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海流中的島嶼》是海明威晚期創(chuàng)作的一部作品，這部小說和海明威的其他小說比較起來，確實有些不一樣，但從總體的文學視角來審視這部作品，它依然閃爍著耀眼的光芒。本文從小說主題和心理描寫等角度重新詮釋了該作品，著意探討它不失為一部好作品緣由。

關鍵詞：文學母題；硬漢；心理描寫

厄內(nèi)斯特·海明威（1899—1961）是生于世紀之交的一位偉大的美國現(xiàn)代作家，他一生經(jīng)歷了兩次世界大戰(zhàn)和美蘇冷戰(zhàn)。他以獨有的觀察力和理解力，為我們塑造了一批批典型的藝術形象，《太陽照常升起》里的一群戰(zhàn)后迷惘者，以打獵、斗爭、酗酒來排解戰(zhàn)爭給他們心中帶來的陰影；《永別了，武器》則以戰(zhàn)爭為背景，寫出了青年們對戰(zhàn)爭的態(tài)度，最終既告別了武器，也告別了愛情；《喪鐘為誰而鳴》向讀者證明了“一個人不行，現(xiàn)在一個人不行了?！盵1] 縱觀其一生，不僅是一位具有現(xiàn)代意識的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同時也是一位身體力行的行動家，他曾經(jīng)說過“沒有行動，我有時感到十分痛苦，簡直痛不欲生”。[2]晚年時期的海明威既受著病痛的折磨，又下決心要寫出優(yōu)秀的作品，他更多地傾向于對過去事件的回憶中，他回過頭來審視自己，比以前更加消沉悲觀，讀他后期的作品，讀者不能不時時處在一種深深的痛苦之中。

一九五零年秋，批評界紛紛指責海明威的《過河入林》涉及個人太多，“粗暴地攻擊它是顧影自憐的自我仿作”，[3] 就在這幾個月之后，海明威又重新拿起筆，這回他要寫出一部關于海的三部曲。獲得諾貝爾獎的《老人與?！肥堑谌俊艾F(xiàn)有的海”，于作者生前發(fā)表，第一部“年輕時的?！笔?985 年出版的《伊甸園》的節(jié)略本，中間的部分“逃亡時的?！本褪沁@本《海流中的島嶼》的原稿。作者生前一直把初稿鎖在哈瓦那一家銀行的保險庫里，按照海明威傳記的作者卡洛斯·倍克爾的解釋，海明威“甚至曾一度希望它永遠也脫不了手”。1970 年，海明威的遺孀（即他的第四個妻子）和出版家查爾斯·斯克里布納一起將書出版。在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老人與?！返蔫补饷⒌挠痴障?，任何一部作品都會顯得有些遜色，《海流中的島嶼》也不例外；但當仔細研讀幾遍該作品后，會現(xiàn)無論是海明威的悲劇意識，還是他的創(chuàng)作原則，都在這部作品中閃爍著別樣的光輝。它反映了一定創(chuàng)作階段的作家的一定創(chuàng)作情緒。

“死亡”無疑是海明威喜愛的一個文學母題，正如他在《午后之死》中說的那樣，“一切故事，講到相當長度，都是以死結(jié)束的；誰要不讓你聽到那里，他就算不上一個真正講故事的人?！薄逗Ａ髦械膷u嶼》中男主人公托馬斯·赫德森有三個兒子，兩個小兒子死在第一部中，大兒子死在第二部，第三部我推測，按海明威的一貫觀點，是托馬斯本人的死。死亡的氣息一直彌漫著全書。

海明威筆下的死，不是一般的生老病死，它不是突如其來，始料未及的，而是面臨巨大的痛苦，最后走向死亡。在這種生死離別的考驗下，一個人承受痛苦的能力才能最大限度地表現(xiàn)出來，也能給人以關于生命的最深的啟迪，喚起人們對生命的熱情，這時，是否成功并不重要，其深刻的哲理在于：你奮斗了，即使失敗了，你也是成功的。

《海流中的島嶼》中閃爍著圣地亞哥“硬漢子”光輝的形象的是托馬斯·赫德森的二兒子——戴維，作品一開始就寫到，赫德森的三個兒子一起到島上度過他們五個星期的假期。在一次捕魚中，他們碰上了一條大旗魚，還是個孩子的戴維就認定了他能把魚捕到手，并決意要與這條大魚進行一場殊死的搏斗。在某種意義上說，他是同比他力量強大得多的對手在斗爭，雙方進行的不是肉搏戰(zhàn)，而是一場持久戰(zhàn)，不是它拖垮他，就是他搞垮它。在最初的幾個回合中，戴維就預感到了這是一股強大的力量，他想到了死，他父親的老朋友羅杰卻說：“別總說死啊死的，不該這樣說話。”

“這是真心話，”戴夫（戴維的愛稱）說，“我心里真是這樣想的?！盵4]

在與大魚的搏斗中，戴維的雙手和背上被繩子磨出一道道傷痕，但他從不怯懦，“我才不在乎吶，它能弄死我？這大塊頭狗娘養(yǎng)的。天哪，我怎么不恨它了，我愛它。”[4] 在生與死的決斗中，恨變成了愛，這時，誰生誰死似乎并不重要。其間，赫德森對他的大兒子湯姆說過這樣一句話“如果戴夫果真抓住了這條魚，對他性格的成長，一輩子都會有很大作用。以后無論碰上什么困難都會好對付多了?！盵4] 這一點上，父親錯了，他沒有看到兒子的這種心理變化。對戴維來說，成功的幸福不在于結(jié)果，而在于整個過程，就象西西弗斯一樣，盡管他每天都把石頭推上山，而在他離開后，石頭又照例滾落下來，但他每天都帶著同樣的喜悅和快樂的心情重復同樣的推石頭上山的動作。海明威在這里，再次重復了他的“硬漢子”主題，“你盡可以打敗他，可就是打不垮他”。

本書中，海明威還塑造了一個默默地孤獨奮斗的中年硬漢形象，他就是托馬斯·赫德森本人。在接二連三的打擊面前，他從不企求別人的幫助，也從不要求別人為他分擔痛苦，他一個人獨自承受著生活的重壓。他說“訴苦從來不會使我感到輕松些，對我來說，訴苦還不如不訴好?！盵4] 赫德森不是海明威筆下那些只知行動，很少思考的主人公，他也行動，也思考，也迷惑，也茫然，但最終他總能從中解脫出來。就在他愛情破滅，中年喪子，失去創(chuàng)作力的情況下，也不怨天尤人，唉聲嘆氣，而是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兒子，你沒了。愛情，你糟蹋了。榮譽，那是八輩子前的老話了。只剩下了責任，你得擔起來?！盵4]本質(zhì)上，赫德森仍然是一個個人主義的英雄，他幾乎沒有什么奮斗目標，即使失敗了，也沒什么，在失敗面前，人的氣度可以得到檢驗，最后的考驗是死亡。小說的結(jié)尾處作者并沒有點明他是死是活，但當海明威把那把鑲嵌銀子的獵槍的槍口放在自己嘴里，兩個扳機一齊扣動的時候，赫德森的生命也隨之劃上了句號。海明威生前遲遲不把文章脫手，說明了他對自己的命運抉擇也是迷惑，把握不準的。

“赫德森是一個情感深厚的人，是一個了解孤獨的痛苦，愛情與失敗的痛苦的人，也是一個已經(jīng)懂得真正的悲哀是無法克服的人?！盵3] 在海明威的眼里，世界充滿了暴力和邪惡，死亡不可避免地等著每一個人。如果人們要在這樣的社會中生存下去，那就必須有一套自己的原則，這就是“在生活當中，即使你不能取勝，但也不必認輸，你可以在默默忍受中盡力活下來。”這不免帶有消極因素，但在理想和愛情全都破滅后，這不能不算一種硬漢性格。赫德森常常失眠，必須開燈才能睡覺，在黑夜里他深深地品味著痛苦，三個兒子都不幸死去后，一天晚上他的表現(xiàn)是這樣的，“他躺著等睡眠的來臨，但就是不來。眼睛發(fā)澀，困得不行了，所以不想開燈，也沒法看書讀報，只能一動不動地躺著，等天亮吧?！盵4] 類似的這種心理描寫并不是海明威慣用的手法，他更傾向于行為描寫，他筆下的男人一般不是一個思索者，而是個行動家。但心理描寫的作品也不是沒有，短篇小說《乞力馬扎羅山的雪》就是用現(xiàn)代派意識流手法寫成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海明威可算上一位“先鋒派”作家。在這部小說里，為了表達一個飽受生活磨難的中年人的內(nèi)心世界，作者運用了大量的心理描寫。小說一開始，寫他的兒子們來島度假前，就有一段赫德森的心理描寫：他是個中年畫家，離過兩次婚，兩個妻子給他生了三個兒子?，F(xiàn)在孩子們征得了母親的同意，要來島上度五個星期的假，過慣了孤獨生活的赫德森思潮翻滾，思緒萬千。字里行間流露出他對第一個妻子的愛，但一切都已成為過去。他不再需要他們了，他可以永遠在島上畫畫，與世隔絕，來排解心中的煩悶。雖然失去了愛情，他還有兒子，畫畫和高度的責任感，這些描寫不僅對小說的整個情節(jié)做了介紹，而且也為下文作了鋪墊，為什么他兒子的死和不能畫畫對他的打擊那么大，為什么在那樣的打擊面前他還能面對現(xiàn)實，接受現(xiàn)實，因為他還有責任感需要履行，所以他才不顧一切，冒著生命的危險欣然接受了追蹤德國潛艇的任務。

和海明威的大多數(shù)主人公一樣，他也有失眠，半夜醒來的毛病，這時是心理活動最豐富的時候。[4] 就在戴維鯊口余生的那個晚上，羅杰和孩子們都睡得很香，可赫德森卻在夜里醒來了，他想到孩子們的到來給他帶來了多大的幸福，孩子們的即將離去又會打破這種平靜，他害怕自己再也不能習慣過去那種規(guī)律、刻板、孤獨地生活了。接著他又想到幸福到底是什么，“幸福常常表現(xiàn)為這樣平平淡淡，”“因為淡泊的人容易感到非常幸福，倒是那些自以為聰明的人，往往會橫生事端，弄得他們自己和別人都不痛快。”繼而他又想到了湯姆的母親，希望真能和她白頭到老，“當實實在在的幸福就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就該珍惜它，充分享受它。”接著他又想到了羅杰，想著想著，就又睡著了。一個人年輕時胡作非為和不檢點，到了中年，心情自然不會好起來。晚年的海明威也傾向于對過去事情的回憶，寫于1953年，發(fā)表于1964年的《流動的宴會》據(jù)說就是一部他晚年生活的回憶錄。一個人到了晚年就愛回憶，而好的作品不應該是一部回憶錄，也許真應驗了他說的那句話“我們的好作家到一定年齡要出毛病?！盵5]德國作家棱茨說：“海明威通過無動于衷達到激動，通過不加解釋而得到解釋，通過疏遠的冷漠而得到關懷?！弊髡哂幂^少的言語表達豐富、深厚的情感，“散文是建筑物，不是內(nèi)部裝飾，巴洛克風格早已過時?！盵3] 在描寫戴維同大旗魚的搏斗中，戴維的話很少，甚至用搖頭點頭代替說話，或用簡單的幾個字“沒事”“我行”“不疼”來回答。傳統(tǒng)的歐美小說的行文習慣，人物的話語往往要帶上作者本人的各種情緒、神態(tài)，因而對白間要加上一串串的狀語修飾成分，海明威則不然，他用詞簡潔、明快、干凈、利落，惜字如金。

《海流中的島嶼》畢竟是沒有經(jīng)過海明威生前首肯的一部作品，正如瑪麗·海明威所說，本書在整理出版前還作了刪節(jié)，如果有朝一日我們能看到小說的原稿，也許會解決我們腦中的諸多疑難問題，對于研究海明威晚年時期的創(chuàng)作和思想變化，也定會大有裨益。盡管如此，在筆者看來《海流中的島嶼》不失為一部好作品。

參考文獻：

[1][美]海明威.有錢人和沒錢人[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9.

[2]鄭華編著.從男人到男子漢——海明威小傳[M].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1987.

[3]董衡巽編選.海明威研究(增訂本)[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

[4][美]海明威，葛瑋德譯.海流中的島嶼[M].北京:作家出版社，1987.

[5]董衡巽編選.海明威談創(chuàng)作[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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