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葡樂

月亮，一紙薄薄的月亮，像浮在海里的一尾金魚。不一會兒，月亮躲進云層里去了，大地的窗子拉上了窗簾，四周一片陰暗。

在村口等候丈夫的花枝。腦海里臆想著走路時愛吸上一根煙的丈夫叼著忽明忽暗的煙卷向她走來。然而，她等了好一陣子，想象中的畫面并沒出現(xiàn)。

每天，花技都會早一點回家，把晚飯準備好，然后安心地等著丈夫回來。

他們家有一個小小的果園，現(xiàn)在正是果實將要成熟的季節(jié)，丈夫豐民每天都要挑出一些已經(jīng)成熟的蘋果，拿到集市上去賣，又大又好的卻留著帶回家，放在桌子上的瓷盤里，或者栓上紅繩掛在鏡子的兩邊。屋子里，常常流動著蘋果的醇香。

想到這里，幸福在花枝的心里，一圈兒一圈兒地蕩漾開來。

刷……眼前突然亮了一下。像天裂開一道縫，打了一個大閃電那樣。夜空像有無數(shù)煙花齊齊騰起，五光十色，艷異照人。然而，飄浮出很多打著燈籠的小孩子，它們穿著綠葉子綴成的裙子。脖子、手腕、腳踝也分別圍著細碎的心形綠葉。它們手里的燈籠異常別致，如蘋果般大小，籠著蒙蒙的光。

“快點跟上，快跟上呀!”它們從花枝的頭頂上飄過，朝著更遠的方向逶遣匯聚。

花枝看呆了。她實在忍不住好奇，悄然跟在后頭，想看個究竟。她追著跑著。褲管都被草叢中的露水打濕了。然而，越走她越覺得奇怪，因為前面分明就是自己家的果園。有銹跡和毛刺的鐵絲繩纜住的槐樹柵欄，而打著燈籠的一群孩子就在果園的上面凌空落下去了。

豐民一定還在園子里?；ㄖη那膹囊粋€側(cè)門里溜進果園。她發(fā)現(xiàn)，這里分明又不是自家的果園，因為連一棵蘋果樹都看不到。而且，這里熱鬧得很，好像在舉辦什么盛大的集會。從天空中垂下來的，是許許多多的藤條軟梯。

這時，從藤條款梯上依次走下蟋蟀小孩，肩扛小提琴，一色的翠綠衣服。一共走下十二個。他們列隊排好，深情地拉小夜曲。舒緩輕柔的旋律好像是露水在草葉子上慢慢地匯聚、膨脹……最后終于忍不住順著狹長的草葉子尖兒。痛快地滴下來，掉進濕潤的泥土?；ㄖβ犞?。覺得自己的內(nèi)心正是這片濕潤的泥土。

在音樂聲中。出現(xiàn)了剛才那群打燈籠的小孩子，他們正走過彩虹橋?；ㄖσ哺呱先ァ２屎鐦蚝荛L，橋面兩邊擁塞著賣小貨的人們。在彩虹橋的橋尾，有一個年輕人守著一堆花花綠綠的布匹，旁邊還有一些竹篾子，以及幾個扎好的燈籠。提燈籠的孩子們走到他面前，就停住了。

“請問，我的燈籠破了，請重新給我糊一個好嗎?”打頭的那個孩子說：

“好的?！?/p>

年輕人抬起頭，嘴角的笑容像一片薄薄霧氣里的月光?；ㄖh遠地看到了，心蹦到了嗓子眼兒。那不是豐民嗎?豐民怎么會在這里?怎么變成了糊燈籠的?

豐民用剪刀哧哧地剪開鮮紅的綢布，繃在扎好的竹篾子上。不一會兒。一個鮮紅別致的蘋果燈籠就做好了。

下一孩子重復(fù)剛才孩子的話：“請問，我的燈籠破了，請重新給我糊一個好嗎?，

這次，豐民剪了一塊綠綢布，做好的是一個翠綠精巧的蘋果燈籠。

拿到新燈籠的孩子陸陸續(xù)續(xù)地走上從天上垂下來的藤條軟梯，直到最后一個孩子也消失在藤條軟梯上。一種冰涼的感覺從花枝心里滲透著，直抵四肢。她從地上揀起一盞已經(jīng)破了的燈籠，惶惶地走到豐民面前，用顫抖的聲音學(xué)著剛才孩子說的話：

“請問，我的燈籠破了。請重新給我糊一個好嗎?”

“好。”

他已經(jīng)不認得她了。而她也不知道，提著燈籠的她，現(xiàn)在只是一個孩子的模樣。

“你的燈滅了?！币换ㄖσ豢?，在自己手上的只是一個萎蔫的青澀蘋果。

“我給你的只是一個籠子，請選擇你自己的燈，就是你覺得你生命里最明亮最溫暖的……”

“啊?”花枝囁嚅著說，“我的嗓音，很多人(她心里想的是豐民)都夸它悅耳動聽。我的可以看到很多美麗事物的眼睛……啊，不。我的心靈，我一直覺得那里有一塊明亮的部位。即使黑夜里也是如此。即使冬季最寒冷的時候，我也能從那里感覺到有一塊溫暖!”

最后，花枝終于很肯定地作出了選擇：

“絕對是我的心靈!用我的心靈做一盞燈，可以嗎?!，'花枝因為激動，聲音有些顫抖，而臉色潮紅。

豐民的嘴角。月光一樣的笑容重新浮現(xiàn)出來。他輕輕拽過一塊彩虹布料，頭也不抬地干起活來。過了很長時間，燈籠才做好。閃著多種顏色的彩虹燈籠，多么美好。

“它絕對配得上你的心靈!”

豐民把燈籠遞給花枝?；ㄖ粗S民，感覺心要碎了。那些碎片就像從這彩虹燈籠里散出的光芒：樣銳利。她提著燈籠，默默走上藤條梯子，向上，向上……花枝來到了蘋果樹的枝頭。成了一只又大又好的蘋果。柄上還帶著三枚綠葉，一枚碧綠，像塑料的，一枚已經(jīng)蜷曲，一枚被蟲爬過，葉肉蛀空，像昆蟲翅膀篩著細碎的月光。

夜，起風了。嘩啦啦……風在樹與樹之間傳遞。而豐民就在月光底下，走過一棵又一棵蘋果樹。每棵蘋果樹掛著即將成熟的果實，像綴滿迷離閃爍的彩燈。他熱愛這些蘋果。

豐民仔細地挑出那些成熟的蘋果。突然他看到一個又大又好的蘋果。在皎潔的月光中。他清晰地看到，這個蘋果上面掛著晶瑩的露水(那是花枝的淚啊)，顏色由白而黃，由黃而橙，由橙而紅。這簡直是彩虹的顏色啊。豐民激動地把它摘下來，捧在手里——他想這恐怕是今年園子里收獲的最好的蘋果。

他要趕緊回家。一分鐘似乎也等不得。他要把這個又大又好的蘋果，獻給花枝。他這樣想著，撒開腿，朝家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