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爾吉·原野

電視臺的朋友請我去當(dāng)某節(jié)目的嘉賓,在那個節(jié)目上,我聽到一對母女的故事。

母親現(xiàn)年60多歲,26年前她生下一對雙胞胎女兒,剛滿月就送了人。送人的理由是家里兒女太多養(yǎng)不起,其實這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丈夫懷疑女兒是別人的“種”,不讓她養(yǎng)。不久前丈夫去世了,于是她開始尋找兩個女兒。

她記得大女兒小晶被送到于洪明渠一帶,養(yǎng)父姓崔,然而如今這一帶早就變了模樣。派出所的警察找到了姓崔的新住址,她本以為找到了希望,詢問之后卻氣得直跺腳,原來崔姓男人把小晶又送了人。他的妻子原來不能生育,但小晶到他們家不久,妻子就生了個兒子,便把小晶送走了。但收養(yǎng)小晶的那戶人家住哪兒、姓什么他都記不清了。大女兒找不到了,母親就開始找二女兒小瑩。小瑩找得很順利,她的養(yǎng)父母都已經(jīng)去世,小瑩離婚了自己過。找到小瑩后,娘倆兒搬到了一塊兒。

母親一見小瑩,就傾吐心聲,“如果我能活著見你姐姐一面該多好啊!”母親說得小瑩坐立不安,便天天出去找“姐姐”,沒想到還真找到了。原來,“姐姐”小晶去血站獻血,碰巧護士就是小瑩的同學(xué),同學(xué)看她倆長得太像了,就偷著給小晶和小瑩做了DNA檢驗,證明了她們的同胞關(guān)系。

得知消息的母親急切地想見小晶,但小晶卻堅決不見,一點兒余地都沒有。

小晶童年坎坷,相繼被送了3個家庭,但幸運的是,第三家視她如掌上明珠。小晶生了一個孩子之后,又偷著懷了第二胎,居然是雙胞胎,于是她開始尋找60歲以上、用傳統(tǒng)方法帶孩子的老太太當(dāng)保姆。打聽到消息的小瑩找到家政公司,把母親尋女的經(jīng)歷說給家政公司經(jīng)理聽,經(jīng)理哭得手絹濕了一大片。最終,小瑩為母親爭取到了上崗機會,但要隱瞞真實身份。

給女兒當(dāng)保姆,這讓母親百感交集。每每夜深人靜,母親看著一對熟睡的雙胞胎,禁不住淚水簌簌下落,她多么渴望能聽到兩個孩子叫一聲“姥姥”、小晶叫一聲“媽”。雖然已經(jīng)體力不支了,但母親在女兒家還是賣力地干著,她想,多干一天就能多在女兒家待一天。

一天,小晶的丈夫回家很晚,兩人在客廳里爭吵起來,聲音越來越大。母親從育兒房里走出來時,看到兩人打了起來。小晶端起魚缸,潑了丈夫一身水,而丈夫回身扇了小晶一記耳光。小晶用手捂著鼻子,血從指縫間流了下來。

這時,母親像母獅一樣撲了過去,把女婿撲倒在地,一頓捶打。

夫妻倆傻眼了,小晶的丈夫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你,你……”

“打我女兒,我和你拼命!”

你女兒?丈夫看著小晶,傻了眼。小晶瞬間似乎明白了什么,扭頭走進了臥室,母親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第二天早晨,母親見廚房餐桌上放著一個信封,里邊有1萬元錢和小晶寫的信,上面有7個字:你走吧,越早越好!

母親抹著眼淚走了,她沒有拿走一分錢,只在7個字下面寫了14個字:你也是母親,知道想兒是什么滋味。署名時,她左思右想,但終究也沒有署上“母親”這兩個字。

幾個月過去了,小晶始終沒有來找母親。于是,母親在小瑩的陪同下,現(xiàn)身這個親情節(jié)目。節(jié)目播出一個月之后,我打電話問制片人此事的下文。

制片人說,小晶認了母親,她對母親說:“我恨過你,一輩子都不想見你,但見到你之后,我心里的冰河融化了。我是你和我爸生的嗎?”母親說:“無論是和誰生的,我都是你親媽。我認你這個女兒不圖錢,就圖你叫一聲‘媽?！毙【П锪税胩?終于小聲地叫了一聲“媽”,之后娘倆兒摟著嗚嗚地哭了。

制片人又說:“媽媽”是多么平凡的稱呼,有人想叫,卻沒了母親;有人雖然有母親,卻叫不出口。

(摘自《淮海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