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思明

我曾在一所私立學校教過一個叫林芳的“野蠻女生”,她是高三文科班的“大姐大”,也是整個學校的“大姐大”。她平時無心讀書,專愛與一些行為不端的男生女生拉幫結(jié)派,招惹是非。學校的打架斗毆、財物失竊事件一大半與她有關。她還幾次招引社會不良青年來學校滋事,領導和保安都奈她不何。她高一時的班主任被她氣哭了而轉(zhuǎn)教別班,她高二時的班主任被她叫人打了也不敢教了,而我就是她的高三班主任。

她的家庭環(huán)境并不差。舅舅是本校政治老師,常?？嗫谄判牡貏駥?但她置若罔聞。伯父是公安局干部,也總是教她好好做人,但她無動于衷。父母都是善良本分的農(nóng)民,能夠配合老師工作,但她從小就愛打架惹事,難以管教。據(jù)她舅舅說,林芳的個人愛好也與一般女孩不同,她的床頭從不貼美女照片,盡是些戴墨鏡、手持武器的明星劇照。

開學之初,我對于她的種種錯誤行為,只是進行一般性的口頭批評制止,沒有大動干戈,因為我自知沒有比前任更強的能力。我默默地觀察著思考著,等待反擊機會的到來。大約一個月后的一天上午,她在短短幾十分鐘內(nèi)接連制造了兩起轟動性的事件,不但把數(shù)學老師氣得去校長那里請求開除此人,而且竟然在全校學生集隊做操時打一個高一女生,該女生當即被送往醫(yī)院縫針。

我終于忍無可忍,把林芳叫了過來,壓住心頭的憤怒,用盡量平靜的語氣說道:“自從我認識你以來,就覺得你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給你們班上第一節(jié)語文課《蜀道難》,你就與幾個男生起哄讓我難堪,我沒有罵你;你上課要么睡覺,要么說笑、遞紙條,從不聽課,從不做題,我沒有罵你;你經(jīng)常違反校紀,三天兩頭與人發(fā)生沖突,使整個校園不得安寧,我沒有罵你;你上周跟幾個學生到初中部打架,把別人的嘴都打出血了,我沒有罵你。今天,你又連闖兩禍,把和藹的數(shù)學老師氣得教不下去了,又使全校的課間操因你一人而取消,你的本事真夠大的。你以為你是誰,竟可以這樣肆無忌憚、為所欲為!”我憤怒地吼出來。

沉默幾秒后,我激動地說:“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就只有在這所千把人的中學里打人罵人、稱王稱霸這么點出息嗎?不是!你是一個與眾不同、前途無量的女孩!你看你身形矯健、動作敏捷,有著常人無法比擬的運動天賦,你性格豪爽、敢做敢當,具備英雄豪杰的性格魅力。所以你的人生定位,是將來成為保衛(wèi)人民生命財產(chǎn)、維護社會安定的人民警察!我敢肯定,只要你努力,明年你一定能考取省公安專科學校,讓親人朋友為你驕傲,讓全校師生對你刮目相看!四年后,當你的老師或同學到省城出差辦事時,能夠看到你身穿警服、在大街上巡邏的颯爽英姿!可是現(xiàn)在你迷失了人生方向,做了一些讓人無法接受的事情,但我相信這一切很快就會成為歷史。我之所以不罵你,是因為我知道你終將醒悟過來!林芳,不要看輕和看錯了自己啊?！?/p>

我利用林芳的“英雄情結(jié)”,構(gòu)想了一個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美好圖景,用真誠、激動和不容置疑的語言描繪出來,情之所至,感動了我自己,也打動了林芳。她玩世不恭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驚和感動。她長這么大,大概從未靜下心來,審視自己過去是怎樣的一個人,思考以后會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一直不相信“一句話改變一生”的教育奇跡,因為真實的教育充滿了反復與艱辛。但林芳后來卻是真的變了,變得越來越不像人們印象中的林芳了。一年后,她真的考入了省公安?？茖W校。

這是我從教多年來的一次最富靈感和最有詩意的成功轉(zhuǎn)化后進生的經(jīng)歷。當然我清楚,林芳的轉(zhuǎn)變并非我一人之功,而是她之前所受到的環(huán)境刺激的外力,與她身心成長的內(nèi)力已經(jīng)累積到了量變的足夠值,在可能發(fā)生質(zhì)變但缺少一個引爆點的節(jié)點上,我恰好出現(xiàn)在林芳的生命里,不早不晚說出了一句她一輩子不可能從別人那里聽到的話,瞬間毀滅了她用十八年建立起來的自我意象,按照我所期望的方向,重構(gòu)了一個全新的自我。先前的老師不是沒有對林芳進行過教育引導,之所以沒有顯出效果,那是因為當適當?shù)慕逃龝r機來臨時,他們沒有果斷地用驚人之語震開她久閉的心扉,用看似責罵諷刺、實則滿含鼓勵與期待的獨特方式,征服這個迷路的女孩。

在以后的教育里,當我遇到用常規(guī)教育方法久攻不下的后進生、問題生時,我便如法炮制,用上這一撒手锏。這當中有陷入早戀的,有打架惹禍的,有患上網(wǎng)癮的。在我的口中,他們被我封為出訪歐洲維護國家利益的外交使官、飛赴南疆執(zhí)行戰(zhàn)斗任務的飛行員或擁有上億用戶的網(wǎng)絡公司的總裁。他們無不被我一句“你以為你是誰”激動得兩眼放光,心頭發(fā)熱,走上反省自新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