這么大都沒有人對她這么好過。他是因為她姚水芹才變成這樣嗎?姚水芹怎么可以不負責(zé)任地一走了之?

        姚水芹因為長期受著這樣的煎熬,幾乎從來沒有睡好過。那天中午做完了活,就在劉老板家的客廳里犯了一會兒迷糊。老板和老板娘都出去應(yīng)酬了,一般情況下他們不會回來。她覺得熱,就把衣服的扣子全部打開,只穿個小背心和裙子躺在沙發(fā)上。劉老板是什么時候回來的她根本不知道。他抱住了她。姚水芹抵擋了一會兒,就任他做,那時她心里一片空白。

        老板娘就是這時進了屋子,她打開門,絲毫沒有猶豫,抓起一個花瓶就砸過來?;ㄆ堪岩λ鄣念^砸出一個大血包,卻是在掉落地上之后粉碎的。

        惡罵聲驟然而至,像暴風(fēng)驟雨。

        看姚水芹沒有告饒,老板娘又抓起一個煙缸。幸虧她的胳膊及時被老板抱住,厚實的玻璃煙缸在姚水芹的腳下落地,竟然沒有碎,若是落在頭上腦袋必定會開花的。

        劉老板說,姚姐快跑吧,快跑吧。

        姚水芹說,我不跑。

        老板娘氣不打一處來,掙扎著再次去找東西,又被老板抱住。

        劉老板說,你快跑啊快跑啊,你要干嗎啊你?

        姚水芹說,把工錢給我結(jié)了,你們還欠我工錢。

        老板和老板娘大眼瞪小眼,看著這個不卑不亢的女人。老板娘知道碰上了不好惹的茬兒,再鬧下去沒有任何益處,就罵罵咧咧地上樓了。劉老板拿出一沓錢放在桌子上,不知所措地看著姚水芹。

        姚水芹說,我只要屬于自己的。她拿起錢數(shù)了九百,把剩下的又扔在桌子上。姚水芹沒有自己出去租房子,她打消了出去的念頭。

        姚水芹是自己爬到徐地云的床上去的。徐地云仍然沉醉不醒。姚水芹把徐地云的頭摟在懷里,她親吻他的額頭、鼻子、耳朵、嘴巴,淚水鼻涕都流在他的臉上。她從來都不曾那樣親過一個人,哪怕是自己的孩子。她一個勁兒地跟他說話,知道他并沒有在聽。她說,我們在一起過吧,我們命該在一起過。

        姚水芹打電話給鄉(xiāng)下的丈夫,她明確無誤地告訴他,我要離婚。

        丈夫說,你是不是跟人睡了?

        姚水芹說,是。

        丈夫說,你自己愿意的,還是別人強迫你的?

        姚水芹說,我自己愿意的。

        丈夫說,你這個賤女人,你丟了祖宗的臉。

        姚水芹說,離了婚我就不丟你們的臉了。

        丈夫說,看我拿刀劈了你!

        姚水芹說,劈了我只要留張嘴,就要說跟你離婚!

        從那之后,姚水芹就不再每個月寄三百元回去了。她讓人捎話回去,如果離婚,她保證每個月寄四百元回去。后來聽她的女兒木蘭說,丈夫還到深圳找過她。深圳這么大,他到哪里找到她啊。

        姚水芹的丈夫最終同意離婚了,他需要那四百元錢。

        現(xiàn)在,姚水芹和徐地云生活在一起,他們穿著干凈的新衣服,像一對體面人。他們白天做工,晚上牽了手出去散步。有休息日他們就去爬山,姚水芹走不動了,徐地云就背著她,他有的是力氣,他非常非常疼愛這個叫姚水芹的女人。若不是出來做工,若不是有城市這么個地方,他們一生一世都不會相遇。

        姚水芹和徐地云沒有結(jié)婚,可他們生活得很幸福,姚水芹覺得她到了城市之后,才知道什么是幸福。九

        木蘭幾乎是在王小山眨眼的工夫就消失不見了,過了許久許久王小山都還糊涂著。警察一遍一遍地詢問王小山,你強迫她了嗎?

        王小山說,沒有,木蘭是答應(yīng)要和我回鄉(xiāng)下去的。

        她愿意和你一起生活嗎?

        她從來沒有表現(xiàn)過她不想跟我在一起。

        她除了你還有別的男人嗎?

        她不可能的,她都跟我生了兒子,她是個好女孩兒,她很聽話,你們沒有看見過她,她簡直就像一只溫順的鳥兒。

        王小山還說,我和木蘭很相愛,木蘭除了我,連別的男人的手都沒有拉過。

        警察說,那我們幫不了你,你再想想還有沒有別的線索,想出來再來找我們。

        王小山把腦袋都想疼了,仍然想不明白,這樣聽話的木蘭,怎么突然之間就沒有了呢?

        木蘭走了許久,王小山才想起看看她為回鄉(xiāng)下買的那堆東西,他卻從里面翻出一張字條:老公我走了,你別找我,找也找不到。我愛你,我也可能一輩子都會想你,但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毛頭你們帶著吧,他長大了若是讀書不靈光,他想出來打工就讓他出來,千萬不要阻止他。你別恨我老公,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我不能和你再一起回鄉(xiāng)下去。

        王小山在那一天終于明白了,木蘭不是離開他,木蘭是怕和他一起回鄉(xiāng)下去。

        王小山的媽媽一直打電話讓兒子回去,木蘭沒了也得回來啊。木蘭走了還有小毛頭,得回來過日子啊。王小山被媽媽說煩了,就搶白他的媽,都是你們讓回去,若不是因為回鄉(xiāng)下去,木蘭會沒有了嗎?

        木蘭是愛他的,木蘭只是不愿意回鄉(xiāng)下去才離開他。王小山看了無數(shù)遍木蘭留下的字條,力氣一下子又回來了,他一定要找到木蘭。

        王小山到底沒有回鄉(xiāng)下去,他不在工廠做了,他撿破爛,他用他和木蘭攢下的一點錢買了一輛大三輪。他撿破爛,也代賣別人撿的破爛。王小山聰明,他后來在郊區(qū)租了一個農(nóng)民的小院收破爛,他的生意做得大起來。王小山給他的小院掛了牌子,“再生資源回收公司”。王小山掙了不少錢,他打印了許多小廣告,他每個星期都抽出一天時間貼廣告,貼尋人啟事。

        王小山在尋找木蘭,他在廣告中承諾,若是有人幫助他找到木蘭,他獎勵五千元。

        王小山的媽媽仍然不斷地給兒子打電話,她說,政策好了,每年給的都有種糧補貼。你爹做不動了,地都荒了,回來啊。

        王小山說,我不能回去啊媽,我得留在這里,地荒就荒了吧,我得留下來找木蘭。

        尋找木蘭成為王小山留在城市的理由。

        責(zé)任編輯 趙蘭振

        国产精品三区四区亚洲av| 国产精品高清视亚洲乱码有限公司 | 亚洲av男人电影天堂热app| 色先锋av资源中文字幕| 91制服丝袜| 日本一区不卡高清在线观看| 被灌醉的日本人妻中文字幕| 亚洲av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色狠狠一区二区三区香蕉| 在线国产视频精品视频| 国产精品一区二区蜜臀av| 成人区人妻精品一区二区三区| 乱人伦中文无码视频在线观看| 国产激情久久99久久| 性色av一区二区三区密臀av| 亚洲一区二区三区中国| 一区二区三区在线 | 欧| 91久久精品无码人妻系列| 亚洲女同人妻在线播放| 人妻少妇-嫩草影院| 18禁美女裸身无遮挡免费网站| 中文字幕无码免费久久9一区9| 隔壁的日本人妻bd高清中字| 四虎影视久久久免费观看| 无码h黄动漫在线播放网站| 巨臀精品无码AV在线播放| 一区二区在线观看精品在线观看| 精品久久久久久无码中文字幕| 亚洲AV永久无码制服河南实里 | 69久久夜色精品国产69| 娇妻粗大高潮白浆| 精品日本一区二区三区| 日本一卡2卡3卡4卡无卡免费网站| 91精品国产丝袜在线拍| 国产一区二区在线观看av| 午夜精品久久久久久久| 欧美成人看片黄a免费看| 国产人成视频免费在线观看| 少妇下面好爽好紧好湿一区二区| 精品成人av一区二区三区| 久久精品国产亚洲一区二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