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艾米莉·狄金森的詩歌中大量出現(xiàn)的花意象,是詩人借以自喻,以花言志的媒介。在狄金森早期和后期的詩歌中,花意象折射出不同的思想內涵和寫作風格,不同時期的花意象呈現(xiàn)出不同的形象、不同的寓意。研究者可以沿著花意象的變化軌跡,看出狄金森女權主義思想的覺醒和成熟。
關鍵詞: 艾米莉·狄金森 花意象 女權主義
在美國文學史中,很少有人能像艾米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 1830—1886)那樣富有傳奇的色彩,她被稱為“為美國文學作出重大獨創(chuàng)性貢獻的大詩人”,甚至有人把她跟莎士比亞相提并論。狄金森一生愛花,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面種植培育了很多花卉,還常常把花卉作為禮物送給親朋好友,在往來書信中也常常提到花,因此,花意象在狄金森詩歌中頻繁出現(xiàn)。
在狄金森的詩歌中,人與花是一個完整的共同體,她常常以花自喻,但在她早期和晚期詩歌中,出現(xiàn)的花意象所表述的含義卻大相徑庭,透過花意象的演變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看到女詩人成長成熟的過程。
在狄金森早期的詩作里,花意象具有一般浪漫主義詩人筆下典型的柔弱、純真、嬌嫩等內涵,花也常常被比作那種在西方傳統(tǒng)詩歌中很多見的被物化的女性形象。如:
沒有人認識這朵玫瑰——/它很可能漂泊流離,/若不是我從路旁拾取,/把它捧起,奉獻給你。
只有一只蜜蜂會思念——/只有一只,蝴蝶——/從遠方旅行匆匆歸來/在它的胸脯,息歇——
只有一只小鳥會驚異——/只有一陣輕風會嘆息——/像你這樣的小玫瑰/凋零,多么容易!
在詩中,不論是蜜蜂的思念,還是輕風的嘆息,都是基于狄金森女性自喻的玫瑰“凋零,多么容易”和“沒有人認識這朵玫瑰”的自怨自艾。在狄金森早期詩歌中,這種典型的在男性話語霸權下的孤芳自賞型的花意象俯拾皆是,她把自己比作“為愛慕她的蜜蜂/松開腰帶”的藍鈴花,或是“患單相思痛苦的雛菊”,或是“請采擷我吧”的秋牡丹,在黑暗中等待溫暖的陽光,渴望男性贊賞者發(fā)現(xiàn)她的價值。象征女性陰柔之美的花朵雖然美艷動人、卻無可奈何地依賴于雄性的太陽、蜜蜂、高山或者其他男性意象,處處透射出女詩人希望有人將她“從路旁拾取”的渴望。
“太陽—雛菊”是19世紀維多利亞時代崛起的女性文學中常見的情人形象,這對意象在狄金森的愛情詩中也多次采用。如:
雛菊靜靜地追隨太陽——/當他結束金色的旅程——/她羞怯地坐在他腳旁——/……/我們是花朵——你是太陽!/原諒我們,當日光消退——/我們悄悄地靠近你!
在這首詩中,女性柔弱的性格得到了完全的展示,女詩人羞赮地靠近具有男性形象的太陽,而且卑微地請求太陽的原諒,仿佛自己成為甜蜜愛情的“掠奪者”。
即便如此,狄金森早期詩歌中的花意象與同時代的其他詩人相比,還是與眾不同的,她沒有膚淺地把花比作女性美麗的容顏,也沒有空泛地將花喻為愛情,而是以花為媒,表達心中的不甘與無奈。這上面的詩中,女詩人一方面借雛菊幼小卑微的意象表達了自己委婉溫柔的形象,同時也表達了對于愛情大膽的追求,敢于逼近太陽,直面男性霸權,讓人了解到雛菊頑強執(zhí)著的另一面,從中體會到狄金森作為那個時代的婦女,心中所埋藏深深的自矜與孤傲。
狄金森早年詩歌中借以自喻的這種幽幽怨怨的小小花朵,幾乎一語成讖,成了狄金森孤寂一生的真實寫影。但經受了感情上的痛苦折磨的狄金森,終于認識到在那個時代女性的悲哀,女詩人超越時代的、獨具特色的思想開始成熟。事業(yè)上的消沉和生活上的孤苦讓狄金森放棄了對于男性的幻想和依賴,她不再用幽怨的語氣以花自比,而是拋開了花作為男性審美對象的角色,以詩為名直接張揚花自身的權利,在她的后期詩歌中,早期詩歌中出現(xiàn)的“玫瑰”也呈現(xiàn)出不同的韻味:
花冠,可以獻給女王——/月桂——獻給卓越的/靈魂,或劍。/啊,但是獻給我——/啊,但是獻給你——/豪俠的自然——/慈善的自然——/公正的自然——/請規(guī)定,用玫瑰!
這里的玫瑰不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甜蜜、柔媚的情感象征,而是成為了作者的化身,而作者也將自己等同于“自然”,唯有玫瑰才可媲美。不同于代表女王的“花冠”,也不是打著靈魂或劍旗號的“月桂”,玫瑰只能獻給“你”、“我”——大自然和女詩人自己。
狄金森筆下的花不再追求花本身艷麗的外表,詩中的花不再像原來那樣哀怨地攬鏡自賞,而是放棄了乞求“高山”“太陽”等雄性意象的贊美與欣賞。對于男性的蔑視與反抗在她的詩中開始有了鮮明的體現(xiàn):
如果他帶來了苜?;ㄏ?那是他的事,與我們無關——
又如:
穿過黑暗的泥土,像經受教育——/百合花一定考試合格/試探她潔白的腳,毫不顫抖——/她的信念,不知畏懼
這些詩中少見早期詩歌中常見的艷麗多情的花意象,出現(xiàn)的多是默默無聞、樸實無華的苜?;ɑ虬俸匣?,詩中也看不到詩人舊日哀怨的情緒,取而代之的是堅定的自信和“不知畏懼的信念”,即使花香是隨“他”而來,也還是“與我們無關”。
在后期的詩歌中,狄金森較多地采用含蓄的手法表達對于鮮花的喜歡,對于鮮花的贊美,她不是早期的那種孤芳自賞,而是借稱贊鮮花述說心中的孤傲,解釋為什么她選擇獨身終生,為什么要把自己的作品帶入墳墓。比如下面這首詩:
盛開——是結果——遇見鮮花/偶爾匆匆一瞥/幾乎不會令人思索/那不為人注意的境況/輔助光明事務/錯綜復雜/接著又主動呈現(xiàn)/恰似蝴蝶向著正午——
包藏花蕾——對抗蟲害——/獲取飲食露珠的權利——/調整熱量——躲避寒風——/逃遁偷襲的蜜蜂
大自然沒有令她失望/在那天恭候她/作為鮮花,深遠/責任——
這里的鮮花沒有了任君采擷的模樣,而是以一種堅強的姿態(tài)面對重重困苦。同早期的詩歌不同,低矮的小花不需要人們的關注,也不引起人們的思索,她只是昂首向天,用自己勃勃的生機對抗自然界中所有的挑戰(zhàn),而大自然也“沒有令她失望”,在她“盛開”的“那天”“恭候”她。這樣的品質和風情是“匆匆一瞥”的路人不經過“思索”無法領悟到的。這也正是狄金森后半生心理的真實寫照。
狄金森大量帶有花意象的詩歌充分體現(xiàn)了19世紀美國文學人文主義、超驗主義思潮的興起與成熟,而狄金森詩中的花意象將這種思潮中強烈的個體意識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這也使得狄金森超越時代地表達了女性的自尊自立,成為西方“自薩福(Sappho)之后最偉大的女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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