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下有五個鳳凰

一個流浪在在沈從文的邊城里

一個迷失在黃永玉的荷塘里

一個沉睡在宋祖英的背簍里

一個行走在路易·艾黎的游記里

還有一個

憂傷地匍匐在石繼麗的詩里

她們還穿著紫藍色的旗袍

優(yōu)雅地跟保羅西蒙站在一起

聽他用那把老吉他

深情地演奏著那首《斯卡布羅集市》

2

小女孩提著滿籃的山花

桃紅 淺紫淺綠

還有那滿天星的白

叫賣著

于是每條街都聞到野花的清香

鳳凰變成了一個大大的花環(huán)

鳳凰 完全忘記了

有人曾叫她

寡婦城

1937年,江上的7000多漢子

都放下櫓組成敢死隊

到浙江嘉善英勇抗擊日軍

那個師叫128師

那個血肉模糊的師長叫顧家齊

鳳凰人

他曾統(tǒng)帥千軍萬馬征戰(zhàn)萬里

他又曾長跪虹橋痛哭流涕

為那出生入死的兄弟

為7000多個年輕女人和年老了的母親

那個冬季

滿城的孝帕,滿山的紙花

還有漫天飛舞的雪花

也像小女孩賣的野菊一樣潔白

3

酒吧里傳來《斯卡布羅集市》

溫柔 懷舊 凄美

整條街都像在懷念二戰(zhàn)時

在嘉善壯烈犧牲了的鳳凰漢子

以及那個一樣厭倦戰(zhàn)爭

卻又在戰(zhàn)爭中不幸死去的美國青年

我曾經(jīng)搭乘月光

無數(shù)次到過斯卡布羅集市

看見了那些蕪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還有那位善良的姑娘

我還給她送去了中國的貞節(jié)牌坊

沈從文

15歲的年紀也去當了兵

28歲那年

可能給張兆和買過花店里的花

一定不是蕪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那幾種草據(jù)說是有毒的

罌粟花一樣

鳳凰的那么多野花

沱江一樣干凈

虹橋下的水草一樣安靜

兩個時代

兩種命運

4

城墻根

兩只吉它輕柔地抒著情

仿佛一不小心便會碰壞了什么

和門前的沱江一樣

舒緩、悠長、嘆息

無數(shù)的燈籠

照著一塊又一塊石板

也照著一家又一家的客棧

啤酒瓶像喇叭花

被串在風中

像一張張年輕的嘴在吹著口哨

依舊是SCARBOROUGHFAIR

叫她替我做件麻布衣衫

蕪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上面不用縫口,也不用針線

她就會是我真正的愛人。

5

一個男人從里面出來

一個女人從外面進去

門虛掩著

窗戶下留下一行狂草:

只出售浪漫不出售愛情

這個客棧叫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

斷腸人在鳳凰都患上了一種病

瘋子一樣

渴望邂逅

渴望愛情

鳳凰

匡離離曾叫她

愛城

6

翠翠如果在的話

應(yīng)該是93歲

依然眉毛長,眼睛大,皮膚黑

她80年左右可能離開了茶峒

坐在那座虹橋的石墩上

納著鞋墊

穿著那件褪色了的繡花滿襟衣

風吹著她凌亂的白發(fā)

一年四季

那只黃狗依舊跟她

形影相隨

清明節(jié)的那天

大佬的墳上會掛著一只清明鳥

像所有的鳳凰的女人懷念128師

二佬會從遙遠的水路回來嗎

也許明天回來

也許永遠都不會回來

8

那個1934年的冬天

滿河的木船、帆影,晨曦、夕陽、晚霞、月光

干凈地灑在沅江的河面

一個書生從桃源坐船回鳳凰

那30萬拉纖的船夫

憂傷地唱著櫓歌

像悲壯的伏爾加河

那涌起的浪花和旋起的波濤

都曾是一個這個書生寫給女人的信

文中最濃烈的情感

只三個字“我要你”

那些用字

那些對三三的思念

信紙邊的畫畫

一切的一切

讓我相信

1934年,張兆和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1934年,沈從文是世界上最癡情的男人

9

今夜

我仿佛還看見了那只小船

慢悠悠向著沅江上游飄去

船艙里有個在冷風中日夜為愛寫信的人

——夢里來趕我吧,我的船是黃的

船主的名字叫做“童松柏”,桃源縣人

從桃源到鳳凰

要整整16天

這刻我看到無數(shù)只河燈

像一葉葉金色的小船

離岸又不斷地靠岸

它們滿載著橘黃色的光輝

在追趕沈從文坐過的那只黃色木船

10

喜歡石板街

就像喜歡關(guān)于年輕的老照片

拉著三輪車的駱駝祥子

小心地走在了左邊

酒肆門上的葫蘆

簸箕里的銀飾

馬背上的草鞋

城垛旁的毽子

都像僧人

掛在胸前的一顆顆佛珠

我想做一次海盜

沿沈從文走過的水路直下太平洋

把每一樣都帶走一點

就一點點

用來做記憶 的種子

11

這個城市你是帶不走的

她的溫情她的浪漫

你是帶不走的

她的風和風中的花香你也不能帶走

沈從文的書你可以帶走

但你帶不走他最詩意的墓碑

和那個叫三三的名字

最后我只帶走回憶

并在風中寫下一行字:勿忘我

當然

我要帶走那首曲子

《斯卡布羅集市》

那個遠去的士兵

在夢中叮囑我找一塊地

在張家界和鳳凰之間

種上蕪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三年之后

他就會翻山越嶺

在鳳凰的沱江上

與我們相遇

12

冷靜地等待

所有的男人

永遠告別戰(zhàn)爭

每一個人都把槍支換成了吉他

和那個美國士兵一樣

倚在虹橋的第24個木樓窗旁

忘掉時間

彈起那曲永遠回不去的歌曲

——《斯卡布羅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