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 剛

2008年11月9日，星期日。

下午四點鐘，接到張小龍爸爸的電話，說張小龍今晚不來上學了，他要轉(zhuǎn)學到老城鎮(zhèn)朱家埠中學去讀初二。因為張小龍這次期中考試很差，繼續(xù)下去連最差的高中都考不上。留個級，可以把基礎(chǔ)打好一些。

我，只能默許。這是家長深思熟慮的決定。我連忙說，張小龍本學期表現(xiàn)良好。雖然成績不理想，但學習態(tài)度還是很端正的。他沒有違反過班規(guī)校紀。還有，他每次的衛(wèi)生任務(wù)都很主動

四點半，我走進教室，準備上晚自習。第一眼，就不自覺地停到張小龍的座位上。二組第一排中間那張，兩個女同學之間。桌子空著，凳子也空著。很安靜地空著。我隱隱覺得，自己不小心丟了一件物品，一件不常用卻隨身帶著的物品。

看來，我班上的學生數(shù)，將從83減少到82了。

這個張小龍，這個初三(4)班的一員，這個成績總是落在全班后面的學生。這個有公德心的，尊敬師長的，和同學們相處融洽的小男生。

學生們自顧自地作業(yè)，自顧自地記錄期中考試的總分和名次，自顧自地埋頭于書山題海，沒有閑心去觀察和思考新空的座位。是啊，他們不知道張小龍從此不再與他們同學。宋瑩和張沛，兩個非常勤奮守紀成績優(yōu)秀的女生，她們是張小龍的左右同座，她們與張小龍同座了一年半。她們不知道張小龍從此不再與她們同座。她們當然沒有覺察，老師今天的情緒有點不同。

我走下講臺，想從張小龍的座位上發(fā)現(xiàn)一本書，或者一支筆什么的。但是，我俯身去看，抽屜里，空空如也。凳子，平穩(wěn)安靜地放在那里。凳面上。干干凈凈。問宋瑩，才知道他早在前天放學時就將書本文具統(tǒng)統(tǒng)收走了。

看來，他對辭別是有預謀的。只是今天才讓我這個班主任知道。而我的學生們，還有班上的科任教師們，要明天才能知道。明天，張小龍的爸爸會來辦理轉(zhuǎn)學手續(xù)。

載記起了張小龍日記中的句子“時間過得可真快呀，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初三。那條上學的泥巴小路也煥然一新成了水泥路，那條小路上的腳印也沒有了，自己也忘了過去的快樂時光?！笔前?，張小龍記憶中的快樂時光離他越來越遠了。

我目視著干干凈凈的空位，心里很不平靜。

是他爸爸早就下了最后通牒嗎你這次再考不好，就留級!

還是他媽媽再次哭罵了他：你把媽的臉丟盡了，你太不爭氣了!

或者，是他自己想吃回頭草，把基礎(chǔ)打牢些々

初三，中考，升學。

分，學生的命根：考，老師的法寶。

張小龍期中考試七門功課。有四門不及格。其中數(shù)學15分，化學13分。

張小龍算是我班被分數(shù)淘汰下來的第一人了。雖然離初中畢業(yè)只有半個學期。

其實我是清楚的，對張小龍而言，留級對他升學并無根本作用，只不過延長了一年的學習時間罷了。當然，留級一年，他會有所進步。至少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被動。

可是，如果張小龍是我的孩子，我會選擇不讓他留級嗎?我不會。因為，作為家長，我不敢有別的選擇。

人家能考上，你也一定能者上!別人的孩子行，我的孩子也一定能行!

哪一個家長不是這樣吼著孩子。哪一個家長不是這樣吼著自己?

家長們認準的就是這個理，也只有這個理。

張小龍，還有更多的張小龍們，雖然只有十四五歲，雖然還不曾懂得什么，卻不得不面對這樣的現(xiàn)實!

多么殘酷、多么無情的現(xiàn)實!

我突然想到，如果前天就知道他要走。我會做些什么?

我想，我會把他留下，溫聲細語地和他說幾句話。祝他好好學習，把基礎(chǔ)打好一些。并且一直目送他走遠。

我回過神，開始講授文言文，講授課文的考點，傳授應(yīng)考得分的技法。學生們聽得專注，我卻走神了。我管不住自己的視線，它一次又一次掃向張小龍的座位。似乎要從空著的座位上剜出張小龍的身影來。這個中等個頭，頭發(fā)和衣著都不甚整齊。聲音洪亮卻常常讀錯字音，經(jīng)常被同學們哄笑卻一次又一次堅持讀完課文的孩子。

似乎，他還端坐在位子上，半生半懂地聽我講《唐雎不辱使命》。