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入學報道連續(xù)四年出現(xiàn)雷同新聞圖片

2009年9月初，華中師范大學新生入學的一張圖片在網(wǎng)絡上引起熱議。2009年9月9日，《錢江晚報》頭版使用了這張圖片，圖片標題為《地鋪知我心》，圖片來源為CFP(國務院新聞辦公室圖片庫)。圖片說明為:“9月7日，武漢華中師范大學開學首日。7日23點20分，在華中師范大學佑銘體育館內(nèi)，400多名貧困生家長入住在校方免費提供的室內(nèi)大地鋪上，每張涼席配一床毛巾被，場館內(nèi)中央空調(diào)已開啟?！逼鋵嵳掌恢挂粋€版本，被媒體廣泛使用的還有東方IC孫新明的圖片，視角略有差別，但構(gòu)圖基本相同:高角度俯拍，畫面中間有一面國旗，其余部分為排列整齊的地鋪。

在同一所學校、同樣的事件、同樣的角度、同樣的構(gòu)圖的照片早在2006年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照片題為《送新生的家長打地鋪過夜》，作者為武漢晚報的邱焰?！端托律募议L打地鋪過夜》曾于2006年在《人民攝影》的頭版刊登過①，并且在2006年的“CCTV圖片新聞年度評選”中獲得了“影響2006年度新聞圖片銅獎”。

2007年，人民網(wǎng)、新浪網(wǎng)、網(wǎng)易網(wǎng)等國內(nèi)多家門戶網(wǎng)站再次報道了華中師范大學在體育館為貧困生家長安排地鋪住宿的事件，并配發(fā)了組圖。其中一張照片的拍攝方法與《送新生的家長打地鋪過夜》完全一致，還有一張照片少了畫面中間的國旗?！缎孪蟆?007年9月5日第24版也使用了國旗加地鋪的圖片。

2008年，類似的照片再度出現(xiàn)。2008年9月5日，《現(xiàn)代快報》頭版刊登有國旗的地鋪照，圖片新聞題目為《天下父母，大學一夢》，圖片來源為“本報傳真圖片”。同一天，《揚子晚報》頭版刊登了沒有國旗的地鋪照，圖片新聞題目為《天地有情》，圖片來源為人民圖片網(wǎng)。

攝影記者缺乏對新聞傳播規(guī)律的把握

連續(xù)四年，每年都有記者在同一事件發(fā)生時拍出幾乎相同的照片，只有經(jīng)過細致辨別，才能看出區(qū)別，這是出于巧合嗎?

中央電視臺《朝聞天下》節(jié)目中展示《送新生的家長打地鋪過夜》這張照片時，引用了評委的點評:“這是大學新生入學家長蜂擁而至送子上學的一個縮影，類似情況2006年在全國各地普遍出現(xiàn)。作者的聰明之處在于，他并沒有就此去褒貶和截取某個有傾向性的瞬間，而是別出心裁，居高臨下，就睡地鋪的家長符號化地處理在一個畫面中，以延伸讀者的思想空間?！?006年“CCTV圖片新聞年度評選”的頒獎儀式上，《送新生的家長打地鋪過夜》的作者邱焰說:“這么多人在這么大一個房間里面睡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當時找了一個地方，想找一個高點的地方，反映這樣一個全景。最后通過工作人員的帶領，就上了大概40米的一個頂棚上面，花了十來分鐘爬上去的……”可見，邱焰的那張作品并非信手偶得。

此后的三年間，記者們拍攝的雷同的圖片是他們像邱焰一樣主動去尋找這樣一個拍攝角度，還是學校體育館的工作人員主動把他們帶到了同一個地方拍攝，或者是他們參照了《送新生的家長打地鋪過夜》的拍攝方法，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得而知。

如果四年的圖片雷同純屬偶然，那么缺乏深入采訪是造成這一現(xiàn)象的重要原因。

很多新聞事件從表面上看有很多相同之處，但在采訪之后總能發(fā)現(xiàn)更多不同之處，一些細微之處往往是真正的新聞價值所在。攝影記者首先是一位記者，攝影記者的工作并不只是按下快門，拍攝前后的采訪工作甚至比按下快門更重要。如果攝影記者在采訪拍攝時不愿意花費精力探究新聞事實，又要新聞圖片能夠抓住讀者的注意力，就容易走上濫用廣角、仰拍或俯拍等特殊視角的歧途。這樣的拍攝方法即使捕獲了精彩的畫面，也不一定是典型瞬間，因其并未準確把握新聞事實本身。如何從形式上的視覺沖擊力這一誤區(qū)中走出，是很多新聞攝影記者面臨的問題。

如果四年的圖片雷同有著非偶然因素，比如:主動的模仿或被動的模仿(體育館工作人員主動帶路)，那么就面臨著對新聞攝影記者職業(yè)精神的拷問，也有一些法律方面的問題值得探究?！吨腥A人民共和國著作權(quán)法(2001年修正)》第四十六條規(guī)定了一些應當根據(jù)情況承擔停止侵害、消除影響、賠禮道歉、賠償損失等民事責任的侵權(quán)行為，其中第五條為:剽竊他人作品的。文字作品的剽竊比較常見，也容易界定，而攝影作品的剽竊還沒被我們關注到。由于攝影在形式上是對于現(xiàn)實世界一個片段的截取，拍到相似的圖片很容易，也很正常。正是這樣的特殊性使得攝影作品的剽竊難以界定。究竟畫面中有多少的相同或相似部分，就算是剽竊?攝影作品剽竊與否可能無法用一個數(shù)字來衡量。是不是畫面中的諸多元素相同或相似就一定是剽竊?筆者認為，回答是否定的。但是，如果拍攝者在拍攝時選取了特殊的角度，使用了特殊的拍攝技法，并想通過畫面?zhèn)鬟_特殊的含義，那么當其他人再次就此題材進行拍攝時，主動借鑒前人的方法，實現(xiàn)同樣的拍攝效果，并將作品公開發(fā)表或用于營利，這樣的情況就可以界定為攝影作品的剽竊。《送新生的家長打地鋪過夜》之后再出現(xiàn)的地鋪加國旗的圖片，如果拍攝者的確是主動借鑒，那么就有可能被界定為剽竊。

圖片編輯職業(yè)素養(yǎng)和敬業(yè)精神的缺失

新聞圖片與受眾見面前的一個重要的把關人是圖片編輯。圖片編輯的日常工作包括攝影報道的策劃、向攝影記者指派任務、選擇圖片、剪裁、撰寫說明、設計版面等②。

華中師范大學連續(xù)四年在新生入學報到時開放體育館供貧困生家長住宿。媒體四年關注此事，卻接連出現(xiàn)類似的新聞圖片，圖片編輯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當圖片編輯選擇了國旗加地鋪的圖片時，有兩種可能性:第一，以前沒看過類似圖片，覺得這張圖片視角新穎，視覺符號有深刻含義;第二，以前看到過類似圖片，但自己所編報紙沒有使用過。

一位優(yōu)秀的圖片編輯應該對圖片有敏銳的判斷力，對幾年內(nèi)的新聞圖片應當了然于胸，對于好的圖片能夠過目不忘。《送新生的家長打地鋪過夜》2006年獲“影響2006年度新聞圖片銅獎”，由于該獎項的主辦方是在全國影響力很大的中央電視臺，該圖片在各大媒體也引起了強烈反響。網(wǎng)易2007年9月的報道《華中師大為350名家長提供地鋪》③，網(wǎng)友評論達2225條。2008年，華中師大接待新生的這一舉措再次備受關注，國旗加地鋪的圖片再一次引起熱議。到了2009年，圖片編輯還沒有意識到自己選擇的圖片的形式和內(nèi)容已經(jīng)毫無時新性可言，甚至還把這樣的圖片作為主圖放在頭版。即便沒有圖片積累，圖片編輯只要在網(wǎng)絡上稍加搜索，就會發(fā)現(xiàn)這張圖片的最初出處。把“舊”圖片當新聞圖片的錯誤對于一個圖片編輯來說是致命的。

法國《解放報》圖片編輯燕三三在接受新華社中國特稿社圖片編輯曾璜的訪問時曾說過:“同一圖片絕不重復使用。一般來說，同樣的圖片六個月甚至三年以內(nèi)使用過的，我們都不會再使用?！眹鴥?nèi)很多都市報也就用圖避免雷同和首發(fā)性有相關要求。如果圖片編輯知道國旗加地鋪的圖片已經(jīng)連年被眾多媒體刊發(fā)過，但他還是使用這樣的圖片，這樣的圖片編輯就毫無職業(yè)精神可言。

不少媒體在報道此事時還在文字中注明華中師范大學不是第一次在新生報到時有這樣的舉措，例如:2007年網(wǎng)易的報道中文字部分的第一句話就是:“繼去年為300名貧困新生家長集體打地鋪獲得廣泛好評之后，2007年9月3日，華中師范大學在開學首日，再次為新生家長們提供免費住宿?！钡呛芏嗝襟w對于這樣的新聞背景只字未提。圖片編輯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撰寫圖片說明，對新聞背景的不了解或者故意隱去，暴露了圖片編輯工作中的疏漏和不足。

圖片編輯的連年使用為這樣的圖片提供了市場，實際上也給攝影記者的重復拍攝提供了理由。

2010年，華中師范大學在新生接待工作中如果還延續(xù)開放體育館供家長住宿的做法，記者們是否還是蜂擁而至，在家長們沉沉入夢的時候，花十來分鐘爬上高高的頂棚，去拍下四年前已有的畫面?這樣的畫面是否還會在各大媒體的顯眼處出現(xiàn)?

在讀圖時代的大環(huán)境中，所有媒體都不斷提高對圖片的重視程度，在理論和實踐上探索新聞圖片的應用，報刊、新聞網(wǎng)站的面孔日益生動起來。然而在新聞圖片繁華一片的表象下，如何符合新聞規(guī)律和傳播規(guī)律地使用新聞圖片，前方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注釋:

①http://www.peoplephoto.com/html/2006-9/20069141449291.htm

②曾璜、任悅編著:《圖片編輯手冊》，中國攝影出版社。

③http://news.163.com/07/0904/10/3NHR6P

F00001124J.html

(作者單位:南京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編校:鄭 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