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圖繪帝王入畫有長遠的傳統(tǒng)，目前可見的早期帝王圖像主要是漢代民間紀念性祠墓的留存。其中，以山東武梁祠最具代表性，從中可以看出帝王圖像在初創(chuàng)和確立過程中的某些基本觀念以及形式風格特征。

[關鍵詞]帝王圖像 形態(tài) 特征

中國是世界歷史上出現(xiàn)帝王最多的國家。從文獻記載和實物遺存來看，圖繪帝王入畫有長遠的傳統(tǒng)。由于帝王尊貴并且特殊的身份和地位，使得帝王圖像有其自身的原生形態(tài)。帕諾夫斯基曾指出。為了能準確地記述、辨析“母題”原型，需要對其在“對象——事件”產(chǎn)生的過程中作歷史性的考察。因此，我們有必要探究帝王圖像的早期面貌。

在中國古代繪畫史上，人物畫產(chǎn)生最早，表現(xiàn)出一種人對自身形象認知的強烈欲望。帝王形象在人物畫中的出現(xiàn)至遲始自周代。其相關記載散見于各種古代典籍，最早當數(shù)《孔子家語》，云：“孔子觀乎明堂，睹四門墉，有堯舜之容，桀紂之象，而各有善惡之狀，興廢之戒也?！鬃优腔捕?，謂從者曰：‘此周之所以盛也。”’明堂是古代帝王宣明政教的地方，凡朝會、祭祀、慶賞、選士、養(yǎng)老、教學等大典，均在此舉行。墉是指墻壁。此可謂歷代帝王像的濫觴，同時也說明了帝王圖像在中國古代具有崇高的地位?？上匆妼嵨锪舸?。對帝王形象的表現(xiàn)在當時是一種存在于國家公共空間的視覺藝術，并成為社祀禮儀的重要組成部分。起著十分鮮明的宣教作用。

在現(xiàn)實資料中，得益于上個世紀的考古發(fā)現(xiàn)，一批刻畫有帝王形象的漢代實物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展示出早期帝王圖像的形態(tài)和特征。其中，以山東武梁祠最具代表性。武梁祠坐落于嘉祥附近，關于它的建造時間，學術界一般認為，公元147年是武氏墓地的始建年代，墓地中的紀念性建筑，包括所有祠堂，都修造于這一年之后。武梁祠中的帝王圖像主要集中在左壁、右壁和后壁的裝飾區(qū)域，概括起來，可以分類如下。

第一，單個帝王形象

位于武梁祠右壁上層區(qū)域的十個空間單元里，描繪有十一個古帝王形象，分別是傳統(tǒng)上稱作“三皇”的伏羲(和他的配偶女媧)、祝融、神農和稱作“五帝”的黃帝、顓頊、帝嚳、堯、舜以及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朝代——夏代的創(chuàng)立者禹和夏代的末世君主桀。除了伏羲和女媧蛇身相互纏繞組成一個單元之外，其余九位都是分別被描繪在相互獨立的長方形框中。

在這些帝王形象的描繪中，制作者已經(jīng)注意到通過衣冠形式的不同來加以區(qū)別。祝融與神農是以簡單的“巾”來束發(fā)，神農穿著一條緊窄的短褲。伏羲與祝融則身著短裳。與三皇的樸素裝束不同，五帝穿的是寬敞衣袍，下部邊沿還顯示出有兩層或者三層。他們的王冠形式統(tǒng)一，較為精美，上部都是一長形平板，前部微翹，兩端垂掛著飾物，與《后漢書》中記述的“廣七寸，長尺二寸，前圓后方，朱綠里，玄上，前垂四寸，后垂三寸，系白玉珠為十二旒，以其綬采色為組纓”的“旒冕”十分相像。禹被描繪成一位普通的勞動者，頭上戴著尖頂草帽。桀卻身穿精致華麗的長袍，式樣繁復，衣褶線條流暢，顯示出奢華之風，與禹的形象形成鮮明的對比。

服飾是古代社會象征等級的一個重要標志，一個人冠服的形式和裝飾代表了其所擁有的社會地位。三皇和五帝的冠服差異。標示出中國早期歷史發(fā)展的兩個不同的階段?！兑住は缔o下》中說：“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洽?！薄讹L俗通》中亦云：“黃帝始制冠冕，垂衣裳，上棟下宇，以避風雨?！惫诜囊?guī)制意味著國家機器的建構和等級社會的確立，同時也象征著一個新的政治時代的開始?！度Y》(即《周禮》、《儀禮》、《禮記》)中詳細記載了有關冠服的規(guī)定。東漢時期又將之進一步精致化?！逗鬂h書》云：“天子、三公、九卿、特進侯、侍祠侯，祀天地明堂，皆冠旒冕，衣裳玄上繅下。乘輿備文，日月星辰十二章，三公、諸侯用山龍九章，九卿以下用華蟲七章。皆備五采?！被实鄣亩Y服，自把皇權授給禹的舜帝時代開始就采用包括龍在內的十二種花紋作裝飾。這十二種花紋稱為“十二章”，具有政治意義，是王權的象征。從唐代閻立本的《歷代帝王圖》、敦煌莫高窟歷代壁畫中的帝王圖像以及明、清各代帝王朝服像可看出，帝王禮服采用“十二章”紋樣的制度一直被保持和延續(xù)下來，只不過其中龍紋所占的位置越到后來越大。其它十一種紋樣最后只是被當成標志放在適當?shù)奈恢枚?。這同時也說明，作為視覺象征符號，注重刻畫衣冠服制的傳統(tǒng)在后世帝王圖像的表現(xiàn)中不僅沒有弱化。相反卻得到彰顯。

第二，歷史人物故事畫中的帝王形象

與上述每個古代帝王被單獨地描繪在一個封閉的空間里不同。歷史人物故事畫中的帝王形象是在各種具體情況下通過和與其他人物相聯(lián)系時來表現(xiàn)的。

武梁祠中與帝王有關的歷史人物故事畫共涉及到三種題材：列女、義士和忠臣。列女題材故事畫位居武梁祠左壁和后壁的第一層裝飾帶，主要取材于漢代劉向編撰的《列女傳》。該書是專為漢代宮廷編寫的一部道德手冊。收集了有關美德與惡行的歷史事例，用以警醒帝王?！读信畟鳌穯柺乐?，《列女圖》也開始流行起來，出現(xiàn)了屏風、壁畫、卷軸畫等形式，同時還被描繪在石棺、銅鏡、竹篋等物品上，只是由于年代久遠，多已失傳。武梁祠畫像石上的圖像是目前可見的最早的《列女圖》形式，以后傳為東晉顧愷之的《列女仁智圖》(故宮博物院藏)摹本、北魏司馬金龍墓中出土的人物故事屏風漆畫(陜西省博物館暨大同市博物館藏)均繼承了這種傳統(tǒng)：分段式的畫面結構，人物根據(jù)故事情節(jié)采取對稱的布局，只出現(xiàn)與任務活動相關的道具，沒有背景設計。義士、忠臣題材不像列女題材的文本來源那樣具體和明確，但它們的目的是一致的，即以此表達漢代儒家的倫理綱常。這些圖像故事中出現(xiàn)的帝王一般不是主要的或者唯一的表現(xiàn)對象，有時甚至不是畫面的主題，而只是因情節(jié)需要所描繪的一個人物而已。這類圖像在南宋時期得到極大的發(fā)展，以《折檻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卻坐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為代表，被石守謙稱作“以君主為對象的規(guī)誄畫”。

第三，拜謁場景中心位置的帝王形象。

拜謁圖像被描繪于武梁祠后壁下部的裝飾區(qū)域。整個場景是在一座帶有雙闕的精美樓閣的主廳中進行，官員們手持笏板，向坐在榻上的帝王朝拜。該帝王頭戴冠冕，身穿王袍，居于場景的中心位置，即使坐著，仍舊顯得形體特別巨大。其他相關題材的描繪——大型的車馬隊伍、恭敬的侍從、忙碌的仆人……在象征著帝王無上的權力和顯赫的地位。相類似的拜謁場景也出現(xiàn)在武氏祠的左石室和前石室、山東孝堂山祠堂的后壁以及其他漢代畫像石上。很顯然，這是一種君主在宮廷里接見官吏的傳統(tǒng)圖像模式，雖然其中的帝王沒有明確具體的指稱，但這類圖像已表現(xiàn)出以帝王為中心的畫面形態(tài)，并且在以后漫長的時期內被延續(xù)使用。沒有發(fā)生本質的變化。

漢代畫像石刻是迄今所能見到的最早的古代帝王的形象遺存，武梁祠是其中較為全面和典型的一例。通過分析，對早期帝王圖像我們可以得出以下幾點基本認識。

其一，理想化的形象塑造方式

早期帝王圖像中描繪的帝王。往往存在于歷史時期，由于年代間隔久遠，工匠們根本不可能有機會親眼目睹古帝王的真實容貌，因此，他們筆下的帝王形象完全建立在想象的基礎之上，是一種理想化塑造的結果，與后世的“御容寫真”具有本質的差別。

其二，類型化的處理法則

由于工匠們塑造的是未曾謀面的帝王形象，這就為他們的創(chuàng)作留下了想象的余地，但這種想象并不同于后世人物畫家根據(jù)自己寫真經(jīng)驗所得進行的個性化描繪，而是遵循一套符合當時社會觀念對容貌善惡的確認標準，這就形成了非常注重身份禮數(shù)和名分的類型化的處理法則，其中任何明顯的個性化痕跡都被剔除掉了。在這種總體類型規(guī)范的約制下，冠服、動作的差異是主要區(qū)分標志。

其三，視覺表現(xiàn)形式的意象性

早期帝王形象多作正、側面，以線描為主，外形輪廓較為清晰，視覺表現(xiàn)形式類似于剪影，具有意象性而寫實性不足。運用線條來塑造人物，在當時已經(jīng)達到一定水平，但勾勒尚嫌簡略，缺少細部刻畫，同時色彩運用也相對簡單，只是平涂，并無渲染，有的僅在唇部、衣服上施幾點朱紅而已，這與人物畫創(chuàng)作尚未成熟有一定關聯(lián)。

其四，中心位置和超常尺寸

從拜謁場景或者其他多個人物組臺的圖像中都可明顯看出，帝王總是占據(jù)畫面的中心位置。并且形體高大，在比例上遠遠超出其他陪侍人物的尺寸。這種鮮明的主從格式，雖然并不完全符合人物的真實面貌和生活事實，但在視覺上卻能迅速引起觀者對帝王形象的關注和景仰，同時也切合了儒家尊王崇主的等級觀念和名分貴賤意識。體現(xiàn)出人人“各安其分，各守其職”的綱常禮教的政治秩序，故而成為帝王圖像式樣的典范之一，為后世所效法。

其五，教化功能的凸顯

無論是“孔子觀周”的記載，還是漢代畫像石的遺存，都清晰地反映出早期帝王圖像和政治說教之間的密切關聯(lián)?！斑^去”是“現(xiàn)在”的一面鏡子，圖繪古代帝王的形象使這面鏡子具備了可視性。這種鑒古而知今的教化功能，不僅是早期帝王圖像以不同媒介和形式表現(xiàn)的共同特征之一，同時也是其作為一種現(xiàn)象存在的意義之一。值得注意的是，教化功能的凸顯往往會忽視和掩蓋圖像本身應具有的賞心悅目，而導致千篇一律的模式化面貌，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則為我們窺見古代繪畫中的政治觀念和影響所在提供了門徑。

雖然目前可見的早期帝王圖像主要是漢代民間紀念性祠墓的留存，與真正用于皇家宮室廟堂的帝王圖像還有一定距離，但是，它至少說明這個圖像體系的起源年代顯然要早于這個時間。在發(fā)展緩慢的地方藝術中，對皇家藝術的仿制活動是其創(chuàng)作的一個重要來源，帝王圖像的模式不僅被用來裝飾皇家祠堂，同時也被用來裝飾各種不同功用的建筑物，并且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不會發(fā)生根本的變化。眾所周知，對事物認識的量變階段總是非常漫長的，但它畢竟是后期發(fā)展的基礎。而漢代畫像石上的帝王形象成為古代帝王圖像的早期代表，從中可以看出帝王圖像在初創(chuàng)和確立過程中的某些基本觀念以及形式風格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