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安導演在同性戀電影《喜宴》中以社會歷史的角度反思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即父權為中心的意識形態(tài)與異性戀霸權對人性中的本真自我的壓抑,面對這種來自傳統(tǒng)的壓抑,導演提出了雙贏模式。
[關鍵詞]同性戀 傳統(tǒng)文化 人性 雙贏
李安導演在06年以《斷臂山》獲得了奧斯卡最佳導演獎,這是華人歷史上絕無僅有的殊榮。其實早在1993年,李安導演就已憑借另一部涉及同性愛的電影——《喜宴》,獲得了柏林影展金熊獎最佳導演獎,在獲獎同時,我們可以看到作為一名導演對處于社會中心的邊緣人群一同性戀群體的關注。在他書寫的同性戀的世界里,少了凄涼的情緒,更多的是把同性愛戀的美好展現(xiàn)于世人面前,也為同性戀與異性戀和平共處提供了可能。
在《喜宴》中導演把同性之愛與傳統(tǒng)觀念中“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傳宗接代問題對立起來,使同性戀承載了重大的文化命題。在影片中,高偉同(趙文瑄飾演)本是一個同性戀者,并和自己的同性戀人賽門生活的很幸福。但為滿足自己年邁多病父母抱孫子的愿望而假結婚。假結婚換來的真懷孕,使高偉同陷入兩難境地。最終,高偉同向母親坦認了自己的同性戀身份,假老婆威威在聽了高母“我要孫子”的哭訴后決定生下孩子,高父也在大病后接納了賽門做自己另一個兒子……在所有人經過痛切地思考而做出讓步后,結局是圓滿的。這一美滿的結局一方面注入了導演對打破傳統(tǒng)文化對人性本真壓抑的深深思考。另一方面也寄托了導演對同性戀與異性戀和諧共存的美好期望。
一、背離傳統(tǒng)
《喜宴》中,導演李安勇于突破傳統(tǒng)觀念的壁壘,張揚人性的自由,試圖構建一個美好的同性愛戀家園。在導演李安這里,同性愛是人類多種情欲的一種表達方式,同性之愛是人本真的愛欲表達。對于傳統(tǒng)試圖通過改造使同性戀“回歸”正常,導演則認為這是一種徒勞無果的努力,因為是同性愛本屬人性之一極,而深受五千年傳統(tǒng)文化浸染的父愛,才是造成人性痛苦的所在。
1、本真的愛欲
對于用傳統(tǒng)眼光看待同性戀所具有的偏見性,導演通過高母的形象充分表現(xiàn)出來,并傳達了自身對同性戀的理解:同性之愛是人的一種本能欲望,一種本真的愛欲。
高母是一個有著中國傳統(tǒng)美德的賢妻良母形象,她為了給高家傳宗接代冒著喪命的危險難產生下了“正常嬰兒一半重,像個小猴子似的”高偉同,在高父長年累月帶部隊不在家的情況下,獨自把兒子帶大,高偉同步入適婚年齡后,更是為其結婚生子的事情忙碌著。在高母心里,丈夫和孩子是最重要的。在高母眼里,高偉同一直是個懂事聽話的孩子,“我怎么慣都慣不壞他”,不論是念書還是事業(yè)都沒有讓她操過心,可以說是一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孝子。當高偉同在父親得了輕度中風進了醫(yī)院。陰錯陽差地坦認自己的同性戀者的身份,“我是同性戀,賽門是我的愛人,我們住在一起五年了”,高母不敢相信這一切,“是賽門把你帶壞的嗎?”她認為兒子本是一個正常人,是賽門帶壞了他。在高母看來同性戀是一種怪病,他的兒子是由賽門“傳染”的。
高母的認識中,我們可以看到常人即傳統(tǒng)社會對同性戀的認識是一種病態(tài),一種被他人“傳染”的精神怪病。其實這是對同性戀及其成因認識的誤區(qū)。
同性戀,homosexuallly。hornoK一詞根的本意是希臘文“同樣”之意。同性戀,指他或者她情感與欲望的對象只限于同性,對異性沒興趣,渴望同性的書信、文字、談話,殷切希望與同性互動,甚至為之神魂顛倒。似她)有一種自己無法抑制,想要與同性有親密行為的想法,包括想與同性親吻、愛撫,乃至與同性發(fā)生更進一步的身體上的接觸,如我們通常意義上所知道的異性之間的親密行為。同性愛是相對于異性愛而言的,是同性之間的愛戀行為。同性戀者是以同性為性愛對象的個人(他或她)。根據著名的性學專家金西的統(tǒng)計,同性戀在我們社會中占人口的3%-4%。數字是如此驚人,那么同性戀的成因是什么呢?同性戀的形成原因在生理學、心理學、社會學都做了大量的研究:(一)生理學角度——科學家從遺傳、激素、大腦結構等方面進行研究分析,發(fā)現(xiàn)遺傳基因,胎兒期母體的雄雌兩種激素的比例。大腦某些區(qū)域的結構特點在同性戀者和異性戀者之間存在差異,這些都是影響同性戀先天形成的生理因素。(二)社會心理學角度——主要是成長環(huán)境(尤其家庭環(huán)境)和教育對同性戀形成的影響。
顯然,影片中的高偉同是一個先天同性戀者,他否認自己是被賽門帶壞的,“沒有人把我?guī)模悄盐疑蛇@個樣子的”。在他眼中,自己與賽門的感情絲毫不比異性戀遜色,甚至要強過正常夫妻,“我和賽門都很珍惜對方,你看看我們朋友當中所謂的正常夫妻。吵的吵。離的離,有幾對能像我跟賽門處得這么好?”在偉同看來自己生活的不幸都是傳宗接代惹得禍,“其實我要不是為了應付讓爸抱孫子,還有你給我安排的這些相親,我會過得很幸福的”。這句痛苦的控訴直接指向中國傳統(tǒng)以生殖(傳宗接代)為目的的異性戀霸權,也道出了無數同性戀者的心聲。在以高偉同為代表的同性戀者看來:愛情不能作為傳宗接代的工具,它是一種人類的美好情感,如果結合的目的只在于傳宗接代,人類也將無任何幸??裳浴T谶@里導演顯然主張我們應該尊重每個人選擇的情感方式,同性愛不過是人類情感方式的一種,是人與人之間的一種本真愛欲的表達。正如弗洛伊德所說“不管在男性還是女性身上。原欲望都必然是男性的,只有它的對象才分為男人或者女人。社會學意義上的男性和女性,則是實地觀察男女個體之后的結論。這種觀察使我們理解到不管從心理學還是生物學的角度看,一個人都不可能是純粹的男性或純粹的女性。在每一個人身上都可以發(fā)現(xiàn)兩性的特征,他本人也是主動與被動的混合體?!边@表明,同性之愛并非是大逆不道的行為,而是人類的一種本能和欲望的產物。
2、徒勞的改造
在對同性戀認識出現(xiàn)誤區(qū)的情況下,更多的異性戀選擇了對同性戀進行改造使其回歸正常,導演借假老婆威威的失敗向我們宣告,異性戀對同性戀的改造終將失敗。
影片中,“假”老婆威威一直對高偉同有著愛慕之情,在她看來高偉同是一個理想的丈夫人選;瀟灑多金。對于她這個沒有綠卡就連房租都交不起的大陸妹來說不失是一個可靠的依靠。在高偉同提出與她假結婚時,她同意了。她的同意不僅是為了綠卡和安逸的生活條件,還有的是她對高偉同的“期待”,期待高偉同能被她“改造”,通過“改造”使其變成“正常人”,能與她一起過正常人的美好生活。喜宴過后,在鬧洞房的游戲里,兩人脫去層層外衣,最后赤裸地躺在床上。親朋好友離開后,威威的“改造”開始了?!巴阋墒裁?”“我要解放你!”她的這句“解放”含義是雙重的:從身體到精神的雙重解放。在威威看來,高偉同的同性情結是因為某種精神的禁錮(心理障礙),他需要一個人,更確切地是需要一個女人把他從精神禁錮的牢房中解放出來,而她愿意充當這個“救世主”,但她的努力還是失敗了。雖然他們假戲真做地發(fā)生了關系,使高在身體上得到了所謂的“解放”,但高對她的感情只是停留在了同情和關心,而愛的還是自己的同性戀人賽門。
威威的失敗是異性戀企圖改造同性戀的失敗。在異性戀看來,同性戀之所以存在是由于對異性有著某種心里障礙,而這種心里障礙是早年與異性交往的傷害帶來的。如果能讓同性戀者重新體會到來自異性的真,隋,他們就會“改邪歸正”走向正常。當傳統(tǒng)的異性戀幸福受到他者的威脅時,它就企圖通過對他者的改造,重獲自己最大幸福的可能。但威威的“以身試法”卻充分證明異性戀試圖改造同性戀只能是一種徒勞的努力,終將失敗。
3、重如泰山的“父愛”
影片中的高父對兒子的愛,是傳統(tǒng)文化中父愛的一種慣用表達方式,它如泰山—般深沉與厚重,可又是那么沉重,沉重的讓子輩舉步維艱。
十幾歲為逃婚而從軍的高父直至退休才離開部隊,幾十年的軍旅生涯,使高父身上帶有濃重的軍人氣質。高父作為一名軍官,他傳襲著軍人的精神,保守性和紀律性。這種保守性和紀律性體現(xiàn)在,他尊重傳統(tǒng),重視傳統(tǒng)。一切以傳統(tǒng)為基準。這種傳統(tǒng)為綱的思想付諸于行動表現(xiàn)是多方面的選兒媳婦的標準是“能生能養(yǎng)”且門當戶對;提倡結婚前男方需去女方家呈提親“按禮數,我們該提四色禮物到你們家提親才對”,閑暇時,喜歡練王羲之的行書,并且講究氣韻……。在高父身上,傳統(tǒng)二字一覽無遺。
高父心中有一個多年的“隱痛”——延續(xù)高家的香火?!盃敔斖行鸥嬖V我,老家全完了,叫我在海外生根立足,延續(xù)高家的香火……”在高父看來,這個使命是重大的,它關系到的是整個高氏家族。他帶著這個傳宗接代的使命從臺灣趕到美國,主持兒子的婚禮,但是他的“夢”卻在一個早晨開始破裂:在賽門和偉同因威威懷孕之事的爭吵中,高父明白了一切,隨之而來便是他的中風病發(fā)。高父的病發(fā)象征著傳統(tǒng)父權文化接受新事物的過程是痛苦的。甚至是致命的,這也象征著傳統(tǒng)父權文化的排他性。確切地說,父權文化不是不能接受(男)同性戀本身,而是不能認同(男)同性戀反繁殖的性愛方式。當生殖不再是同性戀人結合的目的。父權的統(tǒng)治就開始面臨土崩瓦解,所以。以父權為中心的傳統(tǒng)意識形態(tài)就會死命地堅守自己的陣地。但是,即使它拼命的排斥新的事物,有時也不得不做出一定的妥協(xié),因為時代和歷史的潮流是向前且永不停息的。高父大病后,逐漸和賽門建立起一種屬于他們的默契“賽門做飯,爸爸洗碗”,也開始接受現(xiàn)有的家庭關系,“偉同是我的兒子,所以你也該是我的兒子”。這種妥協(xié)對于一個堅守傳統(tǒng)陣地的老者來說,是無比艱難的。五千年的歷史使國人在繼承悠久燦爛文化的同時也深受傳統(tǒng)意識的禁錮,這種禁錮有時會使國人過于保守,其結果只會故步自封。高父在大病后的妥協(xié)也象征著傳統(tǒng)父權文化只有經過鳳凰涅槃似的生死考驗才能換來新生(繼承的發(fā)展)。當賽門問高父,為什么不能讓大家知道高父已經知道了一切?“為了這個家啊咖果我不讓他們騙我的話,我怎么抱得了孫子?”這句話滲透出了高父的無奈,也讓我們看到了傳統(tǒng)父權文化在妥協(xié)地接受同性戀同時,并沒有完全放棄其傳宗接代的根本目標。
影片中,導演李安大膽地對傳統(tǒng)文化和道德觀念進行顛覆,為同性愛構筑了一個理想的家園。但在展現(xiàn)高偉同與同性戀人家庭生活時卻重拾傳統(tǒng)視角,跌入婦唱夫隨的傳統(tǒng)家庭的俗套。從解構傳統(tǒng)到回歸傳統(tǒng),不難看出導演用傳統(tǒng)異性戀視角解讀同性戀文本的局限性。
二、回歸傳統(tǒng)
影片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幅男主外(偉同)女主內(賽門)的生活畫面:大男人高偉同為了他們的“家”而在外奮力打拼,小女人賽門則努力充當著賢內助。高偉同是一個經常出沒于健身房,充滿陽剛魅力的成熟男性,而他的同性戀人賽門是一個性情溫和的大男孩。高偉同整天為事業(yè)奔波忙碌,有時連和戀人約定好的旅行計劃也不得不放棄。賽門的生活中心卻是高偉同,他把偉同照顧得可謂無微不至,“偉同的衣服、襯衫、內衣褲……”他熟悉高偉同的一切生活習慣,“他都是早上淋浴,否則直接去健身房”……。高偉同是一個在外打拼掙錢養(yǎng)家的大男人,他在賽門眼里是個連度假時間都沒有的“日里萬機的企業(yè)家”。賽門則是高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女人”——不論在情感上,愛的給予,還是生活上體貼入微的照顧。即使和真女人威威相比,賽門也無可挑剔:威威連荷包蛋都煎得一塌糊涂——糊糊的蛋身包著蛋皮。賽門不僅能做一手好的西餐,中餐也可與多年的老廚(老張)相媲美,就連挑剔的高父也贊不絕口,“非常好”。在高父高母送兒媳威威見面禮的同時,賽門卻精心地為高父高母送上了他這個“兒媳”的見面禮,“高伯伯心臟不好,血壓高,有了血壓器可以未雨綢繆,隨時檢查,看看自己有沒有危險”?!案邒寢?,這事專門給老年女人用得營養(yǎng)面霜,可以防止臉皮松弛,永遠不老…老…老化”。如果說。威威是一個能為高家傳宗接代的女兒媳,那么賽門就是一個雖不能延續(xù)香火但溫柔體貼的男兒媳。
在這里,我們可以看到導演在表現(xiàn)高偉同和賽門這對同性戀人的形象時的一定局限:把傳統(tǒng)異性戀的家庭模式灌輸于同性戀文本。用異性戀視角來詮釋同性愛戀。這里的賽門身上具有某些女性特質,是傳統(tǒng)家庭模式中的小女人形象。這樣就把同性戀的愛戀解讀為,真男人與“偽”女人的愛情模式。如果說,導演表現(xiàn)自身對情感方式的多樣性(同性戀)的尊重是對傳統(tǒng)父權和以異性戀為霸權的意識形態(tài)提出挑戰(zhàn),以一種人性的光輝和偉大的胸懷包容同性戀。那么,把同性戀之間的關系簡單地理解成為傳統(tǒng)一夫一妻制的家庭模式,就是對傳統(tǒng)的回歸。從接納同性愛到真男人與“偽”女人的形象朔造是從解構傳統(tǒng)、顛覆傳統(tǒng)到回歸傳統(tǒng)的過程。
影片最后,在登機通道。我們看到了高父步履蹣跚的身影,老邁與滄桑,身上背負著傳統(tǒng)文化的積淀。而安檢時,高父舉起的雙手猶如投降,這不禁讓我們想到:高父的“投降”是傳統(tǒng)的投降,象征著傳統(tǒng)父權文化的妥協(xié)和讓步。這種妥協(xié)換來的是雙贏的結局:高父高母可以抱得孫子,完成他們延續(xù)香火的心愿,而偉同和賽門也可以像以前一樣享受他們的快樂生活。當然,這是導演的一種理想化表現(xiàn),但我們不難看出導演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即父權為中心的意識形態(tài)所帶來的對人性壓抑的深刻地反思,五千年的傳統(tǒng)文化成為了國人追求本真自我的最大障礙。而導演也為我們提出了解決的設想如果傳統(tǒng)父權文化和以異性戀為霸權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能夠不再惟我獨尊。做出適當的妥協(xié)和讓步,給予同性戀者一定寬松的空間,那么得到一個雙贏的局面(道德標準與人性本真)——人類社會的雙贏?!拔覀儾恍枰环N新的道德,相反,我們應當追求承認不同的信仰、愿望以及道德的種種生活方式。”讓我們以寬容的心態(tài)去接受每個人選擇的情感與生活方式吧,換來的將是人與人之間的雙贏,更是人類社會的雙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