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隨著現(xiàn)代性的深入和發(fā)展，全球化的影響、專家系統(tǒng)、微觀權力控制日益卷入人們的生活，特別是在互聯(lián)網(wǎng)技術日新月異發(fā)展的條件下，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的界限變得模糊，個人自由的邊界似乎也日益被侵蝕。如何限定自由是個關系重大的問題。而明確自由的邊界，有助于我們堅守自由。

關鍵詞：自由；現(xiàn)代性；全球化；專家系統(tǒng)；權力運作

自由是人類的永恒追求之一。作為一個學術概念，它也是哲學、社會學、法學等人文、社會學科中爭議最多的術語之一。關于它的定義歷來有許多說法。本文所論述的自由，尤其是在指個人的自由時，擬采用以賽亞·伯林所說的積極自由的涵義，即“ 做…… 的”的自由（freedom to something），[1]個人成為自己主人的愿望與能力。[2][3]但本文不是在政治哲學的層面來論述這一問題，而是從社會學的視角來審視個人自由的邊界與實現(xiàn)。許多人包括經(jīng)典時期的一些社會學家，如迪爾凱姆、齊美爾都認為，隨著社會的發(fā)展，特別是進入到現(xiàn)代社會，社會分工的細化、貨幣的廣泛使用、科技、金融系統(tǒng)的高度發(fā)展等等，人的自由度也在逐漸增加。當代社會學家們也有對此問題的相關論述。例如筆者認為可以從“自由”這一角度來看吉登斯的名著《現(xiàn)代性與自我認同》。他在該書中主要而具體地闡述了在全球化的歷史進程中，在高度現(xiàn)代性的背景下，在風險增加的情況下，人的自我、自我反思性形成的過程，以及在這一過程中“自我認同（Self-identity）的新機制的出現(xiàn)”，[4](P.2)具體論述了現(xiàn)代社會中大量風險的存在，以及專家系統(tǒng)在人們生活、做決定時的重要作用。

雖然也看到了現(xiàn)代社會大量存在的風險和專家知識授權帶來的兩難困境，但與堅持認為系統(tǒng)侵入生活世界、生活世界被殖民化了的哈貝馬斯相比，吉登斯顯然更樂觀一些。他認為在現(xiàn)代性的全球化進程與日常生活中私密關系的轉化之間有著直接的辨證關系。從表面上看現(xiàn)代社會中的人們似乎有著與前現(xiàn)代社會的先輩們相比更廣的視野和更大的自由。正如他所描述的那樣，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時空分離了，即使是遠距離的事件也可以輕而易舉地侵入到人們?nèi)粘５囊庾R和生活中去。但是筆者認為，這種對日常意識的侵入會被個人組織到個人的經(jīng)驗中去，從而影響到個人的自我認同、行為方式、甚至選擇。

在筆者的理解中，無論是全球化，還是抽離化機制、專家系統(tǒng)的影響，在某種意義上都拓展了個人活動的能力和范圍，但這種拓展無疑也要求個人有更強的判斷力和決斷力。惟有如此個人才可能享有更多的自由，才能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才能成為自己的主人。否則，人還是逃脫不了康德所說的被奴役狀態(tài)，還是會受到他人的強制。這也是伯林對“積極自由”警惕的原因之一。

然而，筆者也認為，如果換一個角度來看，在吉登斯所說的高度現(xiàn)代性的背景下的個人的自由，即個人做某事、成為自己主人的愿望實現(xiàn)程度似乎并沒有他說的那么大。與自由的其中一個涵義，即筆者引用的伯林的自由內(nèi)涵——自由是免于強制的一種狀態(tài)相對的是“強制”的概念，而強制概念與權力概念是不可分割的。權力的一種涵義就是馬克斯·韋伯所說的即使遇到反對也能貫徹自己意志的能力和社會關系。在米歇爾·?？驴磥?，在權力運作方式和社會控制方面，現(xiàn)代社會與以前社會的一個巨大不同就在于前者主要靠如毛細血管般深入到社會機體各個角落的微觀權力來運轉，包括實現(xiàn)對人的控制。因而，現(xiàn)代社會對人的控制不是減弱了，而是在時空上都更嚴格了。知識的使用加速了權力的技術化進程。在日常時間表、檔案管理、監(jiān)控技術發(fā)展的背景下，在專家意見往往決定人們生活和選擇的時候，福柯也許會問：“從本質(zhì)意義上來講，人是自由的嗎？至少是像人們通常想象的那樣更加為所欲為、做自己想做的人了嗎？人真把自身和生命當作藝術品來雕琢了嗎？”

筆者認為這表明個人的自由及其實現(xiàn)程度可能并沒有我們通常想象的那樣大。且不說專家知識、專家系統(tǒng)本身沒有我們想象得那么無所不能——畢竟人的認識能力是有限的，同時，我們現(xiàn)在所謂的知識很大程度上僅指以實證主義、科學主義為主要代表的知識類型，而它們僅僅是人類知識的其中一種范式而已。正如吉登斯自己在其書中說的：“在大多數(shù)的這類決策中，運氣、宿命論、實用主義的概念以及有意識的冒險可能是混在一起的。專家的意見有如此經(jīng)常性的不一致，以致于甚至專業(yè)人員也會發(fā)現(xiàn)，他們自己對于核心部分的特定專家領域也跟外行的人一樣要面臨同樣的選擇”。[4](P.163)而當我們普通人在面對這些專家系統(tǒng)和專家給出的各種建議、選擇時，處于信息不對稱天平弱勢一端的我們又能有多少真正的自由而言呢？特別是在中國這樣的社會環(huán)境和文化傳統(tǒng)下，知識分子向來有一種價值上的優(yōu)越感，認為大眾是愚昧無知的，自己可以代他們做決定，更容易出現(xiàn)在幫助別人的借口下行侵害他人自由決斷、違背他人意志的事實。這正是一些學者呼吁反對“唯智主義”的原因，亦是伯林提醒世人警惕積極自由的原因所在。

當然，吉登斯在書中專門講到一些“存封的領域”，如?？乱暈閷θ说男袨檫M行監(jiān)控和規(guī)訓的精神病院、醫(yī)院等。但他是把對諸如貧困、瘋癲、疾病、死亡、性、外在自然等的存封與隔離看作是“對個體生活的回歸，同時也是個體認同重構的一種中介”。[4](P.185)

實質(zhì)上，個人作為個體在現(xiàn)代社會中接受的信息、影響通常是由組織或準組織選擇、傳播的，更多意義上個人是被動的接受者，也即是各種微觀權力控制的目標。比如福柯在《規(guī)訓與懲罰》一書中提到的學校、監(jiān)獄、醫(yī)院、工廠等機構即是這類組織。用吉登斯的話來說就是，在自我認同過程中羞恥感逐漸代替負罪感。筆者的理解是內(nèi)在控制代替外在控制。

吉登斯說，在現(xiàn)代社會，生活政治取代了傳統(tǒng)意義上的解放政治，而生活政治則意味著在反思性的環(huán)境中自我實現(xiàn)，“在全球化背景下創(chuàng)造能夠促進自我實現(xiàn)的道德上無可厚非的生活方式”。[4](P.252)然而，身體變成了在?？乱饬x上的商品化和“懲罰”，并且“在高度現(xiàn)代性的條件下，身體實際上在與自我的關系上遠非比以前‘馴服’，因為二者在自我認同的反思性投射中變得親密協(xié)調(diào)起來了”。[4](P.256)這里可以看到吉登斯和福柯的區(qū)別：與?？掳堰@種“馴服”看作是一種銷蝕個體自主性和個性的手段、現(xiàn)代權力技術造成的一種結果——一種可能壓制人的結果不同，吉登斯更為樂觀，他覺得與其說這是馴服，毋寧說是一種“協(xié)調(diào)”。

事實上，雖然?？潞图撬乖诖藛栴}上的看法迥異，但福柯也指出他的權力概念并不完全是否定的和消極的。尤其是在現(xiàn)代社會中，一定的權力和控制關系是必須的，甚至可能是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這也就決定了?？玛P于自由的思想并不如一些庸俗的自由主義者認為的那樣是強調(diào)要擺脫一切控制與限制的。自由當然是需要一定的邊界的。所以在筆者看來，福柯與吉登斯在這個問題上的距離可能并不如我們想象的那樣特別遠。

筆者在上文中的論述并不是要反對全球化、反對民族國家之間在各方面的交流合作。筆者當然也承認，一定的社會控制方式、權力運作、全球化卷入對社會、個人來說是十分必要，并且也是不可避免的。筆者之所以冒著被冠之以“保守”名號的危險作出以上論述，是想提醒眾人，包括筆者自己警惕現(xiàn)代性及其帶來的全球化在給人們、個人帶來更多選擇的同時也可能會給個人自由、自由的實現(xiàn)帶來一定的危害。特別是在信息技術高度發(fā)展、互聯(lián)網(wǎng)的使用遍布每個角落的今天，時空的分離、技術的使用可能會在某些方面侵害個人的自由、模糊私人領域和公共領域的界限，導致公共領域的私人化和私人領域的公共化。目前盛行于網(wǎng)絡的“人肉搜索”在很多案例中都成為侵害個人隱私，侵犯個人自由的手段。更嚴重的是，這對社會造成了非常惡劣的影響，侵害到了公眾的自由，特別是對世界觀、價值觀未完全建立的青少年產(chǎn)生了不好的影響。我們要建立的公共領域應該是一個理性的、合乎法律與道德的公共交往平臺，而不是利用所謂的“共意”肆意踐踏個人自由與尊嚴的場所。當很多平時看起來是人類理性、科技發(fā)展傲人成果被不恰當使用的時候，也就是個人自由受到危害之時。

所以，筆者認為，在現(xiàn)代社會，對全球化、專家系統(tǒng)的警惕，對公私領域的區(qū)分，是保證和實現(xiàn)個人自由的必要考量。而自由的邊界——按哈耶克在《自由憲章》開篇中所說的自由的“原始意義”，即“一個人不受其他某人或某些人武斷意志的強制”，[5](P.28)或按法學意義上的不損害他人合法權益的角度來理解的話——的劃分以及我們每個熱愛自由的人對它的堅守即在于此。

現(xiàn)代性的深入、全球化的發(fā)展、科技的進步、專家系統(tǒng)對生活世界的進入，如此種種，雖然在某種意義上拓展了人們的活動范圍、增強了人們的行動能力，但它們帶來的后果卻也是不可避免的。這方面的批判在不少學者如哈貝馬斯那里已有很多的論述。筆者認為，一方面，在不能逆社會發(fā)展潮流而動的條件下，個人要做的也許就是增強自身理性判斷能力、堅守住個人自由的邊界，在面對充滿風險的現(xiàn)代社會時盡量不受他人強制意愿、外來原因的影響，做自己的選擇，成為自己的主人，做一個“有思想、有意志而積極的人，是一個能夠為我自己的選擇負起責任，并且用我自己的思想和目的，來解釋我為什么做這些選擇的人”（以賽亞·伯林）。另一方面，這種自由是建立在不干涉他人自由的基礎之上的，是要求個人對自己的行為和選擇高度負責的。這既是個人達到真正自主的必經(jīng)之路，同時也是避免公私領域混淆、避免借自由之名行強權之實的天然要求。而這也正是伯林雖論述積極自由，卻更偏愛消極自由的原因所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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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朱學勤.朱學勤文選：書齋里的革命[M].長春：長春出版社，1999.

[4][英]安東尼·吉登斯著，趙旭東，方文譯，王銘銘校.現(xiàn)代性與自我認同[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8.

[5][英]弗雷德里?！W古斯特·哈耶克，楊玉生，馮興元，陳茅等譯.自由憲章[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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